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自元日過後,趙祯應範仲淹等人所奏,擴大谏官人員編制,召包拯、餘靖、王素和蔡襄等人爲谏官,可能是畏懼于即将到來的壓力,範仲淹等人決定先下手爲強,首先讓谏官們彈劾朝中重臣。
三月裏,除了包拯覺得事情不可操之過急,不願參與參奏之外,歐陽修領頭,餘靖、王素和蔡襄三人從之,将第一個目标鎖定了副宰相王舉正。
王舉正此人也确實有可指谪之處,這個人平日唯唯諾諾沉默寡言,在朝堂上奉行明哲保身之策,是個名符其實的騎牆派;而範仲淹等人選擇王舉正下手也是考慮周詳的,王舉正正是靠祖蔭入仕,累官至副宰相的高位的秘訣便是不但任何責任,功勞自然沒有,但也找不到他一點點的失誤之處,而正是這一點成了四谏官彈劾他的理由,身爲中樞重臣不能爲國效力碌碌無爲,屍餐素位留之若何?
趙祯爲了表示對變法的支持立即準奏,将王舉正副宰相之位罷免,驅逐出京去外地當了一名州官,同時任命範仲淹兼任副宰相之職。
嘗到甜頭的改革派再接再厲,四谏官在此出馬,這回将矛頭指向了一個大老虎——久病不朝的呂夷簡,而呂夷簡本來已經不能來處理政事,趙祯實在不忍心下诏免職,于是便命人叫呂夷簡寫了自請緻仕的奏表,趙祯加封其太尉之職緻仕,呂夷簡争了一輩子,居然被人攆下了宰相之位,氣急敗壞,于四月初病死家中。
但趙祯并未将宰相之位交給改革派中的一人,本來晏殊是下一任宰相的有力人選,但因爲晏殊不同意進行變法,範仲淹韓琦等人極力反對晏殊出任新宰相,趙祯無奈之下,将副宰相章得象扶正,命其暫代宰相之位。
四谏官還不罷休,第三次将矛頭對準朝中反對變革的主要人物,夏竦和杜衍,理由是這兩人略無軍功,不能擔當樞密院重職;這一回的理由及其牽強,趙祯也覺得不太好辦,同是趙祯也敏銳的感覺到一旦這兩人再被彈劾,朝中便無派系之别,剩下的大小官員均會倒向變革派,而這樣的結局讓趙祯有些心慌。
雖然趙祯決心變法,但他也不希望朝堂上一家獨大,太後教給他做皇帝的秘訣之一便是權謀平衡論,他要留着反對的聲音作爲限制的棋子,這樣他才能坐山觀虎鬥。
于是趙祯隻免了夏竦的副樞密之職,保留了杜衍的樞密使之職。
這樣一來朝堂上便形成了以副宰相兼樞密副使範仲淹、樞密副使韓琦、富弼、禦史中丞歐陽修爲主的改革派當權的狀态,變法派占了絕對上風,無論氣勢上還是職位上都似乎已經成了氣候;而晏殊因爲某種原因未被變革派瞄上,究其原因恐怕是因爲蘇錦和富弼的關系,範仲淹等人多少還留了點情面。
蘇錦聽完晏殊的叙述大爲震驚,他沒想到短短數月時間,朝堂上居然發生了如此大的劇變,自己居然一無所知,朝廷的邸報自己從來不看,最近幾個月他每天都在馬場、草場、田地、水渠附近轉悠,渭州北面的八座選好地址的堡壘也在開工新建,他忙的找不着北,确實是沒有注意到朝中的變化。
“蘇錦啊,你說他們這麽做是不是太過分了?老夫實在不忍這大好局面變得動蕩,人心惶惶之際最易生亂,雖然我數次進言給皇上,可皇上這一回似乎鐵了心要任由他們胡鬧,這樣下去可如何了得?”晏殊唉聲歎氣,似乎蒼老的幾歲。
蘇錦明白晏殊的心情,宰相之位化爲泡影,變法之舉又非他所推崇,而且變法派的做法實在太過激進,這也讓晏殊隐隐覺得這把火遲早要燒到自己頭上去,怎麽不讓他唉聲歎氣;不僅是他,朝中很多官員現在都處在蟄伏狀态,但這種蟄伏便是爆發的前奏,巨大的反彈正在醞釀,這些被彈劾之人哪個是好惹的?哪個是好捏的軟柿子?變法派一時得勢,後面恐怕會有一片腥風血雨在等着他們。
晏殊見蘇錦不語,歎了口氣道:“老夫明白,其實你也是贊成變法的,據老夫所指,此次即将公布的變法細則便是衍生自你的策論十弊,範仲淹韓琦他們所做的事情正是你希望能做的是麽?罷了罷了,老夫也不跟你說這些了,該來的自然要來,該走的自然要走,老夫也無權幹涉你的行爲。”
蘇錦拱手道:“三司大人說的哪裏話,實不相瞞,爲确實是贊成變革的,朝廷積弊太多,不改革遲早會被冗費之弊、吏治腐.拖垮。但是我是不贊成以這種激進手段來進行的,亂世用重典,現在是太平盛世,手段過于激烈會引發混亂,上次韓琦大人,歐陽修大人等去秦州賀小兒滿月之時,這番話我也是和他們說了的;但是他們現在正在興頭上,反以爲我不夠朋友,這次回京你也看到了,他們一個都沒來接我,這便是在生我的氣了。”
晏殊喜道:“這麽說你是和老夫站在一起的?”
蘇錦笑道:“我一直和晏三司站在一起,不過我也和範大人韓大人他們站在一起,想法是好的,但手段尚需商榷。”
晏殊道:“你能否向皇上說明這一點呢?皇上似乎也有些頭腦發熱,你的話還是有分量的,何不說與皇上聽聽?”
蘇錦搖頭道:“三司大人,皇上的頭腦才沒熱呢,剛才您所說的情形恰好表明皇上是清醒的呢。”
晏殊道:“清醒?這般大肆彈劾重臣,皇上都未阻止,你還說皇上清醒?”
蘇錦仰頭想了想道:“三司大人看來是太過生氣了,憤怒蒙蔽了你的智慧,您并沒有将皇上的行爲細細思量,皇上的所有行爲均有底線,您沒發覺麽?”
晏殊愕然道:“底線?你倒是說說看?”
蘇錦微笑道:“我也不知道猜測的對不對,揣摩上意本來不是我擅長的,但是這件事上,皇上的行爲确實有可揣摩之處;三司大人,現如今三司兩府的主腦官員都是些什麽人,您可細細想過?”
晏殊道:“政事堂是章得象主事,樞密院是杜衍主事,三司還會老夫……你是說……”
蘇錦微笑道:“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一切麽?三司兩府的主事之人似乎并非是範仲淹韓琦等人把持呢,既然皇上銳意變革,爲何不将宰相之位給範仲淹,樞密使之職給韓琦,三司則直接用富弼取代您的位置呢?相反,他們被授予的都是副職,由此可見,皇上心中隻有計較。”
晏殊恍然大叫道:“哎呀,果真如此呢,然則皇上難道是另有打算麽?那爲何又對他們如此縱容寵信?”
蘇錦正色道:“三司大人,您是反對變革的,但據我所知,範仲淹韓琦等人銳意變法也并未存什麽私心,他們也是爲了大宋能強盛起來,無論是出發點還是拳拳報國之心都光明磊落,所以三司大人即便不同意,也無需侮辱他們,他們又非小人,又非營苟之輩,這一點須得有所認識。”
晏殊點頭道:“是的,韓範兩人爲人正直,行事不徇私情,确實是光明磊落之人。”
蘇錦道:“三司大人能這樣認爲最好,皇上也定然是看出他們的報國之心,這才對他們極爲支持;我猜測皇上也不想弄得不可收拾,所以兩府三司的正職不容他們染指,也正因如此,我挺爲範大人韓大人富大人他們捏一把汗的。”
晏殊愕然道:“你該爲老夫捏一把汗才是,也許下次你回京,老夫便已經告老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标便是老夫了。”
蘇錦搖頭道:“決計不會,皇上對你的維護之意還是挺明顯的,且不論四谏官會不會将矛頭指向你,即便是參劾您這個三司使,皇上也必然會駁回。”
“何以見得?”晏殊道。
蘇錦笑道:“呂相仙去,宰執之位本該是由您來接任,此事雖不是闆上釘釘,但也幾成定論;皇上也在私下裏的不同場合說過讓三司大人接任之意;這一回偏偏讓章得象這等庸碌之人暫代,我認爲皇上是不想在這樣的時候把您推上風口浪尖之上,一旦您坐上宰執之位,您定會行宰執之權和範大人韓大人唱反調,也會否決他們的一些提議,那樣的話,變法無法進行,您也就成了衆矢之的了。”
晏殊怔怔的看了蘇錦半天,歎道:“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這還是我所認識的蘇錦麽?考慮的如此艱深細緻,連我都沒想那麽多呢。”
蘇錦道:“我不說您遲早也會明白的,您隻是因爲太過憤怒,心情沒靜下來呢。”
晏殊哈哈一笑,心情好了很多,問道:“這次回京,你是有什麽事要啓奏皇上的麽?”
蘇錦覺得不必隐瞞晏殊私下交易戰馬之事,于是将和野利部落以糧食換戰馬的交易跟晏殊細細的說了一遍。
晏殊驚得眼珠子在地上亂蹦,這小子膽子飛天了,竟然敢私下裏這麽幹,不過事先既然得到趙祯的首肯,倒也不算太出格;能用糧食絲綢茶葉這等大宋普通之物換取珍貴的戰馬,這小子不知道是怎麽辦到的,難道西夏人都傻了不成?
“三司大人可要準備一大筆錢存入我彙通銀莊了,這一萬匹馬兒我要留下兩千匹飼養繁殖,另外八千匹朝廷要趕緊接手,不然我的錢财可周轉不靈,這回便是要皇上下旨接收的。”
晏殊笑道:“這錢自然是首當其沖的要付,皇上一定高興的了不得。”
蘇錦道:“但願如此,另外還有一事我也要請求皇上,在求皇上之前我要先求三司大人。”
晏殊道:“什麽事?”
蘇錦道:“我求三司大人念在範大人韓大人歐陽大人以及富兄等人的一片赤誠報國之心,莫對他們産生怨念,将來有一天,也不要對他們用非常手段。”
晏殊愕然道:“這話從何說起?”
蘇錦靜靜的道:“據我推測,變法之行必敗無疑,将來不免要對他們進行秋後算賬,我不想看着他們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