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胤一手負在背後,一手拍了拍小德子的胳膊:“别愣着了,進去是不是中了無解之毒吧?若是尋常的小毒,清楚毒素後還是可以采血的。”
小德子一想的确是這麽個理,心中便盼望着惠妃僅僅是誤打誤撞吃了點巴豆夾竹桃之類的東西。
二人進了惠妃的内殿。
這是玄胤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後宮走動,宮人又事先不曾得到任何消息,在看到玄胤出現在門口的一瞬不約而同地有些傻眼,但眸光一掃,瞅見一旁的小德子,又心領神會這是陛下的意思,紛紛側身給玄胤讓了道。
玄胤跨過門檻。
屋内飄着濃郁的藥香,梁太醫正在想法子給嚴惠妃催吐,看她能不能把吃進去的毒藥吐出來,然而令太醫失望的是,嚴惠妃昏迷不醒,這些湯藥根本灌都灌不進去。
“唉。”梁太醫重重地歎了口氣。
嚴惠妃的貼身宮女跪在床邊,滿臉淚水求梁太醫治好她家娘娘。
梁太醫無可奈何地說道:“這藥灌不進去我也沒辦法,況且……其實已經過了催吐的時辰,就算灌進去了也療效甚微。”
在宮裏曆來是主子死了宮人陪葬,越心腹的宮人,陪葬的可能性越大,這讓宮女如何不心焦?
她跪了下來:“梁太醫,您再想想别的辦法吧!您醫術那麽高明,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醫術高明是用來治病的,不是用來把死人變成活人的。”嚴惠妃顯然還有一口氣在,他卻說了這樣的話,可見嚴惠妃的病情并不樂觀。
小德子的步子險些邁不動了,倒是玄胤步履穩健地走到了梁太醫面前:“惠妃娘娘的病情真的這麽嚴重?”
衆人忙給他行了禮。
梁太醫拱手道:“啓禀長孫殿下,惠妃娘娘中毒已深,微臣回天乏術。”
惠妃殿的宮人哭成一片。
“中的什麽毒?”玄胤問。
梁太醫道:“微臣愚鈍,診不出此爲何毒。”
宮人們哭得越發厲害了。
小德子惱怒道:“哭什麽哭?惠妃娘娘還沒死呢!嚎嗓?你!對!就是你!惠妃娘娘到底是怎麽中毒的,吃了什麽還是喝了什麽?你清不清楚?”
被點到名的貼身宮女瑟縮着身子道:“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小德子揚起拂塵,恨不得給她一棍,好容易有個藥方兒,就差一藥引子,結果鬧出這等事,他真想把這些不盡忠職守的奴才拖出去砍了!“你是惠妃娘娘的貼身宮女,你會不知道嗎?”
宮女泣不成聲道:“娘娘……娘娘……昨兒晚飯時辰都還好好兒的……後面出去了一趟回來,臉色不大對勁……奴婢問娘娘可是哪裏不舒服……娘娘說走太多路走累了……歇息一晚便好,想來便是那時候……那時候……中的毒吧……”
小德子就快急死了:“那娘娘去哪兒了你跟着沒?”
宮女含淚搖頭:“沒,娘娘不讓跟着,說想一個人走走。”
玄胤問梁太醫道:“惠妃娘娘這毒,有沒有可能不是誤服,而是被人下了毒?”
“這……”梁太醫遲疑道:“這個微臣不敢斷定,但娘娘的确是進食了有毒的東西。”
“惠妃娘娘的吃食和餐具茶具都檢查了?”
梁太醫答道:“檢查了,這邊沒多大問題。”
“那就是昨晚,惠妃娘娘去過的地方,但她,去了哪兒呢?”玄胤呢喃自語。
冷宮
耿妍坐在秋千架上,翻開昨日未看完的《天年傳》,嶽公公輕輕地給她按着肩膀,邊按邊笑眯眯地道:“還是娘娘有法子,一個計謀就把惠妃給拿捏住了,惠妃以爲自己是什麽東西,敢栽贓給娘娘?”
耿妍笑了一聲,沒說話。
嶽公公又道:“解巫術需要巫師的血,您拿捏住了嚴惠妃,就是拿捏住了馬甯玥的命,娘娘,咱們很快就能翻身呐!”
“翻身?”耿妍笑容淡淡,“鹹魚翻身了還是鹹魚,鳳凰翻身了也還是鳳凰,本宮需要翻什麽身?”
嶽公公忙不疊地應和道:“那是那是,娘娘是在韬光養晦,等什麽時候膩了,就自個兒走回椒房殿了!”
“還想回椒房殿?口氣不小!”
玄胤神色淡淡地站在了門口。
嶽公公的笑容僵了僵:“長孫殿下怎麽又來了?咱們這兒是冷宮,您三天兩頭地跑,都快跑成菜園子了!”
玄胤挑眉道:“你當本殿下願意跑?這兒又遠又冷不說,還有個貌美如花的娘娘,我就是避嫌,也得避得遠遠兒的,我爲什麽三天兩頭地來,一是爲了給娘娘請平安脈,二麽,就是有一事不明,想向娘娘請教請教。”
耿妍穿着素白裙衫,如一朵盛放的鈴蘭,美麗中透出幾分靈氣與靈動,她合上書本,莞爾一笑:“你想知道什麽?”
“想知道嚴惠妃的毒是不是娘娘動了手腳。”
耿妍笑意不變:“你認爲呢?”
玄胤毫不避諱地說道:“明人不說暗話,你知道我需要嚴惠妃的血要藥引子,故意在我取血之前讓嚴惠妃服了毒,如果我猜的沒錯,你不是想殺了嚴惠妃,也不是想讓我失去最重要的人,而是希望以此來要挾我。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麽?”
耿妍将鬓角的秀發攏到耳後,笑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裝蒜不管用了,耿嫔娘娘,昨晚的修剪花枝的宮女都瞧見了,一個穿着鬥篷的女子來了冷宮的方向,那女子的鬥篷經過辨認,是嚴惠妃的,嚴惠妃來找過你。”玄胤從容地說道。
耿妍的笑容淡了幾分:“那又怎樣?”
“請問嚴惠妃爲什麽來找娘娘?與娘娘說了什麽?”玄胤緩緩地追問。
耿妍笑道:“一些後宮瑣事罷了,她協理後宮,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前來問問我從前是如何辦的。”
玄胤緊跟着問:“具體什麽事?”
耿妍張了張嘴:“你是在審問本宮嗎?”
玄胤淡笑:“如果娘娘不配合,審問還會升級。”
耿妍笑着哼了一聲:“你倒是越發乖巧伶俐,難怪陛下如此器重你。”
“耿嫔娘娘過獎了,現在,娘娘是否願意承認自己毒害過嚴惠妃的事?當然,不承認也沒關系,告訴我,你需要我做什麽。我明白你的手段了,不會再耍花樣。”
耿妍似嘲似譏地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是啊,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如果我早點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你也不會對嚴惠妃下手,害他吃盡苦頭,病來如山倒,他一日不如一日,耽誤一天少一天,如今我是真的追悔莫及,不敢再輕易拿他的命開玩笑。我什麽都不要了,皇位是你的,南疆也是你的,你把嚴惠妃的解藥給我,我隻要他活着。”玄胤朝她伸出了手。
耿妍淡淡一笑:“你太狡猾了,萬一你拿了解藥救了她,卻又耍出新的花樣怎麽辦?”
玄胤話鋒陡然一轉:“所以你承認是你給嚴惠妃下的毒了?”
耿妍一怔,沒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另一邊,小德子一臉陰沉地自門口閃了進來,瞧他神色,方才那番話,該聽到的不該聽到的……全都聽到了。
耿妍面色一白,突然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
小德子氣得渾身發抖:“耿嫔娘娘!你……你怎麽能做出這種狠毒的事來?陛下這些年是怎麽對你的,你是瞎子還是傻子,不知道嗎?在靈蛇島,你當衆出醜,這要換做别的女人,陛下早把她廢了!可陛下依舊寵你如初!後面,你又恬不知恥地勾搭了趙島主,與趙島主幾度風流,陛下快要氣死了卻看在孩子的份兒上願意饒你一條小命!你倒好!屢次不知悔改,屢次背叛陛下!如今,更是想要殺了陛下!你……你……你的心是什麽做的?”
耿妍駁斥道:“本宮沒想過要殺陛下!本宮是……”
不待她說完,玄胤含了一絲怒意地說道:“還說沒想殺陛下,明知陛下需要嚴惠妃的血做藥引,卻在我們采血之前破壞了幹淨的血源!”
“陛下需要嚴惠妃的血?不是……”馬甯玥嗎?陛下何時也中了巫術?耿妍簡直目瞪口呆。
玄胤不會給她辯駁的機會:“啊,我忘了,你的确沒想殺害陛下,你是想利用陛下的命來要挾我讓出皇位,這一點,在昨天女郎中給你瞧病的時候,你就警告過我,可惜我沒聽懂你的意思,以爲你隻是在大放厥詞——我真是悔啊,應該昨天就殺了你!”
一盆髒水兜頭都練地澆到耿妍頭上,耿妍連辯駁的話都講不出來,玄胤一口一個“他”,她卻聽成了“她”,以爲玄胤說的是馬甯玥,哪知玄胤竟講的是陛下!
“皇甫胤!”
“别叫我名字,你不配,不是看在你還懷着龍嗣的份兒上,就沖你給嚴惠妃下毒這一項罪名,我都可以處死你!”玄胤憤憤不平地說完,轉頭看向小德子,無比哀痛地說道:“她剛剛說什麽,你全都聽明白了吧?我也不怕告訴你,昨天我帶女郎中給她瞧病時,她就暗示過我讓出皇位,否則我将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我沒往心裏去,是我疏忽了。”
小德子就道:“這件事怎麽能怪您呢?誰也沒料到她竟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本宮幾時講過這樣的話?!”耿妍的額角青筋暴跳。
玄胤一臉哀傷地說道:“你沒講過?那嚴惠妃的毒是怎麽來的?你親口承認給嚴惠妃下了毒!不要再抵賴了,沒用的。”
耿妍氣得渾身顫抖!
玄胤看向小德子道:“她說什麽你全都聽到了,待會兒怎麽向皇爺爺禀報心中有數吧?”
小德子惡狠狠地瞪了耿妍一眼,道:“長孫殿下放心,奴才的耳朵好着呢!該聽的字兒一個沒漏掉!該記住的也沒一句不會忘!誰敢謀害陛下,小德子就算是豁出這條命,也得把她的皮給撕咯!”
嶽公公戰戰兢兢地跑了過來:“小德公公,小德公公!誤會,都是誤會呀!有話好好說!”
小德子推開他的鹹豬手:“滾開!這都是誤會,那還有什麽不是誤會?我是沒了根,不是沒腦子!”
小德子氣呼呼地走掉了。
耿妍的心一沉,咬牙切齒地看向玄胤:“你狠……你狠!”
玄胤冰封的臉上緩緩揚起一抹笑意:“這是耿嫔娘娘教的,我現學現用,獻醜了。”
耿妍輕輕揪住了玄胤的衣襟:“本宮果然小瞧了你!但你别忘了,毒是我給嚴惠妃下的,沒有我的解藥,誰都沒辦法把嚴惠妃治好!容卿也不能!你鬥倒了本宮又怎樣?馬甯玥一樣活不成!想要馬甯玥給本宮陪葬,就盡管讓陛下處死我!”
玄胤輕輕拿開了她的手,笑得無害:“您瞧瞧您說的哪兒的話?您肚子裏還懷着南疆的龍嗣,陛下怎麽舍得處死您?您是要長命百歲的,别怕。”
他越是講着安慰的話,越是讓人内心充滿了無盡的後怕。
耿妍捏緊了拳頭:“你真不在乎馬甯玥的死活?”
玄胤想也不想地說道:“我當然在乎!”
“在乎她,你還敢冒犯本宮?本宮警告你,解藥隻有一顆,本宮若是有事,你就後悔一輩子吧!”耿妍顯然是被逼急了,從前的她,不會這麽失态,但眼下,她恨不得找出一把刀,在玄胤的身上砍上一個來回!她不懼怕失敗,但她讨厭被人算計!她能允許自己設計的過程出了偏差,卻無法忍受自己的設計從一開始就掉進了别人的陷阱!
她越氣,玄胤就越開心,笑得幾乎要看不見眼睛:“耿嫔娘娘,你不會真的傻到認爲我是在孤軍作戰吧?”
耿妍瞳仁一縮:“什麽意思?”
“兄弟聯手,虐老妖婆的意思。”司空朔輕笑着,從煙囪裏爬了出來,手裏舉着一個錦盒,“接着。”
他一抛,玄胤擡手去接。
耿妍在看到錦盒的一瞬,臉色就完全變了,因爲那個盒子她認得,正是她用來裝解藥的,爲不被發現,她藏在了竈底,沒想到……被司空朔給翻出來了!司空朔是什麽時候潛伏到冷宮的?她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能讓玄胤拿到解藥!
哪怕是毀了它,至少,能拉個墊背的!
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玄胤,而後伸出手,去搶那朝她飛過來的盒子。
哪知就在此時,盒子吧嗒一聲打開了,一股淡黃色散了出來,兜頭兜臉澆了她一身。
“咳咳……咳咳咳……”她忙用帕子捂住口鼻,“這……這是什麽東西?”
“哈哈……”玄胤笑得前俯後仰,“讓你搶,你搶啊!”
司空朔躍下地面,掂了掂手裏的瓷瓶:“玩夠了沒?玩夠了該去趕下個場子了。”
耿妍狼狽不堪地靠在秋千上,嗆咳不已。
玄胤笑夠了,冷冷地看着她:“你該慶幸,玥玥也壞了身孕,不是不想殺你,是想給我兒子積德!好好享受你人生最後一段日子,别被陛下給折磨死了,你這條賤命,我還等着親自來收呢!”
司空朔拍拍他肩膀:“走了。”
玄胤冷冷地睨了耿妍一眼,随司空朔一道前往了嚴惠妃的寝殿。
司空朔本就擅長醫術,玄胤對外隻道是請了司空朔入宮治病。
司空朔給嚴惠妃診脈:“嗯,差不多。”
玄胤皺眉:“差不多是什麽意思?快給她吃解藥呀!”
司空朔敲了敲他腦門兒:“你真以爲她中了耿妍的毒?”
“不是?”計劃不是就這樣子的嗎?玄胤一頭霧水地看着他,雖不願承認,但不知不覺間,他與司空朔之間已經沒了最初的劍拔弩張。這不,司空朔都敲他腦門兒了,他竟也沒生氣!
司空朔輕笑道:“她中的是本座的毒。”
玄胤古怪地張了張嘴:“你……換了耿妍的藥?”
“當然,人啦,永遠不要走最後一條退路,要趕上倒數第二條。”司空朔單手搭上玄胤的肩膀,耐心地解釋道:“耿妍是個狡猾多端的人,空手套白狼的本身你也見識到了,萬一她這次又是想空手套白狼、或者她又是在故意拖延玥玥患病的時間,那麽這顆解藥,便很有可能是假的。嚴惠妃如果是中了無解之毒,我們就算殺光所有人,也救不回玥玥的命,倒不如,提前把她給嚴惠妃的毒藥換掉,這樣,豈不是更保險?”
玄胤會意地點了點頭。
司空朔捏捏他臉蛋:“以後的路還長着,大哥慢慢教你。”
“誰是你弟弟?誰要你教?”玄胤打開他的手,被他捏過的地方微微泛紅。
司空朔也不惱,從懷裏拿出另一顆解藥,喂嚴惠妃吃了下去:“毒素徹底清除需要三天時間。”
“知道了。”
“準備怎麽處置她?”
“我有分寸,不會殺她的,她雖然該死,可她是‘受害者’,她的存在,能夠提醒陛下,耿妍想要殺了陛下!”玄胤一笑,“越慘,越能提醒。”
……
卻說小德子離開冷宮後,腳底生風地回了陛下寝殿,一進門,便嚎啕大哭:“陛下!陛下!奴才要難受死了!天殺的呀!怎麽讓奴才撞見了這種事啊?”
南疆王因着玄胤的陪伴,吃得多,氣色也好了許多,聽得他哭哭啼啼的,倒也沒立刻發火,而是笑道:“什麽事兒讓你撞着了?你好歹也跟小胤同歲,沒小胤半點懂事!”
小德子撲倒南疆王腳邊:“奴才是爲陛下抱不平啊!”
“爲朕?”南疆王還沉浸在與玄胤的天倫之樂中,含笑說道:“朕好得很!要你抱不平?”
小德子就把在嚴惠妃宮裏與冷宮的事兒事無巨細、甚至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從得知耿妍與趙島主悠然開始,小德子就看耿妍不順眼了,兼之陛下又把自己的将來指給了玄胤,他就更要與玄胤一個鼻孔出氣了。
南疆王的神色漸漸淡了下來:“你說的……都是真的?”
小德子哽咽道:“奴才對天發誓!奴才要是冤枉了耿嫔,叫奴才不得好死!”
添油加醋不算冤枉吧?用太傅的話說,那是誇張的文學表達方式,反正耿嫔是真的做了,自己絕非無中生有!
南疆王白了臉:“把耿嫔給朕叫來!”
“是!”
“等等。”南疆王想到了什麽,“朕先去看看惠妃。”
……
司空朔給惠妃用的藥是毒藥,以毒攻毒,讓惠妃體内的毒素自行消亡後排除體外,第一個時辰,正是兩種毒素相互厮殺、你死我活的時候,惠妃的臉色簡直不能更難看,鐵青一片、印堂發黑、唇角發紫,渾身猶如在水中浸泡過似的,水腫得微微發亮。
嚴惠妃盡管在昏迷之中,也感到了巨大的疼痛,偏喉嚨腫得厲害,隻能虛弱地嗚咽着。
南疆王看了一眼,不忍再看。
司空朔“好心好意”地解釋道:“幸虧是發出來了,這種毒,會現在體内潛伏三到五個時辰,看上去與平常無異,血液也是清潤的紅色,若在那時采集她的血液爲陛下入藥,陛下怕是……”
他點到爲止。
南疆王冷冽的眸光掃過腫得像豬頭的嚴惠妃,想着自己也差點兒變成這模樣,脊背漫過一股惡寒……
再一想到,耿妍利用嚴惠妃的血來威脅玄胤讓出皇位,又覺得耿妍實在其心可誅!
他感謝了司空朔幾句,囑咐玄胤好生料理嚴惠妃的病,随後,氣悶地前往了耿妍的冷宮。一路上,他不停地回想這些年的過往,爲什麽一看看中耿妍?爲什麽這麽多年都寵着耿妍?魅香的事,他并非毫不知情,但因那是她與生俱來的,他沒橫加苛責,再說了,人是她的,他不怕魅香的誘惑,反正時時刻刻都能與她黏着。後面他上了年紀,對耿妍的身體漸漸少了那份興趣,但他依舊十分寵愛耿妍。歸根到底,還是覺得找到一個知心人不容易,曾經負了陳皇後,他不想再負耿妍。所以哪怕耿妍當衆掉了肚兜,他也是心疼多于惱怒,可是好像他錯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沒能換來這個女人的珍惜,反而助長了她的野心與氣焰,勾結趙島主不夠,如今又來謀害他和玄胤!她怎麽能這麽無情?
“陛下。”耿妍跪在地上,素衣披發,容顔憔悴。
南疆王再看向她時,眼底最後一絲憐憫都沒了:“耿妍,你如何對得起朕?”
“陛下,臣妾不敢說臣妾是無辜的,但臣妾沒有想過謀害陛下的性命!臣妾絕不敢拿陛下的命做賭注……從來……都不敢!也舍不得!”耿妍淚眼朦胧地望向了南疆王。
南疆王氣笑了:“好一個你舍不得?你舍不得又爲何給嚴惠妃下了毒?知不知道小德子若是早半個時辰,放下來的興許就是毒血了!你想喂朕喝毒血!”
“臣妾沒有!”
“那你就是想拿真的命做交換,逼小胤把皇位讓給你們母子!”
“……不是。”
“還不承認……耿妍你真以爲朕還在乎你承認不承認?!”
耿妍跪走到南疆王跟前,雙手揪住他下擺,深深地凝視着他道:“陛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陛下饒恕臣妾,但臣妾就算是死,也不想背着黑鍋去死,臣妾的确給嚴惠妃下了毒,也的确威脅了胤郡王,但是臣妾不是拿陛下做賭注,臣妾自始至終都不清楚陛下也需要嚴惠妃的血,臣妾以爲,隻有玄胤需要。”
“他需要嚴惠妃的血做什麽?”
“馬甯玥病了,也需要北域人的血做藥引。”
南疆王皺起了眉頭。
耿妍道:“陛下,您對臣妾的知遇之恩,臣妾銘記在心、沒齒難忘,臣妾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殺了陛下,但是臣妾沒有。”
“你……你還敢殺朕?耿妍!”南疆王氣得跳腳,要不是荀太醫給吃了幾副好藥,這會子怕是又氣倒了。
耿妍輕聲道:“臣妾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勢,想一直要下去,殺了陛下,臣妾謀奪起皇位來會更容易,但是臣妾沒下得去手。”
“所以朕應該感激你手下留情了?”南疆王哈哈地笑了,笑得整個肺腑都竄起一股撕心的嘲諷。
“臣妾是想告訴陛下,陛下對臣妾的恩情,臣妾一直都記得,不論臣妾想做什麽,也從未想過要傷害陛下的性命。這一次的事,也不是沖陛下來的。”她說得情真意切。
南疆王險些就信了,好半晌,才怔怔地說道:“朕也沒想過要陳皇後的命,但朕傷她,傷得比她死還難受。如今是輪到朕了,你這把刀,插得夠狠。”
“陛下!”
“耿嫔以下犯上,毒害惠妃,降爲常在,賜毒酒一杯,顧念其懷有身孕,特處以緩刑。另,除嶽公公以外,其餘人,一應撤走!”
這一次,冷宮真的是冷宮了。
“水……水……本宮……要……喝水……”
嚴惠妃躺在冰冷的床上,渾身難受,嗓子像被開水燙過似的,每說一個字,都要冒出青煙來。
“水……本宮……要水啊……快……快……來……人……”
她沙啞着嗓子,叫了半天,卻無人應答。
“大……大膽……本宮……要……喝水……都……跑哪兒……去了……”
“來了來了!”一名模樣清秀的小太監笑眯眯地迎了上來,“娘娘,您先别動!您身上還紮着針呢!一動,針跑錯穴位,您的命可就保不住啦!”
嚴惠妃睜開腫脹的眼皮,睜了半天也隻睜開一小條縫隙:“你……是誰?”
“奴才叫小李子,是中常侍大人的内侍,奉中常侍大人之命在這邊照料娘娘,啊,時辰差不多了,奴才幫娘娘把銀針拔了吧!娘娘别動啊。”小李子翹起蘭花指,把嚴惠妃臉上的、脖子上的、手臂上的銀針一根根拔了。
嚴惠妃的腦子還有些發懵,哪個中常侍?西涼的嗎?司空朔?
小李子把銀針收好:“好了,您現在有哪兒不舒服嗎?”
哪兒都不舒服啊……
耿嫔沒說毒藥這麽難受啊,身子膨脹得快要爆炸了,頭疼、肚子疼、喉嚨也疼。
“沒什麽不舒服的話,小的先去複命了。”小李子客客氣氣地說。
嚴惠妃虛弱地道:“我要喝……水。”
小李子走到桌邊,搖了搖茶壺:“哎呀,沒水了,這些人怎麽搞的?房裏沒水了都不知道!要不娘娘您喝點參湯吧?這個是陛下禦賜給您補身子的。”
嚴惠妃的思緒還有點兒混亂:“本宮……的人呢?”
小李子道:“您說惠妃殿的人呐?都被處置了!您看您中個毒,居然沒一個人發現!多失職啊!”
那麽多心腹……全都給處置了?嚴惠妃一陣肉痛。
小李子又道:“您能撿回一條命是萬幸!萬幸您碰到了我家主公,您不知道吧?我家主公的醫術比容卿還厲害的!”那是不可能的,小李子偷偷一笑,正色道:“是我家主公救了您,不然您早就死掉了!”
“死?”嚴惠妃一臉茫然,耿妍不是說那種毒藥隻會讓人沉睡,不會有别的感覺,更不會立刻死掉嗎?
小李子将她神色盡收眼底,心道你都腫成豬頭了我還能看出你表情,我真是不容易啊!
“惠妃娘娘,我家主子晚來一步,您真的就死了!唉,您死了不要緊,陛下也差點被您拖累死呢!”小李子嘀咕道。
“陛下他怎麽了?”許是喝了參湯的緣故,嚴惠妃沒先前那麽虛弱了。
小李子歎了口氣:“你還不知道吧?陛下得了一個偏方,需要以北域人的血做藥引,你身上流着北域的血,陛下就想從你這兒采血嘛!陛下還吩咐了,不管他能否痊愈,都會重重地賞賜你,哪知道小德公公和長孫殿下到這邊找你求血,你卻中了毒!”
嚴惠妃的心咯噔一下:“陛下現在怎麽樣了?”
“說起來,你們陛下還真是命大,耿嫔娘娘手下正好有個北域道士,便放了點他的血。”
嚴惠妃什麽都明白了,耿妍深夜找她,根本不是爲了幫她擺脫玄胤的報複,隻是想要除掉她,代替自己向陛下獻血!
嚴惠妃深深地看了小李子一眼:“你不會是在撒謊吧?”
這也不是沒可能,司空朔與玄胤早就是一丘之貉,會不會故意聯起手來,挑撥她與耿妍的關系?
小李子故作鎮定道:“我撒謊做什麽喲?好心當成驢肝肺!算了,你就躺在床上等死吧,我讓我家主公别再來給你治病了!反正陛下得了新鮮的血液,也不需要用盡救治你了!”
嚴惠妃沒攔小李子,她不信耿妍,但也不信這個太監,事實究竟如何,她需要自己去查探!
待到身子恢複了一些力氣,她瞧瞧地走出了惠妃殿。
從冷宮到惠妃殿,必須經過一處種滿了鈴蘭的小花園,此時并不是鈴蘭盛放的季節,院子裏有些寂寞。
玄胤與一名身着青衣的道士走在寂靜的花園中。
“惠妃娘娘的命是暫時保住了,但毒不知能否清除幹淨,所以,還是要麻煩道長,爲陛下貢獻一碗鮮血。”
青衣道長拱了拱手:“長孫殿下言重了,我自六歲來到南疆,一住便是五十年,早已将自己看作南疆王的一份子,能爲陛下效力是我的榮幸。”
嚴惠妃下意識地躲在了樹後,望着二人的背影,怔怔出神。
“道長日後還有回歸北域的打算嗎?”
北域人?嚴惠妃想起小李子說的,耿皇後給陛下敬獻了一個北域人,難道就是他?
青衣道長道:“南疆是貧道的家,貧道不打算離開了。但獻完血後,貧道打算四處去走走,也順便看看我那不孝的徒兒。”
徒兒?莫非他說的是——
“耿小公子年幼,一時糊塗走岔了路,日後慢慢糾正就好了。”玄胤無比寬容地說道。
果然是耿無雙的師父!果然是耿妍的人!
嚴惠妃的手狠狠地掐進了樹縫裏!
玄胤的餘光動了動,語氣如常地說道:“我與大師相見恨晚,若是可以,真希望也拜到大師門下,聆聽大師傳道解惑。”
青衣道長笑了:“殿下德厚流光,将來必是一代明君,無須聽貧道的教誨,若殿下真有心與貧道結緣,貧道有個不情之請。”
“道長請說。”玄胤拱手,态度十分虔誠。
“我生平欠過耿施主一份人情,如今能爲陛下鮮血,算起來也是一件功德,能否懇請皇長孫,把這份功德算到耿施主的頭上。”
玄胤遲疑了一會兒:“好,我答應道長,等她平安生下孩子,就立她的骨肉爲世襲親王,準許她搬出皇後,與子女頤養天年。”
耿妍啊耿妍,你真是把我騙得好慘!
說什麽我算計馬甯玥的事東窗事發了,說什麽玄胤要來找我算賬了,還說什麽我服毒,他們就拿不到我的血,我就能活命了……
呵呵,依我看,你就沒想讓我活命!
你想把我毒死!
讓馬甯玥因爲失去藥引也衰弱而死!
你還搶了我功勞,敬獻陛下一個北域道士,以此來換得下輩子的榮華富貴!
你怎麽可以這麽無恥?!
耿妍,你給我等着!
誰讓我不好過,我就讓誰比死更難過!
嚴惠妃随手抄起一塊石頭,兇神惡煞地朝冷宮去了。
玄胤與青衣道長停下腳步,轉頭望向某人幾近瘋癫的背影,玄胤笑道:“她還真信了?這麽好騙的?”
“不是她好騙,是所有在氣頭上的人,都非常好騙。”青衣道長又敲了敲玄胤腦門兒,“所以,任何時候,都别讓情緒左右自己。”
玄胤握住額頭,連連後退,瞪他道:“你還敲上瘾了?”
司空朔輕笑,扯掉了臉上的胡子,褪去外袍,戴上面具:“演得不錯。”
“哼~”玄胤兩眼望天,“給幾分兒啊?”
司空朔:“六十,多給一分,怕你驕傲。”
六十一能驕傲?玄胤擡起大長腿,一腳踹了過去!
司空朔笑盈盈地避開:“看好戲去咯。”
冷宮。
“娘娘,陛下雖是降了您的位份,但您有小皇子做護身符,那杯毒酒,是賜不下來的。距離您生産還有七八個月,這段時間,足夠您好好謀劃。”嶽公公笑眯眯地說。
耿妍摸上小腹:“這一胎,本宮一定要好好地保。”
“那是。”
“你去熬點參湯來,這段日子,先辛苦你一下,等本宮複了位,你就是南疆王的九千歲。”
嶽公公大喜:“奴才叩謝娘娘皇恩!”
嶽公公去了小廚房,耿妍坐在房中,覺得悶熱,拉開櫃子,找出了一套輕薄的裙衫。
南疆王把冷宮的宮人全都撤了,嚴惠妃旁若無人地沖進了耿妍的屋子,耿妍的衣裳剛換一半,扣子都沒扣上,便被嚴惠妃那豬頭似的大臉吓了一跳!再細看,不僅臉,就連身子也比往常臃腫了一倍。
“你……是……”沒認出來。
嚴惠妃呵斥道:“别給我裝蒜了,耿妍!”
耿妍蹙眉:“惠妃?你怎麽成了這樣?不對,你服了毒,怎麽可能會醒?”
“終于說實話了吧?你就是想我一睡不起、死了幹淨!”
耿妍随手披了一件外袍,遮住春光乍洩的身子:“我沒有,你到底怎麽了?”
嚴惠妃看着她誘人的肌膚與身材,再想想醜陋不堪的自己,怒火中燒:“把我害成這樣,你還有臉問我怎麽了?我嚴宓就是眼瞎,才會在明知你害死過我大哥的情況下,還錯信了你的話!你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踩着我的脊背飛黃騰達!”
耿妍眸光一涼:“你亂七八糟地說些什麽?是不是玄胤找過你了?他挑撥離間了是不是?”
嚴惠妃咬牙道:“關玄胤什麽事?是你自己做的!你别不承認!我告訴你耿妍,我反正是毀了,我今天來就沒指望活着出去!但我一定要拉個人墊背!”
耿妍完全是一頭霧水,不等她做出反應,嚴惠妃一磚頭拍了下來!
不偏不倚的,拍在了耿妍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