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喚來冬梅。
她自離府,身邊一直是冬梅與珍兒服侍,珍兒多打理庶務,冬梅多貼身照顧她,這幾日她肚子漸大,行動不便,冬梅更是幾乎寸步不離。
冬梅在門口貼對聯兒,聽到甯玥喚自己,忙放下東西進來,以爲甯玥是要吃東西活如廁,哪知正捂着肚子一臉痛色:“小姐……您……您……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那陣疼痛過去了,甯玥深吸了一口,語氣如常道:“我怕是要生了,你快去叫我大哥。”
容卿這些天都在忙着挑選産婆和乳母,産婆倒是好說,一早從盛京帶了一個,怕不夠經驗老道又在本地尋了幾個,已經安排住在莊子裏。乳母則要更小心一些,身子是否康健、家裏是否有隐性或顯性的疾病、習慣是否良好、性情是否溫和……全都是要考慮的因素。因着孩子自幼多與乳母親近,這人品也是重中之重。
容卿看着面前的十名乳母,年紀從十七到三十不等,有初次生育,也有數次生育的,家世都細細查過,還算清白,又給她們一一問話後留下三人,再逐一進行體檢,體檢完沒篩掉一個,便吩咐她們先住下,言行舉止這些自要一番觀察。
他剛屏退了乳母們,冬梅急急忙忙地沖進來了:“大少爺!小姐要生了!”
容卿聞言色變,但很快,又輕輕地笑了起來:“提前半月也沒什麽,這是大喜事,懷孕生子是自然規律,有什麽好着急的?”
話雖如此,他卻也隐隐爲妹妹擔憂了起來,女人生子猶如到鬼門關遊走一圈,既痛苦又兇險,不是男人能夠體會的。
容卿把三名産婆叫去了甯玥屋裏。
産破們俱是十分有經驗之人,當下便安排了冬梅去燒水、準備幹淨褥子之類的東西,剪刀以及生産時需要的其它工具容卿早早地給她們備好了,消毒完畢即可使用。盡管三人頭一回搭檔,但配合起來絲毫不意外,反而井然有序。
起先的陣痛不太劇烈,間隔的時間也長,産婆們建議甯玥略略服用一些食物。甯玥吃了點燕麥粥,又喝了小半碗人參雞湯。
盛京來的産婆問:“夫人感覺還好嗎?”
甯玥摸了摸肚子,笑道:“還好,這要多久才能生啊?”
這産婆溫和地答道:“具體的因人而異,不過一般來說,第一産程六個使臣便結束了,最長的八個時辰,這是比較不痛的。”
比較不痛……
甯玥欲哭無淚。
産婆接着道:“之後的産程就快許多了,時間上能縮短一半不止,疼痛上,自然也劇烈不少,夫人先忍忍,稍後我們再看看需不需要給您服用藥物。”
甯玥深呼吸道:“什麽藥物?”
産婆到底是有經驗的,知道談話能分散人的注意力,減輕疼痛感,知無不言道:“催産藥,主要是軟化宮頸,方便您生産的。”
甯玥點點頭:“我再吃些東西吧。”
女人生孩子就是打仗,可得保存體力,别屆時孩子快出來了,人卻沒力氣了。當初給撫遠公主接生就是這樣,撫遠公主胎位不正,又嬌養慣了疼痛難忍,從發作便開始嚎哭,滴米未盡,到最後,呂醫女幫她把胎位順過來了,她卻沒力氣生産了,弄得一屋子人險些暈過去。
有前車之鑒,甯玥很注意保存自己的體力,疼了也不叫,不疼就趕緊吃,這時候,其實沒多少胃口了,都是在硬塞而已。
産婆們見甯玥如此配合,不免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然而她們并未高興多久。
三個時辰過去了,甯玥該有反應的地方沒有發生絲毫變化。
産婆們一合計,紛紛道出了心底的診斷:難産。
甯玥倒是心态好,靠在床頭,大汗淋漓地看着她們:“那就用藥?”
産婆們還是頭一次見如此鎮定的産婦,一般人聽說自己難産,得吓得手足無措,吓暈的都有。
“準備給夫人用些催産藥,可能肚子會比先前疼痛,夫人且忍耐一番。”說話的依舊是盛京的産婆,她拿出了祖傳的方子,給另外兩名産婆看,她們出自不同的醫藥世家,自然攜帶了不同的藥方,但一番探讨下來,她的藥是最合理的。
冬梅忙拿了方子給容卿,容卿照方子配了藥,又親自熬好了讓冬梅送去。
甯玥服下後,陣痛果然劇烈了很多。
産婆悄悄地抵上一方折好的帕子:“若是難受,含在嘴裏吧。”
這是怕她一不小心咬到自己舌頭。
甯玥喘息着笑了笑:“不用,我還受得住。”
說來也怪,本是一個十分懼怕疼痛的人,在如此強悍的陣痛面前,她應該早就潰不成軍了才對,可一想到那個小生命即将來到世上,忽又覺得,這點疼痛,算不得什麽了。
容卿守在廊下,聽到甯玥拼命壓抑的喘息,心裏一陣抽痛。
冬梅端了一盆冷掉的水出來,甫一見到他,腦海裏靈光閃了閃:“呀!大少爺,咱們是不是把什麽事兒給忘了?”
容卿困惑地看着她。
她跺跺腳道:“忘記通知姑爺了!”
還真是。
……
此時的玄胤并不知甯玥已經在臨盆,他正忙着處理西部水利工程的事兒。容麟的速度很快,抵達西部後,第一時間擒住了私自将小壩水源據爲己有的貪官,那貪官是耿家的人自不必提,但死活不肯供出耿家,容麟隻能将他一人發落了。如今已進入嚴冬,容麟将他屍體吊在城樓,風幹後的屍體猙獰而恐怖,吓得一方官員全都把腦袋縮進了龜殼。耿家象征性地與容麟争辯了幾句,卻并未與容麟大動幹戈,這不像耿家人的作風。但一想到前段日子耿妍出逃,怕是其間聯系過耿家二房,他們心裏有鬼,自然不敢與容麟明目張膽地翻臉,焉知容麟不會抓住一個由頭,通過他們把耿妍給揪出來?
玄胤倒是的确存了這等心思,臨走前也給容麟寫了密信,叮囑他,不論如何也要打探一下耿妍和皇甫穎的下落,一個不留地殺掉。
容麟也給他回了信,表示沒有耿妍母女的消息。
若這二人一輩子隐姓埋名倒也罷了,别再到他跟前兒晃蕩。
接下來,玄胤把重心放在了建造水利工程與開墾荒地上,據容麟帶去的工程師交代,全部工程建造完畢需要兩年時間,開墾荒地倒是快,人手夠的情況下,一個冬季就夠了。
一切都在朝良好的方向發展,玄胤心情不錯。
偶爾東宮那邊來兩道消息,說是太子妃讓他去探望孩子,他也乖乖地去。
孩子的身上塗抹了司空朔配制的黃粉,看上去,的确如黃疸未退,太醫們無法,便由着太子妃将孩子們放在身邊,不準外人探視。
但他這個做“爹”的,卻每日必要探望一番孩子,不僅如此,還得經常到許貴人屋裏坐坐。
長孫妃負氣出走,許貴人榮寵無度,一時間,在宮裏傳爲佳話。
這一日,玄胤又入東宮,碰巧劉貴妃與張麗妃也在。
太子妃拉着他的手,溫聲說道:“我正與二位娘娘商議呢,你說這都除夕了,你還不與玥兒和好啊?沒得讓人看了笑話!”
“母妃。”玄胤仿佛不願提及此時的樣子,面上有些不耐,又有些無奈。
劉貴妃太想看甯玥吃癟的樣子了,想着若是甯玥回來,親眼見長孫殿下寵愛許貴人和許貴人的孩子才好呢!便勸慰道:“是呀,長孫殿下,您說這都過去多久了,還在置氣。長孫妃年紀輕,您是男人,心胸方得開闊些,原諒她的不是,把她接回來吧。相信隻要您服個軟,給長孫妃一個台階下,長孫妃一定會與您和好如初的。”
玄胤看了劉貴妃一眼,對太子妃哼道:“她那臭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全怪我平日裏把她寵壞了,如今爲着一個侍妾和兩個庶出孩子,都能與我這般翻臉,我不給她好生立立規矩,她都不知道如何爲人妻!”
劉貴妃樂壞了。
太子妃嗔道:“瞧你,亂說什麽呢?你這也叫寵壞她呀?你是不知道你父王在世時是如何待我的吧?哪一次不是我沖他發脾氣,回頭卻是他來哄我?男人,在外頭耍威風才叫本事,與自己女人置氣,那叫窩囊!”
劉貴妃噗哧一聲,險些噴出茶水,這太子妃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一訓起話來這般犀利,倒是個人物,小瞧了。
張麗妃百無聊賴地玩着指甲。
劉貴妃戳了戳她。
她道:“幹嘛?”
“勸勸長孫殿下呀!”劉貴妃低聲道。
張麗妃翻了個白眼:“我勸他幹什麽?馬甯玥那小賤人不回來我才是眼不見心不煩呢。”
劉貴妃竊笑道:“她躲得遠遠兒的有什麽意思,看長孫殿下與許貴人一家和睦才叫誅心!”
張麗妃抿唇一笑:“你呀!”正了正身形,對玄胤道:“長孫殿下,大過年的,還是把長孫妃叫回來吃一頓團年飯吧!陛下那邊……您也知道,又病了,興許一家團圓,能讓他的病有些起色呢?”
玄胤仍是一臉的不樂意。
太子妃仿佛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你們三個孩子,誰都不叫我省心!”
這時,門口的小太監禀報道:“許貴人求見。”
玄胤朝門外望去,一副十分迫切的樣子,落在劉貴妃二人眼中,不免又是一陣竊喜。
太子妃道:“讓她進來吧。”
許貴人在小太監的攙扶下走了過來,因在月子裏,她穿着頗爲臃腫,頭上戴着一個粉色大抹額,一臉憔悴,走幾步,咳嗽幾聲,病恹恹地行至太子妃跟前,正要行禮,玄胤快步上前,扶住了她:“你這身子,莫要與母妃見外了。”
太子妃就道:“是呀,快坐,不是讓你好生坐月子嗎?怎麽跑出來了?”
許貴人在玄胤身旁坐下,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兩聲,道:“妾身是想着長孫妃的事,寝食難安,特來向太子妃與長孫殿下求情,希望殿下趕緊把長孫妃接回來,若是因我離間了夫人二人感情,那我便是……死一百次都不夠的。”
“哎呀,你!”太子妃薄怒道:“大過年的,胡亂說些什麽?”
“妾室知錯。”許貴人欠了欠身。
太子妃歎道:“也沒怪你的意思,我正與皇長孫商議把玥兒接回來呢,皇長孫同意了是不是?”一副威脅玄胤的口氣。
玄胤癟癟嘴兒:“去就去,但她要是不回,可别怪我。”
太子妃道:“她不回,你也别給我回!”
一場風波,好似被許貴人悄無聲息地化解了。
許貴人榮寵無度的傳言越演越烈,但許貴人貌似産後落下病竈,大冷天的,咳嗽不止,請太醫入藥也未見起色。這種情況下,不怪皇長孫不樂意離開她。聽說皇長孫離開的那天,在許貴人屋裏坐了一個時辰,出來眼圈都紅了。
玄胤坐上出京的馬車,車上旗勝飄蕩、獵獵而動,車轱辘碾地而行,風聲如鼓。待行至一半,玄胤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了起來,說不上什麽緣故,他覺着焦躁!不安!
他掀開簾子:“還有多久到莊子上?”
車夫道:“大概要半夜吧。”
半夜,那不是趕不上團圓飯?
雖然,這也是計劃的一步,既然吵架就索性吵到底,除夕也不理她,但心中,實在思念得緊,便又拉着太子妃與許貴人演了一出戲。可人都借戲出京了,要是趕不上年夜飯就太可惜了。
玄胤跳下馬車,從侍衛手中挑了一匹千裏良駒,揮動馬鞭,絕塵而去。
另一邊,催産藥發揮了功效,甯玥終于順利熬過第一産程,進入了更加痛苦與難受的階段。身子好似被攔腰砍斷,痛不欲生,死死地咬住了帕子。
産婆們備好剪刀、熱水、針線、藥膏、衣物。
因着甯玥突然發作,廚房裏的團年飯也給停了下來,廚子們面面相觑,都不知這個時候要不要把飯做下去,畢竟這麽關鍵的時刻,誰還有心情吃飯?
“做吧。”容卿道,這個年,可能沒那麽多人在身邊,但小家夥會來到世上,這就是最大的熱鬧。
甯玥熬過最漫長的第一産程後,後面的一切除了疼痛着實讓人想死,别的都出奇的順利。
“好,深呼吸,吸氣,呼氣……”産婆摸着甯玥的肚子,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她生産。
甯玥配合得不錯。
産婆贊歎道:“夫人做的真好。”
甯玥笑笑,汗如雨下,這一刻,她不想說自己經曆了很多,所以能忍得更好,她相信,任何一個母親,在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的路上,都是勇敢而無畏的。
子時鍾聲敲響的一刻,甯玥聽到了嘹亮的啼哭,那哭聲猶如雨後突然破土而出的翠竹,稚嫩而清銳;也如碧空一飛而過的流光,霎那間,将整個世界都點亮。
玄胤一路打馬狂奔,待臨近莊子時,忽然聽到了嘹亮的哭聲,他虎軀猛的一震,連馬鞭都掉在了地上。随後,他騰空而起,發瘋似的躍進了别院。
衆人顯然沒料到他會莫名其妙地出現,按照計劃,他應該十三号再過來陪夫人待産才是……
玄胤沒不管衆人的表情是如何怔愣,大踏步地走進院子:“玥玥!玥玥!”
甯玥抱着襁褓中的小毛毛,虛弱地笑着,聽到玄胤的聲音,好笑地搖了搖頭:“是不是娘親太思念你爹爹了?居然聽到他在叫我,你聽到了嗎?”
“玥玥!”玄胤猛地奔進了房内,把屋子裏還在給甯玥整理身子的人吓了一大跳!
甯玥身子一僵,難以置信地擡起頭,玄胤的衣裳全都濕透了,發絲亂得狼狽,鞋面遍布塵土,幾乎能讓人看見他一路的瘋狂疾馳,甯玥在劇痛時都沒落下的淚水忽然間掉了下來。
“混蛋……我生孩子,你都不在……”
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是一個人把他生下來的,太艱難、太委屈了。
玄胤喉嚨脹痛,幾步上前,想把她擁進懷裏,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模樣又三兩下脫了外袍,拿帕子擦了手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旁,擦了她淚水道:“對不起,我來晚了……你……還好嗎?是不是很疼?”
“你自己生生看!”甯玥委屈地撇過臉,當時是能忍,可一回想那種劇痛,簡直有些後怕,真懷疑自己是不俗神靈附體了,居然堅持了下來。
玄胤拉過她肉乎乎的手:“要不,你打我吧。”
甯玥被她逗笑了:“我有力氣打你?”
玄胤嘿嘿一笑,俯身,親了親她滿是汗水的額頭:“辛苦了,娘子。”
甯玥的矯情勁兒過了,也不與他置氣了,知他今日原不該來,是産期提前,自己怪他沒能陪在身邊倒是有些牽強:“你怎麽來了?”
玄胤揉揉她發頂:“太想你,就來了。”
甯玥微微一笑,看向懷裏的小毛毛道:“抱抱他。”
“兒子還是女兒?”玄胤抱起來問。
甯玥道:“你希望是哪個?”
玄胤看着襁褓裏皺巴巴的一團,蹙眉道:“好醜啊,咱們長這麽好看,他怎麽像個小老頭兒?”
“你還嫌棄?”甯玥瞪他。
玄胤咧唇一笑:“醜我也喜歡!”
甯玥一瞧他這般做派便知是沒見過新生兒,想來許氏的孩子也未曾見過,稍稍安了些心,很快又問:“真的……有那麽醜嗎?”
在出生以前,玄胤便不止一次地幻想過孩子的容貌,或是像他,或是像甯玥,要麽兩個都像,肯定水嫩水嫩又膚白五官精緻,甫一見到這身褶子都未褪去的紅彤彤小模樣,自然是愣了一下,但終究是自己孩子,小鼻子小眼睛,越看越可愛,他笑道:“不醜,挺好看的。”
撩開襁褓,看到小豆丁,一笑:“兒子哇!我就知道會是兒子!”
“是女兒你就不喜歡是不是?”
“我可沒這麽說,是吧,兒子?”玄胤将熟睡的小家夥高高地舉了起來,回頭掃了一眼垂首立在屋裏的産婆們,“你們下去吧!”
産婆上前道:“回爺的話,夫人的紫河車尚未清理,還請爺回避一下。”
玄胤看向甯玥,甯玥蒼白着臉點點頭:“先把兒子抱出去吧。”生都生完了,他再陪着,又有什麽意思?
心思轉過,腹部又一次傳來尖銳的劇痛,她猛地吸了口涼氣!
産婆忙摸撩開她裙裾往裏看了看:“天啦,還有一個!”
甯玥懵了……
沒趕上兒子的出生,但趕上了女兒的,不枉費他把馬蹄子都快跑壞,玄胤看着襁褓裏吸着大拇指的小小玥,笑得整個肩膀都在顫抖。
女兒漂亮,比兒子漂亮!
白白淨淨的,也沒多少褶子,就是太瘦小了,才不到三斤,不過聽她哭聲,倒也不是十分微弱,吃奶的時候吧唧吧唧,力道也足。
這才是心肝兒肉。
玄胤抱着女兒,一個勁兒地傻笑。
甯玥早已累得陷入了沉睡,便是容卿自诩醫術高明,竟也沒診斷出她肚子裏懷了兩個,往日裏摸她肚子,也隻摸到一顆腦袋,一雙手腳,想來某個寶寶藏得極好,把所有人都騙過去了。
當初會找個懷了雙胎的許氏,其實也是個意外,許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生下一對龍鳳胎,太子妃與玄胤全都驚動了。不過玄胤一想,兩個也沒什麽,大不了把許氏另一個孩子放在身邊當親生的養,哪知玥玥自己就生了一龍一鳳,真是……太讓人驚喜了。
玄胤明顯更偏愛由他親自迎接到世上的小小玥。
一整晚,抱着她,一瞬不瞬地看,傻笑。
除夕夜,迎來了兩個小生命,可把莊子裏的人高興壞了。雖然過了吃年夜飯的時辰,但容卿還是讓人在玥玥床邊擺了一桌,玥玥抱着兒子睡了,玄胤便抱着女兒與容卿對飲。
冬梅珍兒也被特許一同入席。
司空朔在盛京,容麟遠在西部,桌上一半的位子空着,卻每個人都不感到冷清。
這大概是有生以來,過得最愉快的一個年。
……
終究是年輕,甯玥恢複得極快,第二日便能下床走動,玄胤怕她疼,讓她多躺幾日,容卿卻說這樣有利于恢複。
到第五日,甯玥整個精氣神兒都調理過來了,精神奕奕、面色紅潤。
第七日時,行動上已與往常沒太大區别,縱然想偷懶,容卿也不讓,總叮囑她别賴在床上,該走動走動、該喂孩子喂孩子。
她的觀念裏,孩子都要交給乳母喂養的,容卿卻建議她親自哺乳,若是不夠了,再讓乳母添置。
到第十日,玄胤不得不返京回宮,作爲哄了十天的“代價”,她這個負氣出走的妻子也該與他一同前往。二人與孩子兵分兩路,孩子由容卿帶着,到城門口與司空朔接應。
司空朔将孩子帶到宮門口,再由小德子以提取藥材爲名悄悄地轉進東宮。
太子妃看着一雙小寶貝,激動得熱淚盈眶:“真是阿彌陀佛!真的生了一對龍鳳胎,不是菩薩保佑本宮都不信了!”
雖隻差了半月,但在肚子裏長和在外頭長根本不可同日而語,許是的兩個孩子分别都長了兩斤,瞧着比他們大多了。太子妃吩咐宮人将門守好,未經允許入内者,一律誅殺。
這大概是她入宮以來,頒布的最嚴苛的一道命令。
孩子安頓好了,接下來是許是的去留了,許是畢竟是馬家人,還是讓甯玥親自處置的好。
劉貴妃與張麗妃悠哉悠哉地逛着圓子,一擡眸,見玄胤和甯玥坐在八人擡着的步攆上,齊齊驚了一下,而後,劉貴妃嘲諷地笑了:“喲,這不是長孫妃嗎?長孫妃可是回來了,您再不回來,咱們都得急死了!你說是吧,麗妃妹妹。”
張麗妃附和道:“就是呀,還想着你們快些回來過元宵節呢!許貴人天天念叨長孫殿下,問長孫殿下何時回來?”
玄胤淡淡地掃了二人一眼,攬過甯玥的肩膀:“走吧。”
甯玥也沒理她們,按照劇情發展,玄胤陪了她十日,她縱然再大的火,這時也該放下了。她靠上玄胤的肩頭,一副終于想明白要開始後宮争寵的模樣。
劉貴妃氣悶地翻了個白眼。
甯玥進入東宮,先給太子妃行了跪禮。
太子妃忙扶起她:“快起來!地上涼!你還在坐月子,吹風已是大忌,别再跪了。”
話雖如此,甯玥還是給太子妃磕了三個響頭,太子妃本是柔弱婦人一個,在深宮無憂無慮地活着,如今爲了保護他們,竟不惜放下多年堅守,淌了後宮這鍋渾水。這份恩情,如同再造。
太子妃拍拍她的手:“好了,别再我這兒浪費功夫了,趕緊把許氏的事兒處理了吧。”
許氏甯玥倒不怎麽擔心,她是蔺蘭芝送來的人,不論人品還是家世都查探得一清二楚,不怕她翻起什麽浪來,但甯玥還是認真地傾聽了許氏的意見:“我知你是我娘派來的,忠心耿耿自不必提,我也不願虧待你。你的孩子肯定是不能放在宮中養大的,若你願意與孩子們一同返回西涼,我會給一筆豐厚的錢财;若是你想留在東宮,将來皇長孫登基了,我爲你請個妃位。”
許氏想也沒想地說道:“我不願留在東宮!”大概察覺到自己語氣重了些,忙幹笑了兩聲道:“我原是棠梨院的灑掃丫鬟,因夫人厚愛,提到身邊做了體面人,雖比不得紅玉姐姐,但較于其他姐妹,已是好了太多!奈何我家人非得把我賣給一個鄉紳做妾,我求到夫人名下,夫人成全了我。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是一萬個不能背叛她的!來之前,我便與夫人保證過了,待小姐渡過危機,我便帶孩子返回西涼。”
“你家人……”
“我相公待我極好。”許氏羞澀地說道。
甯玥拍了拍自己腦門兒,真是爾虞我詐多了,看誰都帶着一雙陰謀的眼睛,明明對方是良家婦女一個,冒着名節有污的危險與玄胤演了一場戲,她沒感激,反倒猜忌起人家了。
“是我不好,許姐姐别見怪。”甯玥握住了許氏的手。
許氏受寵若驚地說道:“能爲小姐分憂是我的福氣!這段日子我仔細觀察了,姑爺是個好人,我回家,也能安心向夫人交差。”
敢情她娘還存了讓許氏試探玄胤的心思,甯玥哭笑不得:“多謝許姐姐了!不知我娘可好?”
許氏說道:“夫人生了個小少爺,一切安好。”
這麽說,馬家後繼有人了,大哥也終于能與容麟雙宿雙飛了。
甯玥開心一笑。
許氏又說道:“我月子已經坐完了,随時可以出發。”
甯玥凝了凝眸:“我來安排。”
……
宮裏都知東宮出了個專寵的許貴人,這不,哪怕是皇長孫把長孫妃給接回來了,也沒在長孫妃的房裏留宿。但帝王之寵,并非誰都有福氣消受。許貴人自打生産便落下病竈,至今一個多月過去,不僅沒有好轉的迹象,反而頻頻咳出血來。
皇長孫日夜守在床前,喂湯喂藥,甚至發下狠話,隻要她痊愈,他便立她兒子爲世子。
但許貴人還是一日日地虛弱下去了。
有人說她是在來的途中颠壞了身子,也有人說她是在南疆水土不服,更有人說她是擔心破壞了甯玥與玄胤的夫妻感情才抑郁成疾。
“怕是有人見不得她好過,給她下了毒吧?”劉貴妃譏諷道。
張麗妃捂住她的嘴兒:“這種話你也敢說?誰給她下毒?馬甯玥?得了吧,馬甯玥還在莊子裏的時候,她就虛弱得不行了,哪次咱們去東宮,她不是在喝藥?”
這倒也是,甯玥未歸前便已入病,總不可能是太子妃動的手腳,以劉貴妃對太子妃的了解,太子妃幹不出這種道德淪喪的事,如此看來,真是她命比紙薄了。
“唉!”劉貴妃深深地歎了口氣。
二月龍擡頭那日,許貴人去了。
聽說,皇長孫在屋子裏哭了許久,不讓人搬走許貴人的屍體,直到病床上的南疆王下了聖旨,他才依依不舍地給許貴人蓋上了白布。
許貴人是穿着大紅色嫁衣走的。
送别許貴人那日,太子妃當着一衆妃嫔的面訓示了甯玥:“許貴人的死,是她自己想不開,但到底,也不是與你毫無幹系,她不止一次告訴本宮,說她後悔招惹了殿下,白白害你們夫妻生隙,你若是胸襟寬廣些,與她安慰幾句,她許……能多說些日子。罷了,人都走了,再說這些也無意義了,你若還有那麽一點覺得愧對許貴人,就把她一雙兒女好生撫養成人吧!”
甯玥名正言順地成爲了自己孩子的嫡母。
想來有些諷刺,這本就是她懷胎十月誕下的骨肉,卻要用如此迂回的法子讓他們成爲南疆皇室的血脈。
但又有什麽辦法?宮裏宮外那麽多人,誰都見不得她好過,與其讓孩子被冠上野種的罵名,不如讓他們成爲側室的孩子。
會理解娘親的,對不對?
甯玥親了親懷裏的兒子,兒子沖她吐了個奶泡泡,溫柔一笑。
……
孩子們一天天地長大了,白白胖胖,已瞧不出那半個月的年齡差别,玄胤随口說了句兒子像小老頭兒,一段日子的觀察下來,甯玥發現還真的是這樣!
倒不是長相如此,而是那股處事不驚的感覺。
兒子從不哭鬧,餓了就啊啊啊地叫,尿了就一個勁兒地蹬腿,且從三個月開始,他便不再尿床了,每次一蹬腿,甯玥便給她把尿,沒有失手過。
女兒嬌氣些,特别好哭,不怎麽黏糊甯玥,倒是成天賴着玄胤,上朝要跟着、下朝要跟着、吃飯得抱着、睡覺得哄着。
玄胤大概是開朝以來第一個帶女兒上朝的儲君,整個金銮殿都是奶娃娃咿咿呀呀的叫聲。
日子如白駒過隙,轉眼入秋。
南疆王的生命逐漸走到了盡頭,下旨冊封玄胤爲皇太孫,這便是正式宣布了他的儲君之位,玉玺也給了玄胤。
中秋那日,南疆王突然有了好轉,紅光滿面地在太液池畔設了小宴,玄胤、甯玥、太子妃與一雙小寶貝圍坐在他身旁。
他很高興。
許氏的事,他是知道的,拍着甯玥的手連連道歉:“是朕沒用,沒保護好蘭貞,若她在朕的身邊長大,你們都不用經曆這麽多波折。朕有時也想過,幹脆對外說,昏迷的不是小胤,是司空朔!但誰會信朕?朕這把龍椅……其實也沒想象中坐得穩!”
甯玥回握住老人家的手:“誰都沒料到會發生那麽多事,就是我自己,都沒想過一出簡單的李代桃僵之計,竟産生了如此龐大的反應。但終歸,是我親生的,等他們長大了,自會明白的。”
南疆王看了太子妃一眼,慢慢紅了眼眶:“其實太子的事……朕知道是誰做的……但朕……朕自欺欺人……總想相信她一次!朕……不是個好父親!朕沒保護好蘭貞,也沒保護好太子!朕負了皇後!”
他口中的皇後,是陳氏。
甯玥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南疆王老淚縱橫:“朕昨晚夢到皇後了,她和太子、蘭貞已經團聚了,說就差朕。”
甯玥聞言色變:“皇爺爺!”
“小胤就交給你了,朕累了,該歇歇了。”南疆王站起身來,佝偻的身子漸漸站得筆挺,明月耀在星空,冷風拂過枝頭,他鬓白的發,銀雪一般,“應該圓滿了,但朕總還感覺心裏有點空,好像少了什麽。”
少了司空朔啊,陛下!
他也是蘭貞的孩子,是您的皇孫……
“皇爺爺!蘭貞她其實還有一個……”
甯玥話未說完,南疆王閉上了眼睛。
司空朔隐在樹後,目光定定地落在南疆王再也睜不開的眼眸上,一滴淚光,自眼角無聲地滑落。
……
金秋十月,國喪期滿,玄胤授天印,攜甯玥之手登上金銮殿,改國号天元,号天元帝,冊封馬氏甯玥爲後,容卿爲宰輔,容麟爲安國侯,陳國公爲太傅,耿家二爺爲定國公。尊陳妃、劉貴妃、張麗妃爲太皇太妃,太子妃爲太後,宣王、四皇子加封五珠親王,五皇子加封七珠親王,三皇子遷入封地,非召不得入京。七皇子遷出皇宮,封五珠遼親王,入住盛京遼王府。
三年後
一個身穿粉衣的精緻小女娃,在青草地上飛快地跑着,她長得十分精緻,臉蛋粉粉的,大眼睛,睫毛長如密梳,小嘴唇紅豔似塗了朱丹,一笑,貝齒光潔圓潤,還有兩個小酒窩。
“公主!公主!您别跑那麽快!奴婢要追不上啦!”冬梅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頭,暗道這真是三歲的孩子嗎?怎麽比她還跑得快啊啊啊啊——
小女娃回頭沖冬梅做了個鬼臉,又提起裙裾,飛一般地跑了起來,卻一不小心撞到了一面“大牆”!
“哎喲!”小女娃捂着額頭跌在了地上,舉眸一看,媽呀,是皇兄!更要跑啦!
小女孩轉身,拔腿就跑。
皇甫澈探出肉乎乎的小手,輕輕松松扣住她肩膀,不怒而威地說道:“跑什麽跑?是不是又幹壞事了?”
嗚,又被抓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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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隻想寫一個,但是一想肉呼呼的小公主,屁颠屁颠地跟在小皇子後面喊皇兄,萌我一臉血,就兩個啦~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