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真有你的!”柳溫使勁擂了兒子一拳,哈哈大笑。
想起剛才驚慌失措跳下城牆摔死摔殘的鮮卑人,柳溫差點笑斷了氣。
此時天色已晚,摸不清楚情況的素利也以爲盧龍塞上真的來了數千漢軍,隻好下令收兵,待天亮之後再行定策。
柳毅僅用幾百漢軍,虛張聲勢成數千漢軍,爲守關的漢軍将士們赢得了寶貴的休息時間。
“毅兒,怎麽隻來了五百多人?”
柳溫把柳毅拉到一旁,有些焦急地問道。
“驢日的趙開,帶着人跑去肥如城了,死活不肯來援。便是這五百人,也是孩兒路上收攏到的散兵。”柳毅低聲說道。
這些話,不能讓守關将士聽到。
否則将士們心氣一洩,這關也就不用守了……
……
趙開是趙苞的哥哥,
這次趙苞做了遼西太守,也就把趙開叫到了遼西,做了遼西郡的軍司馬。
可是趙開此人并非軍人,并不懂得帶兵打仗。
先前隻有兩千鮮卑人押着趙苞的母親和妻子過來談條件,趙開帶着三萬漢軍自然是穩操勝券,可是聽到去而複返的鮮卑人竟有四萬多人時,趙開立即就不戰而逃了。
結果,郡治陽樂落入鮮卑人手中,盧龍塞以北全部淪陷!
“父親,我們真要死守下去?”柳毅也有些洩氣了。
“廢話,你知道這盧龍塞有多重要嗎?”柳溫生氣地低喝道:“丢了盧龍塞,不要說肥如和令支這些縣,就是整個右北平郡也都可能不保。沒有盧龍塞,幽州内地,就變成了鮮卑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牧馬場!”
柳毅有些氣結:“可趙開他……”
“不要說那個被lr了的趙開了,我們……能多守一天是一天吧,大漢朝不會放下這麽重要的險塞不管的,一定會有援軍的。”柳溫安慰道。
柳毅将插在柳溫肩上的狼牙箭折斷箭杆,一邊仔細地着柳溫的箭傷,一邊開玩笑道:“父親,你先前說趙開是lr的,現在又說他是被lr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真傻了!lr的和被lr了有區别嗎?”柳溫搖了搖頭。
說完,一向嚴肅的柳溫也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哎喲……你小子……好痛!”
突然肩上一陣劇痛傳來,柳溫全身一抖,忍不住大叫了一聲,一股溫熱的鮮血從肩頭噴湧而出。
柳毅正是用開玩笑來分散柳溫的注意力,然後突然出手,爲柳溫拔箭。
柳毅将手上半截帶血的箭矢丢在地上,用小刀割開柳溫的肩甲,在傷口上塗了一些金創藥。
一邊仔細地爲柳溫包紮,一邊說道:“今晚鮮卑人應該不會攻城了,孩兒帶些新來的兄弟值夜,父親帶戰累了的兄弟們好好休息,明天,也許還有一場大戰!”
柳溫沒有說話,回答柳毅的,是父親如雷的鼾聲。
柳毅轉眼看向關外,
關外,數萬鮮卑人已經開始紮營,亂哄哄地忙成一片……
“明天還能過得去嗎?”柳毅喃喃自語道。
這種惑敵之計,也隻能用于晚上,明天天一亮,發現被騙了的鮮卑人,還會讓自己好過嗎?也許明天,就是最後的時刻了……
柳毅苦笑着搖了搖頭,吩咐留下一隊人與自己巡哨,其它人則全部靠在城垛上休息,将養體力。
……
一夜無話。
有柳毅帶來的五百生力軍巡哨,柳溫睡得很沉,實在是太困太累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感覺到傷口火辣辣的痛,輕輕地活動一下,便痛得龇牙咧嘴,整條左臂應該都腫了起來。
朔風呼嘯,冰冷的陽光刺得人的眼睛生痛,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柳溫微眯着眼睛,用右手拍了拍衣甲上的寒霜,然後拄着鐵槍站了起來。
關外傳來鮮卑人的号角聲。
鮮卑人又開始攻城了,新一天的戰鬥又開始了。
也許是發現被騙後惱羞成怒,鮮卑人的進攻比昨天更加猛烈。
又連續打退了鮮卑人的幾次進攻之後,柳溫已經拿不動大鐵槍了,隻能撿了一把破刀對着鮮卑人亂砍。
素利也混在鮮卑士卒中靠近了城牆,手中端着強弓,微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城頭上那員老将。
素利是草原上的射雕手,号稱箭無虛發,可是今天卻連續射空了三箭。
突然,素利看到城頭的老将手中長刀斷裂往後連退了兩步。
就是現在!素利的手一松,箭矢脫弦而出,狠狠地紮進了老将的胸口。
素利大喜,抽出戰刀向前一揮,大叫道:“敵将已亡,随我破關!”說罷,親自沖上一架雲梯,蹭蹭蹭往上爬去……
“父親!”
柳毅見父親中箭,連忙狠劈幾刀,将前面鮮卑人砍死,然後撲過去将柳溫摟在懷裏,失聲痛哭!
柳溫大口地吐着血,手指着城頭的胡人,喉嚨裏猶自傳來一聲聲嘶吼:“殺!殺胡……”
說罷,柳溫用盡最後的力氣,将兒子柳毅往前一推,自己仰面倒在地上,怒目圓睜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父……親!”
柳毅大聲地幹嚎着,從地上撿起一把戰刀,瘋狂地向鮮卑人撲去……
柳溫戰死,漢軍士氣大挫。
鮮卑人在素利的帶領下終于在城頭站穩了腳跟,眼看盧龍塞就要落到鮮卑人手上……
突然,關内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啼聲。
一隊漢軍精騎疾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到了關牆之下,爲首一員少年将軍從疾馳的戰馬上高高躍起,直接向關牆上的台階躍去,隻幾個起落便登上了關牆,随即大戟一擺,如一團狂風般卷向胡人群中!
先是一戟磕開幾把砍向柳毅的長刀,一腳将失了心智的柳毅向後踢出數米之遠,然後長戟橫掃,數枚鮮卑人人頭飛上了半空……
素利大驚,上前與漢軍小将對了一招,被震得戰刀差點脫手飛出,隻好躲進親衛之中催動手下士卒向前圍殺。
緊接着,關内又沖上來一群漢軍,一名三十多歲的漢軍大将手中長刀更加兇狠淩厲,所過之處如入無人之境。
來的正是田峻率領的援軍!
因田峻所騎的戰馬,是繳獲自鮮卑大王子槐頭的汗血寶馬,所以最先趕到救了柳毅一命,随後趕到的便是黃忠及麾下五千将士。
随着援軍的到來,形勢立即發生了逆轉,鮮卑胡人漸漸不敵,素利隻好下令且退且走,從雲梯上撤下城頭。
……
柳毅将父親柳溫緊緊地摟在懷中……
臉上無悲無喜,父親的身體還有點溫熱,這是慈父的最後一絲餘熱。
柳毅知道自己留不住父親這最後的一絲餘熱。
因爲父親的熱血,都已經灑在了這一片關牆之上。
柳毅隻希望這一刻能夠更久一點,更久一點……
關上血戰餘生的将士們默默地圍成一圈,将柳溫父子圍在中間,沒有人說話,每個人的眼中都飽含着淚水。
一名失去了一條手臂的戰士将刀插在地上,柱着刀,單膝跪了下來。
其它戰士也一樣,全都柱着刀槍單膝跪在了地上……
他們,在用這種方式……默默地送别他們的兄弟!
……
什麽是英雄?
這才是真正的英雄!
國難當頭、民族危亡之際,奮不顧身的,往往就是這些……在曆史上籍籍無名的英雄!
縱然化作了曆史的塵埃,被風吹散,被雨打落,也永運是這個民族挺起的——脊梁!!!
“哪有什麽歲月靜好?
隻因有人在爲我們負重前行。
哪有什麽平平安安?
隻因有人在爲我們奮不顧身!
哪有什麽昂首闊步、躊躇滿志?
隻因爲有這些人——
在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
爲這個民族撐起了不屈的、自信的……脊梁!”
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
……
田峻擦幹眼角的淚水,分開人群,大步走到柳溫跟前,向柳溫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大步向盧龍關的城樓走去。
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田峻取下了刻着“盧龍關”三個大字的牌扁。
掏出佩劍,将“盧龍關”三個大字削去,刻上“松亭關”三個大字,又再挂了上去。
後世對盧龍關的命名争議太多,有人說是從唐朝開始才叫盧龍關,唐朝之前叫“松亭關”,也有人說盧龍關和松亭關是盧龍道上的兩座關。今天,田峻就把這座關直接叫松亭關,以紀念戰死在這裏的英雄柳溫柳松亭!
……
“松亭關?!”
有認識字的戰士低聲叫了起來。
“沒錯,是松亭關!”田峻點了點頭道:“柳将軍字松亭,我便以“松亭”爲此關命名!”
接着田峻深吸一口氣,對着衆人大聲喊道:“從今天開始,再無盧龍關,隻有松亭關!!”
“松亭關!”
有個戰士激動得大聲喊叫起來,接着,所有戰都跟着大喊起來:
“松亭關!”
“松亭關!”
……
柳毅走向前來,向田峻深深地施了一禮道:“請問将軍尊姓大名。”
田峻楞了一下,這才發現,鬧了許久,把人家父親的名字都刻到關上了,都還沒自我介紹的。
輕咳了一下掩飾心中的尴尬,田峻開口道:“本将乃朝廷新授的破虜将軍田峻,奉天子之命前來收複遼西和遼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