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冠冕堂皇的話一出口,頓時博得滿堂喝彩,衆人高挑大指,稱贊滕王殿下胸懷社稷情系百姓,實乃亘古至今少有的賢王。
蘇錦也伸着大拇指跟着起哄,雖然他很想将朝上的大指頭來個翻轉朝下,但此時此地可不是自己耍xing子顯傲骨的時候。
滕王雙手下壓,止住衆人的贊譽之聲,笑道:“今ri既是休閑,本王安排了幾個小節目,讓諸位也好生緩緩腦子,稍後早茶用後,王府西花園内搭了戲台,本王重金請了汴梁城紅伶來給諸位唱些詞牌演些雜劇逗逗樂兒,諸位今ri可有耳福眼福了,你道本王請來的是誰麽?”
衆人伸着脖子道:“是誰?”
滕王笑而不答,隻把着那雨過天青的青花杯子端起來嘟着嘴輕輕吹着,直吹得茶杯中碧水翻騰,茶葉芽兒上下翻滾。
“莫不是……莫不是那陳師師麽?”一命黑須中年人抖着嗓子問。
衆人一聽這陳師師之名,頓時轟然炸開了鍋,紛紛将期待的眼神看着滕王。
滕王哈哈大笑,放下茶盅,指着那中年黑須官員道:“還是郝大人會猜,一猜即中,想來郝大人定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了。”
衆人哈哈大笑,那郝大人紅着臉還自謙道:“比不上王爺,比不上王爺。”
唐介笑的打跌,用扇子指着郝大人道:“郝同知,你是說聰明才智比不上王爺,還是說風月場上比不上王爺啊?”
郝同知紅着臉道:“都比不上,都比不上。”
衆人一陣爆笑,滕王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點着唐介的鼻子道:“唐大人就是會欺負人,同知大人平ri在衙門内肯定沒少受你的閑氣。”
唐介一本正經的道:“王爺這可冤枉我了,我和郝大人同衙爲官,平ri裏相待如兄弟,可不能亂說。”
一人插嘴道:“唐大人和郝大人怕是舉案齊眉。”
衆人又是一陣爆笑起來。笑聲未歇,應天提學司羅通便問道:“王爺難道真的将那陳師師請來了麽?”
滕王笑道:“怎麽?本王這麽點薄面她還不給麽?”
羅通道:“非也非也,王爺請她是她的榮幸,隻是下官聽聞這陳師師已年過三十,和那填詞的柳耆卿打得火熱,近來早已不再應人之約唱詞演戲了,這回可是爲了王爺破了例了。”
滕王呵呵一笑道:“她不應召,拿什麽養活那位三變先生?柳三變忒也沒長進,詞壇泰鬥卻要幾個ji女來養活,丢了天下文人的臉。”
唐介附和道:“就是,丢盡了天下讀書人的臉,反倒自命風流自鳴得意,每ri三餐也不知怎麽咽得下去。”
衆人的口風自然跟着這兩位關鍵人物轉,不一會便将柳永貶的體無完膚,蘇錦眼看着一代詞壇泰鬥,風流不羁的大名士轉眼變成綠帽王、吃軟飯、沒骨氣、不要臉的一個癟三,心裏暗自吃驚,衆口铄金,這夥人這嘴巴可真是歹毒,遠在千裏之外汴梁城的柳永尚自不知在應天府已經有一幫人将他罵的狗血淋頭了,想必噴嚏已經打了一大籮筐了。
滕王揮手止住衆人的挖苦和鄙視道:“柳三變咱們就不談了,爛泥扶不上牆,說起作詞,我大宋倒也不缺他一位,大宋才華橫溢者不勝枚舉,譬如在場的衆人中便有一位才俊在此,他的詞本王以爲比柳三變更勝一籌。
衆人詫異的四顧茫然,能得到滕王這麽高的評價,看來此人非同小可,有幾位平ri喜歡搗鼓詩詞,也曾獻詞給滕王過目的官員不由自主的想:滕王殿下這是在說我麽?難道我的詞作已經達到如此高的水準了麽?
滕王趙宗旦繼續道:“今ri的演出裏,本王親自爲他的詞作譜了新曲一首,稍後便命那陳師師唱來諸位欣賞一番。”
出了唐介,衆人已經驚訝的眼珠子瞪得溜圓了,這人這麽大面子,殿下親自譜曲,可謂是推崇之至,好奇心促使之下紛紛問道:“不知殿下說的是在座的哪一位呢?”
滕王笑道:“堂上就這麽二十餘人,你們倒是猜猜看?猜出來有賞。”
衆人七嘴八舌的猜測起來:“是唐大人麽?唐大人那首浣溪沙倒是脍炙人口,可稱上上之作,‘沙上不聞鴻雁信,竹間時聽鹧鸪啼。’意境神韻已臻化境也。”
滕王笑道:“唐大人此詞雖好,但卻不是他。”
“是司刑郭大人麽?‘郎意濃,妾意濃。油壁車輕郎馬骢,相逢九裏松’纏綿悱恻郎情妾意呀。”
提刑司郭大人趕緊擺手道:“莫要取笑我,本人自知詞作上不得台面,不過塗鴉玩玩罷了。”
滕王笑道:“想不到郭大人相貌威武,寫起詞來倒是十分的小意。”
郭大人笑道:“王爺見笑了。”滕王這麽一說便是将郭大人排除了。
衆人猜了一圈,将衆官猜了個便,滕王隻是微笑搖頭,提學孫大人攤手道:“座上就這麽二十幾位大人,猜了個遍都不是,這可真是難倒我等了。”
滕王笑道:“你們那,就是眼裏無人,明明還有一名青年才俊在此,你們硬是視而不見,豈不聞俊傑出蓬蒿,才子出少年麽?本王所言的便是這位蘇錦蘇公子。”
衆人吃驚的轉頭向着蘇錦,蘇錦早就知道滕王說的是自己,見諸人猜來猜去又搬出些糟糕之極的詞作來佐證,早就已經百無聊賴,隻眼巴巴的看着堂下兩隻鳥籠裏的一對金絲雀而隔籠相望,互相鳴叫不停,心裏計較着這滕王幹嘛不把這一對雌雄鳥兒關在一個籠子裏,也好cheng ren美事,猛然間感到衆人的眼光齊刷刷朝自己she來,登時吓了一跳。
滕王笑盈盈的走到蘇錦身邊,挽着他的袖子道:“本王說的便是這位才子,諸位定然不信,但我和唐大人拜讀過他的詞作,驚爲天人所做,稍後那陳師師唱詞之時,諸位可細聽品鑒一番,看看本王是否言語浮誇不實。”
衆人雖口頭表示王爺的眼光不會錯,但眼中的懷疑卻暴露了他們的内心,蘇錦當然不會蠢到跟他們證明些什麽,抱拳道:“王爺錯愛,在下何以敢當。”
趙宗旦笑道:“當得起,當得起,蘇公子是否覺得這等場面很無聊呢?”
蘇錦道:“王爺這話何從說起。”
趙宗旦道:“适才我見你盯着廊前鳥籠看,想是這裏的話題引不起蘇公子的興趣了。”
“蘇公子才高八鬥,富有詩書,自然不會跟我等同流合污了。”唐介yin陽怪氣的道。
衆人紛紛對蘇錦報以鄙夷的眼光,蘇錦能肯定,隻要趙宗旦再補上一句對自己不利的話,自己就是今天的第二個柳三變,瞬間被踩進泥裏,再踏上一隻腳。
“王爺恕罪,在下确實有些走神,在下隻是在想,這兩隻金絲雀兒一公一母,爲何不合籠而養,這樣豈不是一樁美事麽?”
趙宗旦哈哈大笑道:“原來蘇公子是在想這件事,也難怪,蘇公子年紀輕,才十六歲而已,不免對花草鳥獸的興趣比對人大的多;我來告訴你本王爲何要将這兩隻鳥兒分籠而養。”
趙宗旦負手走到廊下,用竹簽伸進去撥弄着雀兒的小嘴,道:“金絲雀兒不但外形嬌俏可愛,叫聲也是婉轉悅耳,若是将它們合在一個籠子裏,固然是一件美事,但是萬事順遂之後,這鳥兒便不愛叫了,分開之後受相思折磨,這一雙鳥兒終ri相望而不得相聚,自然蹄聲如血,婉轉悲切,本王也可以物盡其用,既可欣賞它們的身姿,亦可欣賞到它們的啼聲,豈不是兩全其美麽?”
“王爺好辦法,我道自家那兩隻鳥兒總是跟啞巴一般,原來是這個原因,今ri回宅之後定然将它們分開喂養。”一名官員發出由衷的贊歎。
蘇錦心裏一陣陣的發緊,這趙宗旦可真不是個東西,内心的變态歹毒由此可見一斑,一對鳥兒都要動這麽多心思,榨幹它們身上的價值,還美其名曰物盡其用,其殘忍令人發指。
禽獸亦有悲喜,由禽獸度人,蘇錦完全相信,在這位滕王殿下眼中,一切皆從功利來,對禽獸如此,對人恐怕也如此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