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澈才不上她的當,雖是松開了她肩膀,卻在她拔腿就跑之際,一把扣住了她的腰帶。
跑不了了,徹底跑不了了。
皇甫傾敗下陣來,轉過身,可憐兮兮地看着自家哥哥:“皇兄。”
冬梅被她賴皮的樣子逗笑了,給皇甫澈行了一禮:“殿下。”
皇甫澈淡淡地嗯了一聲:“冬梅姑姑不必多禮。”
冬梅已經習慣他幼年老成的樣子了,抿唇笑了笑,說道:“殿下是剛從武館回來嗎?身上都是汗,趕緊回寝殿換身衣裳吧。”
皇甫澈年紀雖小,卻已經在跟着諸多武師習武,習得好不好冬梅不知道,左不過是三歲孩子,權當強身健體了。
皇甫澈給面子地點了點頭,很快,又看向一刻不忘逃跑的妹妹,問道:“到底又闖了什麽禍?給我交代清楚!”
皇甫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後和這個一天到晚揪她小辮子的哥哥,當下也不敢撒謊,鼓着腮幫子,撅起粉嘟嘟的唇,說道:“沒闖什麽禍呀,就是、就是、就是打翻了父皇的硯台,把父皇的折子給淹了……”
冬梅倒抽一口涼氣,當時她正去小解離開了一會兒,回到禦書房便看見小公主慌慌張張地從裏頭跑出來,心知小公主恐怕又闖了禍,但估摸着應是摔壞了花瓶玉器什麽的,哪裏料到是把皇上的折子給弄毀了?
皇甫澈的眸光變得嚴厲。
皇甫傾肉乎乎的小手捂住一眨一眨的小眼睛:“不是故意的啊,是小将軍追我,我、我、我一不小心就給打翻了……”
小将軍,當年玄胤贈給南疆王的海東青,南疆王過世後,玄胤又将海東青帶回了自己身邊,那海東青極富靈性,伴着一對小包子長大,漸漸成了小包子尤其是皇甫傾的愛寵。
皇甫傾見哥哥一臉不信,笑嘻嘻地抱住了哥哥的手:“真的,我沒騙你,是小将軍追我的……我再也不打翻硯台了好不好?你别生氣啦……”
皇甫澈緊繃着臉不說話。
皇甫傾急了,又抱住他脖子,一個勁兒地往他身上蹭:“好哥哥好哥哥,我真的不敢了,别說是我打翻的嘛……”
冬梅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小公主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誰,這麽能折騰人,明明皇上和皇後都是極其正經的人啊。
皇甫澈終究被妹妹磨得沒了脾氣,松開扯着她腰帶的手,一本正經地說道:“說了不要随便進父皇的禦書房,那是父皇辦公用的,不是給你玩的,後宮好玩的地方那麽多,讓冬梅姑姑帶你打秋千。”
三歲孩子,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絲毫不弱于大人。
皇甫傾懵懵懂懂地聽懂了一半,大概就是不能玩父皇的禦書房,隻能玩打秋千,剛被抓包她也沒多少脾氣,就應了:“知道啦!”
皇甫澈舉步朝寝宮的方向走去。
“皇兄你等等我呀!”皇甫傾提起裙裾,小短腿兒撒歡似的跑了起來,去拉皇甫澈的手,沒拉到,改爲拉袖子,反正拽着哥哥就好了,管它是手還是衣服。
二人就這麽一路“黏着”回了椒房殿。
椒房殿外殿用來會客的西暖閣内,甯玥與太後、太皇太妃們正坐在一起打發後宮寂靜的時光,正中央的主位上坐着太後與甯玥,左下首處依次是陳太皇太妃、劉太皇太妃、張太皇太妃,右邊是另外幾名從東宮出來的不大受寵的太妃,這幾人,既無子嗣,也無恩寵,留在深宮,不過是家族一枚棋子,爲家族謀得一些微薄的利益罷了。
太後笑着望了望門口:“這個時辰,太子該下課了,怎麽還不見他人?”
甯玥就道:“許是在路上。”
一年前,玄胤力排衆議,立了庶長子皇甫澈爲太子,朝中紛紛對此決斷頗有微辭,曾經反對甯玥登基爲後的一些官員竟一反常态認爲玄胤該立甯玥之子爲儲,說穿了,就是見不得自己女兒沒入後宮、不甘心儲君之位落在别人身上罷了。但那時的玄胤早已不是登基之處任人拿捏的皇長孫,哪裏肯被這些老頑固牽着鼻子走?幾句父皇當初尚在襁褓之中便被立爲太子,如今朕不過是效仿皇爺爺的做法,早早讓這江山後繼有人罷了,大皇子已過繼到皇後名下,就是皇後親子,朕之嫡子,有何不堪大任?說得文武百官啞口無言。
太後眸光一轉,道:“咦?公主呢?從剛才出去摘葡萄就一直沒回,也是去找她哥哥了嗎?”
怕是去哪兒調皮了,甯玥清了清嗓子,笑道:“多半是的吧?”
話音剛落,一個粉嘟嘟的糯米團子跑了進來,直直撲進太後懷裏:“皇祖母!皇祖母!卿兒好想你呀!”
太後噗哧一聲笑了,點了點她光潔的小額頭,半嗔半怒道:“才分開多久,就想哀家了?依哀家看,你是又闖了禍,想讓哀家替你兜着吧?”
一番話,逗得衆人紛紛竊笑起來。
皇甫傾“哎喲”了一聲,鼻子哼哼道:“哪有?人家聽話着呢!是不是呀皇兄?”她說着,看向了門口氣度不凡、威嚴從容的小太子。
皇甫澈神色微凜地入内,抱拳,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孫兒給皇祖母請安,兒臣給母後請安。”
甯玥微笑颔首。
太後朝他招了招手:“瞧這滿頭大汗的,快過來。”
皇甫澈依言走上台階,在太後面前筆挺地站好,太後拿出帕子擦了他臉上的汗水,又摸了摸他濕漉漉的脊背,道:“不行,都濕透了,趕緊去換。”
立時有宮女上前,領了皇甫澈去換衫。
他換衫的空檔,太後抱着腿上的小公主,耐心地考問了起來:“你說你沒闖禍,那你摘的葡萄呢?”
“我……我吃掉啦!”她說着自以爲天衣無縫的謊話。
甯玥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她,要不是太後在這兒,她都想把這丫頭吊起來打一頓。
太後笑道:“昨日哀家教給你的《三字經》都背會了嗎?”
“背會啦!”
“背一段來聽聽。”
皇甫傾:“……”
皇甫傾最讨厭大人動不動就讓人當衆來一段四書五經之類的,誰不知道她功課差嘛?不過她又不能發作,因爲皇祖母真的是個好人啊,可是好人爲什麽不一直做好事呢?
皇甫傾苦惱極了。
後面還是小太子出來,給大家背了一段千字文,才慰藉了太後想要炫耀孫兒的心。
太後心滿意足了,帶着女眷們離去,這幾年相處下來,她也已脫胎換骨,早不複東宮時軟弱愚善的樣子,将一衆太妃、太皇太妃治理地服服帖帖,無一人敢掠其鋒芒。但是對玄胤這一家子,是真的好到無法言說。
甯玥親自将太後送出椒房殿,回到内殿,笑容一收:“皇甫傾,又惹什麽事了?”
皇甫傾連忙将小身子藏到了哥哥背後:“沒啊……我沒惹事,不是我打翻父皇的硯台的。”
甯玥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這真是她肚子裏爬出來的嗎?怎麽這麽笨,連撒謊都不會的?
正要發作,教訓小丫頭一頓,玄胤回來了。
皇甫傾瞬間忘記了所有懼怕,一溜煙兒地奔向玄胤:“父皇!父皇你回來啦?我好想你呀!”
玄胤親了親女兒肉乎乎的小臉蛋,絕口不提奏折的事,笑道:“聽說你皇祖母來了,有沒有調皮?”
皇甫傾拍着小胸脯道:“沒有沒有!我乖得很!”
玄胤又看向兒子。
皇甫澈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父皇。”
玄胤的笑容不若對着女兒時那般燦爛,含了一絲父親的嚴厲,點頭:“上午與師父學了些什麽?”
皇甫澈口齒清晰地說道:“學了半個時辰的太極,半個時辰的馬步、半個時辰的弓箭。”
玄胤拍拍他肩膀:“不可偷懶知道嗎?”
皇甫澈道:“是,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甯玥看着這一大一小君來臣往的,不由地暗暗搖頭,兒子天生較同齡人成熟沉穩,做父親不逗他,反而像個老夫子似的約束他,仔細把他好端端的童年都給弄沒了。
心思轉過,甯玥将皇甫澈抱了起來,溫柔地說道:“成年舞刀弄槍的什麽意思?晚上母後帶你們去看廟會。”
皇甫澈面色微赫,耳根子一點點的泛紅:“多謝母後。”
甯玥笑了:“母後抱你,你還害什麽羞?”
皇甫澈輕輕撇過臉,耳根子紅得越發厲害了。
甯玥讓冬梅傳膳,一家人圍坐一桌,開開心心地用了午膳,皇甫傾調皮歸調皮,餐桌上的規矩還是學得不錯,知曉好吃的先讓給父皇母後哥哥,最後才輪到自己,當然這麽做多半也是因爲不管多好吃的東西,分給别人後,自己總還是能吃到一大半。
皇甫傾愛吃肉,皇甫澈愛吃素。
皇甫傾比較不懂節制,每次都吃到肚子實在裝不下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倒是皇甫澈,嚴格按照宮裏的定制,是多少吃多少,絕不貪嘴。
午飯過後,衆人隐約有了一絲困意,各自回房歇息。
小包子年紀小,尚未分床,等到宮人退出房間,皇甫澈一本正經地看着妹妹道:“說吧,你爲什麽要弄髒那些奏折?”
皇甫傾低頭,哼哼唧唧道:“哪有什麽爲什麽?就是不小心打翻硯台弄髒了呗!”
“這話騙騙父皇還行,騙孤可不夠!”他人小,氣場卻不小,一雙眼睛如鷹一般犀利,看得皇甫傾無所遁形。
皇甫傾趴到床上,小屁股撅得老高,氣呼呼地道:“我弄髒它們,是因爲他們又在催父皇給母後找情敵啦!”
情敵這詞兒是偶然一次聽甯玥與玄胤調侃時聽到的,不學無術的小家夥,竟然一次便記了下來。
皇甫澈定定地看着她:“你怎麽知道?”
“我認得字啊!”
是,你認得字,就認得五個字,其中四個還是兄妹倆的名字。
皇甫澈看着她道:“你是看到那是定國公的折子才把它給潑了吧?”
這丫頭認得的字不多,剛好認得一個耿字。
皇甫傾被說中心事,吐了吐舌頭,說道:“他給父皇寫折子,十有七八沒好事!”
“是十有八九。”
“十有八九,嗯,十有八九沒好事!我都聽到好多次了!以後我……我見一次,我……我就潑一次!看他還敢?”皇甫傾覺得自己做得很棒,潑了定國公的折子,父皇就不知道定國公想勸他納妃了,自己怎麽可以這麽聰明呢?
百姓家的孩子這個年紀還咿咿呀呀不知稚語,宮裏的,再沒心沒肺也明白某些厲害關系了。
皇甫澈眸光暗了暗:“你在哪裏聽到的?”
“就是外面啊!”話一出口,皇甫傾忙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糟糕,怎麽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秘密說出來了哦?
皇甫澈眸光微凝地看着她:“你溜出宮了?怎麽溜出去的?”
皇甫傾忙捂住他耳朵:“沒有沒有沒有!我沒溜出宮,你聽錯啦!我……我……我是在裏面聽到的啊!”
“定國公幾時到宮裏面來了?”皇甫澈拿開她肉乎乎的小胖手,目光沉沉。
皇甫傾漲紅了一張小臉:“就是來過嘛!”
“你再瞞着我,我就把你故意弄髒奏折的事情告訴母後。”皇甫澈威脅道。
皇甫傾一聽這話,急了,她怕哥哥,更怕母後啊,母後兇起來,是真會打她小屁股的!她忙捂住肉嘟嘟的小屁股,慘兮兮地說道:“那、那我要是告訴你,你不許告訴别人哦。”
“嗯!”
……
初夏的午後,天氣悶熱,讓人昏昏欲睡,冬梅和宮女們坐在廊下,一下一下打着瞌睡,小包子蹑手蹑腳地從耳房的窗戶後爬出,皇甫澈先下,再把妹妹抱下來。
“你真沉!以後少吃點肉。”
“明明是你力氣小!”
兄妹倆低聲拌着嘴兒,躲進裝滿換洗衣物的推車,推車将二人帶到浣洗房,浣洗房的後院兒有個小狗洞,一般小太監小宮女鑽不過去,但二人才三歲半,勉勉強強就爬過去了。
原來,浣洗房的外頭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專門用來停靠上朝大臣們的車輛,但也不是誰都能停在如此靠近皇宮的地方,一品以下的官員,那都是将馬車停在三裏開外,也就是陳太傅、安國侯、定國公之名士才可将馬車靠在這邊,但安國侯(容麟)已于前年返回北域,陳太傅又與定國公(耿二爺)老死不相往來,是以,這條通道就成了定國公的專用停車場。
下朝沒多久,安國公的馬車尚未離開,車簾緊閉,車夫退避三舍,車内,有談話之聲傳來。
“你說這都過去多少年了?陛下還沒忘記許氏嗎?還是陛下真的與皇後娘娘鹣鲽情深,所以遲遲不肯充盈後宮?我南疆自開朝以來,未曾見哪一任皇帝的後宮如此空虛,這是皇後的失責啊。”
這是一個比較年輕的聲音。
之後,又來了一道铿锵有力卻略含滄桑的話音:“這或許也不是皇後的意思,皇上不肯充盈後宮,我等又有什麽辦法?”
又是年輕幕僚的聲音:“話可不能這麽說,先皇在世時,雖與陳皇後伉俪情深,但也不是隻有陳皇後獨霸後宮,秀女三年一度,該選的還是選了,後因秀女充盈,陳皇後離世陛下多年未納新妃,可到底是因爲後宮中還有别人呐!怎麽到了天元帝這邊,就如此‘标新立異’?怕……還是皇後的意思吧?皇後當年逼死了許氏,可見是個善妒之人,而今又攔着不讓陛下選秀,這是中宮無德啊!”
皇甫傾聽得雲裏霧裏,捂住嘴,小聲地問道:“皇兄他們在說什麽呀?”
“沒什麽,奸詐小人之惡言,不足爲信!”皇甫澈拉着妹妹回了浣洗房。
此時椒房殿的鳳床上,甯玥目光迷離地縮在被子裏,臉蛋埋入柔軟的枕頭中,發絲輕輕遮住滿是愛痕的後背。
大婚至今足足六年,他還像個要不夠的愣小子,而自己也像一團一碰就軟的海綿,拼命地汲取着他的寵愛和雨露。
“皇後累不累?”玄胤親吻着她後頸,問。
甯玥舒适地閉上眼:“累啊,不過再累也沒皇上累,出力的可都是皇上。”
“朕不累。”玄胤說着,又想壓着她再來一回,她連連求饒,“臣妾錯了,臣妾很累……累壞了。”
玄胤抱着她,含住她粉嫩的耳垂,蠱惑地說道:“皇後真是個尤物,朕怎麽要都要不夠。”他說着,又在她身上煽風點火起來。這身子,尚未長開時他便愛不釋手,後生了孩子,更是柔軟豐盈,韻媚到了極緻,怎叫他不流連忘返?
甯玥很快被他帶入了一汪新的欲海,幾番沉淪,長吟不斷。
又是一輪雲雨過後,甯玥連手指頭都動彈不得了,一國帝後,白日宣淫,古往今來,大概也就他們兩個了。
甯玥如熟透的小蝦,渾身紅彤彤的,窩在他懷裏,羞于擡起頭來。
玄胤笑了:“這都多少年了,皇後身上哪一處是朕沒看過的?哪個姿勢是朕沒試過的?還羞得像個小姑娘。”
葷話倒是越發能說了。甯玥幽幽地瞪了他一眼,美眸中尚有未完全褪去的情欲,水霧一般,透着無辜而魅人的光。
玄胤忍不住在她眸上吻了一下。
甯玥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用被子裹緊二人,他卻非得使壞地掀開,直愣愣地欣賞着這具迷了他六年還讓他沉醉不已的軀體。
“别……别看了。”甯玥恨不得找個地縫,把他塞進去。
玄胤輕笑:“朕偏要看。”
甯玥拗不過他,哀怨地背過了身子。
他大掌拂過她纖細的腰肢:“後面也好看。”
甯玥:“!”
“說正事。”甯玥低低地道:“是不是又有人勸你充盈後宮了?”
玄胤濃眉一蹙:“又有人到你跟前嚼舌根子了?”
“沒,我猜的。當初許姐姐挺着肚子來找你,那群大臣多高興啊,心說總算是鑿開一道口子了,皇長孫也是不能免俗的,可許姐姐‘消失’後,足足三年多,勸你選秀的折子快要堆成小丘,你愣是裝傻充愣,你管得嚴,倒是沒人敢到我這邊嘴碎什麽,可我就不會猜嗎?”
又不是沒做過皇後,第一世她與司空朔,起先也如和玄胤這般,一心一意、六宮無妃,但後面,迫于各方壓力,司空朔還是納了新妃入宮。那妃子的模樣她已經記不清了,對她做過不少惡事,如今也漸漸消失在記憶的長河了,但那種獨守椒房殿的孤獨,卻深深印刻在腦海,揮之不去。
玄胤湊近她,在她肩上懲罰地咬了一口:“又瞎想什麽了不是?朕既答應過你六宮無妃,便一定做到六宮無妃。曆史已經改變了,朕娶了你,沒娶蝴蝶皇後,沒有别的女人,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甯玥早就不擔心蝴蝶皇後了:“我其實是想說,我也沒那麽介意你充盈後宮,你心裏有我,我明白,就算她們進來,你也不會看她們一眼,充其量就是白養着她們,給她們娘家一些體面。”
這是真心話,六年相處,她要還看不清這個男人的人品就太說不過去了,他們之間的信任,不是基于任何承諾,而是兩顆再也容不下第三者的心。世上,或許有人會羨慕信守承諾而忍住欲望的男人,她卻更愛因情愫而之對她展開欲望的男人,至于承諾,那不過是說出來哄人開心的東西罷了。她如今已無需再哄,還管它做什麽?
“玄胤,我信你。”登基以來,她極少以姓名相稱,“但作爲妻子,我不希望阻礙了你的前程,老祖宗定下的規矩,爲了我,說破就破,我承受不起。”
“你這是怎麽了?愛上說傻話了?”玄胤捏了捏她臉蛋,認真地說道:“我知道你心裏不介意我納妃,我自己其實也不覺得多個女人能對我們的感情造成任何影響,但是玥玥你想過沒有?我既不愛她們,爲何又要耽誤她們?她們嫁我,并非因爲真心愛慕我,她們愛的是皇帝,這皇帝是我還是誰,不重要。若不嫁我,她們日後還能嫁給别人,一番相處,自會與夫君日久生情,那才是她們的歸宿,不比在深宮孤獨終老好上許多嗎?
再者,我皇爺爺的後宮你也看到了,撇開耿妍不談,嚴惠妃、李順妃哪個又是省油的燈?舅舅也是被後宮女人害死的,就連失蹤至今的皇甫燕姐妹,也是間接爲那群人所累。就算你不爲自己着想,不爲我着想,也得爲太子和公主着想,他們還這麽小,一不小心中了歹人的暗算,該如何是好?我便是貴爲一國之君,也不敢誇下海口說,‘她們即便進了我的後宮,我還是算無遺漏’。”
甯玥微微地濕了眼眶:“是我拙見了。”
玄胤親了親她柔軟的唇瓣:“你是不想我有那麽大壓力,我明白的。”
……
皇甫澈與妹妹悄悄地溜回了東宮。
“剛剛你聽到的話,不要對母後提起知道嗎?”皇甫澈一本正經地說,精緻的小臉,五官繃得極緊,明明長得精緻,甚至堪稱絕豔,豔若桃李,卻偏闆着一張臉,讓人不敢靠近。
不過皇甫傾不是别人,蹬鼻子就上臉了,抱住哥哥的小手道:“好嘛好嘛,我不說,可是等下母後帶我沒出宮,我要吃一百串糖葫蘆!”
其實要她說什麽呢?今天定國公和幕僚講的話,她一句都沒聽明白啊!
不過能從哥哥這裏騙點東西吃總是好的。
皇甫澈将她的小出息盡收眼底,無奈地搖了搖頭。
黃昏時分,一家四口喬裝打扮,微服私訪出了宮門,爲避免引人注目,隻帶了冬梅一個丫鬟,車夫是冬八。冬八是打小伺候玄胤的,與玄胤的情分自不必說,玄胤登基後,立刻冊封他爲正四品禦前帶刀侍衛,并賜府邸一座、紋銀千兩、奴仆三十,這是明面兒上的,私底下,也給了他不少田莊與商鋪,但鑒于那名字實在太上不得台面,玄胤又給賜名玄江。
玄江已長成一名俊逸潇灑的青年,坐在外頭,引得不少姑娘家側目相看,他卻始終目不斜視,未曾動念分毫。
馬車駛入喧鬧的長安街,街道上商鋪林立、燈火通明,行人間項背相望、摩肩接踵,兩旁的小攤井然有序、熱鬧非凡,一派欣欣向榮之色。
皇甫傾忍不住挑開簾幕,望向熙熙攘攘的大街:“哇!好多人啦!母後母後我們可不可以下去?我不想坐車了!”
甯玥拉長音調:“在外頭怎麽稱呼我?”
皇甫傾吐了吐舌頭:“嘿嘿,娘親。”說着,扯了扯甯玥的袖子,“下去嘛!不坐車啦!坐車好無聊!”
這兒還不是最好玩的地方,下車後需要步行的路程還很長,甯玥有些猶豫。
皇甫傾見母後攻克不下,立馬調轉槍頭:“父……爹爹!爹爹你帶傾兒下去玩嘛!傾兒都好久沒出宮了!爹爹最好了……”邊說,還邊親玄胤的臉蛋,糊了玄胤一臉口水。
玄胤招架不住,把她小身子一摟:“好好好,帶你下去!”
“哎!”甯玥挽住了玄胤的袖子,“廟會在那頭,得走幾裏路呢!”
玄胤笑道:“你們坐車,我和傾兒走路!”
“嘿嘿嘿嘿……”皇甫傾得意地笑了。
父女倆跳下馬車後,甯玥看向即便在馬車裏也正襟危坐的兒子,道:“澈兒要不要下去?”
皇甫澈奶聲奶氣地說道:“不用,兒臣覺得坐車極好。”
甯玥摸摸他腦袋,挑開簾幕,對快要得意忘形的父女倆道:“别給她吃甜食,今天已經吃很多了。”
玄胤一笑:“知道了。”
皇甫傾把杏仁糖悄悄地塞進了父皇衣襟,悶頭不敢動,半晌,才低低地道:“母後走了沒啊?”
玄胤好笑地說道:“走了,吃吧。”
“嘿嘿。”皇甫傾又把糖塊拿了出來,熟練地剝掉糖衣,喂了一塊到玄胤嘴裏,“父皇先吃。”
玄胤挑眉:“這麽會孝敬人啊?”
皇甫傾輕聲道:“咱倆都吃了,誰都不許告密了嘛。”
玄胤:“……”
今天的廟會是雜耍,一共三波民間藝人,争相鬥技,有舞獅子的、有舞龍的,還有玩雜耍的。皇甫傾鮮少出宮,又正處在好玩的年紀,看什麽都特别興奮!
“哎呀,我看不見了!”皇甫傾伸長了脖子,急得小胖腿兒都繃瘦了。
玄胤讓她騎在了自己脖子上,扶住她肉乎乎的水桶腰:“現在看見沒?”
皇甫傾興奮得拍手大叫:“看見啦看見啦!好好看啊!我也想要!”
不遠處的冬梅狠狠地捏了把冷汗,皇上也太慣着公主了,一國之君的脖子呀,說騎就騎了。
“爹爹!我要摸摸大獅子!”皇甫傾着急地在玄胤脖子上一陣亂動。
玄胤扶穩她:“好,帶你過去。”在擁擠的人群中艱難地前進了起來。
甯玥看着好笑,但又不好阻止什麽,她和玄胤都是寂寞着長大的人,如今有了兒女,自然希望連同自己曾經沒得到的那一份,盡數交付給他們。
皇甫澈要跳下馬車,甯玥将他抱了起來,他一怔:“兒臣……我可以自己走,我不累。”
甯玥溫柔地說道:“是娘親想抱你。”
皇甫澈微微紅了耳朵。
母子倆進了一家提前預定的酒樓,在二樓的廂房坐下,推開軒窗,正好能将廟會的熱鬧盡收眼底,玄胤已經走到了第一排,不知與舞獅子的人交涉了些什麽,獅子果真圍着他跳了起來,節奏平穩,皇甫傾咯咯咯咯地笑,探出手去摸獅子腦袋。
獅子摸夠了,皇甫傾又要摸龍頭,那龍是二十餘人組成的大龍,比獅子壯觀多了,玄胤不能暴露自己身份以皇命施壓,不知與舞龍人如何談判的,人家還真圍着他舞了一圈,不僅如此,還讓皇甫傾坐在龍頭上,抓住龍角在廣場跑了一個來回。
皇甫傾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大汗淋漓,衣衫濕透。
後面雜耍那邊出了新花樣,活人噴火,皇甫傾吵着要去摸火,玄胤不幹了,将她帶回了酒樓。
皇甫傾對于實在要不到的東西,并不會哭天喊地,沒摸到火雖然很遺憾,但在玄胤遞給她一串糖葫蘆之後又沒心沒肺地笑了。
甯玥好生教訓了女兒一頓,告訴她火是很危險的東西,不能碰,然後,沒收了她沒吃完的糖葫蘆。
皇甫傾淚汪汪地看着玄胤,玄胤清了清嗓子,她又淚汪汪地看着哥哥,哥哥不着痕迹地往她嘴裏塞了一塊椰子糖。
她甜甜地笑了。
甯玥按照六人的喜好點了一桌南方菜:白灼蝦、燒鵝、白切雞、雞腿菇炒豆腐、鼎湖上素、芙蓉蟹、沙茶牛肉、白玉翡翠、清炒白菜,并一份老火靓湯。
皇甫傾要了靠窗的位子:“哎呀,我手好疼!”
玄胤忙道:“怎麽了?是不是剛剛在哪裏碰到了?”
“就是……就是在那裏呀!哎呀,好疼。”皇甫傾一臉委屈。
玄胤拿起了她的手:“給我看看。”
甯玥就道:“别看了,她是不想自己吃。”說着,給了皇甫傾一柄鐵勺,“要麽自己吃,要麽不吃!”
皇甫傾癟嘴兒,拿起了勺子。
不過菜式太好吃了,皇甫傾吃着吃着就把先前的不快給忘了。
吃過飯,甯玥、玄胤留在房中看廟會,冬梅、玄江到樓下去買水果,皇甫傾坐不住,在樓道裏溜達了起來。
溜達着溜達着,溜下了樓。
後院兒,空無一人,冬梅将買來的水果洗好,準備擰上樓,卻被玄江攔住了去路。
冬梅臉一紅。
玄江四下看了看,挑起她下颚,親了親她小嘴兒。
“哎呀哎呀,我要長針眼了!”皇甫傾的小爪子捂住了眼。
……
吃了些水果,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玄胤又帶着妻兒到湖邊走了一圈。
沿途,不少賣彩燈的,赤橙黃綠青藍紫,船舶飛鳥鳳凰走獸應有盡有。
玄胤牽着甯玥的手,回憶着笑道:“我們剛認識那會兒,好像沒這麽多花燈。”
甯玥将被風吹亂的秀發攏到耳後:“是啊,一般就是蓮花燈了,不過我記得你給我買了一搜三層的烏篷船,金色的。”
“還記得啊。”玄胤心中動容。
甯玥望了望天際的墨雲:“我們的事,我都記得。”
皇甫傾被冬梅抱着,選了一盞鳳凰燈:“就好這個了!”
冬梅問向一旁的小太子:“小公子想要哪個?”
皇甫澈一臉嫌棄,仿佛在嫌它幼稚,但動了動嘴唇,還是道:“蓮花燈吧。”
冬梅把兩支毛筆分别遞給二人:“公子和小姐想許什麽願就寫在上面,很靈驗的哦。”
皇甫傾的臉當時就綠了,不會寫字是一件多麽悲哀的事——
皇甫澈接過毛筆,稚嫩的小手一揮,洋洋灑灑、行雲流水地落了一行字,雖未見内容,但窺其風骨,非書法大家不能也。
“你寫了什麽啊?給我看看!”皇甫傾伸手去拿他的字條。
皇甫澈避開:“你又看不懂。”
皇甫傾叉着腰道:“誰說我看不懂?我、我、我也是上了内學堂的!我、我、我識字!你給我看!”
“不給。”
皇甫傾去搶。
皇甫澈轉身躲避。
皇甫傾一把跳到他身上,到底是三四歲稚嫩的身子,嘭的一聲被撲倒了。
皇甫傾奪了他手裏的紙條,攤開一看:“這什麽跟什麽啊?我怎麽一個字都看不懂?”
小太子的耳根子微微泛紅,一把将紙條奪了過來,放進蓮花燈,飄進了湖中。
皇甫傾眯了眯眼:“你有秘密……嘿嘿嘿嘿,不可言說的秘密。”
不可言說,竟然會說四個字的詞了!
哎呀,自己好厲害!
皇甫澈目光閃了閃,撇過臉:“那是許的願望,不能給人看,看了就不靈了。”
皇甫傾好奇地問:“那你許的什麽願啊?”
“不可言說!”
“不許學我說話!”
皇甫傾又把哥哥撲倒了,兩個小團子滾成一團,皇甫傾哈哈大笑,哥哥氣得面紅耳赤。
甯玥看着看着,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這幾年,玄胤勤勉于政、勵精圖治,不是沒有效果,單說他們出遊,一路上都未曾碰到綁匪劫殺,足見那些宵小已經不敢在天子腳下名目長大地興風作浪。
一行人玩到累乏,皇甫傾一上車便睡着了,皇甫澈也隐約有了困意,卻始終繃緊小身子,一臉嚴肅地端坐在車内。
甯玥憐愛地摸了摸他腦袋:“困了嗎?母後抱你睡。”
皇甫澈一本正經道:“兒臣不困。”
甯玥寵溺一笑。
皇甫澈又說道:“母後,您會一直對兒臣這麽好嗎?”
甯玥先是一怔,随即溫柔地說道:“當然,你是母後的孩子,母後會一輩子對你好。”
“要是……”他吞了吞口水,“要是兒臣将來做錯了事呢?”
甯玥知道這個孩子早慧,倒也沒拿尋常孩子的标準去評判他,認真地說道:“不論你犯了什麽錯,都始終是母後的孩子,母後會疼你,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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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是喜歡看這種溫馨的日常,還是喜歡來點陰謀性的比如耿妍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