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不悔心中一突,最近鳳城的大事除了雲瑤商行,還能有什麽大事?
雲瑤商行總部在鳳城,有幾日銀子着緊趕不出,一些好事之徒便煽動她的客戶來鬧,連續好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再加上雲瑤商行發生這麽大一件事,誰都嗅到微妙的硝煙味。
“姐姐說了一些雲瑤商行的事情,我的馬車經過雲瑤商行,看見許多人在外面鬧事呢。”雲不悔盈盈一笑,目光純淨又明亮,她笑問程慕白,“世子也聽說此事?”
程慕白深深地睨着她,試圖在她臉上看出一分不安和尴尬,然則沒有,她很坦然,程慕白點頭,“這麽大的事,鳳城的孩子都知道,我也聽說了一些。”
雲不悔想起這場大雪,心中忐忑,悶悶不安,窗外暴風雪呼呼作響,寒風如最狂烈的旋風似要把一切都摧毀,暴雪覆蓋了一地嚴冰,這是一場人間災難。從不結冰的赤水運河也擋不住這樣的殘酷的天災,她發現人力是很渺小的,在這樣的天災面前,隻能妥協,隻能退步,隻能無語以對,乞求上蒼。
她一直以爲人力是最強大的力量,人的命運,一世的悲歡離合,成功榮辱都和自己的努力息息相關,如今才發現,有些努力在自然面前不堪一擊。
程慕白伸手撫着她的臉,剛從外面回來,她的肌膚還殘留着冰天雪地的冷,又冷又滑膩,這樣的觸覺很舒服,卻讓他有些心憐。
這樣的柔情蜜意讓她全身心放松,她喜歡他看她的眼神,專注又寵溺,仿佛她是一塊瑰寶,是他這輩子最珍惜的人,在這樣的目光中,她渾身的疲倦煙消雲散。隻覺得有一股溫泉包容着自己,融化她周圍的寒冰,給予她最直接,最猛烈的溫暖,令她不忍遠離。
她握着他的手,把臉貼在他的掌心,真暖和啊。
程慕白另外一隻手揉了揉她的長發,雲不悔歎息一聲,她說,“最近我疏忽了你,真是對不起。”
“傻丫頭,你在說什麽?”程慕白失笑。
雲不悔閉着眼睛感受掌心的溫暖,咬着嘴唇,臉頰嘟嘟着,十分可愛,她咕哝着說,“我剛從外面回來,遇上母親,她說我是不合格的妻子,竟然日日往外跑,都沒顧得上你。我不是有意的,等過了這段時間,我好好補償你。”
我的夫君,等我緩一口氣,我會日日陪着你,十倍地填補這段時間對你的虧欠,請你再給我半個月,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心疼在他的眼睛裏一閃而逝,程慕白心口酸澀,“樓搖光和雲瑤夫人關系極好,這陣子想必很心焦,你多陪陪她也是應該的,我能有什麽事,母親的話你别放在心上。”
雲不悔擡頭,誠懇地看着程慕白,“我可不是告狀哦,你别誤會,我是覺得母親說得很多,若是換了别人家跌的婆婆早就用家法呢,她是心疼你,也顧着王府的名聲,我沒有生氣。”
“我說了你在告狀嗎?”程慕白莞爾反問,婆媳自古便是大問題,可雲不悔從不曾在他面前說過王妃一句壞話,哪怕過去王妃待她不好,她也從不曾說過一句。
程慕白想,這樣的媳婦是不是很貼心?
“我真的恨啊,這天氣什麽時候能轉暖啊。”雲不悔聽着窗外的暴風雪聲,忍不住感慨,如果跪着求天有用,她會很虔誠地跪下來求上蒼仁慈一點,不要再下雪。
程慕白睨着她,說道,“就算天氣轉暖,結了冰的河也不會立刻融化。”
雲不悔想,的确如此。
所以她心急如焚,恨不得用東西炸開結冰的河。
隻有十公裏的冰面而已。
程慕白突然說一句,“我很佩服雲瑤夫人。”
他的聲音有着笑意和欽佩,雲不悔心頭隐隐一動,一簇火苗在她眼睛裏閃出,幾乎是燒紅她的臉頰,她是哪樣純真又期待地看着程慕白,“爲什麽?”
程慕白握緊她的手,感慨說,“一個女人在三年期間撐起這麽大一個航運,整理得井井有條,多讓人欽佩,三年前,赤水運河航運的控制權尚在朝廷手裏,民辦的航運占不了多少便宜,如今控制權雖也在朝廷手中,經營權卻落在民辦航運手中,特别是也雲瑤航運,幾乎快要壟斷全國航運,旁人無法分一杯羹。從一個小小的船隊到如今的規模才花了幾年的功夫,可見此女的經商手腕之強悍,不是一般人能匹敵。她一個小姑娘在一群豺狼中打交道,能全身而退,卻風生水起,上下玩得轉,她是個天生的商人。”
雲不悔心頭一動,她抓住程慕白話裏最重要的一條信息,上下玩得轉。的确,她的确如此,這下自然是指她的屬下,她的版圖,她的控制和她的競争對手。而上是指朝廷,程慕白暗指雲瑤夫人暗中和朝廷的人有來往,且借着朝廷的人護航,财力和權力一起玩轉,才有今天的昌盛。
他全說對了。
雲瑤能有今天的局面,趙王居功至偉,是他幫她掃清一切障礙,讓雲瑤從一顆樹苗迅速長成參天大樹,無人可撼。許多人都沒有看出其中的奧妙,可程慕白一言說中。
她突然忐忑起來,心中的蕩漾慢慢的被警戒所取代。
她有一種錯覺,此刻目光灼灼的程慕白在說的人是她,她有一種被人看穿的錯覺,更有一種被程慕白責備的錯覺,程慕白是嫡親的皇室血脈。
皇上雖在盛年,可膝下太子病弱,幾個孩子被流放偏遠,程慕白有可能是下一任皇帝,他說出這樣的話,無疑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說的,他在欽佩雲瑤夫人的同時,也在懷疑她。
心髒狂跳,幾乎要脫出胸膛,聰明人說話,一點即通,她如芒刺背,在他面前有一種擡不起頭的感覺。
可她隻能故作不懂,隻能佯裝出很驚訝的樣子,笑着說,“如今她都要垮了,你還欽佩麽?”
“不會垮。”程慕白笃定說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雲瑤這麽堅固的架子是垮不掉的。”
“你對她這麽有信心?”雲不悔幾乎執着地問他,心頭灼熱地燒着,似乎燒着滾燙的熱血,你對我這麽有信心麽?如果是這樣,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失望的,是不是?
程慕白點頭,“當年雲瑤航運利用這個無償賠償來拉攏客人我便知道,總有一天會出事,可在出事之前,她會聚集一定的财力和解決危機的心智和能力。這三年來,雲瑤日漸一日壯大,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她,這一次是牆倒衆人推,可她的影響力還在,我深信,她一定能度過這一次危機。隻是和天賽跑而已,我相信,她能跑得過天。”
雲不悔咬着唇,微微閉着眼睛,她害怕讓他看見她眼眸中的濕潤,真是多謝他對她的信心,在她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讓她心生希望,讓她知道,她最親密的人一直都對她有期待。
雖在懷疑她,也在仰慕她,這是一種很特别的感覺,仿佛她和他對什麽事情有可共鳴,讓她有一瞬間想要呐喊出,我就是雲瑤夫人的渴望。
她想告訴他,請你相信我,請你一直對我有期待,請你一直在注視我,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希望。
“傻丫頭,怎麽哭了?”程慕白柔聲問,雲不悔吃了一驚,猛然睜大眼睛,一陣茫然,原來她哭了嗎?這陣子受着再大的壓力,她也不曾軟弱過,也不曾哭泣過,她這是怎麽了?怎麽會哭了?
程慕白恨不得捧上他所有的一切能讓她開心,笑顔如花,他恨不得吻去她所有的眼裏,爲她承擔所有的壓力,幫她解決所有的難題。
她如今很缺錢吧。
他富可敵國的小妻子,如今正爲了幾百萬發愁,她湊來湊去,湊不出幾百萬,他知道,她遲早會想辦法解決這件事,她一定會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區區幾百萬而已,雖是一筆大數目,可對于擁有過幾千萬白銀的人而言,區區幾百萬兩銀子不過是小菜一碟,她是不會被這道小菜噎死。
雲不悔擦了眼淚,倏然有一絲疑窦突兀地閃到雲不悔的腦海裏,爲什麽程慕白對這些形勢如此了解,他幾乎足不出戶,可對目前的形勢卻一眼洞察。
這是爲什麽?
電光火石間,她尋不出理由。
“小白,你很關心這件事麽?”
“倒也不是,隻是我有一個朋友,他願意幫助雲瑤夫人,可要她親自去談。可你也知道這雲瑤夫人長的是圓是扁都不知道,他也沒門路聯絡,所以啊,我覺得可惜,要是他能幫她,她一定能度過眼前的困境。”
雲不悔先是驚喜,然後慢慢掩飾自己的驚喜,就想一頭餓極的狼,迫不及待地想要吃到嘴的肉,卻意外地發現這塊肉好像有毒,她不該如此心急。
這陣子,爲了借錢,四處碰壁,許多人都不願意借錢給他,哪怕是過去最信任的商戶,所有人都好像被人買通了,不願意借錢給她。
她是心急如焚。
突然聽到有人願意借錢,她怎麽能眼冒綠光。
“是誰?”
“黑鷹。”程慕白輕聲說出一個名字,雲不悔迅速變了臉色。
“你說誰?”
“黑鷹!”他沉聲說,淺笑地看着他素來淡定從容的小妻子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黑鷹,北方霸主,赤水河以北幾乎無人不曉,此人是以狡猾奸詐而聞名赤水河的。鳳城在赤水河南北界限上,幾乎貫穿南北,南來北往的人多,聽的事也多,黑鷹這麽赫赫有名的神人,雲不悔自是有耳聞。
北方的礦産,金礦,銀礦、鐵礦、鹽礦……幾乎是有關于開采的生意,黑鷹堡一手壟斷,那是肥得流水的礦業,南國有四郡,鳳城從地域上來說是橫跨南北郡,很難分辨究竟是南郡,還是北郡,這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城池,最後朝廷大筆一劃把鳳城歸于自治,免得南北郡争奪。
每個郡落都有自己的郡王,都能擁有自己的軍隊,像是礦産這樣的生意一半是歸于朝廷所有,民間隻有開采的權力,沒有獨占的權力。特别是北郡,那是一個礦産最多的地方,其數量是東南兩郡的幾倍之多。北郡王是一名昏庸的主,可哪怕是昏庸也知道,這是一筆多麽寶貴的财富。可幾年前,北郡出過一次挾持事件,北郡和東郡素來不對盤,糾紛不斷。那一次因爲士兵過界問題,兩郡郡王談判,東郡王把人給綁了,要求北郡王世子拿六座金礦交換。
黑鷹和北郡王世子有幾分交情,那是個狡猾的主,他和北郡王世子說,與其把這六座金礦送給死對頭,不如給他,他會平安把北郡王帶回來。
北郡王世子是孝子,自是答應,于是黑鷹第二天就把人帶回來,輕而易舉就拿下北郡六座金礦。雲不悔當年才十歲,樓開陽把這事當成趣聞說給雲不悔聽。樓開陽當年戲言,這一眼就能看出是黑鷹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目的就是要北郡王手裏的礦産,結果世子稀裏糊塗就把礦産給了他,北郡王回來以後氣得跳腳,黑鷹卻揚長而去,這礦産已到手了。
後來,開采礦産後,黑鷹捧上真金白銀給北郡王,請他笑納,都說北郡王是個昏庸的主,好色貪财,這一看滿箱子金子,兩眼發光,什麽事都忘記了。黑鷹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又忽悠了幾座鐵礦……
就這樣,一來一樣,此人拿下北郡一半的礦産開采權,那是多麽彪悍的财富,據說當年黑鷹曾指着蒼天呐喊,北郡王,您真是好人呐。
北郡王竟就吃這一套,于是再忽悠之下,黑鷹堡便有了自己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