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葛懷敏卻是抱着必死之心而來,李知和一案已經讓他丢盡了顔面,上回恩帥韓琦來渭州的時候曾當着衆人的面呵斥葛懷敏,更是讓葛懷敏郁悶的數日未曾入眠;他本是韓琦一手提拔上位,從一名普通士卒三年時間便成爲一名四品都部署的指揮使,在葛懷敏心中早已将韓琦視爲恩師和父輩,打心眼裏對韓琦崇敬和愛戴。
李知和拉自己下水之後,雖然蘇錦指出了葛懷敏的錯誤,實際上葛懷敏還是有些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事情确實是有錯,不過卻沒到錯的不可救藥的地步,最多便是帶罪立功罷了,抱着這樣的想法,葛懷敏實際上并沒把自己的錯誤當成太大的事。
但是韓琦那天來到渭州,不僅當面呵斥他,而且事後自己私下求見也被韓琦拒之門外,韓琦命人帶話給他,從此不想再看到葛懷敏在自己的面前出現,就當兩人素昧平生,他韓琦瞎了眼。
對韓琦葛懷敏當然沒有怨恨之心,但韓琦的話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原本賞識自己,提拔自己的恩帥因此事而對他鄙夷和疏遠,這讓葛懷敏夜不能寐,漸漸的葛懷敏想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跟随李知和徐威等人犯下的錯不是靠打幾場勝仗殺幾個敵軍将領就能彌補的,無論如何這将是他一輩子的恥辱,而真正能讓他洗刷這個恥辱的辦法隻有一個,那便是戰死疆場以死明志。
現在便是最好的時候,山坡下的夏軍一旦整隊完成開始沖鋒,此寨旦夕必破;葛懷敏打定主意将跟定川寨共存亡,但是他卻不想讓手下的這些兄弟們陪着自己送死。
“兄弟們。”葛懷敏面向衆宋軍,嘶啞的嗓音響起:“西賊最後的沖鋒即将開始,這座寨牆支撐不了多久,咱們怕是要盡數死于此地了。”衆宋兵緩緩爬起身看着葛懷敏面無表情。
“但我不想讓你們在此送死,蘇大人說了,要保存實力留到回渭州之時與西賊決一死戰,所以現在本人下令,命爾等即刻從南門寨牆綴下撤離,往南十裏便是張炯将軍駐守的劉燔堡,不肖一刻鍾你們便可到達;本人有個請求,爾等回到渭州城之後替我傳話轉達蘇大人,便說我葛懷敏沒給他丢臉,我們以四百傷亡便殲滅西賊三千餘騎,重挫西賊之鋒,不辱來之使命。”
衆兵聽他話中有話,面面相觑,跟随他身邊多年親衛都頭忙問道:“葛指揮您呢?你難道不跟我們撤離麽?”
葛懷敏哈哈笑道:“這一次本指揮便不跟你們走了,本指揮留下給你們斷後,你們離開之後要從阡陌荊棘小道行走,不然被騎兵追殺殆盡,快走吧,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葛指揮,一起走吧,您不走我們都不走。”有人高聲叫道。
葛懷敏道:“你們啰嗦什麽?這是本指揮最後的命令,難道你們要抗命麽?現在咱們是大勝,等大家都死在這裏那便是大敗了,你們瞧,敵軍已有從兩翼包抄斷我後路之勢,再不走便是統統死在這裏。”
衆人問道:“可是……葛指揮您爲何要單獨留下送死呢?咱們一起走不是更好麽?”
葛懷敏面露痛苦之色,輕聲道:“你們好自爲之,爾等都是跟随我數年的老部下,你們當中将來必有人爲官爲将,隻記住本指揮最後的忠告,世間事有的可爲,有的不可爲;不可爲者爲之将會付出慘重的代價,我老葛便是如此,我做了不可爲之事,愧對他人不說還愧對自己的良心,所以我隻能以死償還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葛指揮,大家都原諒你了,皇上都說看在蘇大人的面子上允許您待罪立功,您又何須和自己過不去?跟我們一起走吧,不然我們都陪着您死在這裏。”
葛懷敏勃然大怒,伸手拔出寶劍橫在脖子上罵道:“你們還是不是我老葛的兵?要是你們還尊我老葛爲長的話,便立刻統統給我滾,不然我立刻自殺,那可都是你們逼的。”
衆軍紛紛驚叫道:“不可!将軍莫要沖動。”
葛懷敏橫劍于頸,深深環視大家,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道:“快走吧,我答應你們,來世再爲兄弟便是。”
衆宋軍熱淚沁出紛紛跪倒朝葛懷敏磕頭,高叫道:“葛指揮,來世再爲兄弟,莫要食言。”
葛懷敏雙目有淚沁出,強自忍耐情緒,故作無視皺眉揮手,衆士兵痛哭起身,抛下數十根長索從南寨牆紛紛墜牆而下,緊接着迅速分散隊形散入曠野阡陌之中,片刻之間便蹤迹全無。
……
拓跋慶守平白無故撿了個大便宜,正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元德中拼死拼活忙活了半天,自己卻平白撿了個便宜,即便是平日善于掩飾,此刻也忍不住嘴角帶笑目中放光了。
高興歸高興,拓跋慶守可是個精細之人,就算是一隻半死的癞皮狗,一不小心也會被它咬上一口,所以該有的布置一概不能疏忽,他下令手下騎兵持盾進攻,平時盾牌這玩意他都不屑看上一眼,但在這裏既能防箭又能頂在頭上防火,可謂是進攻此寨的神器。
當然拓跋慶守也勢在必得,戰果要輝煌,那便要将定川寨中所有的宋軍全殲,他可不想在絕對優勢之下讓宋軍有漏網之魚,所以他特意命兩千兵馬左右迂回過去,切斷定川寨南面的路。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拓跋慶守一聲令下,三千騎兵頂着盾牌從正面緩緩攻上,另有兩千騎兵迂回包抄斷其後路,五千人馬浩浩蕩蕩的慢慢向定川寨合攏。
定川寨的寨牆上一條人影也沒有,宋軍士兵們都喜歡藏在盾牌組成的垛牆後面突然冒頭射出一輪箭雨,這一點拓跋慶守早已親眼目睹,所以他并不着急,隻命士兵保持隊形緩緩逼近。
快到寨牆下邊的時候,宋軍絲毫也沒有反應,别說是弓箭,就算是一塊小石頭也沒有丢出來,平靜的有些可怕。
但前車之鑒猶在眼前,滿地冒着臭氣的焦屍提醒大家千萬不可大意,衆士兵的盾牌逐漸上移到頭頂,防止突然之間宋兵的突然天降火油之舉,與此同時,拓跋慶守命人送上去三百多架簡易的雲梯,沿着寨牆靠上半圈;這時候宋軍該要動手了吧,但事實上依舊毫無動靜。
拓跋慶守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了,這時候還能沉得住氣,這些宋兵難道是傻子麽?
“丢撓鈎,拉。”拓跋慶守下令了。
數千隻撓鈎像一條條跳躍的魚兒從城寨下邊躍上寨牆頂端,士兵們猛拉之下,頓時乒乒乓乓落下來一堆盾牌斷弓和泥土石塊,卻連一個宋兵也沒抓到。
“不好,好像宋軍跑了。”拓跋慶守心裏一個激靈,正在此時左側一騎絕塵而來,來者是左側迂回包抄後路部隊的一名都頭,那都頭老遠便叫道:“拓跋将軍,宋軍南寨牆有長繩墜出,想必是宋軍逃了,咱們的人已經追下去了,這寨子裏怕是空無一人了。”
拓跋慶守差點一口老血噴出,眼皮子地下卻教人給跑了,這個臉丢大了,自己還巴巴的準備這個準備那個,結果人家拍拍屁股就這麽沒影子了。
“追,快給我追,他們沒馬,逃不遠的,趕緊追殺上去,一個也不許逃了。”拓跋慶守跺腳大叫,嗓音都氣的變細了。
那都頭趕緊應諾,撥轉馬頭疾馳而去,城寨下邊的數千士兵傻眼了,一個個眨巴着眼睛看着拓跋慶守,那意思是詢問現在到底怎麽辦?
拓跋慶守破口罵道:“還愣着幹什麽?快給我往上爬啊,萬一裏邊還有人呢。”
衆士兵如夢初醒,趕緊揪着抓索,蹬着雲梯往上爬,不一會便盡數登上寨牆之上;拓跋慶守也快手快腳的爬上寨牆,舉目一看,寨牆上滿眼的土塊血污還有幾十具橫七豎八的屍體,放眼往寨中看去,寨中寥寥數間房舍,其餘的地方全是搭建的帳篷,看上去靜悄悄的樣子,根本不想是有人的樣子。
“留下五百人寨牆上守衛,其他人跟我下去看看。”拓跋慶守提刀當先沿着寨牆内土階走進寨中,衆士兵迅速跟上下到寨中地面上,開始檢查搜索帳篷,帳篷中自然是空空如也,倒是有不少的老鼠被吓得鑽來鑽去。
拓跋慶守眉頭擰成一股疙瘩,一名又一名的士兵來報:“禀報将軍,未見宋軍。”
“禀報将軍,未見敵軍蹤迹。”
“禀報……”
“行了行了……”拓跋慶守揮手罵道:“嚎什麽喪,老子知道了。”拓跋慶守陰沉着臉站在一座土坯房子邊歎氣,一場大功勞就此随風而去,這些狡猾的宋軍,實在是不讓人省心,難道就不能呆在這裏乖乖的等老子絞殺你們麽?
情緒的低落的拓跋慶守一屁股往一隻石墩上坐下,仰頭四顧這座帶給他不愉快的城寨,心中盤算着該如何去向野利旺榮複命,陽光直射入眼,刺激的他眼睛眯起起。
猛然間他驚駭的瞳孔赫然違反生理規律的張開,在瞳孔的倒影中,一個身影迅速的放大,在周圍士兵驚駭的叫聲中,一個魁梧的身影手持寒光耀眼的寶劍從屋頂上如蒼鷹般直撲而下,冰冷的劍鋒劃過空氣,似乎要将周圍灼熱的空氣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