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東西路的解試考場設在汴梁城左一廂的任店街貢院,此處也是省試的考場,身處京東西路的舉子若說有什麽便宜之處的話,那便是能夠提前适應省試的考場之地,但前提是須得過了解試這一關才成。
早在十餘天之前,整個京東西路包括開封府、應天府、濟州、郓州、曹州、徐州、單州、濮州、衮州等地的府學州學舉子便已陸續來到京城,參考人數高達八千餘人,而禮部下達的錄取名額,京東西路僅有兩百七十人,接近三十比一的錄取比例,真可以稱得上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其競争慘烈程度可想而知。
蘇錦昨晚睡的很早,天剛蒙蒙亮便起來了,雷打不動的早鍛煉沐浴之後,吃了早飯,在衆人的伺候下穿上貢院統一發放的月白長衫、方帽等舉子服飾,當然不會忘了将大三元玉佩挂在腰帶上的顯眼位置上。
小穗兒指揮着仆役将棉被,食盒,換洗的内衣褲、水壺等物統統用一個背肩式的大考籃裝好,搬上馬車,又細細的檢查了一遍,這才滿意的拍拍手,不敢耽擱,早去早領号舍牌号,人太多去晚了也不知要耽擱到什麽時候。[
幾人分坐兩輛馬車直奔貢院而去,越靠近貢院,人流便越多,舉子們分别從各處客棧齊聚貢院廣場,蘇錦掀開車簾看着路上這些背着考籃匆匆而行的舉子們,心中很是感歎,這科舉便是這個時代的年輕人追求夢想的起點;十年苦讀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這一點和後世的高考何其相似。
讓蘇錦驚訝的是,路上居然有不少弓腰駝背的老者,眉毛胡子一大把,臉上皺紋就像黃土高坡上的溝壑縱橫交錯,居然也還穿着應考的月白長衫,背着考籃踽踽獨行,瞧着教人辛酸。
車還沒到貢院廣場,便聽到前面人聲鼎沸,遠遠可見廣場上黑壓壓的全是人,馬車根本進不到廣場裏邊去,衆人奈隻得在外邊便下了車,蘇錦吩咐小柱子跟兩名車夫在此等候,自己帶着小穗兒和柔娘浣娘邁步朝廣場上走。
走進廣場之中,但見高矮胖瘦老老少少各色舉子紛紛聚攏成一圈一圈的高談闊論鸹噪不休,衆人的神态也各異,有的忐忑不安,有的胸有成竹,有的笑語歡聲,有的沉默寡言;小商小販們也在人群中穿梭,把這裏當成了集市,期望能小賺幾筆,隻可惜生,來時早已準備諸事停當,生意倒也并非很好。
蘇錦帶着三個美貌女子往廣場上一站,頓時吸引了數的目光,有人心中将蘇錦當成纨绔,應考還帶着女子前來,擺明是家境富裕的衙内公子,怕是來走個過場罷了;有的人則豔羨不已,暗自發誓一定要高中,到時候娶幾房比這三個女子還美貌的妾室,也帶着到處晃悠去。
蘇錦哪管衆人如何看他,他正轉頭四顧尋找王安石等人,這裏人太多了,擋了視線根本見不到王安石等人;正着急措之際,便聽東面有人大叫道:“蘇賢弟,我們在這邊呢。”
蘇錦轉頭看去,廣場東首的一塊下馬石上,一人站在石頭頂端正朝自己揮手,細看之下,正是王安石。
蘇錦趕緊揮手回應,帶着人一路擠過去跟王安石會合,那處聚集了數百應天書院的舉子,大多數人都認識蘇錦,此君是應天書院的大名人,焉能不識。
蘇錦一路抱拳作揖,來到王安石等人面前笑道“幾位兄長來的這麽早,我還以爲你們沒來呢。”
王安石笑道:“我們哪像你,客棧的硬闆床咯的我半夜就醒了,所以便将松鶴和恒心兩位賢弟拉出來占位置了。”
蘇錦笑道:“解試一過,介甫兄便要告别硬闆床了,高中之後魚躍龍門,便先忍耐忍耐嘛。”
王安石哈哈笑道:“借你吉言,不過你看這架勢,足有七八千人應考,就取前面兩三百而已,難喽。”
蘇錦道:“介甫兄都沒信心,我等還考什麽,打鋪蓋回家得了。”
王安石啐道:“少來賣乖,咱們趕緊往前擠,一會功夫便要點名領号了,但願能領到第一批的号,否則又要煎熬三天。”
蘇錦明白他的意思,舉子八千,貢院内隻有四百餘棚,每棚十間号舍,也不過四千餘人入場,八千人隻能分爲兩批入考,說是初七八九三日三夜時間,實際上要考到十二号才能結束。
蘇錦也有些擔心,明顯前後兩批的試題是不一樣的,自己的查出來的規律若是因爲這個而失靈,那可氣死人了。
幾個人直着脖子往前擠,等擠到貢院門前,卻被把門的士兵一頓亂吼道:“擠什麽擠什麽?待會按照各自州府點名發号,你們以爲是擠到前面就能拿到麽?順序是定下來了的。”
蘇錦王安石等人大眼瞪小眼,周圍一群老氣橫秋的舉子鄙夷的看着他們道:“一看就是第一次應考,就是個雛兒。”
吳恒心反唇相譏道:“第一次應考怎麽了?難道比你們屢試不中還要丢臉?”[
那幾個怒道:“什麽屢試不中?我等濟州府學舉子不過考了三次而已,恽州周長清考了十五年,也沒見人奚落他。”
“就是,恽州知府還贊他堅韌如山榮辱不驚呢。”
吳恒心正待反擊,蘇錦拉住他道:“口舌之争有何意義?中不了便是中不了,便是誇出一朵花來,還是名落孫山之輩,人家以考的次數多爲榮,咱們可犯不着在這上邊攀比。”
那幾人翻翻白眼,嘀咕道:“倒要瞧你們是不是能一舉高中,别到時候也成爲孫山之下的一員,大話可就成笑話了。”
王安石道:“幾位!要不咱們打個賭吧,在下應天書院王安石,這位是應天書院蘇錦,這兩位也都是應天書院的同魏松鶴和吳恒心,咱們四個人要是有人考中了,你們幾個便繞着這貢院爬上一圈如何?中一個你們爬一圈,中兩個你們爬兩圈……”
那幾個學子道:“那要是不中呢?”
蘇錦接口道:“誰不中便繞着這貢院爬十圈如何?”
那幾名學子猶豫不答,王安石笑道:“要不便賭你們一個不中,你們幾個但隻要中了一個,我等便繞着貢院爬十圈,反之便是你們爬十圈,這你們總該敢賭了吧,幾位來應考不就是覺得自己能高中麽?”
一名學子道:“那誰敢保證必中?”
王安石曬道:“不敢便閉嘴,既來應考,卻毫信心,難道是來碰運氣的麽?朝廷科舉乃是選拔人才之事,可不是拿來賭運氣的地方;幾位胡子一大把了,想考科舉本是沒錯的,但三次科舉不中,足以說明幾位根本不是這塊料;奉勸諸位一句,今年好生的應考,若是能中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再不中,趕緊回去酬些本錢,做些營生;家中妻兒尚要諸位養活,别連累的妻兒父母跟着你們受苦了,該幹嘛幹嘛去吧。”
王安石這話說得陰損,但确實也是這個道理,這年代考科舉一考考到四五十歲,家中妻兒跟着熬苦日子,确實不像話;最終如範進中舉一般考上了還好,若是考不上,這麽多年的堅持其實一文不值;更有那些後來考上了科舉入了仕途的,最後将糟糠之妻棄之不顧,爲了娶美貌年輕的負心薄情的,更是可恨。
幾名中年學子被王安石說中窘迫之處,又羞又惱又慚愧,個個鼓着眼睛氣呼呼的說不出話來,直到蘇錦等人離去,其中一人才啐了口吐沫罵道:“這幾個小子人五人六的,他們有何資格指谪我等?真是豈有此理,真把自己當根蒜了。”
旁邊一名學子湊過來道:“幾位還别不服氣,你們知道他們當中那個英俊少年是誰麽?”
“管他是誰?跟我等何幹?”
“切,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蘇錦,人家都報了名姓的,偏你們裝作不知;不要告訴我你們連蘇錦是誰都不知道,就是那位太祖托夢、以平民身份受皇上欽命辦理糧務,整饬淮南路吏治,單槍匹馬挑了八公山匪徒的蘇錦,你們當真不長眼,居然罵他們是雛兒,可笑的緊。”
“什麽……?”幾位中年大叔滿頭黑線,剛才确實沒聽清楚,早就聽說了蘇錦的大名,蘇錦已經在天下舉子中成爲新一代的偶像,蘇錦爲自己這些沒有功名的舉子們正名,他的所作所爲說明,沒有功名者一樣有本事,幾位大叔還想那天有緣能親自拜會蘇錦,卻沒想到相見不相識,居然是見了面便起糾紛。
大叔們很是懊悔,懊惱之餘不禁同時譴責起身邊的那名舉子來:“你認識他爲何不早說?這時候來放馬後炮有個屁用?”
那舉子被一頓數落,心中大罵:你們自己不帶眼,卻又來責怪别人,真是一幫胡攪蠻纏的貨色,難怪三界科舉不中,要是你們這幫人當官,也定是個糊塗官;老子詛咒你們十科不中,考到死也不中。
……
辰時剛到,緊閉的貢院大門嘩啦打開,百十名士兵簇擁着三名主考官從貢院中施施然而出,衆學子們見狀一湧而來,将貢院門口堵得水洩不通。
當中一名主考官國字臉濃眉大眼,颌下一蓬濃密的黑須,見狀皺了眉頭,高聲道:“人來,劃出界限,有越界者立刻拿辦,成何體統!”
一名都頭上前應諾,大聲下令,士兵們抽出鞭子不斷的抽打學子們,将擁擠而來的學子們打得抱頭後退,後面不知情的還望前擠,兩下裏一撞,數人倒地被踩踏的殺豬般的嚎叫,帶人群散開,已經有七八名學子被踩的腳斷手斷,癱在地上大聲的哭叫起來。[
蘇錦等人在外圍看的目瞪口呆,這什麽情況?千軍萬馬擠獨木橋倒也罷了,這還沒上橋呢,倒是倒下去幾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