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孤

這是唐太宗皇帝貞觀四年三月的一個清晨,一場晚來的大雪連着下了三天剛剛停息,日頭慢吞吞地從霧霭中探出來,将稀薄的陽光慵懶地灑向雪霁後的長安城。

位于長安東市的萊國公杜府,往日裏大門口本就是車水馬龍,今日更顯得熱鬧了許多,隻是往來的賓客稍顯得行色匆匆,眉宇間還帶上了點兒憂愁哀戚的神色,身上的服飾也一改平時的華麗,就像約好了一樣,紛紛換上了皂衣。

朱紅色的大門今日也被塗成了藍色,上面高懸着一丈白绫,門上還貼了一張訃告一一恕報不周。

守在門前的幾個家人身上也穿着重孝,一邊迎送着往來的賓客,一邊暗自垂淚。一些在門口看熱鬧的百姓也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府内的正堂上更是雪白一片,正中央擺放着一口棺椁,前面的靈牌上寫着“大唐萊國公兵部尚書右仆射杜公諱如晦”。

一群身穿重孝的男子正跪倒在棺椁的兩側,對着來往吊唁的賓客回禮,最前面的兩個已經哭的泣不成聲。

杜睿也在這群人當中,隻是他的排位很靠後,人們如果不注意的話,幾乎發現不到他的存在,這也讓他輕松了不少,偶爾還可以偷偷懶,又不用擔心被哪個老學究看到,安上一個不孝的罪名。

直到現在杜睿的腦子還是昏昏沉沉的,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怎的就穿越了,好在身邊的老仆人告訴他這裏是大唐的帝都長安,貞觀四年,而他則是大唐曆史上鼎鼎有名,有着“杜斷”之稱杜如晦的三子,名字也叫杜睿,避免了兩眼一抹黑的窘境。

隻不過漸漸的杜睿已經了解到了他現在的身份,這個萊國公小公子有些名不副實,究其原因,就是因爲他隻不過是個庶子,母親是太宗皇帝李世民(當時還是秦王)賞賜給杜如晦的一個宮女,而他那個便宜老媽在玄武門事變的時候,很不幸死于亂軍。

本來杜睿還以爲,自己雖然是個庶子,但畢竟也是杜如晦的親兒子,就是再不待見,至少待遇也應該差不多,将來長大了扯起虎皮做大旗,當個纨绔子弟,渾渾噩噩的在盛唐好好的風流一把,也不枉他學了那麽多年的古文學。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穿越的第二天晚上,那個老仆人跑到他的卧房告訴他,他的便宜老爹也不行了,這時候他才想起來,杜如晦可不就是死在了貞觀四年的冬天。

像他這樣身份的庶子是沒有資格侍候雙親于榻前的,摟着據說是自己親妹妹的小蓮在門口的冰天雪地裏跪了大半個晚上,終于聽到裏面傳出了痛哭聲,不知道爲什麽他突然感覺到一陣輕松,摸了摸已經跪得,或者是凍得發麻的雙膝,心裏不由得感歎了一聲“終于死了”。當然他可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來,這時候要是面帶喜色被别人看到,别說纨绔子弟當不成,能不能活着都是個問題。

常年浸淫在古文學之中,他可是深知在這個萬惡的舊社會,像他這樣的庶子,身份簡直等同于奴仆,基本上是沒什麽地位可言的。

亂糟糟的跟着外面的那些雜役,仆人幹嚎了一通,接着就是入殓,停靈,等全都忙活完了,正準備回自己那個小院休息一下,結果又有人通知他,今天他要爲亡父守靈。據說是他那個便宜老子的兩個嫡子杜構、杜荷因傷心過度,幾近暈厥,現在被扶着回上房院歇着了,守靈的重任自然就交到了他這個看上去還不算那麽太傷心,行爲能力還算健全的庶子身上。

腹诽了一陣之後,杜睿還是乖乖的照辦了,他不是沒想過出府去,仗劍在這個萬惡的封建社會,過那種奇俠隐士般超凡脫俗的生活,那也正是他一直所追求的,可是看着和他血濃于水的小蓮,他就什麽心思都沒有了,隻想着怎麽在這個看着就沒什麽人情味餓,冷冰冰的杜府生存下去。

剛一重生就成了孤兒,杜睿想起上大學那會兒,跟着同學一起出去上網,看到的那些網絡小說,不禁感歎自己真是衰到了極點,如果他那個便宜老子是個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也就罷了,可他偏偏就是這即将迎來自己輝煌時刻的大唐帝國裏,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名相杜如晦。

不過經過這兩天的了解,杜睿也多少知道了一點兒,他這個庶子在府中确實沒什麽地位,而且杜如晦也好像對他不怎麽重視,經常一年都見不上幾次面,即使見到了也隻會闆着臉,格式化一樣的問上幾句學業上的事情。

至于小蓮,剛剛六歲的孩子基本上就是杜府大小姐身邊的一個使喚丫頭,沒有了親娘,親爹又幾乎對她沒什麽印象,讓她在這個龐大的杜府中更是沒有絲毫的存在感,唯一的親情可能隻有從他這個哥哥的身上才能感受的到,所以自己一醒過來,小蓮立刻就跑到他身邊癡纏着,好像生怕杜睿一睡又是好幾天,沒有人陪着她。

杜睿也問過那個老仆人杜仲,可是老人卻對此閃爍其詞,好像生怕他會知道些什麽似的。不過杜睿猜測了一陣,感覺自己和妹妹的地位之所以這麽低,究其原因還是他庶子的身份,在大唐,嫡子才是家族興旺的根本,不但要繼承家業,還肩負着開枝散葉,壯大門楣的重任。至于他這樣的庶子基本上就是個搭頭,除非嫡子都死絕了,不然他是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的。

收斂了一下自己的心神,杜睿又變成了杜如晦靈旁的一尊木偶,跟着前面的人不停地磕頭,痛哭,好像現在除了這個他也沒什麽可做的。

“克明!克明!”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痛呼聲,聽到這個聲音,跪在最前面的杜構、杜荷兩兄弟趕緊爬起來,迎上前去。

靈堂内也是一陣嘁嘁喳喳的議論聲,杜如晦的幾個侄子,外甥,族子交頭接耳的小聲說着。

“聽聲音好像是房相!?”

“可不就是,聽說房相這些日子身體也不大爽利,沒想到今日還是來了。”

“這有什麽稀奇的,房相與伯父乃是摯友,當年一起輔佐當今聖上,感情甚笃,這個時候不要說是病着,就是再怎麽爲難,也沒有不到的道理。”

杜睿現在可沒什麽心思管來的人是誰,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剛才杜構、杜荷兩兄弟跪過的地方,那裏正放着兩個錦墊。再看看自己的膝下空空如也,杜睿就忍不住感到一陣氣悶,當真是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

從昨天晚上他就水米未進,又跪了一夜,等到天亮的時候,更是沒有人在乎他是不是累了,餓了,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曾存在一樣,還要他繼續跪在靈堂裏扮孝子。

正想着,杜構、杜荷兩兄弟攙扶着一個身材略顯矮胖,留着三縷須髯,儀表堂堂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剛才好像聽旁人說,來的人是房相,難道是房玄齡,第一次看到曆史名人,即使杜睿的涵養功夫再好,也不禁有些激動,眼前的這個人在日後可是能排進曆史十大名相之中的人物啊!

房玄齡走進靈堂看到杜如晦的靈牌,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緊走幾步,到了棺椁旁,整個人都靠在了上面。

“克明!克明!想你我相交多年,互爲知己,卻不想今日竟天人永隔,從此天下何人才是我房喬的知音,真真痛煞我心。”

看着房玄齡的真情流露,靈堂内又是哭聲一片,就連和杜如晦沒有絲毫感情的杜睿也不禁心有戚戚焉。

曆來朝廷裏都是黨争不斷,文人以相互傾軋爲樂事,卻不曾想也會出了房玄齡與杜如晦這樣相互扶持,一心爲國的政治搭檔。

杜睿看房玄齡的樣子不像是在演戲,想起去世的父親也不由得悲從中來,失聲痛哭。

房玄齡哭了好一會兒,才在杜構、杜荷兩兄弟的勸慰下止住了哭聲,旁邊的仆人趕緊搬過一張胡塌放下,房玄齡大病未愈,此時又傷心過度,臉色都有些蒼白了。

杜構見狀忙勸道:“家父臨終曾有遺言,囑咐小侄轉于伯父當面,我大唐初定天下,根基尚且不穩,自隋亡後,口衆日漸,多有居家背鄉者不可勝數,北有突厥寇邊,西有吐蕃作亂,誠多事之秋,今後當今聖上面前,說不得要多多倚仗伯父,還請伯父要保重貴體,勿使我大唐再折一棟梁。”

房玄齡沒等杜構說完,又是一陣痛哭道:“克明一生爲國,卻不想臨終之時尚且如此,房喬不如也,房喬不如也。”

跪在下面的杜睿也哭了一陣,轉而看向房玄齡,隻見他面色虛白,額有盜汗,腳步虛浮,兩頰隐隐有赤紅色,分明是在大病之中。可曆史上又記載房玄齡享高壽,不是個短命的人,想到這裏杜睿覺得這次大病可能是有驚無險,也就不再理會了。

一幫人正忙碌着,突然外面有個尖利的聲音喊道:“皇帝陛下駕到!”

杜睿不由得一驚:“李世民來啦!?”<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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