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來到府衙之上,歐陽修一進大堂便從身後随從手中捧着的錦盒中取出聖旨高聲道:“糧務專使蘇錦,揚州知府宋庠接旨!”
蘇錦和宋庠趕緊跪下高呼:“臣等接旨。”
歐陽修緩緩将聖旨展開,神情肅穆,高聲讀道:“糧務專使蘇錦自奉旨辦差以來,措施得力,行事有方,短時間平息揚州之困,實屬難能,更能機智無謂,剿滅悍匪,解一方之患,朕聞報心甚喜之;特予以褒獎,所有上報有功人員,将酌情予以晉升嘉獎,以昭天下。”
蘇錦心中大喜,看來問題不大,這前幾句便已經定下基調了,看來皇上并不知軍糧之事。
“揚州知府宋庠,對揚州暴亂之事負有不可推卸之責,本應予以斥責,但能及時配合蘇錦,措施亦算果斷堅決,平息匪患之事也曾大力協助,城中事務也能處理得當,功大于過,朕亦予以褒獎;二位愛卿須得同心協力,力圖奮進,将揚州之事盡早解決,不負朝廷期許!欽此!”
宋庠和蘇錦高聲同呼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宋庠和蘇錦起身便要接旨,歐陽修喝道:“做什麽?聖旨還未宣完呢。”
宋庠尴尬跪倒,心道:“都欽此了,怎地還沒宣完。”蘇錦翻翻白眼跟着跪倒。
歐陽修喝道:“聖上口谕!無幹人等退出大堂!”
身後一幫人趕緊起身,連官員帶衙役跟班全部退出大堂,有人伸手将大門關上。
“蘇錦!宋庠聽着,朕給你們留面子,這些話就不在聖旨上說了,但是你們須得記住,有些事不能逾矩,否則朕也不能饒你們;宋庠身爲揚州知府,轄下弄出這麽大的漏子,月前上奏之時卻文過飾非,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實在是糊塗,朕很不滿意。”
宋庠滿頭大汗連連叩首,趙祯不滿意,後果很嚴重。
“蘇錦,朕聽說你拿着朕的禦賜金牌招搖撞騙四處炫耀,假借朕的名義胡亂許諾,實在是讓朕惱火;兩府及朝廷各部愛卿均上言及此事,這次派歐陽愛卿前去宣旨,另外一個原因便是因有官員參奏你假傳聖旨招安土匪,貪功冒進拒絕友軍協助,造成禁軍和地方廂軍的傷亡,而且擅自毆打羁押朕的侍衛馬軍副指揮龍真,這些都是重大罪責。”
蘇錦大驚,操他媽的,這是誰在亂嚼舌根子,這些事朝中之人是怎麽知道的,說自己招安土匪倒也罷了,說什麽貪功冒進拒絕友軍援助造成死傷,另外說自己不該處置龍真,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朕也不是糊塗之人,知道事急從權的道理,賜你金牌也是便宜你行事;但是你何來招安之權?何來處置禁軍将領之權?至于爲了一己之功不顧士兵死活更是不該;當然這些都是參劾之言,朕也不知道你有沒有,所以你要積極配合歐陽愛卿的調查,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可隐瞞欺騙一錯再錯,如果真的沒有這些事,也就罷了;受些委屈也是正常,朕日後自會補償你,但若是真的,你前面的功勞怕是都抵消不了了。你們兩個好自爲之。”
歐陽修嚴肅的将趙祯的口谕傳達完畢,這才換上笑臉,道:“兩位大人起來接旨。”
蘇錦和宋庠這才又高呼萬歲起身恭恭敬敬接過聖旨,供在大堂桌案上。
蘇錦放好聖旨轉頭便罵:“娘的,這是誰閑的無事,背後嚼小爺舌根子,小爺在這裏累死累活,居然背後有人捅刀子。”
歐陽修一愣,這小子居然這般放肆,放下聖旨就罵娘,若不是愣頭青,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蘇專使何須這麽大的火氣,皇上不是說了麽?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本官來此的另一個目的便是澄清此事,還你一個清白,隻要蘇專使配合本官……”
“配合……一萬個配合,從現在開始,我什麽都不幹了,就坐在府衙配合歐陽大人,你問什麽我答什麽,這總可以了?”
蘇錦打斷歐陽修的話,氣呼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歐陽修一愣,心裏有些許的惱火,識人頗多,這麽不講規矩的倒是第一次見,這時候本是互相禮讓落座,相互寒暄一番,說些辛苦之類的話語,心中便是有萬千委屈也不該當着欽差的面發火;欽差代表皇上傳旨,剛剛傳旨完畢便發牢騷,這是不給皇帝面子啊。
歐陽修不爽歸不爽,但是他可不會針尖對麥芒的斥責他,且不說他和晏殊已經達成某種默契,而這默契的紐帶便是蘇錦之事,這次來調查此事,本就是打算給晏殊一個人情,即便蘇錦有什麽差池,自己也打算賣這個面子;朝堂之上站隊很重要,自己正是看中晏殊明年坐上相位的這個前景,卻沒想到晏殊看中和自己打算維護的蘇錦是這樣的一個人。
歐陽修沖宋庠努努嘴,宋庠會意,忙道:“蘇專使,你這是幹什麽?歐陽中丞初到,茶水都沒喝一口,風塵仆仆便替我等傳達聖上口谕,你豈能當着欽差大人的面發脾氣。”
蘇錦道:“非是我不懂禮,這事也太鬧心了,本來這差事就不好幹,前面是刀山火海,後面還有人放冷箭,這差事我是沒法幹了,我說了配合歐陽大人的調查,但是這差事我不幹了!揚州現在亂成一鍋粥,本人頭都大了,正好欽差大人來了,這些事也不必上報了,一并交予欽差大人來辦便是。”
歐陽修沉下臉色道:“蘇專使,你這話便不對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我皆是朝廷官員,豈能依着個人的脾氣說不幹就不幹,你當朝廷的規矩是兒戲麽?國法可容你說幹便幹,說不幹便不幹。”
蘇錦冷笑道:“少來,你是朝廷命官,你拿了俸祿,自然是要忠君之事;可我一文錢沒要皇上的,還把自家的财物糧食貼進去幾十萬,連帶我的朋友爲了支持我辦差湊齊了五十萬石糧食,還是平價售予朝廷,到現在還是一張白條,我吃飽了撐的麽?”
歐陽修可不知道這些事,愣了一下道:“這個……”
蘇錦道:“貼錢倒也罷了,我蘇錦倒也不是心疼這些錢财,朝廷有難,庶民有責,蘇錦也是讀過幾天聖賢的,這些道理還是懂的,可是我最受不了的便是背後有人捅刀子;剿滅八公山土匪差點丢了性命,爲了追查揚州屯糧之事,差點被人給宰了,挖出揚州十幾名贓官,我已經成了衆矢之的,說句實在話,現在多少人對我恨之入骨,也許明日我走出這衙門便會被人暗箭射死,更讓我難過的是,爲了辦差,我到了淮南路這麽多天,離家鄉如此之近,也沒機會去看看母親;老母想念在下眼睛都快哭瞎了,我這是爲了什麽?爲的便是得到皇上空言的褒獎?爲的便是這些件件要人命的指責?換了是你,你願意麽?”
歐陽修被他說得啞口無言,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卻無從反駁;這家夥把自己說得跟大禹治水一般,三過家門而不入;不能盡孝道,差點丢了性命,又貼錢貼人,還被人中傷,照他這麽說,還真是挺委屈的,而且是天大的委屈。
不過歐陽修很快便緩過勁來,蘇錦說的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被冤枉的而基礎之上,若是沒有冤枉呢?若是真的膽大包天假傳聖旨,越權辦事,抑或是貪功草菅人命呢?那這些委屈還是委屈麽?說到底接皇差也是你自願,辦好了會帶來什麽好處也毋庸置疑,這些都是你蘇錦的政治投資,爲了今後的飛黃騰達,你心甘情願出錢出力,現在卻撇清将自己說的這麽高尚,這小子狡猾啊,大大的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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