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進入了大唐貞觀十年的十一月,天氣也漸漸的冷了,一大清早,寒氣打在人身上,早沒了秋日的涼爽,反而多了些冬天的冷意。日頭慢吞吞地從霧霭中探出來,将稀薄的陽光慵懶地灑向輝煌壯麗的大唐皇宮。
一隊執殿武士身披重甲緩步小跑了過來,将原先職崗的衛士換下,身體筆直的站在他們的工作崗位上,一臉的肅穆,隻是眼睛卻時不時的朝太極殿内瞟上兩眼。
此時太極殿的大門緊閉着,衛士們都在奇怪,自打大明宮修好之後,太宗皇帝已經很久沒有舉行過這樣的大朝會了,平日裏與重臣們商議國事,也都是在大明宮,承慶殿,或者是在兩儀殿内,今天這是怎麽了,長安城内,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員全都到了。
殿外的武士在納悶,殿内的大臣們也是摸不着頭腦,幾個相熟的湊在一起,小聲揣摩着什麽,有些人老成精的已經預感到了什麽,面色不由得變得凝重起來。
昨日申時,杜睿進宮面聖的事情,他們都聽說了,而且自打杜睿進去,一夜都沒出來,大明宮麟德殿内的燈火也照了一個晚上。
對于杜睿,像權萬紀,崔忠恕,盧照成,鄧選策等山東世家是十分戒備的,在他們的眼中杜睿的存在,就像是一把掘他們祖墳的鍁,要是任由其胡亂折騰下去,早晚會斷了他們的根,将他們從高高在上的神座上拉下來,摔個粉碎。
當初杜睿提出來要遠涉大洋,他們這些人激烈反對,可不是當真想着什麽百姓,萬民,他們腦袋裏裝着的都是自家的利益。
要是海外當真像杜睿說的那般好,人人都向外跑,他們的田地誰來更重,他們的财富又從哪裏聚斂,他們高高在上的地位,有用誰來映襯着。
“蕭大人!”權萬紀見太宗久久也不出來,不由得心焦,緩步走到了蕭瑀的身邊,拱手一禮,道,“聖上都幾個月不曾在太極殿舉行大朝了,今日這是怎麽了,無端端的怎的将長安城五品以上的官員都招來了,可是要有什麽大事宣布!”
權萬紀剛才就在腦子裏将所有的可能全都統統過濾了一遍,卻怎麽都找不到答案。廢太子?當然要是太宗打算宣布這個,權某人肯定會高興的跳起來,連呼一百聲“吾皇聖明”,但是可能嗎?不要說當今太子位子坐的牢靠,滿朝文武交口稱贊,就算是當真犯了錯,也不可能這麽快!廢皇後?權萬紀的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就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天下誰不知道皇帝皇後琴瑟相合,前些日子長孫皇後患病,太宗急的一連幾天都沒心思處理國事,就在雍德殿裏守着。可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太宗搞這麽大陣仗,究竟是要幹什麽呢?
權萬紀想不明白,蕭瑀當然也想不明白,撚着胡子,閉着雙眼,也不說話,說了也是不知道,還不如裝深沉的,宦海沉浮了這麽多年,這點尿性,蕭大人還是有的。
權萬紀讨了個沒趣,撇了撇嘴,又走回到了他們那個小圈子,雖說吳王,不現在應該叫蜀王了,蜀王李恪被趕出了京城,但朝中卻還有些不死心的人,在替他張目,倒不是說這些人死心眼,不撞南牆不回頭,忠貞不二,關鍵是太子李承乾和杜睿走得太近了,他們就算是靠上去,一來挨不着邊,二來杜睿是幹拆他們祖墳營生的,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
“權大人,下官怎麽覺着這風向不對啊!”崔忠恕年紀三十出頭,面白無須,正是出自山東五大姓之一的崔家。
權萬紀也是深深的皺着眉,道:“那杜家小子昨日進了大明宮,一夜都沒出來,也不知道對着聖上說了什麽!”
一旁的盧照成聽了,驚道:“這下可糟了,誰知道那杜家小子,是不是有編排出了點兒荒唐言要蒙蔽聖聰,那還得了!”
權萬紀面色陰沉道:“再加上太子還在一旁幫腔,就怕聖上受了蠱惑!”
崔忠恕聞言,道:“哪有怕什麽?就算是聖上今日讓那小子在這朝堂之上妖言惑衆,隻要我等群臣一緻反對,聖上也不能不顧及衆怒!當年那小子還不是就這樣被權大人聯合衆位大臣趕出了長安,咱們今日依樣畫葫蘆,将舊事重演一遍也就是了!”
權萬紀聽了,卻搖頭苦笑,心中直笑這些後起之秀幼稚,當年太宗之所以妥協,那是因爲朝裏朝外宗族勢力強大,太宗投鼠忌器,如今幾年都過去了,朝中那些老臣大多都告老還鄉,新上來的哪個不是寒門子弟,便如那新近崛起的中書令馬周,不久出身于一個世代貧寒的農民家庭。
他們這些人在搞串聯,同樣長孫無忌也和房玄齡走到了一起,如今房玄齡貴爲宰相,長孫無忌也位列中樞,朝中六部,二人便掌管着四部,可謂大唐權力核心的頂尖人物。再加上二人同樣出身秦王府,幾十年的交情,朝中大事小事都躲不過他們的眼睛。
“輔機!看起來聖上主意以下啊!”房玄齡将長孫無忌拉到了一邊,小聲說了一句,面色有些擔憂,“怕隻怕那些人不肯低頭!”
昨夜他們二人加上李靖在麟德殿内整整商議了一晚,最開始的時候,對于杜睿所提出來的改革,二人也不大認同,唯獨李靖極力支持杜睿對現有的府兵制度進行變法。
可是随着杜睿的深入剖析,二人的反對聲音也越來越小,房玄齡不愧是千古名相,很快就明白了杜睿所提出的稅制改革,大唐的重要意義。
長孫無忌則被杜睿所提出來的科舉制度,以及教育制度給深深的震撼了,他雖然出身北周貴族,但是自幼孤苦,自然能理解那些寒門士子在求學路上的艱辛,所以對于杜睿提出來的這項改革也是大加贊賞。
大唐權力核心的幾個人都被杜睿說服了,剩下的事情自然就要好辦多了,可是阻力同樣也肯定小不了,朝中那些宗族勢力雖然照比前幾年要小得多,但是卻依然不可小視,在加上地方上,這些豪門大族的實力盤根錯節,觸一發而動全身,真要改革,肯定是要亂上一陣子的。
長孫無忌看出了房玄齡的擔憂,笑道:“玄齡!你真是越老膽子越小了,當年你勸聖上先發制人的豪情都哪去了,昨晚一叙,老夫算是看出來了,這大唐要想萬世永昌,還真是非變變不可,我看不但現在要變,以後還要接着變,越變大唐也會越發強盛,這不正是你我多年的夙願嗎?”
房玄齡見長孫無忌笑了,也跟着笑了起來,怅然道:“老喽!真是老喽!和杜克明的兒子一比,真是老喽!”
房玄齡一陣感歎,心中不由得響起了昨晚在麟德殿内,那個讓他這個朝廷重臣都忍不住新生感佩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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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睿!你難道真的就不怕,這天下多少年了,都是依照古制,何曾變過,你真要是倡導變法,可知道這天下會有多少人反對,萬夫所指的下場,你難道就當真沒想過嗎?”
聽了杜睿關于變法的全盤想法,房玄齡已經被說服了,隻是心中卻又升起了對杜睿的擔心,他和杜如晦是至交好友,杜如晦的兩個嫡子不争氣,已經沒什麽希望了,唯獨杜睿能将杜如晦這一門發揚光大,要是杜睿出了什麽事,他如何對得起老友。
誰知道杜睿聽了,不但不懼,反而笑了,道:“莫說是萬夫所指,便是天下洶洶,人人皆要生食我肉,這法也必須變,依在下看來,如今這法那裏還是依照古制,分明就是因循守舊,不知變通,再說現行之法,隻是适合以前,并非适合現在,便如給人治病,以前的人隻是偶感風寒,吃些發汗的藥便好了,可要是用那些藥去給一個被打斷了胳膊的人吃,如何算是對症下藥,依在下之間,這治國如同醫人,病情千變萬化,我們隻能不斷的改良藥房,才能使這天下當真長治久安!”
房玄齡聞言,搖頭沉思了一陣,道:“可是,杜睿!你想過沒有,要是這法成了,還則罷了,要是不成,到時候那些人群起而攻,你如何應付!”
杜睿聞言,看向了太宗,道:“隻要聖上鼎力支持,這法變則成!”
太宗聽了,不禁一陣苦笑,杜睿這麽說分明就是找他要尚方寶劍,道:“你這油滑的小子,尚方寶劍朕這裏沒有,但朕有一句話,你盡可施爲。”
有了這句話,杜睿害怕什麽,拜倒在地,慨然領命,道:“聖上既然如此信任微臣,微臣敢不效死,便是雖千萬人,吾亦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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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處,房玄齡搖頭,無奈道:“杜克明生了個好兒子,杜克明當真生了個好兒子,想來便是長眠地下,他也應該無恨了!”
看看杜睿,再想想自家的兩個兒子,長子房遺植雖然沉穩好學,但也不過是中人之資,安家守業倒是沒多大問題,隻是要想将房氏發揚光大,确實徒呼奈何,至于次子房遺愛就不用說了,長安城中有名号的纨绔,自己都不知道打折了多少根鞭杖,卻依然于事無補,最後自己無可奈何隻好将房遺愛給扔到了蘇定方的飛虎軍去了。
看着老友這副表情,長孫無忌心中暗笑不已,可是笑過之後,又想到了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長孫沖,雖說跟随飛虎軍在北伐突厥之時,也立了一些微末戰功,被太宗封爲左領軍衛将軍,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長孫沖是文也行,武也行,但文武卻偏偏都不精通,将來恐怕也就隻能守着一個國公的爵位了,指望着長孫沖光耀門楣,長孫無忌是不抱什麽期望了。
這兩人在爲自家不成器的兒子煩惱,卻突然聽到一聲尖利的喊聲:“百官歸位,聖上駕到!”
文武百官聞言,哪裏還敢三五成群的說小話,紛紛找到了自己的位子站好,那些平日裏都沒資格上朝的小官,位子都排到大殿門口了,就這還站的緊緊巴巴,待會兒跪下行禮的時候,難免要和前面一位的屁股來一次親密接觸。
太宗昨天雖然一夜沒睡,但是聽了杜睿的改革計劃之後,太宗興奮之情溢于言表,精神頭也跟着足了起來,龍行虎步的走到了他的寶座前,這一刻,他突然感覺自己回到了從前率領大軍征讨四方的年代。
來的還不僅僅是太宗一人,李承乾也跟着太宗一起上朝,走到文官那一列,站在了排頭的位置上,也不顧權萬紀那些人奇怪的目光,凜然而立。
等到太宗坐好,群臣方才叩拜,口稱:“臣等參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宗伸手虛托了一下,朗聲道:“衆卿平身!”
大臣們站起來之後,太宗突然也離開了他的寶座,來回走了幾步,道:“今日上朝,先不急着商議國事,朕昨日聽到了一個笑話,想與衆卿同樂!”
衆大臣見太宗居然有這麽好的興緻,均是一愣,隻有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兩人微微一笑,會意的對視了一眼。
太宗也不理衆人的反應,自顧自的說道:“朕原以爲這大唐江山興盛,國泰民安,朕這個皇帝當的還算稱職,可昨日居然有人說,朕的江山千瘡百孔,衆愛卿!你們說可笑不可笑!”
聽太宗突然來了這麽一句,文武群臣頓時就炸開了鍋,這哪裏是可笑,分明就是可恨。
權萬紀自然能猜到這番話是誰說的,他第一個就跳了出來,大聲道:“聖上!那人分明就是妖言惑衆,蠱惑聖聽,臣請将此人移交大理寺,以正國法,以安民心,否則要是任由此人胡言亂語,蠱惑了那些小民百姓,這天下豈不是要亂套了!”
權萬紀一發話,跟着他風走的那些人也紛紛跳了出來,大肆抨擊,就差指出杜睿的名号了。
太宗見這才剛剛開了個頭,真正吓人的還在後面呢,也不在故弄玄虛了,道:“既然衆位愛卿都覺得此人是在妖言惑衆,朕不妨将此人請到這大殿上,讓他當面和衆愛卿辯個分明可好!”
太宗這話一出,衆人頓時愣住了,那些不知道昨夜麟德殿發生了什麽的人,都不明所以,要是真有人能說出那番話來,還能活到現在?
太宗說完重回寶座,對着王德使了個眼色,王德忙扯着脖子大喊了一聲:“聖上有旨,宣工部侍郎,禦史中丞杜睿觐見!”
這一嗓子後出去,對大殿内的文武群臣不亞于一個原子彈,沖擊波猛烈的沖刷着他們的大腦,這怎麽一會兒的功夫,那個杜睿就成了工部侍郎,還挂着禦史中丞的銜,這還了得!
也容不得他們猜疑,太極殿的大門被武士推開,一身官服的杜睿昂然走了進來,行到品級台前,撩袍跪倒,口稱:“臣杜睿參見武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太宗說完看向了剛才鬧得最兇的權萬紀,道,“衆位愛卿,昨夜那人就在此處,你們有何疑問,可以盡情說出來就是了!”
權萬紀剛才看到杜睿上殿,一雙眼睛都要噴火了,當初他在承慶殿内被杜睿羞辱的事情,還曆曆在目,權萬紀越想越生氣,也顧不得其他,第一個就跳了出來,指着杜睿高聲喝道:“杜睿!你可知罪!”
杜睿看都不看權萬紀一眼,道:“在下不知,還請權大人明言!”
杜睿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耍弄嘴皮子,盯着人家不放的人,權萬紀恰巧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佼佼者,杜睿自然更是厭煩。
權萬紀見杜睿居然凜然不懼,還以爲自己的浩然正氣功威力減弱了呢,氣勢不由得一頓,但是既然都出來了,要是不将幾年前丢了的場子找回來,又如何能甘心,想到此處,權萬紀碩大的年紀,居然一蹦三尺高,大喝道:“你說我大唐江山千瘡百孔,分明就是妖言惑衆,蠱惑聖聽,你還不知罪!”
杜睿就向看白癡一樣,回頭看了權萬紀一眼,道:“權大人稍歇,會咬人的夠不叫!”
“噗嗤!”
朝中大臣雖然覺得杜睿說的有趣,比喻的形象,但是這可是在朝堂之上,居然說的如此粗俗,大家還是覺得欠妥,可是又真的好笑,但有不敢笑,隻能強忍着,可就在此時,有人笑了。
權萬紀循聲等過去,頓時就愣住了,因爲笑的人正是當今皇帝!<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