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銘從宮裏一路追了出來。
玄胤根本理都懶得理他,掀開簾子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啓動,車轱辘在堅硬的青石闆路上轉出了冷沉而枯燥的聲音,卻依舊壓不住司空銘的哀嚎。
甯玥從出宮便沒上自己馬車,而是溜進了“司空朔”的,她像個守株待兔的小野獸,刺溜一下朝玄胤撲了過去。
玄胤被撞得險些卧倒,摟緊她腰肢,輕輕一笑。
他居然笑了,笑得可真好看。
甯玥看直了眼睛。
“花癡!”他低叱。
甯玥回神,不以爲然地說道:“我對我丈夫發花癡,怎麽了?不行?”
外頭,司空銘還在鬼哭狼嚎。
甯玥蹙眉,挑開簾幕,從縫隙裏望了一眼,隻見司空銘跌跌撞撞的,不知在地上摔了幾跤,又忍住疼痛爬起來,朝這邊追趕,奈何他雙腳不敵四蹄,任他再拼命,也被馬車越甩越遠。
“他怎麽了?幹嘛慌成這樣?”她問。
玄胤漫不經心道:“沒什麽,我就跟他斷絕了父子關系而已。”
“而已?”甯玥斜睨了他一眼,“‘你’現在可是他全部希望,斷絕父子關系,隻怕是要了他半條命。”
玄胤锲而不舍的追殺,把司空銘吓得猶如一隻驚弓之鳥,唯一有能力且豁出一切保護他的,是那個他從沒拿正眼瞧過一天的長子,如今若是連長子都不搭理他了,可想而知,他的處境會有多危險,不怪他慌成這樣。
鑒于他對蘭貞以及司空朔的所作所爲,甯玥一點兒也不同情他,不管他如今還存沒存害人之心,都磨滅不了他自私自利的本性,他是老了,權力又被司空朔架空了,折騰不動了,如果沒人壓着他呢?如果又來了第二個蘭貞呢?他會不會再犯一次當年的罪孽?
想想司空成曾經差點兒迷奸了皇甫燕,就知道這一家子從骨子裏都是壞的,除了司空流與司空朔。
“别想他了,一個孬種,不值得你費神,我自有主張。”玄胤拍了拍甯玥的小肩膀。
“好,我不想了。”甯玥說着,巴巴兒地望向了玄胤,此時的玄胤戴着面具,遮了鼻子以上的地方,精緻的下颚露在外頭,玉雕一般,她忍不住探出手摸了一把。随後,她又看向了他的唇,既沒塗口脂,也沒吃辣椒,但唇色極豔,豔若桃李,也如淬煉的豆蔻,瑩潤飽滿,閃動着極爲誘人的光澤。甯玥情不自禁地湊上去,用粉紅的小舌尖,輕輕舔了舔他唇瓣。
“今天是怎麽了?這麽主動?”玄胤含住了她舌尖。
甯玥反客爲主,在他唇齒間一陣滑動,渾身的味蕾都好似被喚醒,貪婪地吸允着他的津甜,恨不得把他給吃進去。
“唔……”玄胤被她咬了一口,發出了一聲微弱的悶哼。
“真好聽,再叫兩聲。”她捧起他的臉,喘息着低聲說。
玄胤濃眉一蹙,這畫風……有些不對啊。
甯玥跨坐到他腿上,呼吸已經完全紊亂,小臉兒紅得像抹了胭脂,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這麽着急?明明夫妻那麽久,早該淡定了才是,何況這又是白天,又是在馬車上,以她的性子,原不該這麽孟浪,可她就是忍不住。
這一身禁欲的氣息,快把她給迷暈了。
甯玥的小手在他身上一陣亂摸,邊摸,邊急急地親他,不對,是啃他,嘴唇、臉蛋、下颚……毫無章法地啃,啃得玄胤都笑了。
極少見到她餓狼捕食的時候,瞧那眼底的綠光,恨不得把他整個人啃吃幹淨。
“專心點,不許笑!”甯玥瞪他,掬起他的俊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玄胤抱緊了她纖細的腰肢,任她在自己身上煽風點火。
甯玥扯他衣裳,想學他往常那樣潇灑地一把扯爛,可也不知是衣裳質量太好還是她手勁兒太小,扯了半天,汗都冒出來了,連顆扣子都沒扯掉!
玄胤輕輕地笑她。
甯玥俯身,用牙齒,一顆顆咬開了他扣子。
這副景象,迷得玄胤心口一炸。
她又拉過玄胤的手,貼上了自己的胸口。
玄胤的身子微微一顫,呼吸變得急促,一把撩開她羅裙……
“主公——”
一道尖細的嗓音,蓦地響在車外。
二人緊貼着彼此的身軀不約而同地一僵,如一盆冷水兜頭兜臉地澆下,直把那燎原的火星子,全部給澆沒了。
甯玥欲求不滿地趴進了他懷裏。
玄胤拉過毯子将她蓋住,面色十分難看。
小李子還不知自己破壞了“主公”的好事兒,屁颠屁颠地攔下馬車、屁颠屁颠地跑過來,對着車簾行了一禮,又哭又笑地說道:“主公!奴才可算是找着您了!您沒事兒吧?奴才被什麽東西給砸中腦袋,在河裏暈了一陣兒,醒來就發現自己飄到對岸了,您卻不知所蹤,奴才吓壞了,生怕玄胤那家夥對您怎麽着!奴才剛回了行宮,他們說您不在!奴才又趕忙去了皇宮,一打聽,才曉得您又出來了。您怎麽坐這麽破的馬車呀?您要微服私訪嗎?您受傷了沒呀?奴才救駕來遲——”
他喋喋不休、語無倫次地說着。
玄胤不耐煩地說道:“夠了!吵什麽吵?”
小李子一聽這聲,本能地就是一愣:“主公,您的聲音怎麽變了?”
這小李子不愧是司空朔身邊第一紅人,連皇帝和司空銘都沒聽出玄胤的聲音有問題,他卻敏銳地捕捉到了。甯玥眨眨眼,看向玄胤。
玄胤不動聲色地說道:“本座的聲音怎麽了要你管?”
這霸氣的氣場還是一樣一樣的,小李子稍稍釋然,可依舊覺得怪異,壯膽,挑開簾子看了一眼,發色、面具、下颚、眼睛、身材,全都與從前一樣,是他多心了,還以爲誰那麽大膽子敢冒充他家主公呢。
看樣子,主公應該沒受傷,真好。
眸光又落在了被主公用毯子蓋住的小人兒身上,直覺告訴他,如果那不是玄胤,就一定是女人。甚至他覺得是玄胤的可能性更大,因爲盡管二人是兄弟,可他家主公一直對玄胤特别縱容啊,除了玄胤,主公還會這麽抱着誰?
“咳。”他心裏這樣想,嘴上卻不敢問。
玄胤若知道自己與司空朔在他眼裏是那樣的關系,隻怕要把他活活打死。
甯玥被悶得有些透不過氣兒了,在他懷裏蹭了蹭。
玄胤把毯子朝下拉了拉,露出她一顆圓溜溜的小腦袋,由于她背對着小李子,小李子看不清她容貌,但小李子還是狠狠地詫異了一把:“女人?”
玄胤濃眉一蹙,什麽叫女人?難道小李子以爲“司空朔”抱的是個男人?司空朔有這種怪癖?
“女人怎麽了?本座碰不得女人?”玄胤陰沉地問。
小李子慌忙搖頭:“不不不!您當然碰得!您現在已經好了。”喝了藥,恢複人道了,碰女人是應該的吧。從前被玄胤壓着,是因爲無法人道,現在可以做上面那個了,誰還做下面那個?嘿嘿,他真機智,“對了主公,您的蠱毒沒發作吧?溫伯說,您的身子好了,蠱毒就壓不住了。”
玄胤面不改色地說道:“沒那麽快。”
“哦,那時辰不早了,咱們趕緊回行宮吧。”小李子一臉認真地道。
“行宮?”玄胤張了張嘴。
小李子笑着點頭:“是呀!”
甯玥戳了戳玄胤的肩膀。
演戲演到底,這個時候不跟小李子走都不行,一旦被人發現“中常侍”回了馬家,那還不炸開鍋?
玄胤黑着臉,跟小李子一道回了行宮。
行宮的人,全都看見自家主子抱着一個女人進了屋,這在他們印象中,尚屬頭一回,但他們疑惑歸疑惑,卻無人敢上前發問。
玄胤把甯玥抱回了寝宮,可是……卧房在哪裏?!
“直走第三間。”甯玥小聲說。
玄胤挑了挑眉:“你怎麽知道?”
“我來過呀!”
“什麽時候?”
“上輩子。”
玄胤笑出了聲,來過就來過,扯什麽上輩子?司空朔才恢複人道,就散她以前來了千百遍,也不可能與她發生什麽,她還怕他怪她不成?
甯玥暗暗歎了口氣。
這一世的行宮與上一世沒太大不同,簡約古樸,卧房裏的桌椅擺設全都四四方方的,沒有任何流線型的設計,窗簾、床單、褥子全都是銀灰色,看上去有種漠然的冷。
茶具、擺設,全都規則地擺放着,幹淨得沒有一絲塵垢。
容卿的潔癖已經夠讓玄胤大開眼界了,然而與司空朔一比,恐怕是小巫見大巫。
玄胤把甯玥放到床上。
小李子打了水進來,低垂着頭,不去窺視不該窺視的:“主公先沐浴,奴才去準備晚膳。”
一想到這是司空朔的寝宮,玄胤沒了那方面的興緻,甯玥也沒有,這人,本就穿着司空朔的衣裳、戴着司空朔的面具,若連地點都變成了司空朔的行宮,她幾乎分不清,自己親吻的究竟是玄胤還是司空朔。
二人清了清嗓子,沉默着,誰也沒說話。
晚飯很快被呈了上來:清蒸芋頭、清炒三絲、紅燒茄子……全都是素菜。
玄胤無肉不歡,看着一桌子和尚吃的東西,瞬間沒了胃口。
突然,小李子敲響了房門:“主公,恭王求見。”
玄胤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他還有膽子上門。”
甯玥就道:“燭龍死了,他迫不及待找靠山,沒有比中常侍更好的選擇了,剛剛在皇帝那邊,他也助了‘你’一把。”
若是沒發生今天的事,司空朔合該感激馬謹嚴坑了玄胤,可惜司空朔昏迷不醒,如今在行宮坐鎮的是玄胤,可想而知,馬謹嚴沒好果子吃了。
玄胤撣了撣下擺,站起身,扣緊了領口的扣子:“既如此,本座就去好生招待招待他。”
甯玥明白了玄胤的意思,莞爾一笑,說道:“你去招待他,我入宮拿點東西。”
……
玄胤在涼亭接見了馬謹嚴。
馬謹嚴穿着一系藏青色錦服,頭束白玉冠,身材魁梧,容貌俊秀,俨然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可惜往玄胤面前一站,就有些不夠看了。
索性他今天不是來比美的,而是來找司空朔打探虛實的。
早上,他利用司空銘告了玄胤一狀,以爲皇帝會趁機削了玄胤的官職,嚴重的或許會要了玄胤的命,哪知皇帝什麽都沒做,就放馬甯玥回去了,也沒追究玄胤卧病不入宮的罪責——
這其中,是不是與司空朔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呢?
“中常侍大人。”馬謹嚴拱了拱手,作爲一國王爺,如此禮賢下士,算是他德行的一種表現。
誰料玄胤隻是不屑地笑了一聲,拿起一枚棋子道:“恭王大駕,有失遠迎,是本座的不是,恭王請坐吧。”
他嘴裏說着道歉的話,語氣卻沒有絲毫愧疚。
恭王知道他心氣高,沒放在心上,幹笑着說道:“中常侍好興緻,一個人坐在此處下棋,要跟耿烨殺一盤麽?”
“不必了,本座對太差的對手,沒興趣。”
馬謹嚴的眼角抽了抽,不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宦官,講起話來如此不客氣!不過算了,眼下自己是欠缺支持的時候,不宜與他翻臉。
斂起心中不适,馬謹嚴擠出了一副笑容:“大人父親的事情,我已經妥善處理過了。”
“恭王何出此言?”玄胤漫不經心地問。
馬謹嚴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實不相瞞,燭龍在世時,我曾聽他提過大人的身世,我知道大人和玄胤是兄弟,體内還流着南疆皇室的血脈,我這麽說,大人明白嗎?”
玄胤輕輕悠悠地笑:“本座不明白。”
馬謹嚴的眼珠子動了動,是錯覺還是其他,他怎麽從司空朔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敵意?且這敵意十分熟悉,像……他認識的某個人。
腦海裏迅速浮現出玄胤的影子,他搖了搖頭,玄胤明明被司空銘給刺傷了,絕不可能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還打扮成司空朔的樣子。
“玄胤一直在追殺大人的父親,我給大人的父親支招,說蘭貞與他是兩情相悅,玄胤純屬無中生有,皇上對玄胤……很是憤怒呢。”他笑盈盈地說,絲毫沒察覺到玄胤眼底的冷笑,“當然,我沒把大人的身世告訴皇上,我想,皇上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對大人新生猜忌。”
玄胤的唇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聽恭王的意思,本座該好生答謝你口下留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誠心與大人交個朋友,司空家主的事,權當我送給大人的一份薄禮……”
“你拿本座的父親做墊腳石,還好意思說它是一份禮?”
恭王的面色僵了僵。
“況且,你這份禮好像也沒把玄胤怎麽樣嘛,皇上赦免了玄胤的罪過,要本座與他私了。”
“這……怎麽可能?”馬謹嚴愕然,他當然想不到是玄胤歪曲了事實,把責任推到了司空朔的身上,這種機密談話,皇帝是不可能讓第三人知曉的。
馬謹嚴瞬間沒了多少底氣。
玄胤打亂了棋盤,不鹹不淡地說道:“不過,雖然你把這件事辦砸了,但倘若你能幫本座辦成另外一件事,本座不介意與你交個朋友。”
馬謹嚴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什麽事?”
玄胤微微一笑:“望川坊有個你們南疆的細作,本座一直想将她收爲己用,可惜試了很多次都沒效果,不知恭王有無好點子?”
望川坊是瓊樓的戲劇大院,養着許許多多年輕貌美的戲子名角兒,男女老少都有,每天的日暮時分,望川坊固定上演一場公開的大戲,這是唱給所有光顧瓊樓的客人聽的,若客人聽得不盡興,也可單點戲子,在房中單獨開戲。
馬謹嚴在京城生活了十幾二十年,倒也不是沒聽過望川坊的名号,隻是從前還散老實,并未真正地來過。
一進門,他便被戲台上精彩絕倫的表演吸引了,唱的是一出牛郎織女的戲,牛郎英俊潇灑、侄女貌若天仙,一颦一笑,渾然天成,仿若九宮仙女下凡。
榮媽媽笑盈盈地摸上了他肩膀:“喲,爺,您是第一次來吧?瞧這俊俏的小模樣,啧啧啧,媽媽我的心都看化了!”
榮媽媽三十多歲了,身材微胖,卻風韻猶存,濃妝豔抹,脂粉味極濃,卻并不讓人反感。她柔軟的手撫過馬謹嚴的肩膀,豐滿的胸脯貼上去:“爺,您是看大戲,還是看小戲呀?”
馬謹嚴早先被“司空朔”提醒過,明白這兒的規矩,就說了句:“小戲。”
“喲!那是貴客!”榮媽媽的臉上笑出了一朵花兒,揮舞着淺紫色娟帕,道,“爺,您是要聽什麽戲?二人轉還是……”
馬謹嚴打斷她:“我聽說你們這兒有個闌姑娘,琵琶彈得極好。”
榮媽媽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要找闌姑娘?”
“是啊,怎麽,她今天不方便?”馬謹嚴揚了揚手中的折扇。
榮媽媽遲疑道:“倒不是不方便,而是她……”
“她怎麽了?”馬謹嚴倨傲地揚起了下巴,他在南疆,可沒少逛過這種地方,越是行情高的姑娘,老鸨越是押着不讓客人見到,物以稀爲貴,大概就是這樣的道理。但他如今不是那個伏低做小的馬家庶子,而是南疆皇後親封的王爺,他連公主都娶了,一個戲子,難道還沒資格見上一面?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一千兩的金票。
榮媽媽眼睛一亮:“哎喲,哎喲……”
他晃了晃金票:“闌姑娘方便嗎?”
榮媽媽舔了舔唇瓣:“方便!方便!一萬個方便!”
見錢眼開的東西!
馬謹嚴把金票扔給榮媽媽,榮媽媽高高興興地把金主迎到了三樓走廊盡頭的一間廂房。
“闌兒,有位爺來找你。”榮媽媽的口氣十分讨好。
“媽媽,我不是與你說了我今天不方便嗎?我身上來了,渾身無力,可沒力氣去伺候那些臭男人!”
這是一道讓人心口酥麻的聲音,即便被她罵了臭男人,馬謹嚴依舊生不起氣來,暗道,不愧是南疆安插在西涼的細作,單是這聲,就得迷倒一大群英雄好漢。
榮媽媽爲難地笑了笑:“闌兒,這位爺是真心仰慕你,頭一回來,總不好讓人家敗興而歸是不是?”說着,給馬謹嚴使了個眼色,先進去,把人哄好了,還不是要幹嘛幹嘛?
馬謹嚴笑笑。
又聽得闌姑娘嬌聲嬌氣地說道:“既是頭一回來,便說明從前不曾見過我,仰慕一詞從何說起呀?”
“呃……這……”榮媽媽一臉尴尬。
馬謹嚴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耿某久仰闌姑娘大名,新生愛慕,故而上望川坊,想一睹姑娘的風采,未曾想過染指姑娘,若是姑娘實在不方便,耿某改日再來。”
“你姓耿?”闌姑娘的聲音突起一絲波瀾。
馬謹嚴看了榮媽媽一眼,平靜地說道:“是,我姓耿。”
“真是巧呢,我有個娘家的表兄,也姓耿。”闌姑娘的語氣出現了一絲落寞。
馬謹嚴的眼神閃了閃,這娘家表兄……該不會是她的情哥哥吧?若果真如此,就天助他也了。
馬謹嚴最終被請了進去。
闌姑娘坐在半透明的屏風後,馬謹嚴依稀能看到她窈窕婀娜的身姿和精緻華美的發髻,房間散發着清理素雅的女人香,聞着令人心頭一動。
“你是哪個耿家?”她問。
馬謹嚴欲要跨過屏風的步子頓住,定了定神,說道:“南疆耿家。”
“南疆?”
馬謹嚴明顯看到她的身影抖了一下,點頭道:“沒錯,我是恭王。”
“來……西涼和親的恭王……耿烨?”闌姑娘一下子站了起來!
馬謹嚴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站弄得生出了一絲警惕,盡管司空朔告訴他,望川坊有個名角兒闌姑娘,是南疆安插在西涼的細作,可不排除司空朔忽悠他的可能,也許這根本不是什麽細作,隻是一個司空朔的手下——
“闌姑娘似乎對我的名字很激動。”他别有深意地說。
闌姑娘慢悠悠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她身着黃衣,色如春曉之花,面如中秋之月,行動時似弱柳扶風,眼眸噙着晶瑩的淚水,叫人看得呼吸都凝住。
馬謹嚴愣在那裏。
闌姑娘顫顫地走過來:“你怎麽證明自己是耿烨?”
馬謹嚴把随行的公文與玉蝶拿給了她,這些都是南疆蓋了公章的,不會有假。
闌姑娘捧着公文,淚珠子吧嗒吧嗒掉在紙上。
馬謹嚴清了清嗓子:“闌姑娘,你……怎麽了?”
闌姑娘淚汪汪地看着他,一把撲進了他懷裏:“表哥——”
還真是表哥啊……
馬謹嚴呆呆地張開了雙臂,男人嘛,沒有不喜歡漂亮女人的,如此風情的人兒投懷送抱,他會拒絕才怪。
但他沒忘記司空朔的叮囑——
“你說……我是你表哥?我沒聽說過我有一個表妹啊。”事實上,耿家表妹挺多的,可惜與耿烨那個長在民間的庶子沒多少幹系。
闌姑娘擡起頭,滿眼受傷地望着他:“表哥,你真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闌兒呀!”
“闌……闌兒?”他又不是真正的耿烨,哪裏知道耿烨的小表妹?“我是南疆人,你是我表妹,那你也是南疆人?”
闌姑娘含淚點頭:“是的,不瞞表哥,我是南疆派來的細作,專門在京城替他們搜集消息。”
“你怎麽會幹起這個?”馬謹嚴問道。
“我也不想的,我自幼與表哥定下婚約,我九歲那年,表哥突然不見了,我一直找啊找,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找到,後面有人告訴我,看見你來西涼了,剛好那時,他們需要往西涼派細作,我便自告奮勇地來了。”闌姑娘說到最後,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你長變了好多,要不是這些文書,我都不敢認你。”
那是因爲我本來就不是耿烨啊。
馬謹嚴像被雷給劈了一下:“你剛才說……你是耿烨的未婚妻?”
闌姑娘哽咽道:“怎麽了表哥?你不想娶闌兒了嗎?”
“我……”馬謹嚴語塞,他接受恭王身份的時候,可沒人告訴他,原主有個未婚妻呀!
“我聽說南疆來了一個叫耿烨的恭王,要迎娶德慶公主,我想到過會是你,但我強迫自己不去相信,因爲表哥曾經許諾過,會等我長大,娶我過門。我從出生便是你的未婚妻,我不信你會背信棄義……可是……”她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裏流了出來。
馬謹嚴有些手足無措,他是來降服南疆細作的,照目前來看,這細作他是百分之百降服了,可更大的麻煩的出現了——他多了一個未婚妻。
“我……闌兒是吧?”他正了正神色。
闌姑娘淚汪汪地看着他。
“不瞞你說,我曾經受過一點傷,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所以你跟我……”這是容卿的經曆,偷過來用用好了。
闌姑娘恍然大悟:“原來表哥是失憶了才不記得闌兒的嗎?表哥不是故意的!表哥還喜歡闌兒對不對?”
馬謹嚴從沒見過如此直白的女子,一時間真有些招架不住。
“闌兒就知道,表哥一輩子都不會變卦的!”闌姑娘抱住了馬謹嚴的胳膊,“表哥!我們回南疆吧!”
馬謹嚴下意識地道:“不可!”
“爲什麽?”闌姑娘瞪圓了眼睛,“難道你真想娶那個西涼的公主嗎?你知道她曾經跟多少人有過婚約嗎?先是蔺家的蔺乘風,再是馬家的馬謹嚴,她與那兩個男人全都糾纏不清,她早不是處子之身,這種殘花敗柳你也要嗎?”
“你說誰殘花敗柳?”
德慶公主的聲音,突兀地響在門口。
馬謹嚴吓得一大跳,連忙推開闌姑娘。
德慶公主怒容滿面地走進來,身後跟着同樣不忿的秋玲,剛剛的話,她跟公主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這個耿烨,居然跟一個青樓戲子混在一起,還诋毀公主,真是好不要臉!更不要臉的是,他口口聲聲說愛她,轉頭就去勾搭戲子!
“你們是誰?”闌姑娘無畏地走上前,将馬謹嚴擋在了身後。
這一舉措,徹底坐實了二人的關系。
德慶公主一張臉氣得發白:“大膽奴才!見到本公主,還不下跪?”
闌姑娘的面色變了變,但很快,又恢複了常态:“你就是德慶公主?來的正好,我表哥決定不娶你了,要跟我回南疆,識相的,就主動退了婚事吧!”
“喂!我可沒這麽說!”馬謹嚴抓住了闌姑娘的胳膊,這是耿烨的未婚妻,又不是他的!他憑什麽爲了她放棄一國公主?
“耿烨!你給本公主把話說清楚!她究竟是你什麽人?”德慶公主氣得發抖。
不等馬謹嚴做出回答,玉闌珊趾高氣昂地開了口:“别那這種口吻與我未婚夫說話!你是公主又怎樣?他是南疆的王爺!身份更在你之上!”
這回,無疑是烈火烹油。
德慶公主怒得目眩頭搖。
秋玲快步上前,一巴掌抽在了闌姑娘的臉上:“放肆!一個低賤的戲子,也敢這麽與公主說話?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啪!
又是一巴掌甩了出去。
卻不是秋玲掌掴闌姑娘,而是闌姑娘掌掴了秋玲。
闌姑娘無所畏懼地說道:“我是未來的恭王妃!敢打我?你才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秋玲捂住高高脹起的臉蛋,哭着回到了德慶公主身邊,“公主您瞧啊,她……她這麽嚣張!”
德慶公主的胸口起伏得厲害,吞了吞口水,壓下滔天的怒火,咬牙道:“本公主憑什麽相信你?”
闌姑娘從懷中拿出一塊圓形玉佩:“這是耿家每個孩子一賜名就會戴在身上的玉佩,不會輕易摘下來,表哥把它送給我做了定情信物,這一下,你該相信了吧!”
德慶公主的臉色蓦地一沉。
馬謹嚴想死的心都有了,這下,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德慶公主的臉逐漸漲成了豬肝色,指甲掐進肉裏,疼得她冷汗直冒,她冷冷地掃了二人一眼,轉身離開了原地。
“公主!”馬謹嚴追了上去。
“表哥!我不許你去追她!”闌姑娘攔住了馬謹嚴。
馬謹嚴這會子,早把司空朔讓他收服細作的事兒忘得一幹二淨了,什麽都比不得德慶公主重要,一旦失去德慶,他就徹底完蛋了。
他毫不留情地推開了闌姑娘!
若非時間緊迫,他現在就會殺了她!
“德慶!德慶你等等我!你聽我解釋!”他腳底生風地朝德慶公主追了過去,“德慶!你别走!”
德慶公主甩開他的手:“走開啊!别碰我!”
“德慶,你聽我解釋,她是瘋子,我不認識她!”
“瘋子?怎麽這會兒變成瘋子了?你剛剛不是說你失憶了嗎?說你不記得有這樁婚事!”
“我……我是這麽說過。”該死的,他剛剛幹嘛這麽說?!
德慶公主笑得諷刺:“可是我們認識這麽久,你從沒提過你失憶的事!你對我,一點都不坦誠!”
那是因爲……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啊!
但現在要怎麽說?
承認還是否認?
馬謹嚴急得焦頭爛額,承認自己失憶?這不就是承認自己對公主不夠坦誠嗎?
說自己沒失憶,剛剛隻是哄騙闌姑娘的?但爲什麽要去哄騙她?騙她上床?這不是更糟糕嗎?
要不……直接承認自己是被司空朔派來收服細作的?
不好不好,私底下勾結大臣,是皇室的忌諱。
馬謹嚴悲催地發現自己陷入無法翻身的境地了。
馬車急速駛離,駛入了寬闊的大街。
馬謹嚴一拳捶在了牆壁上!
一輛馬車在他身旁停下,車窗簾被挑開,一張戴着紫色面具的俊臉在明潤的夜明珠光下,盈盈地露了出來,唇角含笑:“恭王殿下,拿下闌姑娘了嗎?”
馬謹嚴一聽這聲,怔愣了片刻,随後苦着臉道:“别提了!我攤上大事兒了!”
玄胤不緊不慢地一笑:“哦?什麽事?莫非本座記錯了,那闌姑娘不是南疆的細作?”
“是!她是細作,可她……”馬謹嚴抓狂地撓了撓頭,“她是我表妹!”
“恭王還有個表妹在西涼?”玄胤滿眼的不信,聲調微微上揚。
馬謹嚴愁眉苦臉地說道:“我……唉,都過去很多年了,我一時間,沒認出她來。”因着那塊耿家的玉佩,他對耿烨未婚妻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玄胤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抿住笑意,十分惋惜地說道:“那你們還真是有緣呢,茫茫人海,跨越兩國,事隔多年,居然這樣陰差陽錯地見到——不過,她是怎麽做了南疆的細作呢?既是你未婚妻,本座也未曾聽你提過。”
“唉,一言難盡!”
“都怪本座,若早知闌姑娘與你有婚約,就不會拜托你去收服她了。”玄胤仿佛十分自責的樣子。
他如此坦誠地說出來,倒叫馬謹嚴不好去懷疑什麽了,轉念一想,司空朔也沒必要害他,他與玄胤不對付,司空朔與玄胤不對付,他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呀!況且,就算司空朔是存心讓他與未婚妻相認,可司空朔也算不準德慶會來這邊呀——
等等,德慶?
對了,她爲什麽突然來了望川坊?
看樣子,似乎根本是來捉奸的。
莫非……有人給德慶告了密?
會是誰呢?
“恭王,你的臉色好像很難看,你放心,你有未婚妻的事,本座會替你保密的,你趕緊處理好你們的關系,别讓德慶公主知道。”玄胤輕描淡寫地說。
馬謹嚴稍稍一愣,聽司空朔的口氣,并不知道德慶來過了——
他眼神閃了閃:“大人,我可能……沒辦法處理好了。”
“哦?何出此言?”玄胤挑眉。
“我與闌姑娘說的話,全被德慶聽見了,闌姑娘還告訴德慶,我會結束與德慶的關系。”馬謹嚴說着,頹然地抱住了腦袋。
玄胤忍住哈哈大笑的沖動,輕言細語道:“這樣啊,那恭王還愣着做什麽?趕緊去把她追回來解釋清楚啊。”
馬謹嚴捏了捏眉心:“我解釋過了,可她不聽,我想這回,我是真的山窮水盡了。”
玄胤呵呵一笑:“恭王,你就這點能耐嗎?”
馬謹嚴一怔:“你什麽意思?”
玄胤循循善誘地說道:“女人不聽,你得想法子讓她聽啊,不然,等她回了皇宮,把今天的一切告訴皇上,你覺得皇上會放過你嗎?”
他有未婚妻,卻依舊與德慶結親,往小了說,是騙婚,往大了說,是愚弄西涼皇室。無論哪個罪名,他都承擔不起!
“那……我該怎麽辦?大人,請你救我!”他抓住了玄胤的袖子,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玄胤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小指上的紫金護甲,輕輕刮過他肌膚,帶來一陣冰涼的痛意:“你把她變成你的,她不就都聽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