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什麽事讓皇上如此心憂;呂夷簡晏殊等人當然知道此事,但皇上不說,他們自然不便說出。
“聖上,還是罪臣代爲叙說爲好,此事乃臣之過,臣責無旁貸。”身材高大健碩的韓琦從班列中走出來,跪在階下高聲道。
趙祯看了看他滿臉身的風塵之se,再歎一口氣道:“也好,韓卿可将此事說與衆卿聽聽,起來說罷。”
韓琦面se沮喪,謝恩起身,靜默了半晌用低沉的聲音道:“諸位大人,西北戰事遭受重大不利,半月前,我軍與西賊李元昊軍在渭州北好水川遭遇,我軍中西賊jian計中伏,六千餘人陣亡,大将任福等将校軍官數百人戰死殉國了。”
韓琦語聲哽咽,淚如雨下,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慘烈的戰場,戰敗後韓琦親率大軍接應,并立即下令退軍,在半路中,陣亡将士的父兄妻子幾千人,号泣于韓琦馬首前,那情景曆曆在目,慘不堪言。
衆臣嘩然變se,一直以爲西北戰事隻是呈膠着狀态,勝一場敗一場呈拉鋸之勢,人人心中都知道,隻要膠着起來,西夏李元昊便一定是退兵之局;持久作戰打得是消耗之戰,國力的差距會讓李元昊最終筋疲力盡,雖然大宋亦有自損,但相對于失敗而言,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萬萬沒想到,好水川一戰竟然陣亡六千人,按照這樣的比例,戰死者起碼兩萬人,西北宋軍總兵力不過十萬人,這麽一來實力對比的天平轟然傾向西夏軍一邊,怕是要有大事發生了。<天,西賊十萬大軍進逼渭州,渭州無險可守,是臣下令退守懷遠城,并任命任福、桑澤兩人率兩萬八千人前去禦敵,臨行前臣曾跟任福交代‘繞而攻其腹背,可戰則戰,不可戰則據險設伏劫其歸路,需有度有節,苟違節度,雖有功,亦斬之。’,初始在張家堡小勝,夏軍敗退之後沿途丢棄物資,臣得報之後驚覺是佯敗之計,忙命人飛騎傳令任福莫要追趕,但任福貪功,信使到時,他已經率軍追至渭州好水川,以緻有此敗績,臣……”
“韓副使,你是在推脫罪責麽?任福已死,你此刻如此說話,是要将罪責推到任福頭上,這麽做有些不太妥當。”呂夷簡直接打斷韓琦的叙述,大聲道。
衆人紛紛附和,嗡嗡額指責韓琦不地道,拿死人來檔罪。
“臣隻是據實上奏而已,臣自知有罪,但臣之過臣來當,非臣之過自然需要向皇上奏明。”
“說的倒是堂皇,難道皇上會冤枉你不成?還用得着自己來申訴,老臣沒記錯的話,你本力主攻策,與夏軍決戰,認爲拖延時ri,财政ri绌,難以支撐,康定元年你來京獻策于皇上曾言:元昊雖傾國入寇,衆不過四五萬人,吾逐路重兵自爲守,勢分力弱,遇敵辄不支。若并出一道,鼓行而前,乘賊驕惰,破之必矣。這可是你的原話?”
韓琦道:“是我的原話,不過……”
“既然是你的原話,當ri說隻有四五萬賊兵,今ri好水川一戰怎麽又冒出來元昊的十萬大軍出來了,而且你本極力主張進攻,那任福隻是尊你之命,怎地此時又說他貪功冒進,前後矛盾之語,甚是不妥。”
韓琦頹然道:“呂相所言是有道理,但下官所言五六萬兵之時乃是去歲,今局勢大變,已經與去歲大有不同,故而……”
“韓大人,本相本來佩服你的爲人,果敢勇決不拖泥帶水,今ri你卻叫本相瞧不起了,你這些理由根本站不住腳,去歲五六萬,今年就有十萬了,難道元昊會變出來這一倍的兵力不成?抑或是遼國借兵于他?很顯然是你判斷局勢失誤所緻,此事呢要負全責。”
韓琦不在言語了,臉se難看之極,此番百口莫變,這些責任隻能自己來擔着了。
仁宗皇帝托着腮坐在寶座上聽兩人辯論,一言不發,這是他的老習慣,也是他的jing明之處,他從不參與臣子之争,也不公開表示偏袒,對于此事而言,他更關心的不是誰有罪誰擔責任的問題,而是接下來該怎麽辦?
但相關人等需要受到責罰,這是肯定的,所以他不出聲,隻是靜靜的聽。
“責任不能由韓副使一人來擔,臣也有責任。”頭發花白黑瘦枯幹的範仲淹忽然站了出來,這位範希文大人貌不驚人,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留下歲月風霜侵襲的斧鑿叨客之痕。
“範大人,你有何責任,此事與你無幹,你本率部駐紮在耀州,此事與你無涉。”韓琦生怕再扯上一個人,邊打眼se便道。
“韓大人,你我共負西北軍務之責,西北之事當共負其責,焉能說與我無幹。”
韓琦急的差點跳腳罵娘,我都要實話實說盼望皇上能從輕責罰,你倒好,偏偏将漏子往自己身上扒拉。
範仲淹不以爲意,坦然道:“皇上,不但臣有責任,還有人更要負起責任來。”
趙祯靜靜道:“你是說夏大人麽?”
“正是夏大人,身爲經略安撫使,臣與韓副使皆爲其副職,此番戰敗,責任當由我三人共同承擔。”
衆人的眼光轉到站在樞密使杜衍身後的夏竦身上,夏竦五短身材,面目白胖,但看外表決計想不到此人便是西北十萬宋軍統帥,街頭上看到此人會被誤以爲是誰家的小富翁,但你若與他對視,會發現此人的眼睛裏透着一絲讓你寒到腳底的冰冷。
此刻夏竦面目鐵青,見衆人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知道這次逃不過了,暗自咒罵一聲出班跪下。
“陛下,臣以爲夏大人對此兵敗并無主要責任,昔ri韓範二人受皇命去西北之時,韓琦曾請求皇上授予他和範仲淹全權軍責,當時臣與夏大人曾反對過,但後來爲顧全西北局勢,同意軍務上韓範可自行決定,夏大人總攬後勤諸事務,此番是軍務上的問題,自然跟夏大人無涉;範大人言三人共負其責,這是硬拉着夏大人擔責任,臣以爲大大的不妥。”
說話的是樞密使杜衍,樞密院乃是大宋軍事最高機構,樞密使之職換句話說便是三軍總司令,杜衍這話一出口,分量可想而知。
趙祯皺着眉頭道:“杜愛卿說的有理,這事朕記得清清楚楚,韓琦、範仲淹,你們莫要忘了當ri在朕面前所說的話。”
範仲淹叩首道:“罪臣萬死難辭其咎,但是此事确與夏大人有關,臣豈敢胡亂攀誣他人。”
“哦?那你說理由給朕聽聽。”趙祯知道,西北最終還是要靠韓琦和範仲淹兩人頂着,隻要範仲淹能說出理由來,他不介意拉着夏竦一起治罪,話說回來,人多了自己稍後處罰的便可以輕一些,畢竟三人共擔,罪責便在心理上小了很多。
“好水川之戰,表面上看是軍事失利,但實際上還有一個原因皇上有所不知;任福所率前鋒兩萬八千人前去懷遠截擊西賊之兵,當時軍務緊急,每人隻帶了一天的口糧,後續糧草韓副使曾要求夏大人清點押送前線接濟;但直到大戰結束之後,夏大人的糧草尚未上路,彼時任福軍已經出軍四ri;可想而知,任福軍近三萬人餓了三天的肚子在和元昊十萬大軍作戰,焉能不敗?任福冒進有欠斟酌,但這後援之責又是誰之過呢?”
範仲淹越說越激動,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巴掌扇到跪在身旁的夏竦的頭上。
“夏竦,可有此事?”趙祯怒了,夏竦一向辦事jing明,此番怎麽會出這樣的大錯。
“啓禀皇上,臣罪該萬死,當ri韓大人确和臣談及此事,但軍營中存糧告罄,若運往前線,後營數萬大軍以何爲食?轉運使龐大人供應大軍的糧食越來越少,臣亦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無可奈何之舉啊。”
衆人聽了夏竦的辯解,全部傻了眼了,得,一條繩子上的蚱蜢,一個個全部扯出來了,一個也跑不了了。
衆臣的目光又投向了站在晏殊身後的龐籍身上;趙祯頭疼的要死,眼看一個個全部牽扯進來,這龐籍若是說三司供應不力,再扯出晏殊來,那可真有好瞧得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