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早知是這樣的結果,要說杜衍和錢銘逸等人不穿一條褲衩,那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杜愛卿的意思是支持嚴懲範仲淹等人是麽?”趙祯問道。
杜衍咳嗽一聲拱手道:“這個……老臣雖認爲錢大人和王大人言之有理,但卻并不贊成将韓範等人嚴懲,相反是要請皇上三思後行,考慮他們的出發點,給予寬大處理。”
“什麽?”
“杜公,你在說什麽?”
錢銘逸和王拱辰以及一幹附和的官員驚得嘴巴裏能塞進顆鴨蛋進去,殿上衆官再次眼珠子灑落一地,杜衍居然能爲範仲淹等人求情,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如果不是親耳聽見親眼目睹,誰能相信。
大多數人都不相信杜衍的話,他們一緻認爲是杜衍在玩花樣,故意的表示大度,免得留下落井下石之名,在範仲淹韓琦等人受嚴懲的決定基本上闆上釘釘的時候說出這種話,就是一種奸猾的策略。
趙祯略感意外,歪頭問道:“哦?杜樞密的意思是,朕應該從輕發落範仲淹等人?杜樞密不是一直上書言奸黨擾亂朝綱罪無可恕麽?怎地今日又變了論調?”
杜衍面色一紅,心中埋怨皇上将自己上書要求嚴懲的事情當衆抖落出來,不給自己後路,但此時此刻也顧不得尴尬,蘇錦的大眼珠子可是盯着自己的一舉一動,他可不想惹急了蘇錦,讓蘇錦當堂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皇上,臣确實曾主張嚴懲奸黨,不過臣也覺得此事過于重大,不宜草率下決定,近日來臣日夜苦思并派人暗中探訪範仲淹韓琦及其黨羽的行爲,并未發現其危害甚巨之處,也即是說,韓範等人雖冒天下之大不韪私結朋黨,但卻并沒來得及做什麽對朝廷真正有害之事;他們推行新政之事上确實犯了不少錯誤,但新政之過和朋黨之患是兩碼事,光從朋黨之事上來說,危害尚未形成,而且說他們别有陰謀之論也沒有确鑿證據,我大宋上下自皇上而下均奉行仁恕之道,在沒有證據的情形之下,豈能憑猜測嚴懲,更别說按照錢大人王大人所言直接拿下嚴刑逼供了,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錢銘逸直勾勾的看着杜衍,想說話卻又不敢說話,老大今天是怎麽了?吃錯藥了不成?
趙祯皺眉道:“說的似乎有些道理,不過結黨之行無需造成危害,本身這種行爲便已經影響極壞了,若不嚴懲,豈非縱容他人效仿之。”
杜衍從容道:“皇上不必擔心,不嚴懲,但可重懲,以此爲戒,令天下人共惕,再者說,若論範仲淹韓琦等人的本心,臣可擔保他們大類于無心之失,從這幾人以往的表現來看,尚可稱爲忠君愛民之臣,之所以蛻變若此,臣以爲是官職升遷過快,皇上信任過甚,以至于他們恃寵生嬌内心膨脹所緻。”
趙祯不悅道:“你的意思倒是朕的不是了。”
杜衍驚覺說錯了話,忙道:“臣該死,臣的意思是他們不懂得珍惜聖上恩寵,沒有因皇上信任而更加的勤勉自律,相反卻自高自大目空一切,以至于誤入歧途。”
趙祯道:“你擔保他們隻是誤入歧途?你敢擔保?”
杜衍道:“臣鬥膽爲他們擔保。”
趙祯喝道:“你擔保的了麽?”
杜衍嗫嚅道:“臣……臣……”
蘇錦挺身而出道:“微臣也來擔保,日後若真的查出範仲淹韓琦等人别有企圖,臣願連坐。”
趙祯皺起眉頭正待呵斥蘇錦橫插一腿,隻見包拯邁步出列道:“臣包拯也願擔保,跟蘇大人一樣,今後願意連坐。”
杜衍趁此功夫猛打眼色給王拱辰錢銘逸,兩人這才真的相信杜衍是真的要爲韓範等等人開脫,雖然不明就裏,但緊跟老大杜衍的步伐是當小弟的應盡的義務。
錢銘逸厚顔上前道:“這個……啓奏皇上,臣聽杜樞密一席話茅塞頓開,臣适才所奏有所偏頗,臣剛才想了想,也覺得韓範等人乃是權力膨脹過快把持不住自己所緻,不至于有什麽真正的陰謀,臣收回剛才的奏議。”
趙祯怒道:“你變的倒挺快,剛才是黑轉眼便是白,你們還有準主意麽?國家大事上便如兒戲一般,真是豈有此理。”
錢銘逸忙跪倒磕頭道:“皇上息怒,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臣也是意識到錯誤馬上糾正,臣不想一錯到底。”
趙祯氣鼓鼓的道:“你倒有理了,罷了,起來吧,今後奏議之時想清楚了再議,朕不願再聽到這些自相矛盾之言。”
錢銘逸抹着汗叩謝退下,怨婦一般幽怨的瞟了杜衍一眼,心道:老大啊,你差點害慘了我,事後你要不給我解釋清楚,我可不依。
杜衍給他個寬慰的眼神,俯身再奏道:“皇上,臣鬥膽建議,對範仲淹韓琦等人的處罰宜輕宜緩,這樣既能體現皇上通情達理寬容豁達,又能穩定局面不至于造成大的恐慌,不過新政需立即廢除,此事不得人心,又是韓範等人一力推行,再無實行必要,新政期間所造成的謬誤需一一糾正,以平民憤,定人心。”
趙祯歎了口氣道:“你們說的也有道理,朕也覺得範仲淹韓琦等人也不至于一下子便糜爛至此,畢竟這幾人都曾是我大宋功臣,韓琦範仲淹在西北力拒西賊數年,勞苦功高;富弼跟随朕多年,爲人敦厚謹慎,歐陽修執掌禦史台數年,每每诤言進谏也有一番诤臣風骨,這幾人原是朕看好的國之重器,但正因如此,他們犯下大錯,朕也是格外的痛心。”
晏殊忙道:“皇上不必憂心,真金不怕火煉,真正的賢良之臣自然能經受住風雨的侵襲和考驗,這幾人雖有才情和能力,但也許還不能擔當重任罷了,皇上一番惜才之意,他們稍有識見該當痛定思痛盡改前非,對他們也是有好處的。”
趙祯點頭道:“說的也是,磨砺方見鋒芒,朕便依着衆卿之議,對這幾人從輕發落,黃培勝,拟旨。”
黃培勝趕緊拿起紙筆記錄,趙祯眉頭緊皺,眼睛看着大殿的大梁,緩緩道:“範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等人,罔顧聖恩私結朋黨,借新政實行之際,排除異己,攻讦朝臣;新政本爲強國之政,淪爲衆夫所指,朕極爲痛惜失望;朕本拟嚴懲四人,但念及四人立心尚正,危害不巨,加之曾爲朝廷功勳之臣,故從衆卿所請從輕發落。”
群臣豎着耳朵大氣不敢出一口,細細傾聽這四人的命運如何。
“範仲淹爲朋黨之首,又拒不承認結黨之行,妄言‘氣銳不可折’,徒惹衆怒,着革去樞密副使及同知政事之職,同時免去鄜延環慶兩路路使之職,貶爲京西路彬縣縣令,革去韓琦樞密副使之職,貶知揚州府,革去革去富弼樞密副使之職,貶知恽州,革去歐陽修禦史中丞之職貶知淮南路滁州,其餘黨羽,查實後一律革職貶爲小吏;衆卿及各級官員需以此爲戒,謹記‘至治之世,不爲朋黨’之言,欽此!”
随着趙祯的話音剛落,朝堂上一片抽氣之聲,有的是沒想到會這麽便宜範仲淹等人,有的則是沒想到會判的這麽重,這四人被貶到遠隔千百裏的四處,即便是朋黨也是天各一方再無聚首之機了;而範仲淹從當朝二品大員一落千丈,直接被貶爲彬縣縣令,看似皇上開恩,實際上等于是在抽範仲淹的嘴巴子。
而韓琦富弼兩人則幸運的多,一來這兩人是範仲淹的左膀右臂,從責任上來說稍微輕些,二來也許是因晏殊之故,對富弼的責罰要照顧一下面子,而韓琦則是跟着沾光,兩人雖然被貶,卻起碼還是保住了州官的職位。
歐陽修最是幸運,他寫了那個什麽《朋黨論》公然鼓吹朋黨無罪,本來應該受到更爲嚴厲的責罰,但不知出于什麽原因竟然也保住了個滁州知州的職位,或許是趙祯看在蘇錦的面子上的緣故,總之還算是較輕的處罰。
處罰結果一出來,蘇錦長舒一口氣,總算是沒出大的纰漏,這四人無一下獄,雖然從此隻能在京城之外的州府厮混,也許永遠沒有入職中樞的機會了,但最起碼,保的命在,也算是不辜負自己這幾天的費盡心機甚至不惜和趙祯翻臉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