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穆東把重新推斷如實禀告王爺,王爺微微一怔,“這推斷是雲不悔做的?”
“是的,兒子問過府中的所有仆人,有兩名侍女的确曾見過二嫂在花園幹嘔,且雲姨娘和大嫂都在碧月長廊,此話不假。”程穆東如實把最新的結果彙報。
王爺的手指在桌上敲動,眉心蹙得緊,“你有想過嗎?或許這兩名侍女被收買了。”
“父王多心了,兒子相信,二嫂所言屬實,絕非虛言。您想啊,二嫂從進府到如今也有一段時日了,她是什麽樣的人,父王也該清楚。”程穆東聲音溫和。
王爺的手指敲得更急了。
我相信秀玉的孩子,一定和秀玉一樣善良仁慈。
他想起王妃大義凜然地說起這句話,面上微微一動,歎息一聲,“此事就當意外來處理,别深查了。傳我命令,世子妃幽禁三天。”
“父王!”程穆東十分驚訝,這十分不合理,分明有一個新線索,他卻不讓查,就這麽草草結案,當成意外也就罷了,還要關幽禁。
“照我的話去做。”王爺厲喝,程穆東不敢争辯,隻能退出房間,王爺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看着天上的藍天白雲,喃喃自語,“秀玉,你會諒解我的,對吧?”
消息很快傳開,東西南北西苑都收到消息,冰月憤憤不平,她在屋裏走來走去咒罵,嬌俏的臉因憤怒而明亮通紅,雙眸急得要出血。靈溪和靈心求程慕白去說情,程慕白卻淡漠喝茶,無動于衷。
雲不悔拉着如無頭蒼蠅似的冰月,“這事情不管是誰做的,樓嫣然失去孩子是一大傷痛,偷雞不成蝕把米也好,意外也好,孩子沒了就是沒了。每個人說辭都無漏洞,事情至此又無法查清真相,總要有人爲孩子付出代價,梅花糕是我做的,面粉是我揉的,自然是我付出代價。三天的禁閉而已,比我想象中的輕,已算好的了。”
“小姐,這分明是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就無妄之災,這件事我也不算全無益處,就當這一次是爲了未來我的孩子積福。”雲不悔笑得柔和,當真不介意三天的幽禁。這件事給她一個教訓,給她提了醒,打破了她心中一貫所求的安逸和平和,她深深地明白,将來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孩子。
程慕白看着她,爲什麽這張小小的臉總讓他全身的骨頭都覺得驕傲?
……
雲側妃得知隻是幽禁,不依不饒,王爺動了怒,所有人都不知道,王爺用了什麽法子震住雲側妃,她不敢再鬧,接受了這個事實。
程佑天看着王爺拂袖而去,心一點一滴地沉到水底,眼前是一片黑暗的前景,他竟什麽都看不清楚,雲側妃倏然一拍桌子,咒罵雲不悔。這幾日她壓抑得多,少有發洩,最惡毒的詞語都罵出口,爲什麽失去孩子的不是雲不悔。程佑天聽着心驚,他并不相信,這桃花粉是自己母親下的,程穆東的話他并不全信,可始終是有了一道裂縫,聽她這話,他更覺得裂縫寬了。
“母親,真是你做的嗎?”
雲側妃茫然,轉而憤怒,“你說什麽呢?你竟然懷疑我?”
“吉祥那天也在廚房。”
“那又怎麽樣,吉祥在廚房就代表我一定會做手腳嗎?你白癡了?我爲什麽要害我自己的孫子。”雲側妃怒不可遏,對程佑天的指控,她幾乎是惱羞成怒,又是失望透頂的。
她以爲,不管她做什麽,她兒子都應該無條件支持她。
如今,她在兒子身上看見失望。
她也失望。
程佑天有些疲倦地揉着眉心,“母親,你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了,當年李姨娘懷孕,你讓吉祥在她的燕窩裏動手腳……”
“程佑天!”雲側妃的聲音拔高,幾乎是歇斯底裏的尖細,她站起來,驚慌失措和憤怒恐懼在她眼中沖撞,她渾身發抖,如油盡燈枯的老人在發抖。
程佑天似乎沒聽到母親尖細的聲音,“我當時年紀小,可我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第二天李姨娘就沒了孩子,所有人都說李姨娘貪嘴,吃壞了肚子,沒了孩子,可我知道是你做的。母親,如果雲不悔懷了孕,你定然不希望她的孩子出生,所以你會動手……”
雲側妃揚起手,火辣辣的巴掌扇在程佑天臉上,她用盡了吃奶的力氣,程佑天的臉上漸漸地浮起了五指印,他平靜地看着氣急敗壞的母親,唇角揚起淡淡的譏诮。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名被人扒光了衣服的戲子,四邊八方都是嘲笑聲,她怒指着程佑天,“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做這麽多,爲了誰?”
“别拿我當借口,你是爲了你自己。”程佑天冷聲打算她的話,“我程佑天想要的東西,我自己會争取,輸了赢了,我問心無愧,不會做這些不入流的勾當。母親,你隻是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不要拿我擋在你面前,我承受不起。”
雲側妃又打了他一個巴掌,似乎恨不得把爛他的臉,力道很大,程佑天始終面無表情,他激動過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不應該這麽激動,所以他就變得很平靜了。
“因爲你的貪心,我沒了孩子。”程佑天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雲側妃已無力和他争辯,指着門口讓他出去,程佑天剛踏出去就看見樓嫣然在屋檐下悲傷地凝着他。
程佑天走過去,站在樓嫣然面前,他素來是驕傲的,可如今這驕傲的頭顱在她面前低下。樓嫣然的視線突然變得朦胧,淚水無法抑制地流下來。他伸手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這是他第二次認真地看着他的結發妻子,他發現,這名一直很驕傲,背脊挺得很直的女人也是如此楚楚動人,令人憐惜的。
他把她摟到懷裏,溫柔地拍着她的背,低低地訴說着一名男人對女人的虧欠,“嫣然,對不起。”
樓嫣然淚流滿面,她在他懷裏瘋狂地搖頭,卻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按住她的頭,固定在胸前,樓嫣然斷斷續續哭出一句話,“佑天,對不起……”
誰都和誰說對不起,可似乎,這一聲對不起包含的東西,隻有彼此才知道。
程佑天第一次感覺到,他這一生,喜怒哀樂和他懷裏的女人是聯系在一起的,這是他的結發妻子,他們會爲了他們的孩子悲傷,落淚。
……
幽禁室是王府的刑室,裏面髒亂不堪,隻有一張石床,雲不悔去幽禁室前,程慕白就讓人去打掃一番,添了足夠的被褥,門一關上,遮去了所有的光線,整個幽禁室黑黝黝的,什麽都看不清。這樣長期的黑暗能讓人發瘋,雲不悔就聽靈溪說過,南苑一名犯錯的侍女關到幽禁室四天就瘋了,出來後就跳井自盡。
這幽禁室有很多帶着血腥的故事,靈溪說起冰月都是一身冷汗,她怕雲不悔無聊,總是坐在外面的台階上和雲不悔說話,說她們以前的趣事。她一心一意爲雲不悔排解寂寞和漫漫時光。雲不悔想,冰月是她的貼心小棉襖。這丫頭跟着她,忠心到死。靈溪和靈心一空下來也來陪她,倒是程慕白,很少來。
她是受罰,她明白程慕白的難處,這一次當成意外來處理,府中的奴仆們自不知道這其中曲折,他們就看結果,許多人,特别是西苑的奴仆都鐵了心認爲雲不悔是故意把樓嫣然的孩子弄沒了。她辛苦建立起來的名聲毀于一旦,主事大權也被剝奪,重回王妃手裏。
主事大權是小事,橫豎在東苑的事,這名聲雲不悔素來也不在乎,可程慕白爲了避免她更受敵視,不好日日來看她。
漫漫長夜,她熬得很辛苦。
玉緻也知道這件事,卻沒來過一次,她的心結還在,心病難醫,她和玉妩也生分了,明顯得連王妃都看得出來,玉緻成天往外跑,王妃問程慕白,程慕白隐瞞下來,沒說什麽。
幽禁第二天晚上,王妃把程慕白叫道自己屋裏來,菊青沏上碧螺春,袅袅茶香萦繞不去,王妃看起來心事重重,母子兩人相對許久,無話可說。
程慕白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話題和雲不悔有關,且不會是他願意聽的話題。
“知道我找你來是什麽事嗎?”
“母親請明示。”程慕白态度恭順。
王妃抿茶,茶蓋在茶水上輕輕拂過,驚奇淡淡漣漪,香氣益發濃郁,“今天我去王大夫醫館,有一名成親十年不孕的女子來求醫,她有體寒之症,不易有孕。求王大夫調理身體,王大夫說隻有雪山的蘭心草興許還能有救。那女子很開心,立刻說要去求蘭心草,王大夫卻笑着告訴她,這蘭心草怕是少見了,他讓那女子别費心思了,因爲這蘭心草都被高價賣給另外一人。那女子求子心切,求問是誰。王大夫不願告知,隻說告訴你也沒用,你見都見不到。那女子不死心,跪着磕頭,慕白,你猜,王大夫說的人是誰?”
程慕白心一突,頓有不好的預感,面上清冷慣了,沒什麽表情,隻說,“兒子愚鈍,還請母親告知。”
“你的妻子,我的兒媳,雲不悔!”
已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程慕白并不吃驚,王妃一說體寒之症,不易有孕,且問他是誰,他就想起雲不悔那天晚上問他的話,如果無法生育……她眸底的悲傷,他看得清清楚楚,當時隻是以爲她爲旁事難過,不作他想,如今想來才知道,他的小妻子原來在擔心害怕。
“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王妃放下茶杯,笑意微冷。
程慕白說,“母親,不悔幼年随嶽母回鳳城,途中在雪地受凍,寒毒入體,落下病根,所以難以受孕,難以受孕,并非不能懷孕。”
“胡鬧,這麽大一件事,她竟然敢瞞着我,難怪我暗示幾次,她都神色不對,我以爲她是害羞,沒想到……”王妃愠怒,兒媳不能受孕卻瞞着婆婆,這是大罪啊。
特别是把子嗣看得非常重要的王府,更是大罪中的大罪。
程慕白淡淡一笑,“母親,您多心了。此事不悔在婚前就和兒子坦誠,并無隐瞞,兒子不在乎,願意和她攜手相伴,是兒子不讓她告訴您的,您有氣就往兒子身上撒。”
“放肆!”王妃厲喝一聲,危險地眯起眼睛,“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你是被她迷昏了頭麽?這種事也敢給她護着,睜眼說瞎話。”
程慕白哭笑不得,卻一心賴到底,“母親,怎麽說呢,當時兒子娶不悔,并非爲了子嗣,所以子嗣這問題,兒子也沒擔心過,再說,她并非不能生育,母親就别太擔心了嘛。”
“都一年還沒動靜,這算正常嗎?”
“這怎麽不算正常了。”程慕白爲了妻子豁出去了,“您也不想一想,兒子這身子闆,三天兩頭病着,能同房的日子不多。不悔嫁給兒子和活寡沒差多少,哪怕不悔能正常生育,攤上兒子這麽半廢的人也要等好長時間吧,是兒子不争氣,您怪不悔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