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瘦高的趙大掌櫃也沒閑着,在稍微靠裏邊一點有個單獨的台闆,大掌櫃頸上搭着皮尺,正伸着瘦長的脖子在一張紙片上東瞅西瞅,手上白se劃粉片在一片布料上點點畫畫。
小柱兒将騾車停在門口,蘇錦跳下車往裏邊行去,店裏邊三四十人沒一個搭理蘇錦,倒是有個知客的生的白生生的小夥計首先發現了蘇錦,迎上前來施禮道:“這位客官,可是來做衣裳麽?”
蘇錦朝正悶着頭忙活的趙大掌櫃努努嘴道:“我找他有事。”
小夥計賠笑道:“客官,不是小店怠慢您,咱們掌櫃的吩咐了,營業時間概不見客,除非您是老做衣裳的,我們有專門的大師傅爲您量體。”
蘇錦笑道:“哦?那是爲何?你們的店規如此嚴厲麽?”
小夥計道:“趙大掌櫃一向如此,幹完了手中的活計那就另當别論了,隻是咱們蘇記的少東家有本事,一下子便接了幾百套衣服,這下子有的忙了。”
蘇錦哈哈大笑,對那小夥計道:“你去跟他說一聲,他若不願見我,我立馬擡腳便走,絕不叨擾。”
小夥計無奈的道:“好,那我就去通報一聲,客官您稍候。”
蘇錦站在店外空地上施施然的看着風景,那小夥計一溜煙繞過裁剪台朝趙大掌櫃跑去,慌亂間踢翻了一隻小圓凳,砸了趙大掌櫃的腳,趙大掌櫃疼的龇龇牙,卻無暇理會,腳跺了跺又開始剪裁衣服。
小夥計吐了吐舌頭附在趙大掌櫃的耳邊道:“大掌櫃,外邊有位小官人說要見您,我見您忙着便告訴他沒空,可是他非要我來通報一聲。”
趙大掌櫃眼皮都沒擡一下道:“營業時間概不會客,我可是說的清清楚楚,你去告訴他,午間再來。”
小夥計撓撓頭道:“您倒是看一眼啊,或許是您的熟人來找您有急事也未可知。”
趙大掌櫃擡眼朝門外看去,之間檐下立着身着藍衫綢緞長袍的蘇錦,手上一慌,差點剪到手指頭,‘啪’的一下照着小夥計的腦袋便拍了一巴掌罵道:“連少東家也不認識,還把他擋在店外,我看你是越來越回去了。”
話音未落趙掌櫃已經急匆匆往外便走,口中連番大聲告罪道:“少東家親來,怠慢之罪,該死該死。”
那小夥計目瞪口呆,撓着腦袋呆呆發愣,店内衆大師傅和學徒們一聽少東家來了,紛紛放下手中活計轉頭來看。
趙大掌櫃拱手施禮,将蘇錦請進店内,諸位師傅紛紛行禮,蘇錦微笑還禮,那知客的小夥計縮在一角不敢出聲,蘇錦指着他對趙大掌櫃道:“他很不錯,待客有禮,而且也不迂腐,你可别責罵他。”
趙大掌櫃笑道:“他是我侄兒,可憐父母早亡,跟着我過ri子,見他機靈所以便帶在店裏學徒,此事夫人是知道的。”
蘇錦笑道:“趙大掌櫃莫要多心,成衣鋪既然您是大掌櫃,用人自當由您決定,我可不會來幹預其中,像這樣機靈的小哥兒我還希望多幾個呢。”
趙大掌櫃笑道:“少東家莫要把他誇得尾巴翹上天了,這小子毛躁的很,下個月就該正式學手藝了,這個月是沒空閑了。”
蘇錦道:“大掌櫃,我來這裏便是要跟你說說這事,要說手藝,大掌櫃手下出來的衣服絕對沒說的,但是你昨ri也看到了,訂貨頗多,生意頗有洶洶之勢啊,成衣鋪目前能du li裁剪一套衣服出來的大師傅也不過二十幾位,我擔心人手不夠啊。”
趙掌櫃皺起眉頭,顯然蘇錦的話說到他的心裏去了,半晌他扳着指頭算道:“能獨當一面的隻有二十五位,就算緊趕慢趕,一套衣服也需四五天才能完成,按四天來算,一個月也不過兩百套衣衫,這還不算後期的配飾花的功夫,确實是難以完成這麽大批量的衣衫;而且也不能過于趕工,萬一忙中出錯,反倒搭進去更多的功夫。”
蘇錦聽得心裏一驚,按照他的想法,一件衣服最多兩天便可完成,在後世的服裝廠裏一件衣服幾分鍾便可做好,這裏他可沒抱這個指望,但即使已經将機器的因素和流水線的高效率盡量按照自己的想象放大考慮了進去,卻沒想到還是相差甚遠。
蘇錦忍不住問道:“大掌櫃,一件衣服需要四五天才能完成麽?怎麽會花費這麽長的時間呢?”
趙掌櫃知道少東家剛出書房門,對裁剪方面肯定是不懂的,倒也不以爲忤,耐心解釋道:“一件衣服的制作須得經曆量體、裁剪、縫紉、熨燙、試樣等各項工序,而且需大師傅一人完成,我們這一行稱之爲“一手落”,這樣出來的衣服才會體現大師傅的水平;這幾道工序中量體這一關已經省略,每件衣服的訂單上都已經量好了尺寸,但實際上後面四道工序最花功夫,所以雖省了第一道手續,其實功夫沒省多少。”
蘇錦奇怪的問道:“裁剪、縫紉須得大師傅親自作爲,這我可以理解,後面的熨燙和試樣爲何還需大師傅來親自進行呢?這些學徒們難道不行麽?”
趙掌櫃道:“不是不可以,少東家您不懂咱們這一行的規矩,‘一手落’出來的衣服最能體現一名裁縫大師傅的手藝,若是假于人手,這件衣服是好是壞那就說不清了,若是不得體的話,會壞了大師傅們的名頭。”
蘇錦明白了,原來這些裁縫大師傅們糾結的是個人品牌形象問題,所以即便累死也不願學徒去沾手,如此一來所需的功夫成倍增加,所以速度也就無從談起了。
蘇錦沉思片刻,問道:“大掌櫃,若是後兩道工序讓小夥計們來做,一件衣服需多久。”
“最多兩天半,或許兩天便可完成。”
“如此說來,一個月豈不是可以制作四百多套衣服麽?”蘇錦興奮了。
“應該可以,不過……”張大掌櫃yu言又止。
蘇錦心道,你不就是死抱着行規不肯改麽,這都火燒眉毛了,我可不管你心裏高興不高興;雖然是這麽想,但道理還是要講通的,否則幹活的時候心裏揣着疙瘩,也不是蘇錦所希望的。
蘇錦拉着大掌櫃的手走到離店鋪不遠的一棵大柳樹下,恭恭敬敬的整整衣服長鞠一禮。
趙掌櫃忙伸手家住,瘦臉掙得通紅道:“少東家,這是爲何?沒得折煞老朽了。”
蘇錦正se道:“這個禮您受得,我和家母曾談及您老,您十三歲進我蘇記爲學徒,跟随我祖打拼下偌大一份家業,任勞任怨從未多言,小子聽了好生的敬重,眼下我蘇記到了關鍵時刻,有些話我也不避諱你老,這一次蘇記的布莊和成衣鋪若是不能盤活,我蘇記便會就此衰落,這絕不是您願意看到的。”
趙掌櫃肅顔道:“少東家,您有話就說,老朽和你祖上兩位老東家從來說話不繞彎子,老朽雖幫着蘇家做了些事,但蘇家也沒虧待我,昔年我十三歲餓得皮包骨頭,躺在大街上沒人問沒人管,是東家救了我,後來還爲我cao持婚事,東家之恩便是做牛做馬也難以報答,蘇記便是我的命,這一年生意不好,我幾次三番請辭掌櫃之職,但令堂至仁至意,不但不準,反而要求老朽不得裁掉店内閑置的大師傅,遍尋廬州城上前商家也找不到這樣的好東家,所以少東家有言但說無妨。”
蘇錦聽了趙掌櫃這番真情告白,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原來這幫人得了蘇家這麽多的恩惠,那這事他們不答應也會答應了。
“大掌櫃,你可知道我在這件事上動用了多少錢銀麽?”不等趙掌櫃詢問,蘇錦自己給出了答案:“已經接近一萬五千貫了,若是此事有閃失,我蘇家危矣。”
趙掌櫃吓了一跳道:“怎麽會有這麽多?”
蘇錦一筆筆的将賬目算給他聽,說到明ri張老掌櫃将會親自去江浙采購三千匹上等布匹之時,趙掌櫃睜大了眼睛,他算是明白眼前這個少年的胃口了,這是要吞了整個廬州城的上等服飾份額啊,同時他也想到了其中的風險所在,若是此事不成,損失到還在其次,蘇記的名聲可就要掃地了,試想成千上萬訂了衣服的百姓到時候拿不到衣服穿,擠在蘇記門口叫嚷的情景,那是多麽恐怖的一個場景。
“少東家,沒說的,你吩咐,你說怎麽幹就怎麽幹。”
蘇錦等的就是這句話:“第一,按照我所說的,無關工序交予學徒夥計處理,加快速度,不能讓其他家布莊有挑撥生事的機會,一定要盡快交貨,而且保證質量。”
“好,我會說服他們按照少東家的要求做。”趙掌櫃毫不猶豫。
“注意說話方式,不能硬壓,你就把我的話傳達到,同時告訴他們,他們的榮辱是跟蘇記連在一起的,衣服的好壞不是他們個人的事情,是蘇記的臉面,蘇記倒了誰都沒臉,衣服做的再漂亮也會爲人所诟病;另外告訴他們,這個月所有人工錢加倍,蘇記絕不虧待他們。”
“少東家放心,他們都是蘇記老人,定會懂這個道理。”
蘇錦點頭笑道:“那便最好,第二件事便是你須得趕緊再請十來位大師傅,布莊那邊會在隔壁給你開個分号,找些手藝jing的,人肯吃苦的,誠實本分的,不到十ri那邊便可開張,到時候你便是兩邊店鋪的總掌櫃,手下人多了,也就不會再犯愁忙不過來了。”
趙掌櫃胡須顫抖,總掌櫃這個帽子往頭上一扣,差點沒把他激動的腦溢血,蘇記十餘處店鋪,還沒有一位大掌櫃能混上個分号,弄個總掌櫃當當,這一下露了大臉了。
“少東家,交給老朽了,城中賦閑的裁縫很是不少,蘇記要請他們,怕是摔着跟頭往這邊跑,我要挑些手藝好的用。”
蘇錦哈哈大笑道:“還是總掌櫃路子廣,認識的人多,要是我自己來,愁也愁死了。”
蘇錦不露聲se的一頂頂高帽奉上,一碗碗**湯灌下,趙掌櫃原本就是老實人,如何能受得了這些,幾個來回,便徹底對蘇錦言聽計從了。
蘇錦又問了些衣服的款式圖是否看的清,制作是否有難題之類的問題,蘇記成衣鋪裏都是些裁縫方面的人才,看着一幅畫也能把衣服還原出來,何況蘇錦交給他們的是詳細的樣圖,這可是柔娘浣娘這對姐妹花十餘ri來足不出書房的傑作,自然一目了然。
言盡于此,蘇錦不yu多加打攪,丢下十幾張畫卷,便告辭離去。
趙掌櫃回到店中一番分說,雖有人梗着脖子說怪話,但當趙掌櫃将工錢加倍這一句話說出口之時,他們集體失聲,要錢還是要面子?答案不言而喻。<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