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56

下午,玄胤果然去買了燒鵝,最肥最嫩的一種。

午睡中的甯玥朦朦胧胧地睜開眼,聞到了久違的香氣,口水嘩啦啦地流了下來,也不等冬梅上前伺候,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燒鵝的皮是烤過的,外焦裏嫩,一口咬下去,汁兒都濺出來,口腔被燒鵝的香氣填滿,鹹中帶甜的味道刺激着甯玥的味蕾,甯玥大叫:“飯!飯!我要吃飯!”

玄胤親自去廚房端了飯來。

廚房的人看到姑爺,都像見了鬼似的,吓得禮都忘了行,隻拼命地在心裏嘀咕着,廚房重地,怎麽讓姑爺進了?

玄胤把盛好的飯放到甯玥手邊,甯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爲了控制體重,她每日按時按量吃飯,雖不至于餓,但時常犯饞,幾時像今天這樣,能夠吃個痛快?

甯玥吃完,摸着圓滾滾的肚子在後院兒曬太陽。

玄胤靜靜地坐在一旁。

甯玥小身子一挪,躺倒他腿上,他正拿着一本書,好巧不巧地遮了她頭頂的太陽。

甯玥舒适地眯了眯眼:“玄胤。”

“嗯?”玄胤閑适慵懶地應着。

甯玥側了側身,面向他肚子,抱緊了他:“沒什麽,我就叫你一聲。”

玄胤輕輕地笑了,大掌罩住她嫩白的臉蛋,細細撫摸:“還想不想吃什麽?”

“想。”

“吃什麽?”

“你。”

玄胤先是一怔,随即感覺到某人不安分的小手探入了他下腹。

真是飽暖思淫欲。

院子的下人全部散了,隻留下二人在這溫柔的時光裏,輾轉缱绻。

……

下午,嚴惠妃給甯玥下了帖子,問甯玥今明兩日是否有空入宮一叙。

甯玥想着擇日不如撞日,讓冬梅準備了一番。

出發前,見玄胤也站在門口,一副也要出門的樣子,納悶地問:“不看書了?”

“今天的看完了。”說着,玄胤牽了她的手,“不是要入宮嗎?”

甯玥眨巴了一下眸子:“你也去?”

玄胤嗯了一聲。

甯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早上請他去,他不去,說要留在家裏看書了解關系;現在讓他在家看,他卻又要與她一同入宮:“你其實就是舍不得我了吧?”

玄胤理了理她鬓角被風吹亂的秀發:“是啊,舍不得你,所以不論将來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能丢下我。”

怎麽跟大哥說的話一樣?她當然不會丢下他們了,她好不容易才從地獄裏爬上來,還沒被他們疼夠呢。

二人手牽手朝大門走去,儀門處,碰到了采藥歸來的容麟與容卿。

容麟滿頭大汗,身上背着一個巨大的竹簍。

容卿雖坐在輪椅上,但從他發紅的面色,不難看出他被暴曬了許久。

“大哥,容麟,大熱天的,你們幹嘛去了?”甯玥關切地問。

容麟随口道:“采藥咯!”

容卿忙說道:“我想試試别的藥方,看對我的腿有沒有幫助。”

“這樣啊。”甯玥看着容麟的竹簍,“那……采完了嗎?還要不要去?要去的話,讓玄胤給你們一起吧?”

容卿張了張嘴。

容麟仿佛漫不經心地哼道:“采個藥,我一人就夠了!這家夥,還是留下來陪你吧!”

玄胤不可置否。

容卿看了看二人,問道:“你們要出門?”

“去宮裏轉轉。”甯玥笑着說。

容卿深深地看了玄胤一眼:“路上小心。”

玄胤點頭:“我明白。”

馬車從皇宮南門駛入,停在了小花園的過道旁,此處往右是金銮殿與禦書房,往左是後宮,玄胤并未接受正式的冊封,不便與甯玥一同進入妃嫔們的後宮,便讓甯玥先去,他則前往禦書房與南疆王商議一些朝堂的事情。

甯玥正擔心會耽擱他的正事,聽了這話不免覺着再合适不過,急忙催着他去了。

冬梅陪着甯玥,前往嚴惠妃的寝殿,自從耿皇後落馬後,後宮諸事便暫時交由嚴惠妃打理,但鳳印在她手中,是以,碰到大的決斷,嚴惠妃不得不請她的示下。

宮中的風格,略微變了些,耿皇後鍾愛的牡丹全都被移除了,換上了清理淡雅的菊花,一些曾被忽視的小橋樓閣,也有工匠大刀闊斧地修葺着,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色。

“嚴惠妃倒是有本事呢,小姐,你看那湖裏的天鵝,多漂亮!”冬梅望着一池子優雅的白天鵝,大興贊歎。

耿皇後喜愛養魚,嚴惠妃便買來白天鵝,把耿皇後養的魚全部吃掉,由此可見,嚴惠妃的确是對耿皇後恨到了骨子裏。當然,也不排除嚴惠妃利用此時來向宮人宣告,她才是下一任後宮之主的可能。

甯玥笑了笑,沒說什麽。

主仆二人又悠閑地逛了一陣,好巧不巧地碰到了也在外頭溜達的劉貴妃。

“喲,這不是郡王妃嗎?怎麽入宮啦?”劉貴妃陰陽怪氣地說。

秋月附和道:“娘娘,您忘了?胤郡王已經與陛下相認,她現在是長孫妃啦!”

“哦,瞧本宮這記性,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兒給忘了?長孫妃大人有大量,千萬别與本宮計較,本宮呐,不想與人有染,被打入冷宮!”劉貴妃越來越陰陽關起,言辭間,分明認爲耿皇後與趙島主的奸情是甯玥一手策劃的。

她猜的八九不離十,甯玥倒也沒反駁她,也懶得與她逞口舌之快,目不斜視地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劉貴妃氣得跳腳:“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當了個長孫妃嗎?人家以前還當了太子呢!結果怎麽着?還不是死了?以爲這個位子真的這麽好坐嗎?本宮等着,等着看你被拉下馬的一天!”

冬梅回頭瞪了劉貴妃一眼,對甯玥道:“小姐,她好讨厭啊,亂七八糟地說些什麽呢?”

甯玥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她就是想讓我不愉快,我不理她,不愉快的就變成她了,走吧。”

哪知二人沒走多遠,又碰到了另一個不想見到的人。

那是一個身着淺綠色宮裙的妃子,怒氣滔天地奔來,不管不顧地抓向甯玥。

冬梅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她,喝道:“你幹什麽?”

來者不是别人,正是闊别多日的李順妃。

李順妃原是妃嫔中容貌最出衆的一位,如今卻不知因爲何事,竟比第一次見面時蒼老了十歲,眼角與嘴角都長出了細紋,容顔憔悴,一雙死死盯着甯玥的眼睛恨不得噴出一把火來。

被冬梅攔住,她怒氣更甚,低低地呵斥道:“滾開!連本宮都敢攔,你活得不耐煩了!”

冬梅才不怕她呢,鼻子一哼,說道:“我就攔你怎麽了?有本事給我跑啊!你跑!我看你跑不跑不掉!”說着,又把她抱得更緊,讓她一步也動彈不得。

李順妃氣得嘴歪眼斜:“好、好、好,你們一個兩個,全都合起夥來欺負我!你們……你們會有報應的!”

甯玥一上午的好心情,被李順妃破壞得幹幹淨淨,不鹹不淡地走向她,問道:“在靈蛇島,你算計我一次,陷害把我害死,之後又沖撞我一次,我全都沒與你計較,如今倒好,你越發蹬鼻子上臉,覺得我讓着你是應該的,是嗎?”

李順妃噎住,但很快,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看不順眼就盡管放馬過來,給本宮一個痛快!這樣好死不死的,又是什麽意思?!”

“好死不死?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甯玥蹙眉。

李順妃嘲諷地哼了一聲:“不知道?虧你說得出口!你今天入宮,不就是想驗證一下效果嗎?本宮可以恭喜你,效果很好!非常好!你的目的達到了!本宮和六皇子都生不如死了!”

甯玥隐約聽出了一絲端倪:“我沒攙和你跟六皇子的事。”

“你敢說宮裏那些謠言不是你散播的?現在……整個後宮都知道我跟六皇子的不倫之事了……不知何時便要傳入陛下耳中……你敢說……這一切不是你幹的?除了你,誰還知道我跟六皇子的關系?!”李順妃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竟是目次欲裂,“做了就是做了,馬甯玥,虧得本宮從前還認爲你有種,而今看來,也不過是個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你閉嘴!再說,我把扔河裏了!”冬梅聽不慣她這麽污蔑自家小姐。

李順妃冷笑:“扔啊!有本事你扔啊!反正我不想活了,我拉你做墊背!我死了……做鬼,也要纏着你們兩個!”

“你……”冬梅氣急。

甯玥拍了拍冬梅肩膀,示意她冷靜,随後,淡淡地看向李順妃道:“我對你們二人的苟且之事沒興趣,一個失寵的妃子,一個沒有母族庇佑的皇子,還不值得我如此大費周章地去對待!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對付你,掉檔次。”

李順妃倒抽一口涼氣!

甯玥不再看她,目視前方道:“冬梅,我們走。”

冬梅将李順妃掀在地上,拍拍手,跟上了甯玥。

……

嚴惠妃終于等來了甯玥,上前,攜了甯玥的手,與她一塊兒到榻上坐下:“我等你好一會兒了,是不是路上有什麽事耽擱了?”

甯玥笑道:“碰到幾個人,打了幾聲招呼,怎麽樣?你這邊還好吧?”

“我有什麽不好的?陛下信任我,把後宮瑣事交由我打理,累是累了些,可不怕你笑話,我這心裏呀,踏實多了!不必再終日數珠子銀子,渾渾噩噩;也不必總站在門口盼望齊王幾時把孫兒帶來我瞧瞧。”嚴惠妃溫柔地說完,拍了拍甯玥的手,“瞧我,隻顧着說話,都忘記正事了,蓮心!把冊子拿來。”

“是!”喚作蓮心的宮女給甯玥奉上一杯茶後,無聲地去了,一會兒功夫,拿了幾本賬冊回來。

嚴惠妃把賬冊遞給甯玥:“這些,都是六宮下個季度的預算,我越俎代庖地做了,不知是否合你心意。”

嚴惠妃還不清楚她懷孕的事,南疆王卻是知道的,怕她無法安心養胎,特地指了嚴惠妃協理六宮,别說一些預算,便是升降宮人宮嫔這些事,嚴惠妃也是做得的,與甯玥商議,無非是賣了甯玥天大的面子。

但甯玥還是認真地翻看了賬冊,修改了幾處纰漏,用鳳印蓋了章:“辛苦惠妃娘娘了。”

嚴惠妃笑道:“說了我不怕辛苦,隻怕閑着!”

二人又就六宮事宜探讨了一番,基本上都是嚴惠妃提供意見,甯玥做決定,還算合拍。談到宮妃的月錢時,甯玥想起了李順妃與六皇子的謠言,打算問問嚴惠妃是否聽說了此事,嚴惠妃恰巧遞來一份新的月錢制度,她看着看着,把謠言的事兒給忘了。

商議完要事,嚴惠妃屏退了宮人,目光落在冬梅的臉上,一副讓冬梅也回避的樣子,冬梅裝作沒瞧見,一本正經地站在甯玥身後,她抿抿唇,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與郡王妃商議。”

“惠妃娘娘請說。”甯玥道。

嚴惠妃幹笑了兩聲,将鬓角的秀發攏到耳後,道:“你看……耿皇後已經落馬了,耿家也敗了,隻剩一個二房戍守邊疆,可遠水救不得近火,這一場仗,咱們不可謂赢得不漂亮。”

前些日子還在埋怨耿妍沒死透,今兒卻心滿意足地誇贊他們勝利了。

甯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惠妃娘娘想說什麽?”

“你看,我能幫長孫妃的,全都幫了,長孫妃是不是該兌現當初的承諾了?”嚴惠妃滿眼渴望地望着甯玥。

甯玥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茶:“惠妃娘娘說的是做太皇太後,玄胤還沒登基,這事兒,怕是急不得。”

嚴惠妃語重心長地說道:“我也不完全是爲了我自己急,當然,要說一點不急那是騙你的,但我還考慮到另外一件事,耿妍雖然落馬了,可到底沒死,她一日不死,便一日對後位虎視眈眈,與其讓她變着法兒地折騰,不如先把後位拿下!我如今雖然也能助你,可到底比不得皇後的身份方便。這件事,我個人的私心占了一半,爲大局考慮也占了一半,還請長孫妃三思。”

若嚴惠妃一口咬定不是出于私心,甯玥或許立馬翻臉走人了,偏偏她那樣坦白,倒叫甯玥不好說什麽。況且嚴惠妃分析得沒錯,一個妃子的力量與一個皇後的力量,在後宮,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耿皇後苦心經營了那麽多年,就算一時落馬,也不見得被人踩入塵埃了。若是這時提拔惠妃做皇後,的确能對耿妍一脈造成更大的打擊。

但凡事有利有弊。

扶嚴惠妃上馬後,萬一嚴惠妃恃寵而驕怎麽辦?

就算此時是盟友,她也得把利弊權衡清楚,再做決斷。

甯玥道:“讓我想想。”

嚴惠妃神色如常道:“好,我相信你跟我是一樣着急的,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共同的目标,而且我的三皇子,真沒奪位的資本,這些,你大可放心。”

事到如今,除了耿皇後,誰也拼不過玄胤和大帥府,單從這一點來看,嚴惠妃母子的确翻不起多大的浪。

甯玥暗笑自己被耿皇後逼出了陰謀體質,做什麽都得先權衡一下利弊,若站在嚴惠妃的角度去看,她所求的東西根本無可厚非。

就在二人爲皇後之位各付心思的時候,蓮心一臉凝重地進來了:“不好了惠妃娘娘,出大事了!”

嚴惠妃眉頭一皺:“出了什麽大事?”

蓮心答道:“李順妃……殁了。”

……

嚴惠妃與甯玥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事發現場,正是甯玥與李順妃發生過争執的地方,李順妃的屍體已經被打撈了上來,由一塊白布蓋着,濕漉漉地躺在一旁的青草地上。

她的貼身宮女與太監跪在一側,嚎啕大哭。

不少宮人躲在遠處,踮起腳尖,偷偷看着這裏的熱鬧。

劉貴妃比甯玥她們還早到幾步,見到二人前來,冷冷地嗤了一聲:“還有臉過來?”

嚴惠妃沒與她鬥嘴,而是問向在場的宮人:“到底怎麽回事?”

一名灑掃小太監跪下回話道:“啓禀惠妃娘娘、長孫妃娘娘,順妃娘娘溺亡了。”

“本宮知道她是溺亡!但她是怎麽溺亡的你知道嗎?”嚴惠妃的語氣不大好,“本宮剛接管後宮,就發生了這種事,真是可惡!”

小太監驚恐地說道:“奴才沒看見順妃娘娘是怎麽掉下去的,奴才剛剛在掃地,掃着掃着看到河裏飄着一截衣裳,奴才想着是不是誰把衣裳掉下去了,便下水打撈,一撈……一撈……竟是順妃娘娘!奴才忙喊人,他們過來,可是娘娘早就斷了氣……”

聽到小太監的呼喊趕來的是附近修剪盆景的宮女,據二人交代,她們跑去看順妃娘娘時,順妃娘娘早就死透了。至于順妃是如何落水的,她們也沒瞧見。

除此之外,嚴惠妃又把附近的宮人叫過來一一問了一遍,都表示沒來河邊,不清楚李順妃落水的經曆。

甯玥的面色漸漸浮現起了一絲凝重,前一瞬還與她争執的李順妃,這會子竟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怎麽看……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通知陛下吧。”甯玥道。

嚴惠妃忙叫蓮心前往禦書房,約莫一刻鍾後,南疆王與玄胤過來了。

玄胤握住了甯玥冰冷的手:“沒事吧?”

“我沒事。”甯玥給南疆王行了禮,南疆王擺手,示意她平身。随後,南疆王又對身後的仵作交代了幾句,仵作上前,開始驗屍。

玄胤将甯玥扣進懷裏,甯玥就勢把臉埋進他胸膛,不去看那蒼白的屍體。

驗完屍,仵作道:“啓禀陛下,順妃娘娘面色微赤,口鼻内有溺水沫,腹内有水,肚微漲,的确是溺亡。”

“許是不小心失足落水了。”嚴惠妃轉頭,看向李順妃生前的兩個貼身宮人道:“你們也真是的!自家娘娘出門不曉得跟着嗎?害順妃落水了都沒人發現!你們要是跟得緊點兒,順妃會淹死嗎?”

二人吓得渾身發抖。

宮女顫聲道:“不是奴婢不想跟,是娘娘不許奴才們跟着。”

小太監也戰戰兢兢地說道:“請陛下明鑒,請惠妃娘娘明鑒,奴才是真不知順妃娘娘會出事啊……若早知道,便是順妃娘娘把奴才打死,奴才也得跟着她的!”

李順妃是來找她質問謠言一事,自然不希望有跟着,甯玥明白他們沒有撒謊,但這時,她卻不知該不該把順妃找過她的事抖出來……

就在她猶豫不決之際,劉貴妃一臉傲慢地來了,先給南疆王行了一禮,而後指着甯玥的鼻子道:“長孫妃,事到如今,你還想隐瞞嗎?”

隐瞞?甯玥不虞地看着她。

玄胤将甯玥擋在身後,冰冷的眸光直直打向劉貴妃,劉貴妃的心咯噔一下,聽得玄胤冷聲道:“貴妃是嫌自己的手太長了,要本殿下給你剁掉一截?”

劉貴妃趕忙放下了手!

南疆王疲倦地說道:“把順妃的屍體擡回去吧。”

小德子應下:“是。”

劉貴妃眼珠子一轉,壯着膽子攔住了小德子,視線越過小德子,落在了南疆王的臉上:“陛下!順妃妹妹的死不是意外啊!是有人蓄意謀殺!您可不能放過了兇手,讓順妃妹妹無法在九泉之下安息啊!”

南疆王不耐地道:“你胡說什麽?”

劉貴妃繞過小德子,來到南疆王身前,誠摯地說道:“陛下!臣妾沒有胡說!臣妾方才親眼瞧見,也親耳聽見了!有人說,要把順妃妹妹推到河裏淹死!”

“誰?”南疆王下意識地問。

劉貴妃搖手一指:“她!”

甯玥眉心一跳,劉貴妃瘋了還是傻了,居然指向了冬梅?

很快,甯玥想起了自己與李順妃發生争執時,冬梅的确威脅過李順妃,再不閉嘴,就把李順妃扔河裏。

但那隻是一時的氣話,誰料李順妃真的死在河裏了。

冬梅急急地說道:“我才沒殺人!我……我……我是說的氣話啊!之後我就走了!”

劉貴妃冷笑:“你心裏沒這個想法,會講出那樣的話?當時又沒别人在場,你說你走了就走了?誰能證明?你主子嗎?你們倆是一夥兒的,說的話可不能盡信!”

這話說的,隻差沒點明是甯玥指使冬梅殺掉李順妃的了。

甯玥好笑地說道:“原來我跟李順妃談話的時候,你在一旁聽牆角呢,會不會是你看我不順眼,殺了李順妃,然後賴到我頭上?”

“你……你……”劉貴妃白了臉,“我……我怎麽可能幹出那種事?你不要血口噴人?”

玄胤不可一世地說道:“就是噴你,怎麽了?拿出證據證明你自己的清白啊,當時誰在場?你的宮女?那是你自己的宮女,她的證詞不可信,貴妃趕緊找找别的人證吧!”

劉貴妃被噎得臉紅脖子粗。

南疆王沉沉地說道:“都别争了。玥兒,順妃真的找過你?”

甯玥從玄胤身後走出來,道:“是,她和我吵了一架,她很兇,沖過來要抓我,冬梅怕我受傷,才抱住了她,她說了一些不堪入目的話,冬梅氣不過,威脅了她幾句。”

“你們吵什麽了?”南疆王追問。

甯玥頭皮麻了麻,這個問題有點棘手,經曆過一次背叛的南疆王已經變得非常敏感,若再爆出另一頂綠帽子的事,恐怕要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而一直隐瞞消息的她,怕是也要遭到怒火的牽連。

這時,玄胤開口了:“沒什麽大事,就爲一些閑言碎語,早先她便來煩過玥玥,玥玥沒理她,被我給轟走了,沒想到還沒死心。”

南疆王将信将疑地問道:“什麽閑言碎語?”

劉貴妃低下頭,嚴惠妃撇過臉,顯然,二人一早已經聽說了。

玄胤神色如常地說道:“不知是哪個混帳東西傳的,說李順妃與六皇子行了不倫之事。”

南疆王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混賬!混賬!混賬!”

其實到了這個地步,六皇子與李順妃如何已經變得不再重要,至少對玄胤和甯玥而言是這樣,他們絲毫威脅不到玄胤的帝位,所以玄胤和甯玥不會将他們放在心上,但有些見不得玄胤好過的人,偏偏要把這種醜事翻出來——

南疆王受的刺激太大,當場目眩頭搖。

若說耿皇後與趙島主私通,他隻是傷心難過,外加一些自尊的碾碎,但兒子與妾室的媾合,就實在太讓他無法接受了。

胸腔内,仿佛有什麽在膨脹,脹到他呼吸艱難。

“陛下!陛下您怎麽了?”小德子扶住面色越來越蒼白的南疆王。

玄胤和甯玥明白對方的意思了,這場陰謀不是針對甯玥的,是針對南疆王的,對方想把李順妃與六皇子的事捅到南疆王的面前,把南疆王活活氣死,這樣,玄胤的身份就尴尬了,畢竟還沒正式冊封,畢竟根基還不夠穩健……再聯合一些舊部、煽動一些民衆,玄胤就離帝位越來越遙遠了。

“真是可笑,想做皇後的時候,就跑來殺我;明白你不可能娶她爲後,她又跑來對付你!”甯玥冷冷地說,言辭間,俨然已經把一切算到了耿妍的頭上。

玄胤撫了撫甯玥的肩膀:“我先送皇爺爺回去,你在馬車上等我。”

這個時候,必須讓南疆王活下去。

南疆王已經失去了知覺。

小德子讓人擡了轎子過來,把南疆王抱上去。

劉貴妃追問如何處置甯玥。

玄胤一記冷芒打來,威嚴地說道:“李順妃的事與長孫妃無關!誰若是再污蔑長孫妃半句,本殿下就把她先斬後奏!”

劉貴妃吓白了臉。

李順妃的屍體被運回順妃殿,因不知南疆王會如何處置謠言一事,嚴惠妃提議,先把屍體冰凍保存,等那邊有了結果再給順妃入殓。

甯玥做過西涼的皇後,明白後妃入殓的學問很大,意外死、被殺死、病死,各有不同,另外,逝者生前若無大錯,一般會進行一些追封,追封的内容與等級主要根據逝者的生平經曆貢獻來定,像李順妃這種,一生無子,又不大受寵的,約莫追封個皇貴妃就完了;若得寵,會在封号前加一些谥号。偏偏這個節骨眼兒上,傳出李順妃與六皇子的謠言。不定罪還好,若是定了罪,李順妃是要被貶斥的,那樣,入殓的規格得大幅縮水,最嚴重可能是草革裹屍、棄屍荒野。

“那就先派人守着吧。”甯玥說道。

嚴惠妃安排了幾個機靈的宮人,命他們日夜不休地守住屍體,末了,又悄悄地問甯玥道:“要通知六皇子嗎?”

甯玥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母妃走了,他作爲兒子,必須得送母妃最後一程。”

“可是……”嚴惠妃有些猶豫,“宮裏傳得那麽厲害,如今連陛下都知道了,他們倆、他們倆……”

甯玥淡淡地說道:“惠妃也信了那種捕風捉影的事?”

往常,她都敬稱一聲惠妃娘娘,如今去掉了娘娘二字,嚴惠妃明白,她是發怒了。

嚴惠妃就道:“倒也不是我非得去信,隻是人言可畏、衆口铄金,就算不是真的,也要避避嫌才好,免得陛下怪罪下來……”

“既然不是真的,就沒什麽好避嫌的,君子坦蕩蕩,身正不怕影子斜,惠妃派人給六皇子遞個口信吧!”不容置疑的語氣。這個時候,越是避嫌,越是顯得有鬼。

不怪甯玥如此執着,非得颠倒黑白,而是南疆王在回京的路上病了一場,身體又回到了從前病歪歪的狀态,實在經不起這種折騰。況且,說句不好聽的,六皇子、順妃也沒礙着她和玄胤什麽,瞞就瞞着了。

嚴惠妃拗不過甯玥,但又不想耽這個責任,最後,是甯玥派冬梅去了六皇子府。

很快,驗過屍的老仵作又擰着工具箱進來了。

“長孫妃,嚴惠妃。”他給二人行了一禮。

“平身吧。”頓了頓,甯玥問道:“老先生,剛才不是已經驗過了嗎?還要再驗一次?”

仵作恭敬地答道:“方才隻是初步地驗了死因,現在要再對屍體做一次全面的檢驗,看看還有沒有其他隐疾或是遺漏的地方。”

甯玥的眸光掃過李順妃的肚子,對嚴惠妃道:“惠妃娘娘,我們出去吧?”

“好。”嚴惠妃才不想看李順妃被開膛破肚,太吓人了!

二人走出寝殿,甯玥眸光一動:“我帕子掉裏頭了,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拿。”

嚴惠妃沒懷疑什麽。

甯玥踅步回了寝殿,仵作剛好在按壓李順妃的骨盆,不知摸到了什麽,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随後,他分開了李順妃的雙腿,拿出一個特殊的工具,開始檢驗更深層次的東西。

甯玥定定神,走了過去:“老先生。”

仵作對這個尊重他的長孫妃很有好感,當即放下工具,行了一禮:“長孫妃,這裏太污穢了,您還是出去一下吧。”

甯玥的睫羽顫了顫,說道:“無礙,李順妃生前雖然與我鬧過一些不快,但到底,她是陛下的妃子,作爲晚輩,我該來送她最後一程。”

仵作福低了身子:“長孫妃仁慈。”

甯玥安耐住心口的慌亂,靜氣道:“老先生,請問您入宮多久了?”

仵作拱了拱手:“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擔不起您的敬稱,奴才入宮四十一年了。”

甯玥和氣地說道:“那您,與荀太醫是一樣,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了。”

仵作忙道:“奴才隻是一介卑微的仵作,比不得荀太醫救死扶傷。”

甯玥微微一笑道:“老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我年紀輕,不太懂事,大道理也不怎麽會講,隻是偶然一次聽我娘親提過,說,‘這世上啊,哪有什麽高貴的人、低賤的人?都是一塊磚、一塊木材,有的木材呢,做了房梁,被人仰望;有的木材呢,鋪了地闆,被人踩在腳下。但是,不論是做了房梁的木材,還是鋪了地的木材,都是不可或缺的東西。’陛下能坐穩皇位這麽多年,勵精圖治,除了荀太醫幫他料理健康之外,您的一手驗屍之術,也幫陛下解決了不少冤案呐!若說這宮圍之中,誰最效忠陛下,非不求回報的您莫屬啊!”

仵作老淚縱流:“長孫妃……”

甯玥行至他面前,輕輕托起他将要跪下的身子,他忙縮回手,生怕弄髒了甯玥幹淨華美的衣裳,甯玥卻緊緊地握住了他:“老先生,您是陛下信得過的人,也是我和長孫殿下信得過的人,有些話,我甚至不敢對陛下說,但我可以對您說。”

仵作哽咽道:“長孫妃請講!”

甯玥道:“不瞞老先生,李順妃與六皇子的事……其實是真的。”

仵作勃然變色!

甯玥四下看了看,壓低了音量:“在靈蛇島,我便發現了李順妃與六皇子的奸情,當時,也的确産生了一些龃龉,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請老先生相信我,我沒殺李順妃。”

仵作望進甯玥幹淨清澈的眼眸,含淚點頭:“老奴相信長孫妃!”

甯玥欠了欠身:“多謝先生。”

仵作趕忙跪下:“長孫妃,萬萬不可!”

甯玥忙又扶起了他:“先生請起來說話。先生剛剛驗過李順妃的屍體了,應該……也驗出她流過産吧?”

仵作歎了口氣:“是的。”

甯玥就道:“老先生,有句号,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長孫妃請說。”

“那孩子,是六皇子的。”

仵作剛剛已經猜到了,倒是并不驚訝。

“但我希望,老先生不要把這個寫進驗屍單……不要,讓陛下知道他們的事。陛下的情況您也看到了,非常不好,再經不起任何刺激,六皇子與李順妃的關系在靈蛇島便已經結束,這一點,我可以向您保證。雖然二人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可是如果懲罰這個罪孽的代價,是犧牲陛下的健康與性命,老先生,玥兒覺得不值啊!”甯玥情真意切地道。

仵作望着她發紅的眼眶,心裏開始了天人交戰。他自懂事起便跟着師父學驗屍之術,之後入選宮廷,成了宮裏唯一的仵作,這一做,便是四十一年。其間,大大小小的案件,明的暗的,有意的,無意的,他全都經曆過。但從沒有任何一次,他隐瞞過任何信息,哪怕是有人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然而這一刻,對着這個小姑娘哀傷的眼神,他講不出拒絕的話來。

不隐瞞,是師訓、是做人的道理。

可這個小姑娘從另一個角度解讀了做人的奧義:不是所有的偏斜,都會帶來一個壞的結果;也不是所有的正直,都能迎來一個好的結局。

他垂下頭,低低地說道:“活了一輩子,直到今天,我才悟透了。”

他轉身,提筆在驗屍單上寫下三字——無孕史。

……

豔陽,隐入雲層,偶露出一角,又怯怯地縮了回去。

甯玥出宮,上了馬車。

許是是累了,腦袋有些發暈。

等玄胤的功夫,她睡了一會兒,沒想到一睜眼,居然天黑了。

“林子。”她喚車夫。

車夫道:“小姐,您有什麽吩咐嗎?”

“太黑了,你點盞燈進來。”

車夫望了望頭頂的大太陽,一臉茫然。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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