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敬堯微一掙紮,卻被米花強行抓住手腕,馮敬堯長歎一聲放棄掙紮;任由米花在自己受傷的手指上用鵝毛蘸着藥粉敷上,又用白紗布輕輕包裹起來紮緊。
包紮好了手指,米花又幫馮敬堯清理臀背上的傷口,同樣撒上藥粉,輕聲讓馮敬堯弓起身子,用紗布一層層的裹紮起來,忙活了好一陣子,這才包紮完畢,重新在馮敬堯的面前坐下。
馮敬堯心頭一軟,伸手幫米花擦拭臉上微微沁出的汗珠,柔聲道:“你這是何苦,爺是要死的人了,你根本不該來看我,這麽一來,官府盯住你不放的。”
米花看着馮敬堯正色道:“爺或許沒把奴家當成娘子,但是奴家早已視馮爺爲夫,夫入樊籠,妻豈能棄之不顧?奴家雖出身風塵之中,這顆心卻是和尋常女子無異。”
馮敬堯歎道:“你的心思爺豈不明白,我的意思是說,爺既已遭難,而且是通天的大案,你大可不必卷進來,蘇錦小賊爲人刁毒,斷不會輕易的放過你。”
米花微笑道:“爺你這回看走眼了,你知道麽?馮爺的産業盡數被查封,隻紅影館未被查封,官兵有帶隊前來搜查的,都被蘇大人派在紅影館的人盡數擋走,你當他不知道咱們兩的關系麽?他可沒你想的那麽壞。”
馮敬堯把手從米花的臉上猛然抽回來,冷笑道:“我當你這般講情義,卻原來是來爲那小賊做說客的,難不成背着爺跟這個小賊好上了不成?”
米花忙道:“爺說的這叫什麽話?诋毀奴家名聲無關緊要,你這不是在自己壞了自己的名聲麽?奴家是馮爺的人,自跟了馮爺這十幾年,可曾有過半點差池之處?爺您是在自己的臉上抹黑啊。”
馮敬堯冷冷道:“你也莫要哄我,我隻問你一句話,我放在你那裏的金佛中的官員供狀,是否是你拿給蘇錦小賊的?”
米花一驚,低頭輕聲道:“是奴家拿的,奴家也根本不知道那裏邊便是你藏的所謂證據。”
馮敬堯揮起巴掌狠狠的抽了米花一個耳光,咬牙罵道:“賤人,我就知道你是個吃裏爬外的賤貨,爺對你哪點不好,你背後沖着爺下刀子,你可知道,那些供狀到了蘇錦手中,便是要了爺的命,爺有現在,都是拜你這個賤人所賜;早知今日如此,當年爺根本不該爲你出頭,幫你懲治《麗春院》的東家,你本就是該受千人騎萬人踏的折磨,爺後悔自己瞎了眼了。”
米花淚水滂沱,連聲道:“馮爺,你怎好這般說奴家,奴家對爺一片心意天地可鑒,隻是奴家不希望爺造更多的孽;蘇大人将馮爺的過往說與奴家聽了,奴家沒想到爺的過去是那般的血腥和不堪,甚至連親手調教長大的白牡丹她們,都是馮爺派人出去殺了她們的父母兄弟搶奪而來,爺您居然騙奴家說是他處饑荒大旱買來的。”
馮敬堯冷哼一聲不予作答。
米花抹了抹眼淚,看着馮敬堯的臉道:“奴家本以爲跟了爺之後便徹底脫離了苦海,可是馮爺!您又将奴家拉進了深淵之中;奴家以前是自己受罪受折磨,現在卻跟着爺一起毒害他人,奴家的心裏何其痛苦!您知道麽?奴家成了爺的爪牙和幫兇,幫着爺将這些女孩子從良家女孩變成任人淫辱的工具;更離譜的是,爺利用這些女子勾引誣陷朝廷官員,馮爺,您難道不知道這是國法不容的事麽?每念及此,奴家都痛不欲生;奴家甯願再回到過去那苦難的日子裏一個人受罪,也不願像如今這般親手将他人送進火坑。”
馮敬堯怒罵道:“然則你便出賣老夫求得獨活?那小賊給了你什麽樣的許諾,你便甘願爲他賣命?”
米花搖頭道:“奴家并非爲了活命才如此,奴家的一片心意自然會讓馮爺看到,馮爺不必用言語刺激奴家,生死之事在奴家看來其實已經很淡了;奴家隻是不願意看到馮爺依舊執迷其中,做些人神共憤之事;當奴家聽到蘇大人将馮爺過往之事說出來的時候,奴家的心都碎了,那馬欄山下的女子全家,那爲馮爺改名字的測字先生,成都府的唐老爺全家七十口性命,還有馮爺的妻兒,馮爺在黔州的弟兄,這麽多大好的性命,便是因馮爺而消亡;且不說揚州城中的事了,雖然奴家并不過問,但是奴家也知道馮爺在揚州做了些什麽,隻是奴家一直視馮爺爲恩人爲親人,所以一廂情願的選擇了無視;蘇大人的一番話點醒了奴家,所以奴家才會毅然将馮爺的金佛說了出來,沒想到那些證據果真在其中,也算是天意了。”
馮敬堯氣的渾身顫抖,大吼道:“都是吃裏爬外涼薄之輩,老夫瞎了眼,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們。”
米花緩緩站起,面色平靜的道:“馮爺,奴家對不住你,雖然奴家知道自己做的是對的,但是對馮爺還是心懷愧疚之意,奴家這條命是馮爺救的,馮爺此番定然是難逃極刑,馮爺去了,奴家自然不能獨活,因爲奴家說過,早已視馮爺爲夫,夫死妻豈能獨活;奴家這便先馮爺一步而去,也好表明奴家心迹,免得馮爺對奴家懷恨于心,來生……來生隻求能和馮爺共同投胎到良善之家,再好好的伺候馮爺一回。”
馮敬堯聽着話語不對,急道:“你要幹什麽?”
米花粲然一笑,皓腕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已經出現在手中。
馮敬堯驚駭大呼道:“米花,不可如此,爺豈會怪你,爺隻是随口一說,爺所做之事千刀萬剮也不屈,與你無幹……”
米花凄然道:“即便如此,此番爺遭難正是因奴家而起,奴家豈能饒恕自己,馮爺……馮爺……奴家去了。”
馮敬堯大聲呼喊道:“來人……來人……米花,千萬不要,爺錯了……”
米花手腕一翻,在蘇錦等人破門而入的一刹那,匕首已經深深的刺入柔軟的胸膛,身子一軟,噗通栽倒在馮敬堯的面前。
馮敬堯身子扭動想向前爬行,可是身上的傷讓他無法移動分毫,隻能徒勞的看着米花的手臂伸在面前兩尺之處,就是無法拉得到。
蘇錦一把将米花翻轉過來,胸口上的刀深深的刺至沒柄,正中心髒位置,探探鼻息,早已氣絕身亡,不由得大驚;雖然不知道二人在房中說些什麽,但很顯然米花是爲将證據交予蘇錦之手而愧對馮敬堯,所以自殺身亡;這樣剛烈的女子,蘇錦還是頭一回見到,心中不免自責愧疚,悔不該答應她單獨與馮敬堯同處一室而沒有派人在旁監視。
馮敬堯臉上肌肉扭曲,眼中渾濁的淚汩汩而下,嘶聲喊道:“蘇錦,蘇錦,快救活她,你若能救活她性命,我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訴你,屯糧之處、揚州府以前的那些官員與我勾結的證據,還有京東的幾樁滅門大案,你要知道什麽我都坦白,隻求你能救活她……”
蘇錦緩緩起身,看着馮敬堯道:“馮敬堯,本人當然想知道你所說的這些事情,但是……本人不想騙你,米花姑娘已經香消玉殒了,再無回天之力了。”
“住口,你便是不肯幫我,那我自己來,老夫也懂醫術,讓我自己來!”馮敬堯發瘋般的吼道。
蘇錦搖搖頭,吩咐衙役将米花的屍身擡出去,輕聲道:“馮敬堯,你手頭又多了一條人命,想想,你這輩子都做了些什麽?你的身邊還有親人朋友麽?最後一個愛你的女子也去了,本人真爲你感到羞恥。”
蘇錦心情沉重,也無心審問馮敬堯,隻命人将馮敬堯收押看管,獨自一人出門而去。
這段日子,看多了生死,心腸也變得堅硬了許多,但是米花的死依舊讓他震撼,風塵豈無奇女子,草莽亦有大丈夫,芸芸衆生中的普通一人,其人性的魅力也足以和任何聖賢大家相媲美;隻是這樣結束如花的生命,倒是有些草率。
蘇錦站在院落中思緒萬千,外邊有人高聲叫道:“專使大人在何處?不好了。”
蘇錦一愣,忙道:“進來說話。”
一名廂軍飛步進來,行了禮便急促的道:“蘇專使,了不得,紅影館着火了。”
蘇錦驚訝道:“不是吩咐了你們看護好紅影館麽?”
那廂兵道:“回大人,我等一步也未敢擅離,隻是晚間紅影館的米花帶着一大撥的館内女子出來,那些女子個個拿着包裹,好像是被遣散出門的樣子,但專使大人嚴令我等不得騷擾館内女子,所以卑職等便沒有敢多問,沒想到就在剛才不久,裏邊忽然火起,我等連忙進去施救,可是火勢太大,好像到處都潑了油脂一般,實在是救不下來,這才趕緊來回禀專使大人。”
蘇錦忙道:“可曾燒死燒傷人命?”
那廂兵道:“不像有人,我等沖進去的時候看了看,似乎各處都空空如也。”
蘇錦揮手道:“速速帶我去看。”
兩人出了府衙,騎着快馬飛奔北城紅影館,遠遠的就看見火光沖天,燒的哔啵作響,火勢映得天空和街道一片通紅;火光中很多廂兵和百姓都在徒勞的用盆桶提水施救,隻是杯水車薪,全然不起作用。
好在紅影館獨門獨院,火勢雖大,倒也禍及不到周圍的樓宇,一座美輪美奂多少人爲之向往的夢幻所在,半個時辰沒到,便化爲一片瓦礫。
蘇錦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切,他忽然明白了,這火正是米花放的,這個女子來府衙之前便已經做好了準備,她遣散了紅影館内的女子,還她們自由之身,同時可能是在樓内各處潑上油脂,放火的方法很簡單,隻需幾小截蠟燭點燃,在末端放上引火之物,燒完了蠟燭,火勢便會起來。
“好生清理一番,莫讓火勢殃及周圍房舍,将事情禀報府衙有司,然後你們便撤回兵營休整。”蘇錦召來帶隊都頭吩咐了幾句,轉身打馬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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