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正将頭靠在椅背上閉目聆聽晏碧雲讀晏殊的來信,晏殊的信自然是晏碧雲來讀爲好,雖然是寫給自己的,但是與晏殊同在一個屋檐下二十年,晏碧雲對于晏殊的了解顯然比蘇錦深了不知多少倍,隻言片語之中的意思,蘇錦揣度不出來,但是晏碧雲定然能掃目便知。
晏碧雲展開信箋,輕聲念道:“蘇專使見信如唔,京城一會,忽忽數月,老夫甚是挂念,雖一直通息往來,但總是寥寥數語,不得要領之處,故趁禦史中丞歐陽大人前去你處宣旨之便,寫下此信,與君長談深唔;另寫此信與你,也是聖上之意,望你細細揣摩之。”
蘇錦眼皮一動,心中似有所悟,晏殊這幾句話很鄭重,同時似乎也暗示着什麽,區區一封私信,皇上卻有話借晏殊之口說出,頗爲耐人尋味。
晏碧雲繼續念道:“日前接到奏捷之報,老夫甚爲開懷,你能以一己之力,爲奪回悍匪所搶之糧食,隻身犯險,一舉摧毀匪穴,實屬不易;雖則你奏表之上并未詳述過程,但其中艱難險惡之處,老夫自然能想象的到;你有此能,說明老夫并未老眼昏花,甚至于你比老夫所想還要好,文武有韬略,或爲朝廷日後棟梁也未可知。”
蘇錦微笑道:“你伯父誇人還真會誇,這幾句話說的我臉都紅了。”
晏碧雲笑道:“你也知道臉紅啊?奴家還以爲你已經百毒不侵了呢。”
蘇錦苦着臉道:“晏姐姐最近說話,頗有些幽怨,最近是忙了些,可是我這般忙碌還不是爲了讓皇上實現他的諾言麽?臨行前我跟皇上說了,差事若是辦成,我可以不要任何賞賜,隻求他幫我玉成一件成人之美之事,晏姐姐以爲那是什麽事呢?”
晏碧雲臉上一紅,蔥管一般的手指點了點蘇錦的額頭道:“算你還有心。”
蘇錦伸手抓住那隻柔軟的小手,輕輕的揉捏道:“過了年我便十七了,姐姐也二十二了,這事可是頭等大事,雖然晏姐姐便是白發滿頭我也喜歡,但人生的韶華歲月豈能就此渡過?我不爲自己想,也要爲晏姐姐想想。”
晏碧雲秀目深深的看着蘇錦,小手反握,輕聲道:“你能有這份心,也不枉奴家愛你一場,奴家說不在乎自然是矯情,哪個女子不希望有個好歸宿,但是你若是因爲奴家而行事疏忽,不考慮後果的話,奴家豈不成了罪人?”
蘇錦道:“我明白,隻是我不得不激進一些,這些事已經不完全是爲了你我的婚約了,實際上從小處來說,對你對我對晏大人都有裨益;說大一點對皇上對朝廷對百姓這些事都是必須要做的事情,成了便千好萬好,不成的話,不但你我,晏大人百姓朝廷也都影響極大。”
晏碧雲當然明白這個道理,輕歎一聲,轉頭繼續念道:“你此番功勞頗大,皇上亦極爲嘉許,當日老夫奏報之時,皇上曾拍龍座而起,大贊‘此子有能’,可見皇上對你的表現還是滿意的。”
“然而,那日朝堂之上,有人忽然提出幾點針對你的參劾,叫老夫措手不及;淮南轉運使王啓年在八公山下捕獲一名诨名叫做‘大老王’的匪酋,該匪做供稱你上山剿匪之時曾以皇上禦賜金牌爲憑,假傳聖旨,冒充招安之責,給匪酋諸般許諾;老夫不知此事真假,而你的行文中隻字未提,聖上聞聽此言極爲震怒,當即便要降罪于你,老夫據理力争這才将事态壓下;那王啓年同時參劾你的還有你貪功冒進不願接受廬州壽州兩地兵馬援助,導緻廂兵死傷甚重,而且還參劾你擅自處置侍衛馬軍指揮使龍真,屬越權而爲;這些事老夫雖爲你竭力維護,但既然在朝堂上提及,自然不能不了了之,這也就是爲何宣旨之人是歐陽中丞,而非我三司中人的原因,此案已被移交禦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堂會審,此番歐陽大人前去揚州名爲宣旨撫慰,實則肩負查勘之責,汝當心知肚明。”
蘇錦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本來剛和歐陽修見面的時候,歐陽修宣讀聖旨之事便已經提到這些事,蘇錦也早有心理準備,但是聖旨上隻是說有人參奏,而沒說是誰;自己當時還揣摩是不是自己身邊的人反了水,疑惑是被揚州這幫子混蛋官員得到了消息,提前給奏了上去,直到晏殊在信中點明是王啓年幹的好事的時候,蘇錦這股怒火便無法遏制了。
典型的惡人先告狀,這個狗官自己還沒到八公山之時便派馬軍送了求援信件過去,要求他們協助,可是他們連一兵一卒也沒派來;雖然蘇錦也沒指望他們能來援助自己,送信的主要原因還是怕落下口實,萬一攻打不利,有人會說他根本沒有求援;這不,果真這份擔心沒有多餘,王啓年還是耍了這一手。
“王啓年這個狗東西,朱世庸這個王八蛋,我蘇錦要不把你們這兩個個王八羔子搞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便不信蘇!”蘇錦咬牙罵道。
晏碧雲見蘇錦氣的臉上通紅,滿嘴亂罵污言穢語,忙白了他一眼,伸手按住他肩膀讓他坐下,親自斟了杯茶遞到他口邊道:“你這麽激動作甚?既是攀誣之言,還怕他查?況且伯父大人說的很清楚,此事要三堂會審,這便是說沒有人能捏造證據出來,刑部和大理寺也許會受兩府影響,禦史台可絕對不會受兩府左右,可見此案交給禦史中丞歐陽大人來查勘,便是表明皇上心裏是有疑問的,否則大可交予大理寺直接辦罪便是,何來費這麽多的周章?”
蘇錦氣呼呼的将茶杯往桌上一頓道:“你有所不知,我氣得不是皇上派人來查我,我生氣的事挑起事端的居然是王啓年這個王八蛋,那夜他率兵來撿便宜分功勞,被我命馬軍堵了回去,沒想到他居然屯兵在左近,還讓他抓到了逃散的土匪;有了這個大老王,他大可以他爲人證捏造出更多的證據來,這叫我如何能忍?”
晏碧雲挨着蘇錦坐下,挽起他的臂膀道:“郎君什麽時候這般沉不住氣了?其實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啊,奴家以爲你早有應對之策了,不料你竟然沒有做好準備。”
蘇錦道:“我怎會知道他們會如此?”
晏碧雲歎道:“你還是曆練不深,打你一接手這趟差事起,便已經是麻煩上身了,你是伯父舉薦之人,你的差事關系到伯父大人的大事,所以注定會有波瀾橫生。”
蘇錦道:“你是說晏大人拜相之事?”
晏碧雲點頭道:“相位一空,有多少人觊觎那個位置,聖意屬伯父大人,他人如何甘心?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平靜,而你所辦的糧務之事乃是最直接最有力的一個打擊伯父大人的手段,這一點你肯定清楚;所以這就是你爲什麽一來到揚州便丢了糧食的原因,奴家雖是女流,也能看出來這裏邊絲絲縷縷的因果聯系;你一直沒有審問龍真,所以并沒有得知他貪生怕死棄糧而逃的真正原因,隻可惜讓他藏匿起來了,否則若是此人肯開口,定然會牽扯出一大串的人來;其實這些人也并不難猜,誰在幕後指使,幾乎是呼之欲出之事。”
蘇錦咬牙道:“誰想當宰相,誰便是嫌疑人。”
晏碧雲微笑道:“正是如此。”
蘇錦猛然想起一個人來,臉上的憤怒忽然漸漸消散,一拉晏碧雲的手道:“晏姐姐說的對,我實在不該過于激動,博弈之時不是誰的嗓門大脾氣大才會赢,而是誰的腦子靈手段多。若非晏姐姐提點,我幾乎忘了手上還有這麽一個重要的人存在,可見憤怒迷惑了我的心智,讓我差點亂了方寸,不過幸好有賢内助在旁,多謝姐姐了。”
晏碧雲雖受不了蘇錦這般大起大落,但對于賢内助之稱倒也喜不自勝,能爲蘇錦出些主意,晏碧雲自然是很有成就感,隻不過蘇錦提到的這個人,自己卻不知道是誰。
蘇錦看出晏碧雲美目中流露的疑惑之意,輕笑道:“晏姐姐借香唇一品,我便告訴你此人是誰。”
晏碧雲剛要斥責,蘇錦已經将她的頭頸雙手環抱,準确的親上了她的紅唇,晏碧雲身子一軟,跌坐蘇錦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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