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點頭道:“辛苦宋大人了,請入座等候。”
時間緩慢的過去,整座廣場上鴉雀無聲,人們停止了咒罵,伸着脖子踮着腳往台上台下看,生怕錯過砍頭的那一刻。
過不多時,小吏來報:“諸位大人,午時三刻将至。”
歐陽修點頭下令:“準備行刑!”
劊子手們紛紛行動,拔出犯人身後的亡命牌,拎小雞一般将他們一個個揪着頭發按在木墩上,将頭發綁在木墩側面的釘子上固定住。
犯人們知道上路的時候到了,趴在冰冷的木墩上,伸着脖子等待挨刀的恐懼讓很多人鬼哭狼嚎起來,更多的人已經滿褲筒的屎尿,渾身都沒力氣了。
台上的六名劊子手有着驚人的默契,隻見他們将馮敬堯等人按倒在木墩上綁好,整齊劃一的伸出冰冷的大手在他們的後脖頸摸了摸下刀的部位,嘴裏還念叨道:“爾等不要亂動,這一刀下去若是失了準頭,你們要多挨一刀,多些苦楚;再者也壞了我等聲譽,我阮氏六兄弟可從沒下過第二刀,沒得叫人笑話我等手藝不精,那可是你們臨死前造下的罪孽了。”
郭品超等人知道再無逃出生天之望,劊子手們的話雖然可怕,倒也說得實在,一刀斃命總比被他們切菜般的連剁數刀要好,所以一個個淚流滿面的癱在木墩上,隻求速死。
更吏高聲道:“午時三刻已到。”
歐陽修站起身來,高舉手中令牌就要擲出,就聽見街口一陣馬蹄爆響,有人嘶吼着嗓子高叫:“聖上有旨,暫緩行刑。”
歐陽修和蘇錦勃然失色,轉頭看去,隻見數十騎沿着街口狂奔而來,爲首一人身着禁衛軍服飾,右手控着缰繩,左手托着一隻錦盒,蘇錦不認識人,卻認識那錦盒,正是聖旨專用的錦盒。
歐陽修卻是連騎馬之人都認識,那人正是殿前軍都指揮副使張美,進城禁軍三分,一爲殿前軍、一爲侍衛步軍、一爲侍衛馬軍,俗稱三衙,而殿前軍顧名思義乃是直接負責皇宮安全之責的軍隊,比其他兩軍更得皇上信任,歐陽修早早晚晚上朝面聖,跟殿前軍各将領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一眼瞥見,趕忙便要放下令箭舉步出迎。
蘇錦怎容在關鍵時刻有人攪局,歐陽修有退路,自己可沒有退路,這些人隻要活下來一個,自己的命就沒了,當下不假思索,一把将歐陽修手中的令牌奪下,揮手擲出,口中高喝道:“行刑!”
令牌落地便是令如山到,劊子手們不再遲疑,齊刷刷揮起鋼刀高高舉起;歐陽修驚呼道:“不可……!”
劊子手們稍一猶豫,蘇錦瞠目喝道:“違令者,斬!”
就見一片刀光耀眼,鋼刀砍入頸骨的咔擦聲此起披伏,一顆顆頭顱拌着飛濺的熱血滾落,頓時台上台下一片熱氣蒸騰,熱血碰到冰冷的空氣迅速的變冷,不一會便變成了醬紅色。
歐陽修和宋庠大張着嘴巴看着蘇錦,半天才看着滿地的頭顱喃喃道:“蘇專使……你這是……抗旨啊。”
蘇錦道:“兩位大人莫慌,與你們無幹,是我下的令。”
張美眼睜睜的看着劊子手們将犯人一一砍殺,但離得太遠,實在沒有辦法,氣的朝擁擠擋路的百姓大喝道:“還不閃開一條道,左右,給本将軍拿鞭子抽。”
緊随其後的殿前軍侍衛們擎出馬鞭沒有沒腦的朝兩邊亂打,百姓們紛紛慌亂避讓,硬生生的被打出一條通道來。
張美縱騎馳近台下,翻身下馬,臉色鐵青的看着滿地仆伏的無頭屍首,忽然間騰騰騰幾步便跨上台去,渾然不理歐陽修和宋庠離座行禮,怒喝道:“誰下的令?是誰?”
蘇錦緩步而出,拱手道:“這位将軍,是本使下的斬殺令。”
張美瞪着眼睛逼近蘇錦,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你是何人?”
蘇錦施禮道:“本人乃欽命糧務專使蘇錦。”
張美哼了一聲道:“你就是那蘇錦?你下的令?”
蘇錦道:“正是。”
張美冷聲喝道:“拿下此人,帶回京城問罪。”
幾名殿前侍衛蜂擁上前,便要拿蘇錦,歐陽修和宋庠慌了手腳,不住的唉聲歎氣不知如何是好。
蘇錦忙退後數步,舉手道:“且慢!本官犯了什麽罪?”
張美怒極反笑,緊盯着蘇錦的臉道:“你裝什麽糊塗?本将軍傳皇上旨意命你等暫緩行刑,你耳朵聾了?還是眼睛瞎了?”
蘇錦面色一冷道:“請這位将軍自重,本使内皇上欽命,你再對本使出言不遜,本使将不再對你客氣。”
歐陽修忙喝道:“蘇專使休得無禮,這位乃是殿前軍副都指揮使張美大人。”
蘇錦冷笑道:“便是朝廷大員,也不能随便口出污言诋毀朝廷命官,本使是欽命皇差,雖無品級,但皇上可沒要本使見到大官便任人辱罵。”
張美肺都氣炸了,指着蘇錦額鼻子道:“好,好!皇上給你兩分顔色你就開染坊了,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今天本将軍就要拿你動手,來人呐,将這抗旨不尊的糧務專使蘇錦給我拿下。”
蘇錦瞪眼喝道:“誰敢?來人,保護本使。”
趙、方二都頭傻眼了,張美他們是認識的,馬軍和殿前軍雖非隸屬關系,但是畢竟是軍中長官,就算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馬軍都指揮使到此,也不敢對張美造次,親疏有别,若說大宋軍隊中禁軍是正妻廂軍是小妾的話,那禁軍之中殿前軍便是大婦,馬軍和步軍便是二房了。
可是專使大人目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自己不尊蘇錦之命便是直接的違抗命令,惹惱了蘇錦,那日子也必不好過。
正爲難間,卻見數十名廂軍在潘江的帶領下呼啦啦沖上木台,将十幾名殿前軍侍衛圍在當中。
“大膽!此人抗旨,你們竟敢幫着他,想造反麽?”張美怒吼道。
潘江拱手道:“回都指揮将軍,卑職等隻是奉命行事,宋知府早已将廂兵調配之權授予蘇專使了,請将軍見諒。”
“什麽?反了,反了,這還了得,想不到竟然有人大逆不道,本人定要禀報皇上,你們統統都要被處斬。”張美咆哮了,頤指氣使慣了的他沒想到居然被一幫土鼈一般的廂軍圍住,這就像一個權高位重之人在重要的場合衆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了褲子一般,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這個……張将軍稍安勿躁,事已至此……”歐陽修陪着笑臉上前打算勸慰幾句。
張美毫不留情的打斷他的話,指着他的鼻子道:“還有你……歐陽大人,沒想到你這個朝中重臣居然也敢抗旨不尊,也好,休怪本官不講情面了,這回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蘇錦冷聲道:“這位張将軍,我等奉旨處決揚州人犯,你跑來又是跳又是叫這是在幹什麽?刑場乃是公務之地,你是來幹嘛的?”
張美呸了一口道:“本官已經遠遠發聲,要你們刀下留人,爲何強行行刑?”
蘇錦故作驚訝道:“你喊了麽?本使怎麽沒聽見?”
張美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歪着頭撇着嘴道:“你竟敢妄言沒聽見?衆目之下這個謊你也敢扯?”
蘇錦無辜的眨巴着眼道:“本來就沒聽見,何來扯謊之說。”說罷轉頭問潘江等人道:“你們聽見了麽?”
潘江搖頭道:“人多聲音嘈雜,卑職沒聽見。”
一幹廂兵也紛紛搖頭道:“我們也沒聽見。”
張美咬牙頻頻點頭,忽然指着歐陽修道:“歐陽大人,你呢?你聽見了沒?”
歐陽修不知如何作答,遲疑的道:“這個……這個……本官……”
蘇錦大聲道:“何必問台上人,台下七八萬百姓,何不問問他們,你剛才說本使耳朵聾了,百姓的耳朵總不能都聾了?”
不等張美回答,蘇錦便走到台口朝台下百姓大聲道:“諸位鄉親父老,這位京城來的張将軍說我不聽他刀下留人之令,私斬人犯,要拿我上京治罪;本人冤枉之極,因爲我并沒有聽到他曾叫喊,但是他不信;所以本使想問問諸位,你們聽到他喊刀下留人了麽?”
衆百姓早将台上的情形看在眼中,雖聽不清蘇青天和這位氣勢洶洶的官兒在争些什麽,但前因後果都曾目見,猜也猜出幾分了。
此時哪裏還需要動腦子,張口便道:“沒聽見,咱們什麽都沒聽見。”
張美朝台下點着手指道:“一群刁民,睜眼說瞎話,你們想死麽?”
一名尖嘴猴腮的矮小漢子忽然高叫道:“大人,草民聽見了。”
衆人齊刷刷的看着那人,恨不能一巴掌扇死這狗日的。
張美大喜道:“很好,你聽見什麽了?說給本官聽聽。照實說,本官有賞!”
那人嬉皮笑臉道:“賞錢倒不必了,據實回禀官長問話,乃是我輩百姓應盡之責,小人确實聽見了。”
張美呵呵笑道:“快說給他們聽聽。”
那人道:“小人聽見了,就在剛才,一頭驢兒在街口大叫,不知大夥兒聽到沒有。”
百姓們哄堂大笑,有人促狹的附和道:“對對,是頭大蠢驢,怕是南街張屠戶正在煽驢呢。”
張美臉色紫漲,伸手便要拔刀,一名殿前軍侍衛趕緊上前攔住,低聲在他耳邊勸慰。
張美冷笑轉身,對蘇錦一拱手道:“果然名不虛傳,很好,我張美認栽,不過我告訴你,此事可沒那麽輕巧就過去了,咱們京城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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