納蘭嫣溫柔一笑:“皇嬸,别敬酒不吃吃罰酒啊,你們過你們的開心日子,但總要給侄女兒一條生路,你說呢?”
上官若冷汗涔涔地看着她因那道疤痕而越笑越猙獰的臉,決然道:“我死也不會給你開啓逃亡路線的!你别做夢了!”
納蘭嫣的笑容越發濃豔:“皇嬸是真的不怕我把這些豔畫兒送到皇叔的手上,是嗎?你覺得皇叔很愛你,愛到能容忍你給她戴綠帽子?我想,以皇叔的爲人,應該會殺了皇嬸吧!”
上官若的心咯噔一下!
納蘭嫣又道:“當然,皇嬸或許不怕死,不過帶着皇叔的恨死去,皇嬸會不會在九泉之下都無法安息呢?”
上官若捏住桌角的手輕輕顫抖了起來:“他不會信你的!一幅畫罷了,畫功高強的人,也不是畫不出來!我……我的身子,宮女也看過,你買通了我的宮女,有什麽了不起?”
反正明月表态了,他可以證明他沒來過茶肆!
大不了,她死咬着不放,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棄她,隻要他不恨她就好!
“啧啧啧。”納蘭嫣搖了搖頭,“皇嬸,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你……你什麽意思?”上官若從她戲谑的眸子裏捕捉到了一絲極強的危險。
納蘭嫣拍了拍手。
門被打開,一名身材矮胖的婦人走了進來。
上官若定睛一看,霎時怔住:“蓉……蓉郡主?”
說起來,二人也是舊時,蓉郡主的祖上是諸葛家的王爺,世襲到蓉郡主父親這一代已經成了爵爺,再過個三兩代便會淪爲庶人。好在蓉郡主的父親與夫君都十分能幹,在朝中分别擔任禮部尚書與兵部侍郎,上官若還是攝政王妃時與蓉郡主的走動就不少。隻不過上官若美得天怒人怨,蓉郡主總是寒暄幾句便與其他貴婦遠遠地躲開了。畢竟,誰也不樂意給誰作陪襯,不是?
蓉郡主看了看上官若,同年出生的,她皺紋都好幾條了,上官若還美得跟個小姑娘似的,這些年隻有她長了,上官若都凍住了嗎?
太不公平了!
“皇……皇後娘娘。”她低下頭,打了個招呼。
上官若挑剔的眸光掃過蓉郡主的衣裙,明明那麽肥胖,還敢穿褶子紋的春裳,杏色!還有裙子,弄什麽荷葉款,像一坨扒在地上的泥團子!這女人的品味,真是不敢苟同!
當然,上官若對時尚的本能一瞬間便揮發幹淨了,下一秒,她開始認真地思索蓉郡主出現在此處的目的,似乎……是納蘭嫣讓她來的,納蘭嫣想做什麽?
納蘭嫣皮笑肉不笑地靠上了椅背:“蓉郡主,你那天來茶肆都看見了什麽,一五一十地告訴皇後娘娘。”
上官若的心裏陡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蓉郡主舔了舔唇角,悻悻地道:“那天吧……那天我在茶肆外面看見了明大家,我好奇,就跟了上去,然後,在廂房,看見……看見……看見皇後娘娘坐在明大家的腿上,親……親吻明大家。”
上官若後退一步,撞上了桌子。
桌子一顫,杯子倒了一半,又掉了一個,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納蘭嫣莞爾笑道:“不知道蓉郡主與明大家同時作證,皇上會比較信誰的?啊,沒關系,反正大刑之下,沒人能說假話,我相信以皇叔的手段,還不至于判斷出孰是誰非。”
上官若最後一絲僥幸被踩破了。
納蘭嫣比了個手勢:“皇嬸,請吧!”
……
“皇上!”婢女福着身子走入鳳熙宮,将手中的飯菜放在桌上,“您多少吃點兒吧?”
皇帝看了一眼屏風後,靜靜練字的曦兒,正好,曦兒也擡頭看向了他,四目相對,父子倆都微微彎起了唇角。
待曦兒繼續埋頭練字後,皇帝的笑容慢慢收攏:“皇後還沒回?”
婢女搖頭:“沒,可能是娘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挑東西,總是舉棋不定的。”
皇帝“嗯”了一聲沒說話。
婢女又道:“您先吃點墊墊肚子。”
皇帝看了看牆壁上的沙漏,眸子裏掠過一絲暗淡:“不吃了。”
語畢,拿着香燭紙錢,起身出了鳳熙宮。
……
諸葛琰昏迷好幾日了,楚芊芊正在給他背部的傷口拆線,這裏原本縫合過一次,快要拆線的時候諸葛琰夢魇,崩裂傷口,又縫了一次。
上官靈擔憂地問:“楚姐姐,他怎麽還不醒啊?”
楚芊芊剪斷線條,用鑷子,一根一根夾了出來:“體内尚有餘毒未清,清完了就醒了。”
“那要多久才清完啊?”上官靈追問。
楚芊芊用藥水給諸葛琰的創口消了毒,年輕就是好,恢複得真快:“清完啊,大概十天半個月吧。”
“那麽久。”上官靈垂下了腦袋。
要說楚芊芊對上官靈一絲埋怨都沒有是不可能的,天下母親的共性,都不樂意看見自己兒子爲了一個女人出生入死,還不止一回。可看到上官靈爲了照顧諸葛琰,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她又氣不起來了。
“在拿到和離書之前,你還是得注意一下規矩。”
上官靈眼睛一亮,拿到和離書之前注意規矩,拿到之後……就不用了?啊!楚姐姐的意思,是會幫她弄和離書了?
小啞巴,到時候我們就真的可以在一起了!
楚芊芊出了廂房,宮女神色匆匆地走了過來:“才人!才人!食香居送賬冊來了!”
食香居的賬冊,一年才看兩回,這句話,俨然是送情報的意思。
楚芊芊不敢怠慢,忙拿着賬冊進了屋,翻開一看,臉色驟變!
“孫内侍!孫内侍”她喚道。
孫内侍踉跄着跌進屋:“才……才人!您有何吩咐?”
“太子殿下呢?”
“在書房!”
楚芊芊拿着字條去了書房。
字條是歐陽瑾傳來的,距離歐陽瑾拿到解藥已過去六天,再不來點兒重頭戲,歐陽瑾便要翹辮子了。
字條說,納蘭嫣約了蓉郡主與上官若,并用豔畫威脅上官若。
還以爲納蘭嫣把皇後和明月灌醉打暈,是爲了造成他們厮混的假象,好叫皇上懷疑,沒料到,她真正的目的是畫下他們的豔畫!
真是個狡猾的女人!
字條裏雖沒講明納蘭嫣威脅了上官若什麽,但諸葛夜第一時間就派手下封住了上官若名下的所有嫁妝,任誰去領,哪怕是上官若本人,也不許帶走一分一厘!
随後,諸葛夜帶上小狼崽去往了茶肆。
納蘭嫣等人已經離開,具體去哪兒,諸葛夜猜到跟安全通道有關,可惜那條通道除了上官若,誰都不清楚入口在哪兒。好就好在小狼崽嗅覺極爲靈敏,一路沿着上官若的氣味追了過去。
嘭!
嘭!
嘭!
“喂喂喂!你們看啦!誰家的煙花啊?好漂亮!”
“是啊!比皇上登基的時候還漂亮!”
煙火盡頭,上官若頹然地坐在一堆廢墟裏,孤單的背影,像一團随時可能散去的雲。
諸葛夜跳下馬車,一步步走到她身邊:“母後。”
上官若緩緩轉過身,仰頭,看向風塵仆仆的兒子,淚水,掉了下來:“夜兒……我犯錯了……犯大錯了……”
諸葛夜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别想了,跟我回家。”
上官若額頭抵上他胸膛:“我……我把他們放跑了……怎麽辦……他們跑了……怎麽辦?”
父親要殺過來了,怎麽辦?
喀什慶要與皇上決裂了,怎麽辦?
諸葛夜摟緊她,深呼吸後,說道:“跑了就跑了,我再把他們抓回來。外公那邊,你也不用擔心,我會解決的。”
上官若愧疚得恨不得死去:“可是……可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會銷毀所有的畫冊。”
諸葛夜不生氣嗎?怎麽可能?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年四爺與納蘭嫣逼上絕路,轉頭,自己的母後就給他們開辟了一條生路。
尤其這條生路,是大君專門爲上官若造的逃亡之路,一生,隻能用一次。
五年心血,毀于一旦。
他心疼。
心疼外公的付出。
但再心疼又能怎樣?
毀都毀了,難不成爲了一個毀掉的東西,與自己母後反目嗎?
若真是如此,可就讓親者痛仇者快了。
年四爺,納蘭嫣,你們等着,孤遲早讓你們付出血的代價!
諸葛夜讓上官若上了回宮的馬車,自己則調動所有人手,将畫冊的底稿與副本全部搜了出來。
至于那個目睹了真相的蓉郡主,若她不曾幫着納蘭嫣脅迫上官若,諸葛夜還能放她一條生路,但現在麽——
“給孤做得幹淨些。”
“是!”
在夢紅樓酗酒過量而醉死,這個,的确是幹淨得不能再幹淨了。
上官若回到鳳熙宮時,皇帝正在陰沉沉的太師椅上等她。
“你買的東西呢?”皇帝冷冷地問。
上官若被吓得夠嗆,不記得要圓這個謊了,就低下頭,顫聲說道:“我……”
“你是買了掉在半路了,還是選來選去沒選到合适的?”皇帝淡聲開口,“你除了撒謊,還會幹什麽?”
上官若咬住了唇瓣。
“我以爲你變了,看來,是我癡心妄想了,我這種青樓官妓生的兒子,本就配不上你這草原第一千金,又怎麽能奢望你給我娘磕頭?”面無表情地說完,皇帝走出了鳳熙宮。
上官若追上去,抱住了他胳膊:“别走!”
皇帝冷冷地拂開她的手:“上官若,你如果想回喀什慶,朕可以派人護送你。”
上官若的身子僵住了。
……
上官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太液池邊的,她好像是想回鳳熙宮,又好像是想去東宮,但不知怎的,走着走着,鞋子和裙子就濕了。
“娘娘!娘娘!你幹什麽?”
淑妃跳下水,将一點點下沉的上官若拽了上來。
上官若死人一般地躺在草地上。
淑妃以爲她暈了,一邊壓着她胸口,一邊道:“娘娘!你醒醒啊!你快醒醒!”
上官若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的卻是一張曾經厭惡了四年的臉,鼻子一酸,她看向了别處。
淑妃松了口氣,擦着臉上的汗水與湖水道:“娘娘你剛剛是要輕生嗎?”
輕生?
她不知道。
她就是覺得哪裏都去不得了。
她滿身罪孽,害了兒子也傷了丈夫,就連自己,都不再是清清白白的了。
這樣的她,還有什麽勇氣活下去?
上官若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三月底的夜晚,分外清冷。
淑妃脫下春裳,蓋在了上官若的身上,随後,坐在了上官若身旁:“娘娘是真的要輕生啊?我心裏平衡多了。”
上官若再次睜眼,瞪了瞪她,這家夥,會不會說話的?
淑妃望着浩瀚星空,随手摘了一顆野草道:“我一直以爲你是個神仙,沒有我們凡人的煩惱。你擁有所有女人都嫉妒的容貌與家世,還嫁了天底下最厲害的男子,又生了一個最聰明能幹的兒子,縱然你失去了任何一樣,可另外幾樣,也足以讓我們這些人羨慕得死去活來。要是連你這種人都會輕生,我就真不覺得輕生是一項罪過了。”
上官若眨了眨眼,興許今晚太需要傾訴,對着這個平時連看一眼都嫌多餘的情敵,她莫名地來了接過了話柄:“你也輕生過?”
淑妃笑了笑,眼圈有些發紅:“嗯。”
“你爲什麽輕生?”
“被陌生人奪走清白,我自缢過三回……”
那時,她不知是菊青給她下了藥,隻是覺得暈暈乎乎的,以爲喝多了酒,她想跟男人做那種羞人的事情,醒來才發現,躺在身邊的不是皇帝,而是一個陌生男人。
“我怨過他,我說甯可他殺了我,也不要找人毀了我清白。皇上問我要不要嫁給那個男人爲妻。我說不要,我的清白是你毀的,要嫁,隻嫁給你。”
上官若擡手,捂住了眼睛。
淑妃笑着擦了淚:“後面知道自己懷孕了,我告訴自己,爲了孩子,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可是孩子沒了,我又……動了輕生的念頭。”
上官若張了張嘴:“那你怎麽……”沒死?
似是知道上官若的疑惑,淑妃釋然道:“命不該絕吧?又或者,我其實沒那麽想死。娘娘你爲什麽輕生?”
上官若才懶得跟一個小三交心,把衣裳丢給淑妃後,站起身走掉了。
東宮
楚芊芊把小寶哄睡之後,被諸葛夜叫到了書房。
一向不許她參與政事的諸葛夜,這回,竟與她聊起了年四爺與納蘭嫣的事。
“我知道年四爺是世宗了。”
開場白。
楚芊芊知道瞞不了他多久,卻沒料到這麽快,不過瞧他表情,應該還沒猜出她是歐陽傾。
楚芊芊抿了抿唇:“嗯。”
諸葛夜沒追究她瞞着他的事兒,甚至,她與諸葛琰的關系他也沒強行追問,他們和好之後,他告訴過自己,要給她足夠多的信任,所以,他會等到她主動跟他坦白的一天。
“年四爺和納蘭嫣開啓了安全通道。”
楚芊芊稍稍一愣,原以爲他會質問她是不是瞞着他、爲什麽瞞着他,誰料,他竟然……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楚芊芊道:“什麽是安全通道?”
諸葛夜詳細地解釋了一遍。
楚芊芊被深深地震撼了,扪心自問,若她有了女兒,她可想不出這麽變态的法子給自己女兒留退路。
但更多的,是惱火那個毒婦,爲了遁走竟想了這麽一個損法子。
楚芊芊又問:“年四爺和納蘭嫣爲什麽要逃亡喀什慶?是不是你對他們做了什麽?”
諸葛夜權衡了一下,先瞞下封了親王府與歐陽家的事,隻說自己派人搗了年四爺的老巢,沒收了年四爺的銀兩。
左不過諸葛琰在東宮養病,歐陽珏雖在大牢,可他吩咐過以禮相待,至于歐陽瑾與安素素,他相信,她們并不在楚芊芊關心的範疇。
楚芊芊狐疑地蹙了蹙眉:“大君真的會殺過來嗎?這件事,要不要告訴父皇?”
“暫時不可。”容易追查到那些畫上。
楚芊芊沉默了。
諸葛夜又道:“我倒不是怕大君的鐵騎會殺過來,反正一場誤會,屆時讓母後出面調停,打不起來的。”
隻是在殺過來的路上,難免有些厮殺。
爲了将厮殺降到最低,諸葛夜決定派親信前去迎接大君。
楚芊芊眨巴着眸子問:“不能寫封信讓大君退兵嗎?”這麽多鐵騎進入皇城真的好麽?吓死人了。
諸葛夜搖頭:“開啓了逃亡通道,除非見到母後本人,不然,大君不會退兵的。”
這個大君啊,真是天底下最勇敢也最執着的父親。
楚芊芊又沉默了,半晌後,問:“爲什麽要過問我的意見?”
諸葛夜握住她的手:“你将來是要做皇後的,我希望你懂得自己保護自己。”
不要像上官若一樣,單純到險些被人害死。
楚芊芊已經爲上輩子的單純買了單,這輩子,若再叫人害死,那是自己活該。
她若有所思地凝了凝眸:“我有個疑惑。”
“說。”
“他們開啓安全通道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楚芊芊取出紙币,畫了兩個圈,“照目前來看,他們開啓安全通道可以形成兩個對他們十分有利的局面,一,他們逃往喀什慶了;二,把大君和大君的鐵騎引來京城了。他們難不成打算趁大君不在,就把喀什慶給攻占了?”
諸葛夜皺起了眉頭:“這種假設不是沒道理的,不過……”
“不過什麽?”楚芊芊停下了筆。
諸葛夜拿過筆,在兩個圈内連了一條線:“不過喀什慶不是那麽好攻占的,一旦大君與我父皇會師,再聯合殺回喀什慶的話,他們一點勝算都沒有!”
“是啊,他們這樣做,表面是讓大君找皇上尋仇,實際上,卻是極有可能讓兩個人抱成一股勢力,這對他們……沒好處啊。”楚芊芊呢喃了一句。
諸葛夜的筆在圖上畫了又畫,突然,眼睛一亮:“孫内侍!”
孫内侍奪門而入:“太子殿下!”
“日食是哪一天來着?”
“回殿下的話,是四月初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諸葛夜的眼底略過一絲興奮的鋒芒。
楚芊芊道:“你明白了什麽?”
諸葛夜拉着楚芊芊的手,來到牆壁上的地圖前:“你看,假設大君的鐵騎明天便出發的話,走最近的路,也要二十天才抵達京城,但日食,十天後就會出現了。”
楚芊芊依舊不大明白。
諸葛夜握緊了拳頭道:“他們在聲東擊西!”
“嗯?”楚芊芊睜大眸子,看向了諸葛夜。
諸葛夜捧起她圓乎乎的小腦袋親了一口:“他們沒離開京城!他們故意逼母後開啓安全通道,隻是希望我們認爲他們離開了,讓我們疲于尋找他們,疲于與大君的鐵騎周旋,而忽略了他們本身的動作!日食,我确定,日食那天,就是他們再也按耐不住的日子!”
日食的消息,逐漸在民間傳開了。
百姓們都将日食作爲一種上天的警示,而被警示的對象,往往是一個國家的帝王。
民心是一項非常可怕的東西。
它不是千軍萬馬,卻勝似千軍萬馬,任何一個完全不順應民心的帝王,最終都不會有好的下場。
爲了安撫恐慌不已的百姓,皇帝決定于日食當天在普陀寺舉辦祭天儀式,一方面,承認自己的罪過,一方面祈求上蒼的寬恕。
百姓們都對皇帝犯下的罪孽十分好奇,不知他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竟惹來老天爺用日食警示大周。
四月一号淩晨,齋戒了七天的皇帝踏上了前往普陀寺的馬車。
不少百姓自三十一号晚便守在了山腳。
馬車抵達後,皇帝下車,衆人參拜。
皇帝沒使用侍衛擡來的轎子,而是步行上山。
這一舉動,自然赢來了不少百姓的好感。
要知道世宗陛下與明宗陛下在位時,可都沒徒步上過山。
百姓們尾随在皇帝身後。
突然,一名在半山腰歇腳的老太太,體力不支,從台階上跌了下來。
皇帝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對方,不僅不嫌對方髒亂不堪,還主動給對方喂了水喝。
“老人家,你沒事吧?”
皇帝的語氣與表情,都非常地和藹。
老太太虛弱地睜眼,感激涕零地道謝,最後,又要跪下給皇帝磕頭。
皇帝免了她的禮,并安排了一名宮女陪在到一旁的涼亭了歇息,等恢複了力氣再上寺裏來。
皇帝親民的形象,又深入人心了一分。
至于老太太是真的病了,還是個托兒,誰知道呢?
反正老百姓被皇帝的舉措感動得稀裏嘩啦的。
“皇上是個好人啦。”
“嗳,你們知道嗎?那個強占女童的九門提督,明宗陛下都不敢動的人,皇上一登基就給咔嚓了!”
“是呀,還有冀州都督,貪污了數百萬兩銀子,兒媳還是個公主呢!皇上說辦就給辦了!”
“皇上愛民如子,怎麽會犯了過世呢?”
……
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談開了,其中,有沒有諸葛夜安排的托兒,不得而知。
但不能否認的是,皇帝還是攝政王的時候就已經頗得人心了,登基四年以來,勤政愛民自不用說,而且,沒有錯辦過一件案子,沒有冤枉過一個好人,對于貪官污吏的打擊,更是前所未有的狠辣。在大多數人眼裏,他的确是個千古難逢的好皇帝。
隻是,這麽優秀的皇帝,究竟是犯了什麽錯,觸怒上天了呢?
百姓們帶着疑惑,跟随皇帝進了普陀寺。
文武百官已經到了,對着皇帝行了一禮。
方丈率領一衆弟子出門迎接。
“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帝王威壓,如龍卷大海,浩瀚浩淼,在肅穆的廟堂上方經久回蕩。
衆人不由地又将身子福低了幾分。
皇帝擺手,不怒而威道:“平身。”
“多謝皇上!”
衆人叩謝,起身而立。
皇帝問向老方丈:“敢問方丈,祭壇可準備妥當了?”
方丈施了一禮道:“都準備妥當了,隻等吉時一到,便可開壇做法,與上蒼叙話。”
“有勞方丈了。”皇帝客氣地說道。
方丈再施一禮:“不敢。離吉時還有一個時辰,皇上先到楚林館歇息一二吧?”
楚林館,是普陀寺爲感激楚芊芊建造的,當初若不是楚芊芊将抓獲漠北細作的功勞讓給了普陀寺,普陀寺怕是像别的寺廟一下逐漸被外族信仰給打壓了。
皇帝好言拒絕:“朕來是要像上天請罪的,心誠則靈,爲了天下蒼生,朕不可貪念一時的享受,還請方丈帶朕去祭壇吧。”
“阿彌陀佛!”方丈又施了一禮,領着皇帝去往了祭壇。
祭壇設在普陀寺的正中央,東西南三面環繞着觀音殿、文萊菩薩殿、禅房,北面,一座寶塔聳入雲霄,正是世宗爲歐陽傾建立的寶靈塔。
皇帝望了望寶靈塔的方向,總覺得今日的寶靈塔,與印象中的感覺不大一樣了。
“皇上,請。”方丈指了指地上的墊子。
皇帝撩開龍袍的下擺,跪了下來。
文武百官在他身後,也全都跪了下來。
年四爺要謀奪皇位是肯定的,隻是,他一沒了錢,二沒了權,又假死那麽多年,哪裏還有民心?而今不過是一個日食罷了,縱然皇帝犯錯,也不至于罪過到要把皇位拱手讓出去。
那麽,年四爺究竟打着什麽如意算盤呢?
巳正,一朵黑雲自天邊飄來,緊接着,小小月影旋身擋住光芒萬丈的旭日,月亮爲弓,滿弦射日,原本被烈焰焚燒得刺目的天空随着衆人每一次的呼吸漸欲暗沉,直至如墨。
天,完全黑了!
百姓躁動了!
就在大家惴惴不安之際,一道驚雷自天邊響起!
嘭!
嘭!
嘭嘭嘭!
不,又好像不是雷聲,是什麽巨大物體的爆炸之聲,連帶着大地都抖動了。
日食漸漸消散了。
暗沉如墨的天際恢複了皓朗清明。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
“啊——快看!快看啊!寶靈塔……寶靈塔倒了!”
皇帝與衆人一并望了過去,就見矗立了二十餘年的寶靈塔,果然倒下去了,倒在了一片廢墟之中,剛剛那陣地動山搖的感覺便是這麽來的。
可這非常奇怪不是嗎?
好端端的寶靈塔,怎麽說倒就倒了呢?
若是雷擊,爲何不見電閃?
若是地震,爲何不見屋毀?
衆人震驚到了極點。
很快,他們發現這并不是最令人震驚的。
煙霧消散後,一個半破的鐵籠子浮現在了衆人的視線。
而鐵籠子内,用手腕粗的鐵鏈,鎖着一個狼狽不堪的犯人。
看他的模樣,像是已經被關了不少年月。
這個認知,讓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們隻聽說過雷峰塔下鎮着白蛇,沒聽說寶靈塔還鎮了個犯人!
那犯人跪在地上,手被鐵鏈高高吊起,許是灰塵嵌入了他的口鼻,他低低地咳嗽了幾聲。
随後,在衆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下擡起頭來。
他的臉上,髒兮兮的,頭發,亂糟糟的。
可即便如此,仍是認出了他,認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任帝師張太爺。
“陛……陛下,世宗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