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绛神色陰郁,躬身答應。
“你繼續說下去,其他人不得插口,待韓绛說完一并公議。”趙祯不想看到吵吵鬧鬧的樣子。
“第二條便是,夏使提出削減初次要求的錢銀糧食款項的賠償,僅要求将數量恢複到神宗朝和議的水平,仍爲歲賜絹十三萬匹、五萬兩銀和兩萬斤茶葉,至此遵循故老之制,永不更改。”
“第三條便是,夏使祈求我大宋開放延邊榷場互市,開放雙邊貿易,承諾大批輸送青鹽毛皮牛羊肉食跟我大宋換取稻米棉花等物,并祈求派工匠前往協助夏人鑄房造車,效仿我大宋建造居所,學習我大宋禮儀之邦的言行舉止。”
韓绛一口氣将剩下的兩條都說了出來,最後道:“臣以爲,這一回夏人卻有誠意,這兩條皆無過分之言,且态度謙恭,言辭有禮,皇上治國以仁,終于可以感化這些蠻夷之輩了。”
趙祯心情大暢,笑道:“李元昊這小子終于服軟了,這三條提議倒還算是有誠意,衆卿以爲,這三條除了退兵之議按照範愛卿之意删除之外,都可應否?”
群臣喜笑顔開,紛紛高聲道賀道:“此和議指日可成,我大宋終于平複了西賊之亂,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啊。”
趙祯笑眯眯的道:“都是諸位愛卿爲國操勞之故,朕可不敢落了你們的功勞,朕很高興,邊界終于可以有長治久安之期,西北百萬黎民百姓終于可以重歸故土過安定的日子,這是我大宋之喜,朝廷之喜啊。”
一片熱烈之中,趙祯瞥見晏殊、範仲淹、韓琦、富弼等人的臉色均毫無歡喜之感,心頭咯噔一下,這幾個人一點沒有高興的樣子,難道這麽優惠的條件他們還不滿意麽?
趙祯不能不搞清楚狀況,他明白,這幾個人都是自己可以依賴的人,自己雖爲皇上,實際上于政事上的敏感往往尚不及他們幾人,趙祯有自知之明,所以他有仁君之稱,仁就仁在他能大度,他能禮賢,他能知錯能改。
“晏愛卿,你覺得此三條和議如何?”趙祯必須要他們表态,不然心裏放心不下。
晏殊表情嚴肅,搖頭道:“皇上,老臣還沒考慮清楚,臣隻是建議暫且不要貿然答應。”
大多數人都聽明白了晏殊的意思,這是個左右逢源之人,以晏殊的聰明才智,怎麽會對這上三條簡單的和議條款反應遲鈍,要皇上暫緩答應之意,便是保留意見的意思,隻是不想公開反對罷了。
趙祯想問範仲淹和韓琦,但一看這兩人臉色臭的很,不想在朝堂上煞風景,于是轉而問一臉平靜的蘇錦,此子應該不會像韓範兩人那般的瘦硬,但他的态度又多多少少代表西北三位大員的态度。
“蘇錦,你說說對這三條的看法。”趙祯笑眯眯的看着蘇錦。
蘇錦指着鼻子問道:“我麽?”
群臣哄笑,趙祯也笑了:“你在走神麽?急着要回家報喜是麽?”
蘇錦笑道:“皇上取笑了,皇上幹嘛不問範帥韓帥的意見?”
趙祯覺得好笑,歪頭道:“朕一個個的問,先問你。”
蘇錦道:“我不想說。”
趙祯愕然道:“爲什麽不想說。”
蘇錦道:“因爲……我怕我會得罪人。”
趙祯道:“說,朕叫你說。”
蘇錦吸了口氣,臉上笑容斂去,正色道:“請皇上先恕臣不敬之罪。”
趙祯微笑道:“叫你說個看法偏偏這麽多花樣,恕你便是,但不得信口開河。”
蘇錦拱手答謝,掃視了一下其刷刷看過來的目光,最後留在韓绛身上,忽然伸手指着韓绛罵道:“你他娘的當得什麽談判主使?你還有沒有腦子?這等明顯的賣國條款你居然也敢在朝堂上提出來,你的書讀到狗身上去了?蠢材一個,虧你還是今科榜眼,與你同榜我都覺得丢人!”
文武百官全部石化,眼珠子在地上亂蹦,蘇錦一開口便想潑婦一樣開始罵街,而且當着皇上,當着衆官之面便辱罵韓绛,韓绛大小也是個五品官員,如今又是皇上面前的紅人,經杜衍所薦充任于夏人談判使者之職,加之他老子韓億的曾爲兩朝老臣,誰都要給他幾分面子,蘇錦竟然如此辱罵他,這也太離譜了吧。
韓绛腦子裏一片迷糊,蘇錦怎麽就突然對着自己出言大罵,自己跟蘇錦又沒什麽過節,此番談判也算是盡心竭力,三條條款也博得皇上贊許,怎麽就觸動了這個蘇錦的逆鱗了?
韓绛本就對蘇錦不滿,此刻受辱自然不肯,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反擊道:“蘇大人,主意你的言辭,這可是朝堂之上,你像個市井小人一般的罵街,傳出去讓人看了咱們大宋朝廷的笑話,本人不想跟你理論;皇上,臣請求讓蘇大人說出辱罵我的緣由,臣家世清白忠孝傳家,此番無端受人攻讦,臣請求給我個公道。”
趙祯後悔不跌,怎麽就忘了蘇錦本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自己還以爲他當了官,在西北曆經數月艱難會沉穩許多,沒想到還是那副德行,這回更過了,居然辱罵起同僚來了,此風絕不可長。
“蘇錦,你太放肆了。”趙祯怒道。
“蘇錦,你把皇上和衆臣放在眼裏麽?這可是朝堂之上,你也不是當日的商賈小民了,請你自重。”杜衍不失時機的附和。
夏竦雖不說話,但滿肚子的幸災樂禍,這是他喜聞樂見的情形,蘇錦這個愣頭青,這回犯了衆怒了。
蘇錦冷笑道:“可笑,罵還是輕的,西北數萬将士血灑疆場,換來的勝利果實便被這些無知之人随意揮霍,我罵你韓绛是覺得你還值得罵,我若不罵你,西北數萬英靈怕是要天天纏着你要說法了。”
“蘇錦,你若再胡言亂語,朕可不容你了。”趙祯氣的臉色發白,這小子太不省心了。
蘇錦平複了一下情緒,拱手道:“皇上,臣請辭官歸隐,臣不幹了。”
趙祯氣的發抖,怒道:“你以爲出入朝堂如同兒戲不成?有話你就好好說,犯不着辱罵同僚失了風度,你現在可是西北大員,這般沖動成的什麽大器?你太讓朕失望了。”
晏殊趕緊喝止蘇錦道:“蘇錦快向皇上認錯,你這脾氣怎地還是不改?有話不知好好說麽?”
蘇錦道:“皇上,我當然要說出罵他的理由,如果您覺得我該道歉,那我便道歉。”
趙祯拍着扶手道:“那你還不快說?”
蘇錦伸手将頭上的璞頭官帽取下,又脫去官服搭在手臂上,一副準備辭官歸隐的樣子,趙祯憋着氣看着他一番做作,強忍怒氣沒再出聲。
“皇上,諸位大人,我想請問在座各位,我大宋和西賊之間的戰事因何而起?”
有人道:“那還用問?自然是西賊判國自立,然後我大軍征讨之。”
蘇錦冷笑道:“難爲還有人記得此事,夏人本是我大宋屬地,當初征讨他們便是因爲叛宋自立之事,其實我大宋早已失去對夏人的控制,當初讨伐之便是因爲面子上過不去,怕其他屬國效仿之,我說的對不對?”
衆人默不作聲,趙祯自然知道蘇錦說出了大家的心裏話,大宋确實是面子上過不去,這才興兵讨伐自立的李元昊,但實際上,在此之前,早已對夏人不能發号施令了;當然這怪不得自己,早在太祖太宗朝,大軍敗于西夏之後,這種情形便已經存在了,隻不過夏人當時乖巧,稱臣于宋,故而面子上過得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蘇錦續道:“戰争的起因是這件事,那麽現在和議的條款的前提是什麽?難道便是爲了和議而和議?那當初又爲何要發兵讨伐?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麽?況且如今西北戰事逆轉,黨項人大敗而回,這時候不是我們要談和,而是李元昊迫切需要談和,在這個時候談判的主動權在我們手中,爲何我未見談判條款中有一個字提及讓夏人取消立國之事?這才是談判的大前提。”
衆人恍然,對呀,叛宋立國是導火索,和議自然是要讓夏人取消立國,那樣才會回歸到老路上,面子也算是過的去,不然确實是自己打自己嘴巴,爲了和議而和議了。
趙祯暗自點頭,他不是沒想到這一點,他隻是覺得若提出這條,雙方的談判必然破裂,趙祯不想再打了,所以他裝了糊塗。
“蘇大人,你以爲你的一廂情願夏人會答應麽?”杜衍冷冷道。
蘇錦怒道:“他們同不同意我們有必要替他們考慮麽?李元昊率大軍攻我大宋的時候怎麽不問我們同不同意?”
“然則,若黨項人不同意這個前提便如何?繼續打麽?”夏竦問道。
蘇錦冷笑道:“這是和議的前提,不管他們同不同意,起碼表明了我大宋不容忍背叛的态度,否則東南西北幾個藩國會以爲我大宋對背叛的态度縱容,這不是一個黨項人的問題,這幹系到各方的态度,很多雙眼睛看着咱們呢,咱們豈能容夏人蒙混過去。”
“可是……若再戰的話,你有信心再勝?見好就收豈不是很好?過猶不及啊。”副宰相章得象冒了句。
蘇錦道:“誰也不敢保證勝利,當初太祖爺手下精兵強将如雲,當時的黨項人還是個弱小之部落,都沒能征服他們,現如今兵将不如太祖朝之兵,而夏也已成了氣候,此消彼長之下,想征服他們談何容易,況且宋夏遼三國鼎立,滅夏會招緻遼國與之聯合,反倒會帶來禍患,所以我不主張繼續用兵;但這不妨礙咱們談判的前提;他們不同意,我們便繼續打下去,夏人耗得過我們?”
衆人均明白蘇錦之意了,蘇錦的意思很明确,面子一定要找回來,夏人無力再戰,就算和議不成,起碼維持現狀,但對四面屬國而言,表明了堅決不允許背叛的态度。
“該罵你的還不止這一點。”蘇錦将矛頭在此指向韓绛,韓绛悲憤交加已經連站都站不住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