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穎的面上閃過一絲不虞:“與别人說話客氣點。”
耿靈兒闖了禍,尤不自知:“幹嘛對她客氣?她又不是我什麽人?一個西涼的王妃,跑到我們南疆來撒野,臉兒大啊!”
“靈兒!”
眼看着姑嫂二人就要吵起來,劉貴妃行至跟前打了圓場:“靈兒郡主你怎麽能頂撞公主呢?那是你大嫂,也是我們南疆的公主呀。”
一句話,把矛頭從甯玥身上移開了。
耿靈兒噎得臉紅,卻的确沒再與人嗆聲。
衆妃也紛紛走過來,勸她與皇甫穎和解、與甯玥和解。
耿靈兒依舊十分生氣,隻是礙于場合不敢發作,就那麽惡狠狠地瞪着甯玥,仿佛要把甯玥的腦袋給瞪穿。
一個有賊心沒賊膽的草包,除了虛張聲勢,什麽都不敢做,這種人,甯玥懶得跟她計較,淡淡轉開了視線,打算返回自己席位,誰料就在此時,異變突生,耿靈兒像突然躍起的獅子,朝甯玥直直撞了過來。
甯玥被撞到在地上,耿靈兒整個人壓在她身上。
一股撕裂的疼痛從腹腔傳來,甯玥白了臉。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衆人還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二人就倒了下來,一個當肉墊的人都沒有。
皇甫穎回過了神:“郡王妃!靈兒!”
衆人也紛紛回過了神,忙去把壓在甯玥身上的耿靈兒拉開,拉開後才發現甯玥一張臉已經蒼白得毫無血色了。
劉貴妃勃然變色:“快把郡王妃擡回本宮的寝殿!秋月!請太醫!”
“是……是……奴婢這就去……”秋月跌跌撞撞地去了。
劉貴妃喚人擡來滑竿,将甯玥送回了貴妃殿。
皇甫穎冷冷地掃了耿靈兒一眼,追去了貴妃殿。
甯玥被擡到了柔軟的大床上,劉貴妃親自倒了一杯溫水:“要不要先喝點水?我瞧你嘴唇都烏了,怎麽會這樣?你哪裏受傷了?哪裏疼?”
哪裏都疼,被一個十五歲的大活人直愣愣地撲倒,整個背部和屁股都仿佛摔裂了,然而最難受的是肚子,一開始的撕裂一般的疼痛已經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悶悶的鈍痛,甯玥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明明沒撞到肚子,也沒來葵水,爲何會痛?
劉貴妃見她陷入沉默,以爲她是疼得說不出話來,忙對外頭喊道:“太醫到底來了沒有?沒有就趕緊去催催!”
有小太監應聲去了。
太醫來得很快,秋月推開門:“梁太醫,這邊請!”
一名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背着醫藥箱走了進來。
甯玥下意識地捂住了肚子,問劉貴妃道:“他是誰的太醫?”
劉貴妃先是一怔,随即反應過來她問的是梁太醫歸順的是哪個主子,在深宮,尤其太醫院這種地方,不收買幾個心腹根本混不下去,劉貴妃低聲道:“他是本宮的人,你放心吧。”
肚子突然疼得厲害,甯玥捂住小腹,沉吟道:“陛下。”
劉貴妃:“什麽?”
“我要陛下的太醫!”
“這……梁太醫是本宮的人,你難道信不過本宮嗎?”劉貴妃道。
不是信不過劉貴妃,甯玥相信,眼下的劉貴妃對她沒有惡意,她隻是信不過這狡詐的深宮:“他年紀這麽輕,我想要資曆老一些的,我身體有些頑疾,尋常太醫怕是沒有辦法。”
這麽說,劉貴妃到不好反駁什麽了,梁太醫雖在太醫院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可論起醫術,的确比不上陛下的專屬太醫。
劉貴妃想着近日這般受寵,或許陛下能看在她面子上給郡王妃一個恩典?
這麽想着,她也這麽做了。
秋月領命,不多時,帶着一名頭發胡子都花白的老太醫進了内殿。
老太醫姓荀,幼時便是陛下的玩伴,後陛下當了太子,又做了皇帝,他一路陪着,風裏來雨裏去,不曾間斷。他本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卻因陛下時日無多,想陪陛下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貴妃娘娘,郡王妃。”他拱了拱手。
盡管他是個太醫,可他也是陛下一生的摯友,在他面前,劉貴妃不敢托大,側身,避過了他的禮,說道:“請荀太醫給郡王妃瞧瞧吧。”
說着,她讓到了一旁。
荀太醫看了她一眼,道:“請娘娘回避。”
劉貴妃又是一愣。
荀太醫說道:“下官給人瞧病,不習慣有人站在一旁觀摩,陛下那邊也是如此。”
劉貴妃釋然一笑:“哦,知道了,本宮在外頭等你們。”
劉貴妃把所有宮人都帶了下去,從外頭合上門。
荀太醫許是見慣了皇宮的殘暴,眉宇間不若尋常老大夫慈祥和藹,冷冷淡淡的,他伸出了手:“我給郡王妃把把脈。”
甯玥把手腕遞過去。
荀太醫拿出一方帕子,搭在了甯玥的皓腕上,随後才三指搭上甯玥的脈搏,一邊把脈一邊問:“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甯玥道:“被人撞了一下,跌倒了。”
“有哪裏疼?”
“背、臀、還有肚子。”
荀太醫的眸光動了動,欲言又止,須臾,對甯玥道:“側過身。”
甯玥依言面朝裏側躺。
荀太醫給她檢查了骨骼:“沒多大問題,我再把一下脈。”
甯玥古怪地眨了眨眼,把了一次又一次,她這是……得了什麽了不起的病?
把完脈,荀太醫站起身,拱了拱手:“恭喜郡王妃。”
“恭喜?”
“你有一個半月的身孕了。”
甯玥的身子倏的一僵,難以置信地問道:“您……您剛剛說什麽?”
荀太醫萬年無波的眼底總算有了一絲漣漪:“你懷孕了,傻孩子,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
若是知道,她絕不會允許自己被人撞倒,她會把警惕性提到最高。
甯玥的心底,陡然漫過一層過點般的感覺,四肢好似一瞬間麻痹了似的,失去知覺,腦袋也空白了,過了許久,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我居然懷孕了……我居然真的懷孕了……”她不可思議地說着,癡癡地笑了起來,笑出眼淚,笑得整個人都在輕輕地顫抖。
荀太醫道:“不就是懷個孕嗎?哪個婦人不懷孕?”
這是盼了兩輩子才盼來的孩子,這是她被預言命中無子後得來的孩子,怎麽能不激動?
“我不是在做夢吧,荀太醫?”她抓住了荀太醫的手,太大力的緣故,幾乎要掐斷荀太醫的老骨頭。
荀太醫冷靜地說道:“你們這些小姑娘,懷個孕有什麽大不了的?宮妃懷了孕也沒你這麽激動。”
“我就是激動!”甯玥抱住被子,“胎兒沒事吧?”
“沒事。”
“可是我肚子疼,真的沒事嗎?”說着,她摸上小腹,奇怪,又不疼了。
荀太醫看了她一眼,道:“你這胎穩得很。”被人撲倒都沒流産,真不知懷了個什麽樣的小魔星。
甯玥高興壞了,抱着被子嘚瑟地笑,連身邊站着一個外人都忘了,邊笑還邊哭,突然非常思念玄胤,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沒什麽事,老夫先去給陛下複命了,陛下還怕你摔壞了,急得上火。”荀太醫拿起了醫藥箱。
想到了什麽,甯玥坐直身子,鄭重地看荀太醫道:“我懷孕的事,能隻對陛下一個人說嗎?我的意思,陛下應該會明白。”
一個半月,這孩子是在離開西涼後有的,而那時,“玄胤”一直處在昏迷狀态,她這孩子……來路不正。
荀太醫約莫是明白一點她與玄胤的内情,點點頭,去了。
甯玥整個人滑進了被子。
劉貴妃進屋時,就見甯玥罩在被子下,身軀隐隐發抖,以爲她在哭,趕忙問道:“怎麽了?很嚴重嗎?荀太醫怎麽不說?”
甯玥掐了自己一把,壓下心頭的狂喜與恨不得掀開被子沖去找玄胤的沖動,慢慢地拉下被角,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倒也不是很嚴重,就是我嬌氣,怕疼。”
“不用吃什麽藥、擦什麽藥?”
“不用。”
“疼的話,兩天就會過去了,沒大毛病就好。”劉貴妃如釋重負,很快,不耐地抱怨道:“那耿靈兒也真是的,一言不合就撞你!我一向看不慣她,又嬌縱又跋扈,還沒腦子,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兒欺負你,她還嫌自己丢的臉不夠大?這要是撞出個好歹來,大帥越發不會娶她!”
一句話,暴露了她早已聽聞過大帥府鬧劇的實情。
甯玥看向了她。
她幹笑兩聲:“我都聽說了,大帥要與耿靈兒解除婚約,耿靈兒氣不過,鬧上了大帥府,大帥非但沒見她,反而讓人把她丢了出來。照我說,都是她活該!”
甯玥下意識地捂住肚子,若有所思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嗯?”劉貴妃挑眉。
甯玥說道:“容麟沒說過解除婚姻的話。”如今兩家風頭正緊,容麟沒這麽笨,要解除也要等一個合适的契機、一個合适的理由。
“大帥沒解除婚姻,那外邊怎麽都這麽說?說耿靈兒哭得全街人都聽見了。”劉貴妃處在深宮,卻更願意相信那些小道消息。
甯玥解釋道:“耿靈兒鬧上耿家是得了耿雲的授意,容麟自始至終沒講過一句解除婚約的話,也沒找人動過她,隻是攔着沒讓進門而已。”
“這樣啊?那外頭也傳得……太誇張了。”劉貴妃說:“我剛剛還以爲她是爲了這個才遷怒于你的。”
遷怒?
甯玥的心底浮現起一絲異樣。
“娘娘,六公主來了。”門外,小太監輕聲禀報。
劉貴妃沒有意外地說道:“請六公主進來吧。”又對甯玥說道:“八成是來看你的。”那個高高在上,比孔雀還孔雀的公主,可從來不屑于進妃嫔們的寝宮,隻怕在她眼裏,她們這些後妃都是勾引南疆王的小妾、狐狸精。
皇甫穎進來了,難掩關切地說道:“你還好嗎?”
甯玥有些發愣,她跟皇甫穎真不熟啊,而且跟她丈夫是死對頭,跟她親娘有可能也是死對頭,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待她這樣和善?
皇甫穎在床邊坐下:“怎麽?很不舒服嗎?”
甯玥搖頭:“沒,多謝公主關心。”
皇甫穎的眸光落在她捂住小腹的手上:“你一直捂着肚子,是肚子疼嗎?”
“一點點。”甯玥輕聲說,眸光越過她,望向她身後,“靈郡主沒跟你在一起?”
耿靈兒回頭望了望:“嗯,她沒跟來。”
瞧這副模樣,是沒料到耿靈兒沒跟來,甯玥眨了眨眼,心頭的異樣潮汐般席卷而來:“六公主,我能與貴妃娘娘單獨說兩句話嗎?”
這個要求有些無禮了,堂堂嫡出公主,屈尊降貴來看她,她倒好,當着一個妃子的面兒把她支開,可直覺告訴甯玥,皇甫穎不會生氣。
果然,皇甫穎溫柔地說道:“好,我在外頭等你。”
甯玥是真的受寵若驚。
皇甫穎出去後,劉貴妃上前:“乖乖,就你敢這麽跟她說話!換做我們,早不知挨她多少白眼了。”
甯玥笑笑:“六公主有那麽難相處嗎?”
“何止是難相處?本宮有一次在禦花園偶遇了陛下,陛下在曬太陽,她碰巧也在,本宮不過是去請了個安,你猜她怎麽說?”劉貴妃正了正神色,模仿出一個倨傲散淡的表情,“什麽人都能往跟前湊,鬧心。”
若果真如此,那皇甫穎對自己就的确是……太好了。
她又不認得她,這種好,總得有個原因才是,不過眼下不是思考這一問題的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
“娘娘,你趕緊去找耿靈兒,我怕她出事。”
“她出事?出事才好呢,她都那麽欺負你了,你還心軟怕她出事?”劉貴妃嗔了嗔甯玥。
甯玥正了正神色:“現在可能沒時間與娘娘解釋那麽多,娘娘快照我說的去做,去晚了,娘娘和宣王也會危險了。”
但凡關乎到兒子,劉貴妃都是義不容辭的,她也沒盤根問題,當即帶着秋月和幾名機靈的太監離開了貴妃殿,往禦花園的方向走去。
禦花園的場子已經散了,一些宮女太監在收拾着那裏的桌椅。
劉貴妃抓住一個宮女的肩膀:“看見靈郡主沒?”
宮女跪下:“貴妃娘娘!奴婢沒瞧見。”
“你們呢?”
衆人全都搖頭,他們來這邊收拾時,女眷們已經離開了,一個人影都沒見着。
劉貴妃吩咐太監們分頭去找,自己則與秋月往盡可能深和隐蔽的地方去。
“娘娘,那邊是太液池,靈郡主應該不會往那兒走吧?”秋月說道。
聽馬甯玥的意思,分明是有人想害耿靈兒,并不是耿靈兒自己躲起來,一念至此,劉貴妃覺得更應該去太液池找找。
二人感到太液池時,耿靈兒已經沉到池底了,湖邊上有一隻掉落的鞋,水面隐約可見浮動的絲帶,劉貴妃面色一跳:“來人!快來人——”
秋月不懂凫水,周圍又沒有宮人。
劉貴妃顧不得那麽多,縱身一躍,跳下了太液池,索性耿靈兒不重,劉貴妃成功地将她拽了上來。
“娘娘!”秋月趴在岸邊,扶了劉貴妃一把。
劉貴妃累得氣喘籲籲,一邊喘一邊暗道,馬甯玥真是料事如神,說耿靈兒出事,耿靈兒就真的出了事!
“看看她還有氣沒?”
秋月把手放到耿靈兒鼻尖:“好像……沒了……”
劉貴妃是在海邊長大的,沒少見過類似的狀況,挽起袖子,給耿靈兒按起了胸口。
按了幾下後,耿靈兒身軀一震,吐出了一口涼水,眼睛迷離地睜了兩下,又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秋月拍了拍耿靈兒的臉:“娘娘,她暈了。”
“沒死就好,管她暈不暈,你去叫人來,把她擡到皇後的宮裏去!”甯玥是她盟友,出了事,她當然會百般照顧,可耿靈兒與她八竿子打不着邊兒,救耿靈兒是迫不得已,照顧?算了,還是讓皇後這個親姑姑去做吧!
秋月遲疑:“可是娘娘,我們把她送去椒房殿,椒房殿那位會不會覺得是我們害了她?”
“是誰害的,等耿靈兒醒了不就知道了?”
“她要是說是我們呢?”
劉貴妃嗤道:“你當皇後是傻子?連這點真相都查不明白?再說了,這丫頭要是有那種心機,何至于連個毛頭小子都搞不定?别廢話了,快把她送去!”
秋月到附近的宮殿叫來幾個灑掃太監,将昏迷不醒的耿靈兒擡去了椒房殿。
劉貴妃濕漉漉地回了貴妃殿,換了身幹爽衣裳,連頭發都沒擦幹,便找到了甯玥:“郡王妃,你怎麽知道耿靈兒會出事?”
“真出事了?”甯玥剛剛隻是猜測,怕劉貴妃不盡心去找,才把話說重了些。
劉貴妃揉着依舊怦怦跳動的心口道:“要不是本宮及時趕到,她這會子怕是已經淹死在太液池了,她不是自己掉下去的吧?”
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甯玥的手摸上肚子:“不是,她人呢?”
“本宮讓秋月把她送到皇後的椒房殿了。”劉貴妃喘了口氣,坐下,喝了一口涼茶,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郡王妃,你必須把話給我說明白!”
“好。”從讓她去救耿靈兒的那一刻起,某些方面,甯玥便沒打算再瞞着她了,當然,也不會全部告訴她,“這件事,還得從我們與耿家的恩怨說起,耿家主被抓入大牢,證人是容麟送到娘娘手上的,耿雲便覺得大帥府與娘娘、宣王串通一氣,要把耿家主置之死地,他心中不忿,卻又苦于無法将耿家主救出來,于是給德慶公主下了同命蠱,并威脅我,若是不交出耿家主,就要了德慶公主的命。”
“他怎麽能這樣?審查耿家主是陛下的意思!宣王隻是奉旨辦事罷了!”劉貴妃激動地說。
劉貴妃這話,甯玥聽着想笑,劉貴妃不會沒看出容麟送來的是個假證人,也不會沒存了與大帥府合力打壓耿家的心思,嘴上卻說得正義公正。甯玥倒也沒點破她,就道:“不論我們是不是無辜的,在耿雲眼裏,我們都是冒犯了耿家的罪人。”
“那……你真打算把耿家主救出去嗎?”劉貴妃面色凝重地問。
“當然不了,陛下既然給宣王下了旨,命他徹查此案,而此案又的确證據确鑿,相信宣王也一直是秉承讓耿家主認罪的信念,若是突然把耿家主弄出來,豈不是在打宣王殿下與娘娘的臉?”
劉貴妃暗暗松了口氣,他們之間的盟友關系是建立在共同對付耿家上,一旦這種利益瓦解,彼此的結盟也就宣告破裂了。
“之後的事呢?”劉貴妃問道。
“之後就是我發現他派人趁着我們談判的時候去追殺我大哥,我很生氣,所以才去牢裏折磨了耿家主,耿懷怕耿家主死在地牢,按耐不住去劫囚,結果被宣王殿下下令射死了,如此一來,我們幾個與耿雲的梁子越發結大了。這一次的事,表面上看是在對付我,事實上,他要除掉的,是宣王殿下與娘娘啊。”
“等等,你說這一次的事?什麽事?耿靈兒?”劉貴妃捕捉到了甯玥話裏的重點。
甯玥點頭:“如今外頭都在瘋傳耿靈兒與大帥府關系不好,剛剛在大庭廣衆之下,她又撞倒了我,雖然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故意的,但不論怎樣,這個時候如果她不明不白地死了,請問誰的嫌疑最大?”
“你!”劉貴妃脫口而出。
“沒錯,是我,盡管我有不在場的證明,可不代表我不可以收買别人去做,但我一個西涼人,如何收買得了南疆的宮人?”甯玥說着,眸光落在了劉貴妃的臉上。
劉貴妃心下一驚:“本宮?”
甯玥不疾不徐地說道:“娘娘與我這般親近,若我想幹點什麽,肯定是拜托娘娘了。”
事實上,耿雲究竟是不是想把劉貴妃也拖下水,甯玥心中沒有答案,也沒有證據,不過有些話不是非得證據才能取信于人,劉貴妃本就對耿家耿耿于懷,自己說中了她心裏一直存在的擔憂,她不信才怪了。
劉貴妃拽緊了拳頭:“好一耿雲!本宮都還沒把他怎麽着,他就上趕着往本宮頭上扣屎盆子!本來不想揭他短的,可眼下看來,本宮也沒什麽替他隐瞞的必要了!”
甯玥八卦地豎起了耳朵。
劉貴妃冷笑道:“你知道六公主爲什麽對你那麽好麽?”
“爲什麽?”
“你覺不覺得六公主的氣質跟一個人很像?一個……與你很親近的人。”劉貴妃循循善誘地說。
甯玥的瞳仁動了動,腦海裏閃過一張俊美無雙的臉:“我大哥?”
劉貴妃神秘一笑,沒承認也沒否認:“你不是說德慶公主被耿雲下了同命蠱嗎?是不是那種一條下到人身上,一條養在罐子裏的雙生蠱?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的?”
“是。”
“那還不簡單?找人把另一條同命蠱拿給你就是了!”劉貴妃說着,望向了庭院中的皇甫穎,“你找她,她一定不會拒絕的……”
……
甯玥坐上了出宮的軟轎,怕颠簸到腹中胎兒,甯玥吩咐宮人走得極慢。
一輛奢華的轎子從身旁走過,轎身晃晃悠悠的,似乎有誰在裏頭拳打腳踢,伴随着轎身的晃動,也傳來了一陣歇斯底裏的聲音:“我不要回去!我還沒看我三哥選驸馬呢!我不要回去!你們把我放下!再不放下,我……我……我叫我皇後姑姑砍了你們腦袋!放下我聽見沒有?你們這群閹人……”
太監們面無表情地擡着轎子,對她的嘶吼充耳不聞。
這人是誰,甯玥已心知肚明。
與皇甫穎一同入宮,卻單獨被“送”出宮,看來耿皇後也不怎麽想搭理這個腦殘的侄女,不過,耿家出了這麽大的事,卻始終沒聽椒房殿傳出任何動靜,耿皇後不是一般的沉得住氣。
……
一上午,長安殿一共面試了四十名王公子弟,德慶實在是受不了了,人太多,她都快看吐了,不怪父皇登基後沒急着選秀,這實在是一項苦差。
“剩下的,明日再選吧。”德慶公主看向玄胤,似在征求玄胤的意見。
玄胤輕笑:“全聽公主的。”
德慶公主暗暗歎了口氣,這家夥除了有些變态,對她還是極好的,可惜是個閹人,不然,招他做驸馬算了,又省事又省心,還都是京城人,回娘家也方便。
宣王道:“可是公主,您……一個都沒選呐。”
四十個公子全都打了水漂,其中還包括他的小表弟,真是怎麽想怎麽不甘心。
玄胤淡淡地勾起唇角道:“就那些歪瓜斜棗,做男寵都勉強。”
宣王被噎得紅了臉,想問你到底要找什麽模樣的才滿意?可看了“司空朔”後,又把話給咽進了肚子,早先那句“武能勝過容麟,文能賽過容卿”就夠挑剔了,萬一再來一個“容貌不比本座差”,那他真是要一頭撞死了。
剩餘的五十多人全都被安排在明天的上午,宣王告别二人去貴妃殿給母妃請安,順便彙報表弟“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慘況。
玄胤與德慶公主走出宮門。
玄胤一眼瞥見了他馬車裏的小腦袋,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對德慶公主道:“公主請上車。”
德慶公主看了看自己的馬車,對玄胤道:“中常侍陪我一起吧。”
“公主一個人會害怕嗎?”
“不是害怕,是孤單。”德慶公主落寞地說,“異國他鄉,什麽都與西涼不一樣,到處都是陌生人,不知是好是壞,我想過融入容卿容麟和馬甯玥的圈子,可我總是融不進去。我習慣了衆星拱月,不論在哪兒,都永遠是别人圍着我轉,可是在這邊,大家都隻圍着馬甯玥轉,這種落差,你能明白嗎?”
“公主……嫉妒馬甯玥?”玄胤仿佛有些困惑地問。
德慶公主搖頭:“不是,我不嫉妒她,我隻是不習慣這種不被重視的感覺,當然,我沒有抱怨的意思,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來之前,我就已經做好準備放下西涼嫡公主的架子。”
頓了頓,她眼圈有些發紅,“可是雀屏之選馬上就要結束了,一結束,你們都要回國,縱然我想在你們身邊做個陪襯……也沒機會……我以後……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公主……”
德慶公主輕輕抱住了肩膀:“我也不敢再靠近那些男人,一個都不敢……”
這是被強暴之後留下的陰影,平日裏裝得雲淡風輕,可一想到會大婚、會圓房、會發生那樣的經曆,她整個人都害怕得不行。
她甯願與一個太監待在一塊兒。
玄胤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道:“公主會有新的朋友、新的人生。”
“可他們都不會像你這麽爲我着想。”德慶公主哽咽地說。
這段日子的相處,“司空朔”萬事爲她考慮、爲她奔走、爲她撐腰,不論什麽事,一定擋在她身前,再難纏的對象,他都會替她一個一個地對付幹淨,不知不覺間,她變得非常依賴“司空朔”,如果“司空朔”走了,她真不知自己應該怎麽辦。
玄胤知道德慶是依賴上他了,爲避免這種依賴演變成更深層次的感情,他直言道:“微臣爲公主着想,是因爲微臣受了皇上的囑托,如果公主不是公主,站在人群中,未必能讓微臣看上一眼。”
這話,真是誅心。
德慶公主的夢幻泡泡嘭的一聲爆破。
玄胤拱手,微微行了一禮:“微臣告退。”
望着他頭也不回的背影,德慶公主摸上了滾燙的臉頰,不知是羞的,還是臊的。
……
玄胤上了馬車,某人氣鼓鼓地坐在軟塌上,糕點也不吃了,就一個勁兒地瞪他。
他輕輕一笑,探出如玉精緻的手,揉了揉她發頂:“都聽到了?”
“哼!”甯玥氣呼呼地撇過了臉。
玄胤挨着她坐下,把她抱到腿上,她掙紮,卻想到自己還懷着小寶寶,怕動了胎氣,不動了。
見她突然變得這麽乖,玄胤倒是有些不适應,親了親她額頭,說道:“生什麽悶氣?我不是都拒絕她了嗎?”
“四處惹桃花!氣死我了!”其實,好像,也沒那麽生氣的,一開始會有一點,但聽到他拒絕德慶公主後便釋然了,但爲什麽他一來,自己便又滿肚子火了呢?這麽矯情的自己,可真不像活了兩輩子的人。
玄胤拿了一塊糕點,喂到她唇邊:“我沒惹桃花,我隻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盡忠職守罷了。”說得再直白一些,他隻是在努力扮演司空朔罷了,換做是司空朔,恐怕比他做得更加無微不至,畢竟那家夥是科班出身,自己這個僞裝者,才學了他三五成火候而已,鬼知道德慶怎麽就依賴上了他?
“她也是個可憐人。”
“好哇!你還替她說話!”甯玥更火了,腮幫子全都鼓了起來,像隻小胖松鼠。
玄胤放下手裏的糕點,道:“好好好,我不替她說話了,她無恥,看上了有婦之夫。”
“你敷衍我!你心裏其實根本不是這麽想的!”話一出口,甯玥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咬死,這麽矯情的話真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嗎?她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那你覺得我是怎麽想的?”玄胤問。
甯玥不說話了,低頭,生悶氣。
玄胤寵溺地捏了捏她手指:“耿靈兒把你撞倒了是不是?有沒有哪裏受傷?”
提起這個,甯玥更來火,她在後宮,差點被耿靈兒撞掉寶寶,他倒好,在前頭陪德慶公主挑選驸馬,倆人坐那麽近、有說有笑,一待一上午。
“不想理你!”
“你最近火氣很大啊。”
不是一般的大,翻臉比翻書還快。今天的事,他确定自己沒有做錯,而且那麽直白地斷了德慶公主的念想,她仍舊不滿意。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事兒?”他試探地問。
甯玥不吭聲,剛才還迫不及待地想與他分享懷孕的喜悅,這下子,什麽都不想說了,這家夥最好能自己猜出來,要是猜不出來、、、
玄胤可真真兒是猜不出來。
他越猜不出來,甯玥越生氣,一直氣到王府,都忘記與他說皇甫穎的事了。
……
耿家
皇甫穎來到了耿雲的書房,門口的兩名護衛伸臂攔住她:“夫人,世子不在。”
皇甫穎面不改色道:“沒關系,我不找他,我的《蘭辭》忘在宮裏了,我記得他有,我拿了就走。”
“可是……”高個子護衛說道:“夫人,世子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别人不得随意進入書房。”
皇甫穎面色一冷:“我是别人嗎?”
“這……”高個子護衛噎住,看了看同伴。
同伴也舉棋不定。
皇甫穎清冷地說道:“本宮就拿一本書罷了,你們都在門口守着,還怕本宮拿走什麽不該拿走的東西嗎?”
高個子護衛道:“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夫人請息怒。”
“那你是什麽意思?我難得來一次他的書房,你們卻攔着不讓我進,是不是希望我以後再也别跟你們世子來往了?也罷,我日後,再不過耿家就是了!恐怕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皇甫珊說着,轉身就走。
這可把護衛吓壞了,世子與夫人大婚五年,夫人過府的次數一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若是因爲他倆的緣故讓夫人碰壁而對世子也心生怨恨,那便是他們的罪過了。
高個子護衛趕忙說道:“世子希望您常常過來的!”
皇甫穎嘲諷地說道:“希望我過來還會連個書房都不許我進?”
高個子護衛與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說道:“您真的隻拿一本書嗎?”
“當然,就一本《蘭辭》,他是不在府裏,不然,我就讓他來拿了。”皇甫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
高個子抿了抿唇:“那……您請進吧。”
二人往旁側移了一步。
皇甫穎提起裙裾,跨入了書房。
耿雲的書房極大,一個外間、一個裏間,還有一個地下室。
皇甫穎繞到裏間,摸上書櫃上的一處凸起,輕輕一按,地下室的門開了。皇甫穎點了一盞油燈,順着台階緩緩地走了進去。
地下室大得像座宮殿,分門别類地放着各式各樣的書籍、資料、訊息……以及一些珍惜的收藏,如古玩、寶劍等,當然,還有許多别的東西,如蠱和其他。
皇甫穎一排一排地找,在一個半透明的琉璃罐子前停住了腳步,罐子裏有一個深綠色的小東西,她眼睛一亮,把挂在脖子上藏在衣襟裏的小琉璃瓶取了出來,拔掉瓶塞,也拿掉罐子的蓋,将小東西倒進了琉璃瓶。
做完這些,她把罐子封好,放回原處,把琉璃瓶也重新藏回了衣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