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起,蘇錦也學會了韬光養晦;這年頭比自己強勢的人着實不少,範仲淹、韓琦自不必說,一旦掌權之後,行事與以往大大不同,和他們當然不能起正面沖突。
甚至是富弼,在蘇錦眼中是個老好人一個,現如今也不得不說已經大變摸樣,自從成爲新政的主導人之一,身居樞密副使高位,和蘇錦也因新政之事疏遠了許多;即便是和他的老丈人晏殊,也因政見分歧變得生分了起來。
權利和地位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情,這一點毋庸置疑,蘇錦也能理解,誰願意一輩子居于人下不幹出點大事呢?誰不想名垂青史萬民稱頌呢?
對蘇錦而言,目前的大事便是經營好西北的兩畝三分地,泾原路秦鳳路的事務不要出岔子,蘇家的生意也不要受影響,來個悶聲發大财。
好消息是,不管怎樣,自己所做的投資回報巨大,寶山煤場和煉油谷的運營的紅紅火火,這次來京城,将蘇記寶山煤餅和香餅在京城中的銷路打開了,經過體驗之後,不僅三司預定了五十萬斤煤餅供應今冬京城個衙門取暖之用,就連皇宮内務府也定下了整個冬季的香餅供應,有了皇宮帶頭,達官貴人們的内眷們自然趨之若鹜,香餅也預定了十萬枚。
蘇錦下一步打算是将煤餅的使用由京城輻射到東南方的州府,有了京城爲跳闆會有很好的宣傳效果,各大城市普及煤炭作爲燃料取代柴薪應該很快就能完成,現在要考慮的不是銷售問題,而是生産産量問題了。
目前十處掘進面同時開挖,速度并不快,每天出石炭僅兩千餘筐,一筐三十來斤,實際上一天也隻能出産六千斤左右,而京城如果全部用煤餅代替取暖和燃料的話,百萬人口的大都市一天便需要十幾萬斤,目前尚未普及,自然還算勉強能供應,一旦百姓們都認可之後,這麽點産量是萬萬供應不及了,更别提擴大市場到南方諸州府了。
當然蘇錦也知道,大宋的市場不是自己一家的,寶山煤餅的成功,必然會帶動山西河南等地煤炭的銷量,而别處也并非沒有優質煤,而且據請來的采煤師父所言,河南鶴壁大煤礦上已經找到了将劣質煤變爲煙氣較少的優質煤的辦法,無論是水洗還是分揀都可以做到,甚至是将原煤打碎成末混以秘制不明物事,也可減少煙氣。
但蘇錦并不擔心,以大宋産石炭的速度,起碼在百十年内是供不應求的局面,況且蘇記走的是品牌路線,寶山煤餅率先深入人心,無論何時,自家的銷售不會成問題。
煉油谷那邊,火油的提煉以每天十五桶左右的速度累積,産量雖然不高,但火油的規格毋庸置疑,看似是個虧本的買賣,但蘇錦知道,火油這個玩意,說不定什麽時候便能扭轉乾坤取得更大的收益,而蘇錦也存了私心,除了答應供應給延州狄青一部分之外,剩下的一律自己藏在山洞庫房裏,這玩意賣給朝廷固然好,但蘇錦不願這麽做,再說朝廷在其他地方也有好幾處火油提煉的場所,自己也不必操那份心。
更有一個讓蘇錦高興的地方,那便是煉油産生的殘渣,蘇錦知道那是瀝青油,來到這個時代每天見到的便是坑坑窪窪的官道,一下雨下雪便寸步難行,而好一點的青石青磚道又太耗金錢,瀝青這東西正好可以用來鋪路;從煉油開始到如今的幾個月裏,産生的瀝青被蘇錦下令全部鋪設在爲寶山進出開辟的大道上,整條大道已經有一半成了柏油馬路,雨雪天照樣暢通無阻,保證了煤餅和物資的進出。
蘇錦的目标是,利用瀝青将西北四路的官道全部鋪上,到那時無論是運輸物資還是行軍打仗,機動性會大大的增加,整個西北四路會變的暢通無阻,再不用看老天的眼色了。
就在蘇錦回到秦州後的第三天,禦史台監察禦史梁堅及侍禦史王拱辰緊追着蘇錦的腳印而來,這兩人的到來讓蘇錦大爲詫異,不過很顯然不是爲自己而來。
蘇錦對梁堅和王拱辰的印象不深,禦史台中的谏官多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角色,在禦史台中,蘇錦也就是和歐陽修熟絡一些,對其他的人也選擇了敬而遠之的策略,這兩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到來。
晚間蘇錦設宴款待兩人,酒席宴上,兩人将此行的目的告知蘇錦,就在蘇錦離京的當天早朝上,梁堅上奏彈劾了泾原路泾州知府滕宗諒,在大宋,州府路級别以上的官員都會有權支配一筆數目不菲的錢,名之爲‘公使錢’,類似于後世的招待費之類的錢财,譬如朝上官巡查至此的招待住宿,對屬下的賞賜,以及官府衙門節假日的聚餐之類的錢财都屬于此公使錢的範疇。
倒不是泾州知府滕宗諒将三司撥付的十六萬公使錢揣進腰包,隻不過此君将這十六萬錢花在了不該花的地方,他拿這些錢跟下屬宴飲無度,還在泾州建了好幾座廳閣之所,跟着手下的一般喜歡.吟風弄月的幕僚在其中宴飲暢遊,小日子過得優哉遊哉;将十六萬公使錢花的一分不剩;禦史台每年都會查勘官員一年中的各種行爲,包括公使錢的賬目核對,而此君卻在核查人員到達之後将賬簿銷毀,謊稱是戰事紛亂之時遺失,來了個死無對證。
這麽點破事放在富庶之年,這點事也許算不上什麽事兒,但如今大宋上下都在勒緊褲帶過日子,滕宗諒這麽做便有些不合時宜了;更何況如今正是敏感時期,朝廷的新政如火如荼,而滕宗諒和範仲淹關系非常的好,兩人是一對相互欣賞的知音,在這個時候屁股不幹淨,顯然會被人給揪出來。
朝堂上,面對梁堅的彈劾,範仲淹根本就不能爲滕宗諒辯駁,隻心裏暗罵:滕子京啊滕子京,你什麽時候鬧事不好,偏偏這時候鬧事,我想保你也保不了了,非但不能保你,我還隻能落井下石。
于是範仲淹不得不附議,提出将滕子京貶知鳳翔府,雖然同樣是州府級别,鳳翔和泾州想必那簡直就是小集鎮跟大都市相比,權力地位都是一落千丈。
但杜衍豈能如此便宜滕子京,當即使眼色要王拱辰再次奏議,王拱辰以所坐太輕爲由建議将滕子京一撸到底貶爲庶民,永不再用;趙祯考慮再三,采取平衡之策,既照顧範仲淹的面子,又表明達對吏治整饬的态度,于是下旨将滕宗諒貶谪到嶽州巴陵郡,這一下滕宗諒來了個三連掉,從大城市的市長直接掉到了邊緣山區的鄉長。
蘇錦聽完這些,忽然想起中學時候學的那篇範仲淹的名作《嶽陽樓記》: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原來此君是因爲濫用公款被谪守巴陵郡,倒也不甚光彩,不過這家夥倒是很有想法,到了巴陵郡便重修嶽陽樓搞政績工程,還請了範仲淹作記,到是腦子活泛的人物,最起碼此人本來籍籍無名,但後世居然也留了名,倒也算賺到了。
“蘇大人,我二人此來便是要向滕宗諒宣讀聖裁,皇上臨行之際特意囑咐我等要來秦州跟你打個招呼,泾州是你屬下,因滕宗諒濫用公使錢在先,大人新任路使在後,皇上說請蘇大人不必自責,此人之過與你無幹。”梁堅似笑非笑道。
蘇錦呵呵一笑道:“多謝皇上體諒,不過我也算是失職不察,我會上折子請罪,滕子京有過自然是要處罰,谪守巴陵郡已經是皇上開恩了。”
王拱辰笑道:“久聞蘇大人深明大義,今日一見果然名符其實,話說回來,滕子京若非和範公有交情,這一次恐怕确實沒那麽幸運;此事在朝廷上下也頗有微詞,官員們都說範大人處事不公,新政推行之時很多官員因小過便被革職爲民,而其好友滕宗諒有過卻依舊保有官身,此舉有些外嚴内松之嫌呢。”
蘇錦知道他們在套話,自己隻要附和着說上一兩句範仲淹的壞話,不日京城必然會沸沸揚揚的傳揚說自己對範仲淹不滿雲雲,這等伎倆豈能将越來越了解這些人尿性的蘇錦欺騙。
蘇錦微笑以對道:“本人隻管西北兩路之事,自己的事情都忙的焦頭爛額,又怎能管得了别人,再者說,新政之事是皇上和幾位樞密大人商定之事,豈有我等說話的份兒;兩位有所不知,我早已下令,秦鳳路泾原路所轄之内大小官員凡妄談新政者會被掌嘴二十呢。”
王拱辰趕緊住嘴,早聽說蘇錦是個愣頭青,自己再胡亂套話,被這愣頭青抽二十個大嘴巴,那可丢人丢到家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