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穎坐在軒窗旁,靜靜地練字,一支枝桠從窗口探進來,輕輕壓在她頭頂,她好似并不在意,隻專心練着筆下的字。
“公主。”女官撩了簾子進來,看了一眼皇甫穎頭頂的紅豆枝,輕輕拿開,說道:“公主,驸馬去伍姨娘的院子了。”
“嗯,知道了,以後這種事不必禀報我。”皇甫穎頭也沒擡地說道。
女官輕輕地歎了口氣,道:“總是讓驸馬去别人的屋子,于你們二人的感情也不甚有利。”
“又不是第一次去了,不必大驚小怪。”皇甫穎顧左右而言其他。
女官的眼底閃過一抹無奈,又說道:“奴婢聽說,驸馬昨兒來這邊留宿,被公主拒絕了?”
“我不太舒服。”
“哪裏不舒服?奴婢找太醫來給您瞧瞧。”女官堅持地說。
手中的筆頓了頓,皇甫穎看向女官,眸中含了一絲上位者的清冷與嚴厲:“本公主睡不睡男人你也要管嗎?”
女官福低了身子:“奴婢不敢,奴婢是爲公主着想,終歸是夫妻,将來是要過一輩子的,您不能一直這麽下去。”
“我沒說不和他過一輩子,現在挺好。”皇甫穎落筆,寫了一個娟秀的靜字。
“驸馬爺等到二十五歲才娶您,這份心意,不是尋常男人做得到的,還望公主殿下懂事一些,别再耍那些有用沒用的小性子,驸馬爺哪裏做錯了,您提點他就是,看不慣他去姨娘屋子,把那姨娘趕了就是,不必一邊容忍又一邊爲難自己,您是公主……”
皇甫穎淡淡地打斷了女官的話:“你是不是太閑了?沒事幹的話去把院子裏的草鋤了。”
女官無奈地搖了搖頭。
……
甯玥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反而精神得很,不樂意在家待着,纏着玄胤帶她出去逛。想着這段日子不是在趕路就是在鬥耿家,也的确沒與她好生溫存過了,決定帶她去逛逛,又知她食量增大,帶了些點心。
盛京與京城的風格民俗是有些區别的,女子較多,且全都不戴面紗,大大方方地行走在摩肩擦踵的街道上,她們打量男子的眼光也不若西涼女子的羞澀與含蓄。巧的是,這邊也有放花燈的習俗,想起上一次放花燈還是在二人大婚初期,一轉眼已經一年多,真是歲月如梭。
甯玥勾了勾玄胤的掌心:“還沒告訴我,你上次在花燈裏寫了什麽?”
玄胤的瞳仁動了動,一本正經地問道:“我寫了東西嗎?不都是你寫的?”
甯玥眯眼看着他:“我寫了,但是你也寫了!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我中蠱毒後第一次來葵水,疼得死去活來,某個人啦,卻在文芳院陪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又抱又親還陪睡!”
“唉。”玄胤歎了口氣,“你們女人怎麽那麽喜歡翻舊帳?那都是多少年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還沒忘啊?”
“怎麽能忘?那些都是你欺負我的證據!”甯玥弱弱地哼了一聲,哼完,臉頰有些燥熱,在大哥面前使小性子就算了,怎麽到了玄胤這兒也這般?且越來越收不住?相識之初,好像不是這樣的。兩年時光,鬥轉星移、物是人非,她不再是當初那個滿腹怨恨的病秧子,他也不再是那個頑劣單純的小廢柴。
玄胤見她前一秒還在幼稚地哼唧,下一秒便陷入沉默,像個端着的小老太太,不由地輕輕一笑,捏了捏她鼻尖道:“真想剖開你腦子,看看這裏面都裝了什麽?每次說着說着就走神了。”
甯玥就道:“那還不是因爲你?”
“你走神,還是我的錯了?”這丫頭,要不要這麽會狡辯?
甯玥定定地看着他:“玄胤。”
“嗯?”
“你說……你要是沒遇見我,你會去娶别人嗎?”
玄胤似是而非地笑道:“這是什麽話?爺不娶你娶誰?”
甯玥停下腳步:“我是說假設一下,假設我們呢,并沒有認識。”
“我們怎麽可能不認識?”
“就是假設嘛!你想啊,要是我一直躺在病床上,沒有去上學,沒有撞到你,然後……也沒有接受王府的提親……”
話未說完,被玄胤打斷:“你怎麽可能不接受王府的提親?”
“唉,你……”甯玥快被他噎得語無倫次了,懊惱地瞪了他一眼,見他一臉得逞地看着自己,心知又被他給逗了,又好氣又好笑,“我是認真的!你也認真一點!”
玄胤圈住她腰身,将她禁锢在自己懷裏,也不管周圍的行人如何驚訝豔羨:“好了,不逗你了,你想知道如果我不娶你,會不會娶别人?”
“嗯!”其實心中已經有答案的不是嗎?但泥足深陷後,還是想從他口中聽到那些想要聽到的話,她介意他與别人,介意到連他上輩子的醋都要吃。
玄胤深深地看着他,鳳眸映着萬家燈火的光,也映着她清麗絕倫的模樣:“會。”
甯玥心口一震。
玄胤低低地笑了:“瞧把你吓的。”
“你又逗我!”
這家夥,幾時變得這麽壞了?
蔫壞蔫壞!
甯玥推開他走了。
望着她任性的小模樣,玄胤眼底笑意深深。
甯玥在人群裏穿梭,臉頰燒得滾燙,她剛剛都幹了什麽?居然問他那麽弱智的問題?這可一點都不像平時的自己。不是說一孕傻三年嗎?她這還沒懷孕,人就已經傻上了,要是懷了,指不定得笨成什麽樣,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啊——”
她悶頭走,冷不丁撞上了一個健碩的胸膛,額頭吃痛,低低地叫了一聲,“對不起……”
說話時,她擡眸,倏地撞入一雙包容沉靜的眼睛,噙着一股寵溺清淺的笑意。
她稍稍怔了怔,福下身來:“陛下。”
“噓——”南疆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四下看了看,笑着與她說道:“這麽晚了,還出來逛街,真是巧,我也悶得慌,就随便出來逛逛。”
您老真是随便出來逛逛?這話哄三歲小孩兒還差不多。
甯玥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人群,玄胤沒追上來,是躲着了?
這家夥究竟是有多讨厭他外公?連帶着她這個妻子都不管了!
南疆王清了清嗓子,明知故問道:“你一個人逛街嗎?小胤沒跟你一起?”
甯玥笑了笑。
南疆王又道:“能一起走走嗎?”
甯玥想了想:“好。”
南疆王與甯玥離開喧鬧的大街,抄小路來到了河岸邊,岸邊寬闊,人多,卻并不擁擠。
“陛下的身子還好嗎?我瞧着,比上次的氣色紅潤了些。”甯玥友好地說,對這個遲暮老人,她厭惡不起來。
南疆王并不是一個和藹慈祥的人,至少在衆人眼中是如此,可是在甯玥面前,他好像始終沉不下臉來,他溫和地說道:“好多了,你看我都能走這麽多路了。”
甯玥淡淡笑着,點頭。
南疆王望了望碧波粼粼的湖面,耳畔是汩汩的水聲、呼呼的風聲以及少女們銀鈴般的笑聲,他怅然一笑,仿佛記起了什麽開心的事:“錦鯉還喜歡嗎?”
“喜歡,多謝陛下。”甯玥禮貌地說。
“我第一次見到皇後,就是在那座島上,你可以看見那座島嗎?”南疆王指向湖中心的一座燈火闌珊的小島。
夜幕深深、星空璀璨,小島如鑲嵌在銀河中的一粒巨大光珠,美麗而奪目。
甯玥當然明白他說的皇後,是陳皇後,望了望那邊,輕聲道:“那是什麽島?”
“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島,平日裏接待一些遊客,我那時還年輕,比小胤現在還小上幾歲,年少輕狂,不懂事,在島上喝得爛醉如泥。”他笑着說。
甯玥沒料到高高在上的南疆王,會與自己說這些,仿佛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朋友似的,可明明他們才見了一面——
甯玥沒說話,耐心地聽着。
南疆王的眸光落在小島上:“我喝醉之後,在島上發酒瘋,吓跑了許多客人,之後,島主來了,把朕給制服了。”
島主一定是個兇神惡煞的男子,甯玥心想。
南疆王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說道:“你是不是覺得島主一定是個十分兇悍的男子?”
他問這話,甯玥便知自己猜錯了。
南疆王說道:“是個貌若天仙的少女,真的是如天仙一般,朕這輩子,再也沒見過比她更仙的女人。”
甯玥的腦海裏浮現起蘭貞的畫像,蘭貞是陳皇後的女兒,母女倆會不會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蘭貞貌美,卻不足她一二。”南疆王說。
蘭貞的容貌,甯玥其實沒有見過,郭況的每一幅畫中,她都戴了幕籬,隻是隐約從薄紗後,能瞧見五官的輪廓,盡管隻有輪廓,已美到讓人窒息,然而南疆王說,蘭貞之美,不足陳皇後一二,那陳皇後該是一個何等傾城傾國之人?
“不過……”甯玥想到了什麽,又問,“陳皇後是西涼人,您卻說她是那個島的島主,怎麽會這樣?”
“她呀。”南疆王搖頭笑了,“她原先也不是島主,她性子頑劣,不滿家中安排的親事,偷偷來了南疆,與别的女子不同的是,她琴棋書畫一概不通,反倒是一手賭術練得出神入化,那座島,就是她賭來的。”
“啊?”她外祖母居然是個賭棍?!甯玥深深地被震驚到了,這無疑是她聽過的最駭人的消息!
南疆王接着道:“皇後之位,也是她賭來的。”
甯玥瞠目結舌。
“朕那時還不是皇帝,隻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太子,在她島上鬧了事,本想着别鬧太大,免得被朕的父皇罵,所以,盡管被她修理了一頓卻依舊沒有聲張,就暗中将她綁了,威脅她給朕道歉,但後來,她與朕打賭,說朕一定會娶她做皇後,要是朕敢懲罰她,她将來就罰朕跪搓衣闆。你聽聽,竟有人敢罰一國太子跪搓衣闆,朕覺得她一定是瘋了。”南疆王講到那些陳年舊事,臉上會浮現起回憶的微笑。
甯玥不明白他爲何與她說這些,可是還蠻有趣的。
迎面走來一個賣花燈的小姑娘,問二人要不要買一盞燈,不等甯玥拒絕,南疆王從懷裏摸出兩個銅闆,換了小姑娘的一盞蓮花燈,遞給甯玥道:“給。”
“多謝陛下。”甯玥眨了眨眼,心道,皇帝出門還帶錢,果真是有備而來。
南疆王喟歎道:“朕這輩子,就沒見過那麽野蠻粗魯的女人。”
“陛下既然這麽讨厭她,爲何又真的娶了她?”
“如朕所言,是打賭輸給她了。”
“嗯?”甯玥不解,“皇後之位也能拿來做賭注的嗎?”
南疆王愣了愣:“是啊,皇後之位不該拿來做賭注,或許在那之前,朕就已經決定娶她了。”
一個是桀骜不馴的帝王,一個是狡猾如狐的賭王,不用說也知道,相處起來一定是“雞飛狗跳”的。
甯玥頓了頓,又道:“可是陛下,她爲什麽又離開皇宮了?您知道她後面改嫁了嗎?”
南疆王的面上出現了一瞬的落寞:“是朕負了她。”
其中的内幕,卻不願多說了。
甯玥暗暗歎了口氣,在深宮跌打滾爬多年,多少能猜到一些,無非是狗血的誤會,萬變不離其宗,陳皇後那樣的烈女子,或許本就不适合宮廷,改嫁他人,也是爲了斷掉心裏最後一絲念想。
二人沉默着,走了很長一段路,南疆王的面色漸漸變得蒼白,身形也逐漸支撐不住,甯玥猶豫了一下,上前扶住他胳膊道:“陛下,您的馬車在哪裏?我送您上車吧?”
南疆王搖了搖頭,說道:“朕沒多少時間了,甯玥,你可不可以幫幫朕?”
甯玥看着他花白的頭發、滿臉的皺紋,拒絕的話卡在了喉嚨。
……
告别南疆王後,甯玥一轉身,果然看見某人一臉陰沉地站在身後,甯玥的眸子裏掠過一絲無奈:“真的要一直這樣嗎?”
玄胤牽起她冰冷的小手,目視前方,不說話。
甯玥真懷疑這家夥是把所有的寬容都給了她,乃至于對别人,甚至是親人都苛刻得不得了。南疆王有錯不假,可人都快死了,想跟孫兒說一句話還這麽困難,饒是她鐵石心腸,也不禁有些動容。
玄胤拿過甯玥手裏的蓮花燈,想也不想地扔進了湖裏。
甯玥張了張嘴:“我想放燈的。”
玄胤默不作聲地松開她的手,到賣蓮花燈的小姑娘那邊買了一個新的。
甯玥拿着花燈,半晌,才低低地說道:“不要這樣了,他撐不了多久了。”
“關我什麽事?”玄胤冷冰冰地說道。
甯玥爲南疆王捏了把冷汗,以玄胤的倔脾氣,南疆王想認回這個外孫,怕是比登天還難。
斂起思緒,甯玥微微露出一抹笑:“好了,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了,我們不是來逛街的嗎?”
……
南疆王的出現,給玄胤帶來的負面情緒,在甯玥的安撫下一點一點消散了,二人先是放了花燈,又去中心大街買了些胭脂水粉,當然少不了甯玥愛吃的糕點與零嘴兒,之後,又去看了會兒大戲,心情大好地回了府。
然而一到門口,就發現那裏被一群黑壓壓的百姓給圍住了。
“發生了什麽事?”甯玥狐疑地問。
“我去看看。”
玄胤跳下馬車,在人群後駐足片刻,面無表情地回到馬車旁,把甯玥抱了下來:“耿靈兒來鬧事了。”
“容麟!你出來!你給我出來!我叫你出來聽見沒有啊?你躲在府裏,算什麽英雄好漢?有本事你出來,跟我當面說啊!容麟!”
耿靈兒捶着大帥府的門,門被打開,秋管家不耐煩地說道:“耿小姐,我要跟你說多少次?我們大帥不在,你有什麽事兒啊,改天再來!”
“你騙我!他明明在裏面!你讓我進去!”耿靈兒不由分說地往裏沖,被秋管家與一個管事媽媽合力攔了下來。
秋管家道:“耿小姐,那麽多人看着呢,你就别丢人現眼了。”
耿靈兒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滾!你才丢人現眼!叫容麟出來!我要當面問他!”
“你要問他什麽?”
一道清冷的女子話音響在人群後,喧鬧的人群驟熱寂住,自動往兩旁散開,讓出一條道來。
小道盡頭,一名身着藍衣白裙的女子,蓮步輕移,優雅地來到了耿靈兒身邊,她面容沉靜、眸光清冷,讓人不敢因她年紀小而有絲毫的小觑。
耿靈兒的眼睛微微刺痛了一下:“馬甯玥!你來得正好!快帶我進去找容麟!”
甯玥淡淡一笑:“沒聽到秋管家的話嗎?容麟不在。”
“他是騙我的!容麟肯定在!我都在外守了三個時辰了!都沒見他出門!”耿靈兒高聲駁斥。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想守株待兔,你得提前五個時辰蹲守才對。”
甯玥不緊不慢地說完,人群裏爆發出了一陣哄笑聲,南疆民風開放不假,女子地位高于其他國家的女子也不假,可這并不代表這兒的女人真的能與男人一樣肆無忌憚,還沒成親便在對方大門外蹲守,這種行爲傳出去,恐怕連禦史的大牙都要被笑掉。
耿靈兒局促不安地漲紅了臉,嗫嚅道:“我……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得帶我……進去……”
甯玥淡淡地說道:“你憑什麽命令我?”
“我是郡主!”耿靈兒喝道。
甯玥笑得溫柔:“郡主了不起?我連公主都不放在眼裏,還會怕一個區區的郡主?尤其是你們耿家的郡主,我就更不怕了。”不打都是好的,怕?笑話!
“你……你……你……你藐視皇室!”
“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對南疆陛下還是很敬重的。”言外之意,除了陛下,她誰的賬都不買。
耿靈兒的臉由紅轉白,再慢慢轉青,最後,成了一片烏紫色:“馬甯玥,别以爲我不清楚你們做了什麽?你撺掇容麟對付我們耿家!你太歹毒了!我要告訴容麟,你居心叵測!你害人不淺!”
甯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撺掇容麟?耿靈兒,這種不要臉的話是誰對你說的?”
“你才不要臉!你全家都不要臉!”耿靈兒破口大罵。
甯玥瞧着她這副潑婦一般的樣子,心知耿家主與耿懷的事對她打擊很大,可這并不是她來大帥府撒潑的理由。
人群中,不少人已經開始對耿靈兒的形象大跌眼鏡,反觀甯玥,盡管被惡語相加,卻始終保持着淑女應有的風度,衆人心中,不知不覺地,将這兩個同齡的女子做了一番比較,深深覺得靈郡主丢了他們南疆的臉。
耿靈兒約莫是感受到了衆人鄙夷的眼光,越發惱怒,冷眸一掃道:“看什麽看?再看,我讓我大哥把你們統統抓起來!”
甯玥輕輕地笑了:“耿小姐,你難道忘記你大哥已經被革職的事了嗎?”
耿靈兒就是一愣。
玄胤走上前,不耐地掃了耿靈兒一眼,不着痕迹地攬住甯玥的纖腰,在外人看來不過是隔得近了些,隻有甯玥明白,他的手都快摸進她衣服裏了。
二人一塊兒進了大帥府。
耿靈兒被攔在門口,哭聲喊聲叫罵聲震耳欲聾。
甯玥微微蹙眉:“她剛剛說是我撺掇容麟對付耿家的。”
“一定是耿雲給她上了眼藥。”玄胤不屑地說道:“一個妹妹,有什麽好利用的?”
“是啊,連妹妹都利用,這種男人,也太冷血了些。”狠毒如馬謹嚴,都從不曾利用過蔺詠荷、馬甯溪,甚至爲了不把她倆拉下水,扮演恭王的那段日子,他明明就在家門口,卻根本沒有進去,從這一點上來說,馬謹嚴還不算完全喪失人性。耿雲則不同,一個娘胎裏爬出來的妹妹,說利用就利用了。甯玥頓了頓,“可是,耿靈兒并不是一把好刀,用起來鈍得很,你看她除了會吵架,還會什麽?”
玄胤的眸子裏掠過點點寒光:“也許,這才是耿雲要的效果。”
回到幽蘭院時,容麟睡下了,趴在容卿的床上,抱着容卿的枕頭,昨晚陪甯玥折騰了一宿,白天又要照顧容卿片刻未合眼,這會子是累極,雷打不醒。
“大哥。”甯玥推門而入,見容麟睡了,忙壓低了音量,“沒吵到你們吧?”
“沒事,他睡不醒的。”
甯玥把遇見南疆王的事以及門外耿靈兒的事說了一遍,兩者應該是沒多大聯系,不過耿靈兒的舉措有些惹人生疑。
“不必爲她煩心,反正她怎麽鬧都好,不是我們什麽人,死活都與我們無關。”容卿說道。
甯玥一想,是這麽個道理,便将耿靈兒的事抛到一邊了:“大哥,我剛問過玄胤了,和親最遲下個月差不多就能定下來,我們要做的事,必須在那之前完成。”
“也沒多少事了,耿家、菩提子、同命蠱,一個月,夠了。”
甯玥提筆,在紙上寫下了耿家、菩提子、同命蠱,圈住耿家道:“這個,我們已經在着手解決,進展還算順利,玄胤那邊已經全部準備就緒,隻等盛京這邊時機成熟。”
容卿嗯了一聲:“耿家主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久了,耿懷已死,二房那邊無子,這算是一個不小的打擊,還剩下的是就是耿雲還有那個養在道觀的第五子。”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大哥可有接觸過?”
容卿搖頭:“沒有。”
甯玥又道:“那先不管他,我聽說他才十三歲,一個孩子罷了,想來翻不起多大的浪,倒是耿雲這邊,盡管丢了官職,我卻覺得依然不能小觑。他上次與我提到過自己的底線,我想碰一碰。他已經被逼到了一定的份兒上,若是再碰碰他的底線,他一定會露出更多馬腳。”
容卿定定神,道:“還是……不碰的好。”
不碰的好?這句話什麽意思?難道耿雲的底線與大哥也有點難以言說的關系嗎?
……
接下來的幾日,倒是頗爲風平浪靜,耿懷之死在盛京掀起了一股波瀾,很快便被耿雲被革職的震驚所取代,南疆史上極少出現驸馬擔任官職的例子,耿雲是因爲太過優秀,才得了南疆王的首肯,當然其中也少不得耿皇後的周旋,如今這個優秀的世子被革職了,想想都讓人駭然。
但盛京從來不是一個缺少談資的地方,耿靈兒哭上大帥府結果被拒之門外的事,轉瞬間壓過了耿雲被革職的風頭,人們開始議論耿家與大帥府的聯姻,紛紛覺得二人要“婚變”了。有人罵耿靈兒不自重,尚未過門便唱起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也有人質疑容麟,說他違抗皇後懿旨,遲遲不肯娶耿靈兒過門,也有人談起那位氣度非凡的西涼郡王妃……
官方沒給出任何說法,百姓們自娛自樂地談論着,很快迎來了七月的第一天。
用同命蠱交換耿家主的事,因爲彼此之間一系列的厮殺耽擱了下來。
德慶公主倒是心寬得很,不在乎體内有個同命蠱,每天都過得悠哉悠哉的,身體複了原,無法再借口生病不去議親,便在玄胤的陪同下入了宮。容卿要在府中關注司空朔的病情,容麟也留了下來。
在宣王幾乎與玄胤磨破了嘴皮子之後,才勉強得到了玄胤的首肯,先來一輪面試吧!
宣王想的是,南疆美男子那麽多,萬一就有哪個撞鬼的入了德慶公主的眼呢?反正入了眼,所謂文試、所謂武試,那不就變成走個過場了嗎?公主恨嫁,中常侍還能攔着哇?
宣王把玄胤與德慶公主迎上了主位,在二人跟前拉了一扇镂空屏風,這屏風設計得極好,從外往裏看,看不真切,從裏往外瞧,卻一瞧一個準兒。
宣王自己則坐在靠外一些的位子,主持這一輪的面試。
面試的流程與帝王選秀差不多,先是由家世清白的門第選送五官端正、無明顯隐疾的未婚男子,年齡在十五到二十五之間。選入宣王的府邸後,宣王再請宮裏有經驗的太監與太醫,給每個男子驗身,看身體是否足夠康健、是否足夠尺寸與美觀,有無異味或疤痕等等。前來參與雀屏之選的世家公子足有五百人,來自全國各地,經宣王府一番嚴格的篩查後,剩下不足五分之一,然而别看是五分之一,那也有九十多個。
玄胤喝了一口茶,幸虧是看男人,這要是看女人,玥玥不得撕了他?
在這些參選者中,不乏各宮娘娘們的子侄,宣王的表弟也赫然在其行列,由于職務之便,宣王給表弟做了一番妥善的安排,表弟前三個、後三個都是姿色平庸之人,如此,便很容易讓德慶公主記住他表弟了,至于嚴惠妃、張麗妃、李順妃的子侄或者心腹,則全都安排在了一塊兒,讓他們百花争鳴、誰也強不過誰。
長安殿雀屏之選時,女眷們也聚在禦花園,談論選驸馬的事。
“聽說長安殿很是熱鬧,來了不少世家公子,也不知誰能中選。”說話的是劉貴妃,她今日穿了一件紫色掐金絲流仙裙、梳飛仙髻,妝容精緻、眼神妩媚,顯然自從“得寵”後,整個人都變得神采飛揚了起來。
她話音剛落,還不等衆位女眷接話,秋月便禀報說,小德子來了。
小德子是南疆王的貼身太監,沒有南疆王的吩咐,他可不會随意串門,衆妃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朝門口望了過去。
劉貴妃掩面一笑,春門滿面地說道:“小德公公,快進來吧!我們正在談長安殿的事兒,你若是聽了什麽風聲,也快與我們說一說。”
小德子笑眯眯的走了進來,手裏擰着一個食盒,餘光掃過坐在劉貴妃身邊的甯玥,笑意更甚:“奴才還沒去長安殿呢,不清楚那邊的情況!是陛下聽說貴妃娘娘在禦花園設了個小宴,特地命奴才送些栗子糕來給娘娘們嘗鮮的。”
劉貴妃笑得看不見眼睛了:“陛下有心了,替本宮謝過陛下,就說一會兒,本宮去華清宮給陛下當面謝恩。”
小德子的眼珠滴溜溜一轉,笑道:“好,順便一起吃過午飯,奴才這就去讓人準備!”
衆妃的眼光已經恨不得殺死劉貴妃了!
南疆王多少年沒理後宮的妃嫔了呀?一直獨寵耿皇後一人,但耿皇後得寵是因爲她精通治國之道、能替陛下分憂解難,劉貴妃這個草包,半老徐娘一個,還死命地賣弄風騷,不要臉!
劉貴妃才不介意衆人怎麽想她,等她兒子坐上太子之位,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後,這些人呐,全都得看她的臉色過日子。
她笑着打開了食盒,讓秋月給每人都分了一塊,栗子糕是雙倍的份量,分了一圈還剩挺多,劉貴妃全都給了甯玥。
甯玥食量一日日增大,自然來者不拒,不過不知想到了什麽,對秋月道:“能不能勞煩秋女官幫我送些給德慶公主?我借花獻佛,娘娘别怪罪。”
劉貴妃笑盈盈地道:“這有什麽好怪罪的?你我都是自己人!”看向秋月,“去吧,再把這兒的果酒和香芋糕也送些過去。”
“是!”
香芋糕是宣王愛吃的,作爲母親,無論何時都記挂着自己兒子。
秋月把打包好的東西送到了長安殿,宣王吃了些香芋糕,德慶公主不喜甜食,略嘗了一口,栗子糕基本上進了玄胤的肚子。
秋月回來,順便把偷瞄到的情況與衆妃說了:“已經到第十四個了。”
衆妃:才十四個……
劉貴妃道:“德慶公主有沒有留下的誰的牌子?”
“還沒。”
劉家的公子是排在第十七個,這麽說,快輪到他了,劉貴妃心中漸漸湧上一層忐忑。
嚴惠妃、張麗妃與李順妃也十分關心自己的人能否被選上,連吃糕點的心情都沒了。
甯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栗子糕,心道:後宮果然是後宮,談論的東西與朝堂大不一樣,入宮前,她還以爲多多少少會聽到宮妃們談論耿家主入獄、以及耿懷、耿雲的事,沒想到一件都沒有!就連與她關系密切的劉貴妃,都對那晚的刺殺隻字未提。看來,能在南疆後宮生存的女人,沒一個是笨的,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她們一個一個地,表現出對親事的極大渴望,甚至不惜當衆拉攏她,除了的确有這番心思之外,恐怕還有做一些不高明的小動作,暴露自己智商就這麽點兒的意思,畢竟,太精明的人,是不讨喜的。
幾人叽叽喳喳地說起了自家的侄兒如何如何優秀、如何如何配得上公主,不多時,兩個意想不到的人來了。
一襲粉色束腰羅裙、嬌俏怡人的是耿家千金耿靈兒,耿靈兒挽着一位身着素白曳地長裙、外襯鵝黃色透明紗衣的清麗女子,女子的五官并不算十分的驚豔,但拼在一起,非常地迷人,她的氣質亦十分獨特,有點像早先見過的陳妃,帶着幾分空靈與飄渺,卻比陳妃更似一個月下仙,她眉間,點了一顆誅殺,唇瓣的色澤極爲紅豔,眼眸亮若清泉,強烈的對比下,美得人難以逼視。
劉貴妃笑了笑:“是六公主與靈郡主來啦?”
皇甫穎是嫡公主,身份在這些一品妃之上,衆人起身,與她見了禮。
她颔首,清清淡淡地說道:“都坐吧,我閑來無事,随便逛逛罷了。”
這聲調、這表情,讓甯玥的心底滋生了一股異樣的熟悉感。
劉貴妃讓出了自己的位子:“六公主不若與我們坐會兒吧,我們正在談論長安殿的事,對了,您還沒見過胤郡王妃吧?”
甯玥緩緩起身:“六公主。”
皇甫穎的步子已經邁出去了,聽到胤郡王妃四個字,又輕輕地折了回來,細細打量着甯玥道:“你就是容卿的妹妹?”
甯玥眨了眨眼:“是。”
皇甫穎道:“擡起頭來,讓我看看。”
甯玥依言,緩緩對上了皇甫穎的視線,四目相對,甯玥心底那股熟悉的感覺越發明顯,隻覺對方連眼神都像是在哪兒見過……淡淡的怅。
皇甫穎往前走了兩步。
耿靈兒氣呼呼的道:“大嫂!你别過去!她可讨厭了!”
皇甫穎輕輕拍了拍耿靈兒的手,來到了甯玥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那張精緻的娃娃臉:“不是很像呢。”
她跟他大哥本來就不像。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公主是耿雲的妻子,她應該很排斥對方才對,可令她自己都覺得詫異的是,她竟然覺得很适應。
或許,是因爲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氣息?
“你多大了?”皇甫穎溫柔的問。
“十五。”
衆人面面相看,表情都有些尴尬,郡王妃初入南疆,恐怕不知從前的事,她們卻清楚得很。
耿靈兒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大嫂!我們不是要去長安殿看耿昕選驸馬嗎?别再這兒耽擱時間了!”
甯玥眸光一顫:“耿昕也要去選驸馬?”
“是啊!怎麽了?不可以?”耿靈兒翻了個白眼道。
“靈兒,不得無禮!”皇甫穎低低地呵斥。
耿靈兒委屈地癟了癟嘴兒:“大嫂,我哪裏無禮了?是她先兇我的啊!你幹嘛幫她不幫我?你到底是誰的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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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耿雲又要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