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僻靜的院落中,甯玥緩緩睜開了雙眼,動了動身子,酸痛得倒抽一口涼氣!
昨夜真是得意忘形了,居然由着他要了那麽久,盡管他一再放緩速度,十分溫柔,但到了早上才明白,還是被他吃得不輕。
甯玥摸了摸床鋪,一片冰涼,喚了冬梅入内。
冬梅笑嘻嘻地打了簾子進來,手裏捧着一套改了尺寸的裙衫和肚兜:“跟姑爺和好的滋味兒任何?”
甯玥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都會打趣我了是不是?”
“嘿嘿,奴婢這不是高興嘛?老實說,奴婢以前特希望您在外頭來個第二春什麽的,不過後面轉念一想,姑爺也挺好的,您要是有了第二春,姑爺就慘了。”冬梅笑着說。
甯玥一記眼刀子飛了過去,真是個無法無天的丫頭!還盼望她的第二春!
話說回來,玄胤算不算她的第二春啊?
好像算。
不知想到什麽,甯玥摸上了自己的臉,盡管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但那年輕的肌膚還是宛若新生的一般。
“唉。”她歎了口氣。
冬梅給她換上肚兜:“您歎什麽氣?”
“我歎氣我總笑耿皇後一把年紀了還在打玄胤的主意,其實自己也不年輕了呢。”活了兩輩子,前世今生的年紀加起來——
不敢想了。
冬梅如今倒是有些相信甯玥的前世之談了,給甯玥系好絲帶,半開玩笑地說道:“您呐,就是活一千歲,姑爺也隻能喜歡您呐!”
甯玥忍俊不禁,活一千歲,那不是千年老妖了麽?
穿戴整齊,甯玥去洗漱,冬梅到小廚房把蒸好的燕窩與早點端來。
甯玥依舊有些害喜,胃口不大好,強撐着吃了幾口燕窩,又問:“玄胤是去陛下那邊了嗎?”
冬梅道:“是呀,一大早,鍛煉完便去了。”
還鍛煉?大半夜才睡,早上是怎麽起得來的?不愧是軍閥世家的公子,在這方面,從未放松過自己。
甯玥彎了彎唇角,道:“他吃早飯了沒?”
“沒,說是到陛下那邊去吃。”冬梅給甯玥倒了一杯煮過的牛乳,“大少爺說,這個對孕婦好的。”
甯玥喝了半杯。
……
今天是接管鳳印的第一天,該宣布的事項必須及時宣布清楚,免得日後鬧出什麽笑話來。
早飯後,甯玥讓冬梅給後妃們帶了話。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妃們三三兩兩地到了。
第一個到場的是李順妃,自打小産後,李順妃便夾起了尾巴做人,不管誰設小宴,都第一時間去捧場,大夫說小産後需要多多調養,才不至于落下病根。但這個節骨眼兒上,李順妃哪裏敢叫人瞧出端倪?打扮得反比平時精緻些。
“順妃娘娘精神頭不錯,想來身子調理得差不多了。”甯玥面含微笑地說。
李順妃生怕甯玥抖出她和六皇子的事,面上閃過一絲惶恐:“托長孫妃的福,我好多了。”
甯玥淺淺一笑:“怎麽是托我的福?要托也是托陛下的福才對,順妃是陛下的人,自然有陛下庇佑。”
李順妃的腿當即就軟了,四下看了看,壓低音量道:“長孫妃,從前是我對不起你,不該聽信讒言去算計你,但你相信我,我也是……也是迫不得已的!”
“好一個迫不得已!你自己犯了錯,卻誘我去撞破,還想殺了我成爲你們一輩子的感情築基石,我命大地活了下來,但絕非你的仁慈!如今你卻叫我原諒你,還相信你是迫不得已?我是冤大頭麽?”甯玥冷笑。
嚴惠妃嘲諷她,至多是逞口舌之快,而李順妃,卻實實在在地算計她性命,要不是根基不穩,她早把這樁風流韻事捅到陛下跟前去了。
李順妃急了:“我……那個……長孫妃,你……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講出一句完整的話,眼看着甯玥失了耐性,忙一咬牙,道:“好,你記恨我,我認了!但請你不要爲難六皇子!他是無辜的!這麽多年以來,一直都是我脅迫他,他身不由己!還有,那天算計你的事,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他自始至終不知情,而且最後,他也放了你!還請你看在他放過你一條生路的份兒上,不要去找報仇!”
“哈!”甯玥不可思議地笑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感激他沒有殺我咯?是我有病還是你有病?我又不是罪人,他也不是審判官,他本就不該殺我!殺我是他的錯,他及時糾正了自己的錯,救贖的是他自己!關我什麽事?難道我要爲他的洗心革面衷心地感激他?”
“可是……如果他不放過你,你已經死了,他……他救了你一命!”
“哎喲。”甯玥快要被順妃的邏輯整服了,“照你的說法,我随便上大街上抓個人,揚言要殺他,之後又放過他,自此,他便欠了我一條救命之恩是不是?順妃我告訴你,挾持皇室本就是一樁重罪,我沒治他的罪,才是真正的救了他一命!”
李順妃被噎得面色發白:“……好……就算……就算是你說的這樣,我們……我們都欠你的,但我剛剛已經說了,我也是聽信了讒言……”
“聽信讒言是你自己有貪欲,講到底,還是你私心作祟。”
李順妃顯然沒料到甯玥的思維與正常女子如此不同,普通人經曆了那樣的事,早對六皇子感激涕零了,她卻一點思想包袱都沒有,而且她強調了自己被人誤導,她卻一點都着急追問她是被誰誤導!
“郡王妃,你……你難道不想知道幕後操控着一切的人是誰嗎?”她咬緊了唇瓣。
“不想知道。”甯玥慢悠悠地道,心裏卻道:這麽弱智的問題,用腳指頭猜也能猜出是誰,還用你告訴我嗎?這不是等于接受了你的示好?
李順妃還想再說什麽,劉貴妃與嚴惠妃來了。
劉貴妃一宿未眠,容顔憔悴,撲了厚厚的妝粉也遮不住眼下的鴉青,她進屋,先是朝甯玥翻了個白眼,随即在左下首處坐下。
嚴惠妃與甯玥的眼神在空中交彙,嚴惠妃友好一笑,甯玥微微颔首。
這一幕,被恨不得用眼神殺死甯玥的劉貴妃盡收眼底,劉貴妃譏諷出了聲:“喲,昨兒是誰暗諷長孫妃是不幹淨的破鞋的?今兒就跪下來舔人腳丫子!不嫌惡心!”
嚴惠妃笑了笑:“某些人不是已經跪舔過了嗎?怎麽樣,滋味還好嗎?”
劉貴妃氣得險些掀翻桌子。
嚴惠妃挨着李順妃坐下。
很快,張麗妃也來了,她瞅了一眼劉貴妃旁邊的作爲,有些納悶。按照位份尊卑,劉貴妃之後便該是嚴惠妃才對,嚴惠妃卻搶了她的位子——
張麗妃打了個呵欠,在嚴惠妃的位子坐下,扯了扯嚴惠妃的袖子問:“喂,你是不是跟貴妃吵架了?”
不待嚴惠妃回答,劉貴妃冷嘲熱諷道:“你還跟她好呀?當心被她賣了都不知道!人家現在是長孫分眼前的紅人兒,你最好識相些,别給沖撞了!”
張麗妃生平最讨厭接近皇位的人,誰能耐誰是她敵人!她厭惡地松開嚴惠妃的袖子,往劉貴妃身邊擠了擠。
甯玥不動聲色地喝着茶,仿佛沒察覺到妃嫔間的暗湧。
很快,珍兒入内,對着冬梅耳語了幾句,冬梅躬身,壓低了音量道:“嶽公公求見。”
“哪個嶽公公?”甯玥問。
“皇後身邊的新内侍長。”
“宣。”
冬梅給珍兒使了個眼色,珍兒退出去,不多時,一名膚色白皙、身形清瘦的中年太監抱着一個錦盒走了進來:“奴才嶽東海,叩見長孫妃娘娘,叩見貴妃娘娘、惠妃娘娘、麗妃娘娘、順妃娘娘。”
甯玥不疾不徐地說道:“嶽公公一大清早過來,可是有事?”
“今兒是長孫妃上任的第一天,皇後娘娘身體不适,不能前來道賀,特備了一份薄禮,命奴才送來,往長孫妃笑納。”嶽公公像隻笑面虎,奉上了錦盒。
冬梅将錦盒接在手裏。
甯玥淡淡地笑道:“娘娘客氣了,替我轉告娘娘,我稍後再去向她老人家謝恩。”
聽到老人家三字,嶽公公的面上浮現了一抹僵硬,但很快,又掩了下去,躬身道:“奴才告退。”
冬梅嘀咕:“什麽嘛?故意拿喬!故意給下馬威!”
她不拿喬才奇怪了,昨兒發生那麽多事,先是當衆出醜,再是失去秦公公,晚上又被玄胤奪了鳳印,隻怕一整夜都在生悶氣。甯玥道:“把東西收好。”
“是。”冬梅轉身進了屋。
有丫鬟給妃嫔們奉了茶。
甯玥掃了衆人一眼,道:“今天叫諸位娘娘過來,除了正式與大家見一面之外,也有一個重大消息宣布。”
劉貴妃冷笑:“什麽消息呀?别是陛下又多出個什麽孫子吧?”
甯玥的臉上始終挂着平和的微笑:“我倒是希望如此,陛下舐犢情深,自然是子孫越多越好,我今日宣布之事,與子嗣無關。”她說着,打開了桌上的盒子,取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玉石。
衆人定睛一看,瞬間傻眼。
這不是……鳳印嗎?
怎麽會在長孫妃的手上?
甯玥撫摸着鳳印,不緊不慢地說道:“皇後娘娘擡愛,昨夜将鳳印賜給了我,從今往後,将由我代替她執掌六宮。我初來乍到,對六宮諸事還不太熟悉,會盡心向皇後娘娘請教,也請各宮娘娘不吝賜教,若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盡管提出來,我會虛心接受。”
一席話,如大石落井,咚的一聲,震得衆人面色驟變。便是嚴惠妃,也露出了驚詫萬分的神色。
誰都知道耿皇後有多寶貝鳳印,當初耿皇後受命與太子共同打理朝堂,無暇六宮之事,不知多少後妃上趕着去打鳳印的主意,全都被耿皇後壓下了。況且别說執掌六宮,便是協理六宮也聞所未聞。如今這黃毛丫頭,一成爲長孫妃便跳過了協理六宮的闆兒,直接蹦上了執掌六宮的高度。這種能耐,不得不令人佩服。
可是,真的是皇後主動把鳳印交給馬甯玥的嗎?
爲什麽皇後沒來道賀呢?隻派了個内侍長。
她們絕不相信皇後是病得不能下床了,因爲就在昨天,皇後都還生龍活虎。
或許是沒臉出來見人?
衆人心裏冒過巫無數猜測,但無一例外的,看向甯玥的眼神不若先前那般怠慢了。
望着這些口無遮攔的妃嫔,誠惶誠恐地“跪拜”在自家小姐腳下,冬梅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散席後,嚴惠妃借着如廁的名義短暫地留了下來。
“長孫妃。”她叫住甯玥。
甯玥屏退了宮人:“惠妃有話要對我說?”
嚴惠妃正色道:“我聽說,昨晚長孫殿下去探望陛下了,皇後也在,長孫殿下沒靠近皇後吧?”
甯玥搖頭:“沒有。”
“那就好。”嚴惠妃松了口氣。
甯玥狐疑地眨了眨眼:“真有……這麽厲害嗎?我是指她身上的……”
嚴惠妃歎了口氣:“若非我親眼所見,也是斷斷不會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邪門的東西。”她随手掐了一片葉子,仿佛陷入了十分驚恐的回憶一般,輕輕地抱緊了雙臂,“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我小産,陛下體恤我,特地恩準了我娘家人入宮來看我,我哥哥也在随行的行列。按理說,外男不得在後宮留宿,但我實在病得太重,陛下怕我就這樣撒手人寰,便許哥哥和娘親徹夜在床前守着我。我醒了,說想吃外頭的馄鈍,哥哥出宮去買,半路撞到了耿皇後。
耿皇後沒有怪罪我哥哥,溫柔地問他,惠妃怎麽樣?醒了沒?要不要吃什麽?我哥哥對她印象極好,我也因爲這件事對她稍稍改觀。
可惜好景不長,我病愈後不久,便聽說了哥哥自殺的消息。我匆忙回家,娘親告訴我,從宮裏歸來後,哥哥便像中了邪似的,成天抱着一方帕子,拼命地聞,聞着聞着,還瘋癫地呢喃,說什麽沒了、沒了。我起先不懂,後面無意中聽到秦公公與皇後的對話,才知是皇後害了他。皇後表面沒懲罰他的沖撞,卻賜了他一方有特俗香氣的帕子……是她,她害死了我哥哥!卻還在嘲笑我大哥愚蠢!”
嚴惠妃轉過臉來,眸中滿是淚水,“你說我能不恨她嗎?我能不奪了她的皇後之位嗎?!”
甯玥拍拍嚴惠妃的手:“别太傷心了,她不會有好下場的。”
嚴惠妃抹了淚,平複了情緒,說道:“老實講,我哥哥不是唯一一個中招的。”
“陛下會不會也是中了她的……”甯玥找不到合适的詞來形容這種香氣。
嚴惠妃輕輕搖頭:“陛下那邊,我不清楚,我猜是的,陛下曾經那麽寵愛陳皇後,怎麽會看上她呢?寂寞?我們都不差啊,卻從未得到過陛下的歡心。”
“她的體香,對女人有用嗎?”甯玥問。
嚴惠妃道:“沒用,對太監也沒用。那香氣也不是特别濃厚,隔近了才能聞到,正常的交往見面是不會被影響的。你讓長孫殿下防着她,别讓她近身就是了。”
……
主院的暖閣中,南疆王與玄胤用了早膳,由玄胤攙扶着在院子裏散了會兒步,見天色不錯,又叫小德子在樹下的石桌上擺了一副棋盤。
“你身邊也沒個跑腿兒的。”南疆王拿起茶壺,給玄胤倒了茶,如百姓家的老者,疼愛自己的孫兒一樣。
玄胤颔首,道:“有個小厮,在大帥府。”說的是冬八。
“小厮哪裏夠?等你入了宮,小厮就不能帶咯!”南疆王喝的是羅漢果茶,味道很怪,他咂了咂嘴。
玄胤倒是習慣,喝了好幾口。
南疆王道:“宮中規矩大,還是得有個機靈的人,你看小德子怎麽樣?”
玄胤想起了夢境中,小德子的确是南疆王留給自己的内侍,當下,也沒說反駁的話:“挺機靈的。”
“他是朕從老虎爪子下救回來的!那年朕去狩獵,他是守林的小太監,給老虎喂食,結果老虎不吃兔子,非得吃他,朕一箭射死了老虎,順便把他帶在身邊了,論忠心,沒誰忠心得過他。”南疆王看向玄胤,“給你吧!”
不帶玄胤開口,南疆王又道:“朕駕崩之後。”
玄胤的手臂僵了僵:“您是要長命百歲的。”
南疆王笑笑,沒有說話。
小德子從屋裏端出一盤散發着熱氣的椰子糕,放到桌上後,乖乖地退到了廊下。
“老趙這兒什麽都難吃,就這椰子糕味道還湊活,來。”他把盤子推到了玄胤面前。
椰子糕是混合了牛乳與椰肉熬制的,玄胤不喜奶味兒,随意吃了幾口,吃到一半的時候,心口突然抽了一下。
見他蹙眉捧心的樣子,南疆王關切地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玄胤揉了揉心口,又沒事了:“沒有。”
“什麽沒有?你呀,跟太子一個樣,不舒服也總自己撐着,好像看大夫是多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南疆王瞪了瞪他,對小德子道:“小德子,把梁太醫叫來。”
“不必了,我真……”話未說完,心口又抽了一下,他噎住。
梁太醫是荀太醫的徒兒,醫術沒師父精湛,但荀太醫年紀太大,不好舟車勞頓,才使了他随行靈蛇島。他給玄胤把了脈:“回陛下,長孫殿下的脈象并無異常,請問長孫殿下除了心口抽痛,可還有别的不适?”
“沒了。”
“現在還痛嗎?”
“不痛了。”本來就不痛,隻是一抽一抽的不太舒服,好像被什麽給勾住了,微微地發癢。
梁太醫拱手道:“這些都是正常的,就像打嗝一樣,若是長孫殿下再有不适,我再來給長孫殿下診治。”
玄胤點頭:“有勞梁太醫了。”
南疆王端詳着玄胤:“真沒事嗎?下午有一場狩獵,你若是身體不适,就留在這邊陪朕。”
玄胤不甚在意地說道:“真沒事,皇爺爺請放心。”
……
島主院,趙島主又渾身發癢了,不是皮肉,而是骨頭,仿佛有一萬隻螞蟻在啃咬,一直咬入他的心髒,他難耐地推開了房門。
愛妾端着一碗補湯走來:“老爺,老爺妾身炖了你最愛的老鴨湯。”
趙島主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朝大門外走去。
愛妾把湯給了一旁的丫鬟,提起裙裾追上去:“老爺!您去哪兒啊?您早飯都沒吃呢!”
趙島主悶頭疾走。
愛妾扯住他袖子:“老爺您最近是怎麽了?神神叨叨的,你是不是病了?”
“你才病了!”趙島主厲害着甩開了愛妾的手。
愛妾納悶,老爺是中邪了還是怎麽?這麽兇?!
“老爺!”她再一次抓住了趙島主的袖子,“你這麽着急是要去哪兒,不把話說清楚,妾身就不放你走了!”
趙島主啪的一聲,甩了她一耳光。
她當場怔住。
趙島主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張嘴,似乎想道歉、又似乎想安撫,但最終什麽也沒說,倉惶地離開了院子。
趙島主狂奔到耿皇後的住所:“我要見皇後!”
小太監入内,通傳了一聲,依舊是嶽公公見的他,嶽公公手執拂塵,面上含了一絲似是而非的笑,氣定神閑地看着他:“娘娘鳳體欠安,還在歇息,趙島主何事?”
趙島主抓住了嶽公公的手腕,雙目赤紅:“我……我要見她……就一面……一面就好!”
嶽公公瞥了一眼他死死鉗住自己的大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島主這話說的,好像娘娘是您什麽人似的,您呐,得主意分寸。”
趙島主揶揄道:“我明白,可是我……我……嶽公公你應該知道的,對不對?”
嶽公公從寬袖裏拿出一方繡了蝴蝶的帕子,擦了擦額角。
趙島主眼尖兒地瞥見了帕子上的蝴蝶,一把搶在手裏,拼命地嗅了起來,但很快,他怔怔地看向帕子:“不是她的……”
嶽公公笑道:“是奴家的,島主若是喜歡,便拿去吧。”
趙島主惡寒地扔回了嶽公公懷裏:“快叫她出來!我……我受不了了……”
嶽公公撫上了趙島主肩膀,傾過身子,在趙島主耳畔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您說是不是?”
……
午飯後,甯玥爲玄胤換了一身清爽的行頭:“水、幹糧、金創藥還有火折子都在裏頭。”
玄胤抱着她好笑:“狩獵兩三個時辰便回來了,你弄得像遠行似的。”
“還不是擔心你遇到什麽突發狀況嗎?上次地宮的教訓還不夠?”
“上次被困在地底的好像不是我吧?”
“正因爲是我,我才比你有經驗,知道出門必須要帶什麽!”甯玥一本正經地說。
玄胤撫摸着她柔軟的臉蛋:“其實你就是舍不得我,說一聲,我就不去了。”
甯玥睨了他一眼:“不去,留在這邊幹什麽?”
“幹你。”他的手探入了她羅裙。
甯玥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拿出他在她腿間作亂的手,将他推出了房門。
……
豔陽高照,森林中光線斑駁,氣溫濕熱。
趙島主一馬當先,領着諸位皇嗣與公子以及一些略懂騎射的千金往叢林深處而去,他笑着道:“不是我吹啊,我這靈蛇島的獵物個個兒都是寶貝,你們在外頭見都見不着!”
有人擡杠地說道:“都有什麽寶貝?說給我們聽聽!”
“四隻爪子的蛇,你們見過嗎?”
“四爪蛇?那不是傳說中的蛟龍嗎?”那公子問。
趙島主爽朗地說道:“對,就是蛟龍,我這林子裏有蛟龍,看你們誰能獵到!”
信蛟龍的,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色;不信的,鄙夷地嗤了幾聲,轉頭搜尋别的獵物去了。
過了警戒線後,趙島主勒緊缰繩,對衆人道:“千金們就别進去了,裏頭都是兇獸,你們就在外圍獵些兔子啊小鹿啊什麽的。”說着,對一旁的随從比了個手勢。
随從會意,悄悄地放兔子、放小鹿去了。
今日來狩獵的皇嗣中除玄胤之外,另有二皇子宣王、三皇子與六皇子,許是得了嚴惠妃的指示,三皇子一路上待玄胤十分恭敬,遇上好獵物必先讓給玄胤。
宣王就不同了,自打知道玄胤是皇長孫,便對玄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玄胤要獵什麽,他就去搶什麽,搶不到便一通亂射,攪得獵物全被驚走。
六皇子不耐煩地蹙了蹙眉,策馬離開了大部隊。
“二哥,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弄得我們誰都獵不到東西!你要是不行,就自己另辟新路吧?别老礙我們的事兒!”三皇子毫不客氣地說。
宣王冷哼:“路是大家的,本王愛往哪兒射往哪兒射!不高興啊,不高興你就走呗!”
三皇子與他争執了起來。
趙島主搖搖頭,對玄胤道:“走,趙伯伯帶你到那邊獵熊瞎子去!”
玄胤點頭,撇下争論不休的宣王與三皇子,與趙島主進入了叢林深處。
一路上,二人碰見了不少獅子與豹子,玄胤志不在它們,全都輕松避過了,他隻想弄一張虎皮給兒子做冬衣,弄一對熊掌給玥玥補身子。
越入内,人聲越遠,直至再也聽不見,耳畔回旋着蟬鳴與鳥獸的吼叫,如置身獸園。
一條黃金蟒在枝桠上優雅地爬過,蛇尾耷拉着,險些碰到玄胤的臉。
趙島主笑道:“别怕,它其實挺溫和的,你不招惹它,它不會攻擊你。”
玄胤看了黃金蟒一眼,黃金蟒朝玄胤吐了吐蛇信子,不過終究,沒發動任何攻擊,搖擺着肥胖的身軀離開了。
又走了一段,枝葉太繁茂,光線完全暗了下來。
玄胤聽到了不同尋常的動靜,輕輕拉開了弓箭。
東南方,猛地竄出一頭猛虎,呲牙咧嘴朝玄胤襲來,玄胤波瀾不驚地凝凝眸,松開手,箭矢斜斜地打進猛虎的心髒。
猛虎跌落在地,撲騰兩下,斷了氣。
趙島主贊賞地怕了拍玄胤肩膀:“好小子!快有陛下當年的風範了!”
玄胤彎了彎唇角,拔出匕首,将虎皮幹脆利落地剝了下來,裝進甯玥給他準備的袋子,說來也怪,那袋子不知是何材料而制,竟不漏水也不變質,新鮮虎皮放進去,紮進封口,便如同被保鮮了一樣。
這之後,玄胤又射了一隻黑瞎子和一頭豹子,趙島主也射了不少,可惜一箭沒射中。
玄胤看了趙島主一眼,道:“趙伯伯是不是有心事?感覺心不在焉的,其實您不必陪着我,有什麽事盡管去處理好了,我自己可以。”
趙島主的表情僵了僵,幹笑道:“哪兒有什麽心事?是老了,不中用了。我年輕的時候,跟你一樣,一射一個準兒,後面慢慢的,懶了,不想動了,疏于練武,你瞧,如今連個三石的弓都難以拉開。你可别我知道嗎?日後,哪怕是做了皇帝,該吃的苦還是要吃!”
玄胤淡淡一笑:“皇爺爺萬壽無疆,皇帝一事,還早。”
“早也是遲早,反正是你的,誰也奪不走。”趙島主似有感慨地說。
轟隆隆——
天際閃過一聲驚雷。
趙島主眉頭一皺:“不好,要下雨了!島上的天氣就是這樣,說變就變,都沒個準兒的!咱們趕緊找個山洞避避雨!”
……
甯玥在房中給小寶寶做虎頭鞋,外頭忽然閃過一道亮光,緊接着,是一道震耳欲聾的驚雷,驚得她手一抖,針紮進了肉裏。
她拔出針,将流血的手指含住口中。
冬梅抱着衣裳進門:“什麽天啊?說打雷就打雷!珍兒!快去收衣裳!”
“好,知道啦——”外頭的珍兒應了一聲。
冬梅看了看甯玥:“小姐,您怎麽了?紮到手指了嗎?”
“嗯。”甯玥看着紅腫的指尖,“長久沒練,都生疏了。”
“快别做這些了,縫衣服做鞋子都交給珍兒吧,她手藝比您的好!”冬梅将針線收入籃子。
甯玥沒接她的話,望了望已經在飄雨的窗外:“不知要下多久,怕是今晚回不來了吧……”
……
玄胤與趙島主就近找了一處還算寬敞的山洞,約莫十來平方,裏頭有些細小的石縫,不知是通往哪裏。洞内積滿了灰塵,角落裏有些小動物的骨骸。
趙島主簡單清掃了一下,在洞口拾掇了一些尚未被雨水打濕的枯枝:“有火折子嗎?”
玄胤從布袋裏取出火折子。
趙島主接在手裏,燃了一小堆篝火,褪去外衫:“把衣裳烤烤吧!島上濕氣重,當心生病。”
玄胤也褪了外衫,放在火邊烘烤。
“瞧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不知那些人怎麽樣了。”趙島主說着,打開了包袱,拿出幾個果子,“就帶了這些,湊活着吃吧?實在餓得不行,就把那頭豹子給烤了。”
玄胤像變戲法兒似的,從袋子裏取出一盒糕點、一袋饅頭、一袋糖炒栗子。
趙島主目瞪口呆。
“玥玥準備的,真是有先見之明。”玄胤與有榮焉地說,想起她不知有沒被驚雷吓到,有些後悔出了門。
該留在她身邊的,他心想。
趙島主食不知味兒地吃了一塊椰子糕,見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了下來,而雨勢沒有絲毫漸弱的迹象,就道:“看來今晚我們要在山洞過夜了,你睡吧,我守夜。”
玄胤沒有推辭,靠上石壁,緩緩合上了眼眸。
半個時辰後,玄胤被趙島主的慘叫聲驚醒,他睜開眼,就看到趙島主抱着手臂滿地打滾,洞口,一條通體黝黑的毒蛇刺溜爬了出去。
玄胤擡起趙島主的右臂一看,竟是被毒蛇咬了:“什麽蛇?看清了沒?”
趙島主疼痛難忍地說道:“是島上的蝮蛇。”
蝮蛇毒性太強,普通人被咬上一口,幾分鍾就死掉了,趙島主内功深厚,可以抵擋半日,卻也不能一直這麽耗下去。
趙島主陷入了半暈厥狀态。
玄胤濃眉蹙了蹙,握緊他手臂,幫他吸起了毒血。
約莫半刻鍾後,趙島主的面色不再發黑發紫,卻依舊氣息微弱。
玄胤打開甯玥給他準備的布袋,發現有不少草藥丹藥,其中一味便是應對毒蟲叮咬的。
“不知對蛇毒管不管用,死馬當作活馬醫了,趙伯伯。”玄胤喂趙島主服下一顆丹藥。
大雨,瓢潑地下着。
玄胤讓趙島主睡在篝火旁,自己則警惕地望着洞口的方向。
突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了過來。
“誰?”玄胤握緊了腰間的佩劍。
“果然有人啊!太好了!”是一個中年太監的聲音,“我們是跟島主一起狩獵的,下大雨迷了路,聽到這邊有人尖叫,才跑過來瞧瞧!”
話音剛落,他攙扶着一名容貌傾城的女子來到洞口前。
當玄胤看清對方的容貌,眸光瞬間涼了下來:“皇後?”
耿皇後如同從水裏撈起來的一般,渾身濕漉漉的,她拂去狼狽地貼在鬓角的秀發:“是本宮,這麽巧,皇長孫也在,剛剛尖叫的人是你嗎?”
玄胤下意識地朝一旁挪了挪,與她保持着疏遠的距離:“不是我,是趙島主。”
“他怎麽了?”她站在洞口,問。
嶽公公嗔道:“娘娘!您能不能進去再說話?再淋下去,您不得病,奴才都得病了!”
耿皇後點了點頭,在嶽公公的攙扶下坐到了火堆旁。
玄胤用劍挑起外袍穿上。
耿皇後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嶽公公道:“娘娘,您肚子餓了吧?”又望向玄胤,“長孫殿下,您那兒有沒有吃的?”
玄胤沒理他。
嶽公公自讨沒趣,目光落在還剩一半的椰子糕與糖炒栗子上,也不管玄胤同不同意,趁着玄胤看着外邊兒,偷偷地給拿了過來:“娘娘,給。”
耿皇後略吃了些糕點。
洞内,十分寂靜。
玄胤坐在洞口。
耿皇後與嶽公公坐在洞内,她對面,隔着一堆篝火,是昏睡不醒的趙島主。
“趙島主……沒事吧?”耿皇後輕聲問,那語氣,像個無辜而溫柔的少女。
玄胤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不會自己看?”
耿皇後的睫羽顫了顫,柔聲道:“你似乎對本宮有些意見。”
“娘娘多慮了,您是我皇祖母,我怎麽敢對您有意見?我像那麽不孝順的人嗎?”玄胤夾槍帶炮地說。
耿皇後最讨厭别人喊她皇祖母,她明明那麽年輕、那麽漂亮,卻有一堆“孝子賢孫”湊到她跟前,祖母祖母地叫——
這種感覺,她不喜歡。
“你可以叫本宮皇後。”她直言。
玄胤不屑地笑了:“您難道還怕我把您給叫老了?您是我皇爺爺的妻,可不就是我祖母?祖母大人,您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就閉上嘴巴安靜一會兒吧!”
耿皇後眸光微變。
嶽公公氣白了臉,想發作,被耿皇後按住了手。
洞内,恢複了甯靜。
不知是不是給趙島主吸出毒血時也不小心沾染了一些,玄胤的胸口有些悶。
涼風夾雜着雨絲打在臉上,如情人的手,溫柔地撫摸。
癢癢的,從臉頰到心口,再到四肢百骸。
越來越癢。
如螞蟻在啃咬。
身體,漸漸地感到了一股空虛,仿佛在叫嚣着,在渴望什麽。
石縫裏吹來一陣涼風,吹起一方薄如蟬翼的絲帕,輕輕飄在了他臉上。
一股幽幽的體香鑽入鼻尖,如清泉一般,洗刷了渾身的難受。
他拿起帕子,回頭望了一眼。
耿皇後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沒有勾引,沒有挑逗,純粹如一捧清溪。
他厭惡地将帕子扔入火中。
誰料夜半,那股讓人抓狂的癢意又來了,比先前更加濃烈。
“難受嗎?”一隻素手搭上了他肩膀。
那醉人的體香,絲絲繞繞,籠罩了他。如幹涸的沙漠,陡逢甘霖,卻又隻有一滴兩滴。
“想要嗎?”她輕輕地撫上他臉頰。
腦子裏轟的一聲,玄胤一個翻身,将她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