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做夢還是什麽?他剛才好像被人……摸了?
巨大的動靜,驚到了正在小廚房取醒酒湯的皇貴妃,皇貴妃端着碗快步入内,恰好看到二人衣冠不整、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地上、一副糾纏不清的冤家模樣,當場就是一愣,手一滑,藥碗砸落,摔得粉碎。
而已經來到容卿的廂房門口,準備進去“打個招呼”的德慶公主,顯然也聽到了皇帝的慘叫,尚未回過神又聽到瓷器脆裂的聲音,吓得花容失色,提起裙裾朝皇帝那邊奔了過去,渾然不顧這邊恭王已經推開了門。
門内,秋玲與容卿獨處一室,秋玲衣衫單薄地昏睡在床上,容卿半靠着輪椅坐在廂房中央,一臉恣意地望着恭王,仿佛在說,我就跟秋玲有一腿了,來呀,來捉奸呀。
捉個屁?德慶公主都跑掉了!
這簡直是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話,他一手設計的捉奸戲碼,人家不僅識破了,還認認真真配合了,就等着他來捉奸,結果反而沒辦法捉!
剛剛他是腦子進水了還是怎麽,居然認爲容卿比馬甯玥好對付!
容卿攤手,随後,在恭王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裏,推着輪椅,堂而皇之地撤離了捉奸現場。
恭王氣得嘴角一陣抽搐,然而雖心有不甘,還是忍住不适,去了皇帝那邊,誰料剛到房門口,便被眼前的景象弄傻眼了。
“混賬……混賬!混賬!”
皇帝一連三句混賬,罵得燭龍狗血淋頭,一想到自己剛剛把一個老男人……一個醜不拉唧的老人,當成皇貴妃又摸又親,皇帝就惡心得胃裏一陣翻滾:“嘔——”
皇貴妃吓到了,趕忙上前:“皇上!您怎麽了?”
皇帝一陣接一陣地幹嘔,五髒都仿佛在移位,不是被揍的,是被惡心的。
這時,德慶也走了進來,瞧見這架勢,不如皇貴妃明白,瞪圓眸子道:“父皇!發生了什麽事?咦?燭龍?你怎麽在這裏?我跟恭王離席的時候你不正在喝酒嗎?怎麽反而趕到我們前頭了?”
皇帝一聽這話,還有什麽不明白?這變态的老頭子,喝多了酒,繞近路跑來爬他的龍床!他知道自己長得英俊潇灑、風流倜傥,但這不代表一個瘋老頭子可以對他垂涎三尺!
太可惡了!
更可惡的是,還被自己的愛妃和女兒撞見了!
這讓他顔面何存?!
“來人!把這個目無天子的東西給朕拖下去砍了!”
他一聲令下,立時有兩名孔武有力的太監走了進來,擒住暈暈乎乎的燭龍,二話不說往外拖,拖到門口,被随之而來的恭王攔下。
恭王看看燭龍,又看看皇帝,濃眉一蹙:“皇上,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你還有臉問朕怎麽了?來得正好,朕要把這東西大卸八塊!省得朕派人去知會了!”皇帝震怒地說道。
按理說燭龍是南疆使臣,縱然犯了再大的錯,也該交由南疆處置,如今押回南疆多有不便,恭王在此,他可過問此事,然而皇帝竟是完全不過問他的意見,要麽是皇帝打心眼兒裏藐視他、藐視南疆,要麽是皇帝的确被激怒到了某種程度。
結合西涼的國情來看,恭王更願意相信後者。
“皇上。”恭王拱了拱手,“燭龍一定是喝多了才會誤闖您房間的。”
事實上,燭龍酒量很好,一般不會喝醉,而且離席的時候他也看了,燭龍清醒得很,怎麽一轉眼燭龍就好似雲裏霧裏摸不着東西南北了?
“燭龍,燭龍,燭龍!”他低喝,踹了燭龍一腳。
若隻是誤闖房間,皇帝怎麽可能會生氣?他像是那麽小氣的人麽?這家夥,趁虛而入、占他便宜,是可忍孰不可忍?!
“什麽都别說了,朕意已決,此人必須處死!”
“皇上!”恭王攔在了燭龍身前,一臉鄭重道:“燭龍是南疆人,就算一時不察沖撞了皇上,也自有本王來處置他,還請皇上,給本王這個面子。”
“給你面子?你臉大啊?”皇帝操起一個茶杯便朝恭王砸了過去!
恭王側身一躲,恰好此時,燭龍稍稍清醒了,搖搖頭,站起身來,卻還沒站穩,便被迎面而來的茶杯砸中了額頭。
嘭!
他再一次華麗麗地癱了。
恭王的嘴角抽了抽。
皇帝怒叱道:“恭王,朕警告你,你若再插手此事,朕就懷疑一切都是你在幕後主導的!朕是皇帝,你連皇帝都能羞辱!讓朕怎麽相信你會善待朕的女兒?這門親事,不結也罷!”
“父皇!”
“皇上!”
德慶公主與皇貴妃異口同聲。
恭王愣在了原地,他完全沒料到皇帝會搬出親事來壓他……不,瞧皇帝的表情,不像是壓,而是動了真格。若不妥善處理此事,皇帝甯願與南疆魚死網破——
該死的燭龍!到底做了什麽?!
燭龍被皇帝的被子砸腫了額頭,趴在地上眩暈了幾秒,反而漸漸比之前更清醒了,也明白先前被人摸、被人親吻的感覺不是一種錯覺,他被皇帝給侮辱了……
太惡心了……
“嘔——”
他也開始幹嘔。
皇帝更氣了:“你……你……你你你你你——”
你嫌棄朕?
朕摸你是你福氣!
你他媽的還敢嫌棄?
皇帝雷嗔電怒:“來愣着幹什麽?給朕把他拖下去啊!”
“是!”太監們再一次地沖上來抓住了燭龍。
燭龍擡起依舊有些發紅的雙眼,隐忍着某種瀕臨爆發的情緒道:“我是被人陷害的!”
皇帝才不管他是不是被陷害的,就沖他剛剛還幹嘔、還嫌棄皇帝,皇帝就覺得這人罪該萬死!
恭王張了張嘴。
皇帝道:“恭王,你最好給朕想清楚,是不是一定要與西涼爲敵?”他與南疆結盟,無非是覺得玄家得了黎族,怕玄家篡了他的位,不代表西涼真的沒有實力與南疆一較高下。這件事,已經關心到一個國家的臉面,真把他逼急了,他不在乎重新重用玄家,與南疆拼個你死我活!
恭王從皇帝的嚴重讀到了滔天的憤怒,明白此事無法善了,他的目的是拉攏西涼皇帝,倘若失敗了,他便失去了可以利用的價值,他又不像燭龍這種老謀士已經在耿家紮根,他承擔不起和談破滅的後果,但他也不能真的任由皇帝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了燭龍。
念頭閃過,他拔出腰間的匕首,朝燭龍的肩膀狠狠刺了下去:“不中用的東西,丢臉丢到西涼來了!何不髒了皇上的手,我這就殺了你!”
燭龍被刺了一刀,鮮血四濺!
兩名太監下意識地松開了燭龍。
然而隻有燭龍知道,恭王這一刀看上去兇險,實際卻幫他沖開了被黑衣首領封住的穴道,他如同獲得了洪荒之力一般,頃刻間自地上一躍而起,一腳踢飛恭王,借力躍出了偏殿。
恭王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德慶公主大驚失色:“恭王!”
皇帝一拳垂在桌上:“給朕追!誰砍了他腦袋,朕賞賜一萬兩黃金!”
一萬兩,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太監們、侍衛們,瘋狂地朝燭龍湧去,賓客們也不知從哪兒聽了這消息,宴會也不參加了,撲騰跳上馬車:“追燭龍——”
燭龍不發病的時候,武功是極好的,尤其輕功,連容麟都追不上。
燭龍很快便甩開了那群想要拿他人頭換黃金的人,西涼他是待不下去了,必須立刻返回南疆!
這一切,都是拜馬甯玥所賜,他會記住這個恥辱,終有一天要找馬甯玥連本帶利地讨要回來!
思量間,他拐入了一個僻靜的胡同,拿出一枚信号彈,盡管之前被甯玥毀了一個,但好歹他還備了另一個,他拔掉蓋子,将煙花放入了空中。
按照平日的訓練,附近的人,最快半刻鍾能夠趕到,最晚不超過半個時辰,當初爲了降低皇帝的警惕性,他把一百名血衛分布在京城的各大角落,如今他要逃亡,顧不得暴露身份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該露面的血衛卻一個都沒出現。
“見鬼了!”
他又拿出一枚骨哨,這也是他們的聯絡方式,隻不過骨哨發出的音頻超出了普通人的聽力範圍,經過特殊藥物訓練的高級血衛才能聽到,他一共隻帶了四名高級血衛。
他吹了半天,吹得腮幫子都疼了,依舊沒有反應。
他的心裏,漫上了一層不安。
“你在……等他們嗎?”
一道魔鬼般的聲音乍然出現在身後,燭龍驚得心口一跳,冷臉轉過身來,就見一個帝王般高貴而冰冷的男子,邁着修長的身形,一步步朝他走來。冷風灌入胡同,鼓動他玄色衣袍,如一朵墨色的蓮在深海之中漣漪舞動。
他的五官,如記憶中那般,美得不可方物。
“怎麽……是你?”他目瞪口呆。
玄胤冷冷地勾起唇瓣:“怎麽不能是我?”
這是二人第一次正式碰面,卻誰都沒有認錯。
玄胤修長的手指勾着一個小包袱,唇角的笑冷意逼人:“在找他們嗎?”
他輕輕一扔,包袱落在燭龍腳邊,散開,露出那些刻了名字與血月圖騰的小木牌來,燭龍犀利的眸光掃過,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一百。
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你把他們殺了?”明明今天早上,他都還與他們有過聯絡——
玄胤拔出寶劍,冰冷的劍端對準了他:“你将會是第一百零一個。”
“瘋子,你是個瘋子!”燭龍的眸中不由自主地閃過了一絲懼怕,整整一百人,全都藏在非常隐蔽的地方,這家夥是怎麽在那麽短的時間内找到他們,并不動聲色地殺掉的?!
他不敢與玄胤硬碰硬,調頭就走!
哪知還沒走出兩步,便被一道紫色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司空朔?”他大驚。
司空朔輕輕地點頭:“燭龍,你跑不了了。”
燭龍自嘲地笑了:“你們兩個……聯起手來對付我?啊哈,我沒看錯吧?你們之間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都給忘了嗎?”
“這個仇,自然不會忘,不過,得先解決你。”司空朔含了一絲冷笑地說。
燭龍哈哈一笑:“司空朔,你該不會把你父親被追殺的賬算到了我頭上吧?我不過是遞了消息而已,真正犯了罪的人是你父親自己,他若是清白的,何至于遭到玄胤的報複?”
司空朔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本座讨厭你,僅此而已。”
燭龍的臉色不好看了,這對兄弟,随便擰成一個就夠他喝一壺,如今兩個一起,他逃脫的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可不論如何,他都得拼一拼。
或許是老天爺聽到了他的心聲,就在他被司空朔一掌劈到了三米外的大街上的時候,司空家主神色蒼白地跑來了。
“兒子!兒子!你在哪兒啊?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啊!玄胤會殺我的!兒子!你在哪兒?你帶上我呀——”
司空朔面色一變!
燭龍眼睛一亮,一個躍起扣住了司空家主:“來殺我呀!殺呀!有本事,把我跟他一塊兒殺了!”
“啊——”司空家主尖聲大叫,“兒子!兒子救我——”
玄胤論起寶劍,橫空一斬斷,一道淩然的劍氣劈向了燭龍與司空家主。
司空朔眸光一顫,移步擋住了二人,以掌風,把玄胤的劍氣擋了回去。
玄胤單臂一震:“弓箭手準備。”
他話音一落,隻見原本空無一人的屋頂嘩啦啦地冒出了十多名身着玄衣的影衛,手持弓箭,對準了燭龍與司空家主。
司空朔捏緊了拳頭:“住手!”
“放箭!”
冰冷的箭矢,疾如閃電,鋪天蓋地地射向了燭龍二人。
“兒子——”司空家主吼破了嗓子。
司空朔騰空而起,寬袖卷雲,将箭矢一支支地兜住。
“哈哈哈,你們慢慢鬥吧,我先走了!”燭龍揪住司空家主,施展輕功離開了原地。
馬家的馬車趕到現場時,玄胤與司空朔已經結束打鬥,相繼朝燭龍與司空家主那邊追過去了。
一名影衛向他們禀報了事發經過。
容麟挑挑小眉頭:“這下有的玩兒了。”
燭龍固然該死,可比起燭龍,玄胤隻怕更想殺了司空家主,而司空朔,是絕不可能讓玄胤殺了司空家主,如此一來,局面就混亂了。
甯玥弱弱地瞪了容麟一眼:“我警告你,這幾天别招惹玄胤啊。”
“我知道,他現在整個兒跟頭被搶了雌獸的猛獸似的,充滿了攻擊性,我才沒那麽傻,跑去觸他黴頭!”
“雌獸?”容卿微微蹙眉,這個詞聽起來有點……
容麟嘿嘿一笑,湊近容卿耳邊道:“容卿~容卿~容卿~”
那甜膩膩的語調,讓容卿汗毛直豎,仿佛他喚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他的雌獸。
容卿清冷的眸光掃過容麟……的那裏。
容麟眨眨眼:“看什麽看啊?”心,咯噔一下,容卿爲什麽要看他?不會是小容麟又耍威風了吧?
小容麟仿佛接到了主人的暗示,果然一下子威風起來。
嘿嘿,主人,夠給你長臉吧?
容麟的唰的一下紅了!
啊啊啊啊啊,好想把小容麟打死啊——
……
甯玥回了府,玄胤不在,甯玥明白他還在追殺燭龍與司空家主。雖沒去參加宴會,可他安排了人在她身邊,她的一舉一動瞞不過他眼睛,還有宴會上的那些事情。
蘭貞的仇,玄胤不可能不報;她險些被燭龍的班主悶死的事,玄胤也絕對不會放着不管。
司空家主與燭龍,玄胤殺定了。
那麽司空朔呢?
他的态度,會因突如其來的變故發生怎樣的逆轉?
……
司空朔找到燭龍時,燭龍已經狼狽得不像樣子了。他武功比夙火高出很多,輕功更是無人能及,隻可惜帶了個司空家主,生生拖了他速度,幾次被玄胤追上,若在平時,他不至于落敗,但玄胤好似被蘭貞的事情刺激到了,那種暴戾,簡直不像是人類該有的。幸虧他夠狡猾,帶了不少防身的迷煙,才堪堪從玄胤手裏溜走。
但是天啦,他……他快走不動了。
“你倒是快走啊!”司空家主急得半死,“再不走玄胤要追上來了!”
走有什麽用?沒看見你兒子站在對面嗎?
燭龍現在沒力氣與司空朔對抗,他掐住了司空家主的喉嚨,喘息着說道:“司空朔,我知道我現在打不過你,但如果你不想你父親給我陪葬的話,就别輕舉妄動!”
司空朔陰冷地看着他,四月暖風拂面,他卻如墜冰窖,忍住渾身的顫抖,他說道:“我們做筆交易如何?你送我回南疆,我把你父親一并帶走!你先别動怒,聽我把話說完!你父親的醜事,玄胤已經知道了,他拼了命想殺掉你父親,我相信這一點,你比我更深有體會!還有就是,中山王還不知此事,若他也知道,你父親的處境會變得更加危險!承認吧司空朔,你父親已經在西涼待不下去了!去一個玄家無法插手的地方才能有一線生還的機會!隻要你肯送我離開西涼,我以耿家的名義向你保證,你父親會得到耿家的全力保護!你應該知道,耿家人,從不食言!”
司空家主的眼珠子動了動。
司空朔淡定地說道:“如果本座拒絕呢?”
燭龍的胸口劇烈地起伏:“那你父親就跟我同歸于盡!你别無選擇,司空朔!放我們走,我活,他也活!你我之間還可以結爲盟友,我會說服耿家成爲你的後盾,不論你在西涼做什麽,都助你一臂之力!”
玄胤漸漸逼近了。
燭龍急得冷汗直冒:“做出選擇,司空朔!”
“兒子……”司空家主露出了哀求的眼神。
司空朔冷眸一轉:“你們先走,明晚子時,城西驿站。”
……
玄胤歸來已是夜半時分,受了點輕傷,面色十分難堪。
甯玥知道他心情不好,沒多問什麽,反正也不用問也能猜到,能讓他挂彩的隻有司空朔,倆兄弟這是真的打上了。
甯玥打開醫藥箱,給他處置了傷口,又去小廚房給他下了一碗三鮮面。
他倒是全都吃完了,大概心裏也明白,要報仇,必須儲存體力。
甯玥喚冬梅打開熱水,洗過澡後,他靜靜地躺在床上,沒多久便睡了。
蔺蘭芝推門而入:“小胤睡了沒?”
“睡了。”甯玥迎上去,“這麽晚了,您怎麽還醒着?”
“我這不是擔心小胤嗎?睡不着。”蔺蘭芝來到床前,看着明顯瘦了一大圈的玄胤,心疼地摸了摸他額頭,“這孩子,到底是怎麽了?以前不這樣的……以前多歡樂呀,跟容麟一個樣,怎麽這幾個月……”
她說着,喉頭脹痛,“玥兒,你跟娘說實話,小胤他怎麽了?”
甯玥輕輕歎了口氣:“自從知曉蘭貞過世的消息後,他就沒一天真正的開心過,後面,又知道蘭貞出了那樣的事……”
“哪樣的事?”蔺蘭芝問,若在以往,她不會堅持,她年紀大了,不該過問太多孩子們的事,可她實在是擔心壞了。
甯玥見她娘如此擔心,不好再隐瞞,就把蘭芝被司空家主囚禁的事說了。
蔺蘭芝的眼淚當場落了下來。
……
蔺蘭芝走後不久,容麟過來了。
“那個什麽……”容麟嘟了嘟嘴兒,“要不要幫忙啊?要的話說一聲。”
甯玥看着熟睡中都皺着眉頭的玄胤,微微搖了搖頭:“他不希望别人插手。”
容麟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真倔!”
……
燭龍躲躲藏藏,潛入了恭王的寝宮。
恭王面色一凜:“你還好意思到我這兒來?知不知道我差點被害死?皇帝到現在都沒與我說過一句話!”
燭龍皺了皺眉,在椅子上坐好:“今天的确是出乎意料了。”
“出乎意料?”恭王嗤然一笑,“這樣就完了?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迷惑的宮女,好不容易放她去布局,哦,順便提醒一下,是你設的居,結果被你自己給毀得幹幹淨淨!那宮女也對我生了間隙!認爲我夥同你羞辱他們皇上!我差點兒把嘴巴說爛了,她才沒去告發我!”
“又不是我想去羞辱皇上的!我也是被害的好不好?”燭龍不耐煩地說道。
“說說看,你怎麽被害了?”恭王不信,冷笑着,往他對面一坐。
燭龍沉着臉道:“馬甯玥不知從哪兒知道了我的病,給我酒裏下了點絨毛,害我病發了。”
“什麽病?”恭王微皺着眉頭問。
“過敏性哮喘,當時你正好不在,如果你在,我不會被逼到皇帝的床上!”
“你這是在怨我咯?馬甯玥一個小丫頭,往你酒裏下東西,你居然都不知道?”恭王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馬甯玥下藥,我當然不會無所察覺,但我猜,下東西的不是她!”燭龍黑着臉說道。
“那也是怪你隐瞞了自己病情,誰曉得你武功那麽好,竟有一個如此薄弱的弱點,恐怕一個三歲的孩子都能殺了你……等等,你說不是馬甯玥給你下的東西?那會是誰?”
燭龍瞪了他一眼道:“司空朔。”
恭王一愣:“司空朔?他……他跟馬甯玥勾結了?玄胤不是在追殺他爹嗎?”
這是鬧的哪一出?
“鬼知道那丫頭想了什麽法子迷惑司空朔?不過好在,他們的結盟瓦解了!”燭龍露出了本晚的第一個笑容。
恭王斜睨着他:“什麽意思?”
燭龍不疾不徐地說道:“出來吧。”
簾幕後,司空家主讪讪地走了出來。
恭王當即站起身:“你?”
“嘿嘿。”司空家主幹笑了兩聲。
恭王看看他,又看看燭龍,壓低了音量道:“你瘋了不成?怎麽把他帶在身邊?讓司空朔知道了,不吃了你?”
“他在身邊,司空朔才不敢吃我。”燭龍捋起袖子,露出滲血的傷口,“投鼠忌器。”
恭王張大了嘴。
……
行宮内,小李子正在給司空朔包紮左臂上的傷口:“哎喲,這郡王,下手可真狠!好歹是自己哥哥,有這麽往死裏殺的嗎?您平時多慣着他呀,讓他在行宮像條大尾巴狼似的,橫行無阻!怎麽到您從他手裏搶東西,他又一點兒不留情面了?”
事到如今,蘭貞與司空家主的事已經瞞不住這些心腹了,如老太監、如小李子、如赤衣宮女,全都知道司空朔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叫玄胤了。
司空朔沒說話。
小李子系上繃帶:“主公,您明天真打算護送燭龍和老爺去南疆啊?”
“不然呢?”司空朔淡淡地問。
小李子把金創藥收入醫療箱:“雖然吧,奴才沒跟您去現場,沒見着您跟胤郡王打鬥,但瞧您這滿身的傷,奴才能猜到胤郡王是真的下定了決心,甭管您與他什麽關系,敢阻止他報仇,他就得殺!”
“哼。”司空朔發出一個不屑的鼻音。
小李子又道:“還有吧,您别怪奴才多嘴兒,奴才總覺得讓老爺到南疆不是什麽好事兒!耿家那群人……說好聽點兒,是幫您照顧老爺;說難聽點兒老爺就是他們的人質!您要是哪天不跟他們合作了,他們說不定還是會殺了老爺!您說您何苦呢?”
“本座有的選嗎?”司空朔靜靜地問。
小李子低下了頭。
從老爺的安危上來講,接受耿家的保護是最佳選擇。與其說是燭龍挾持了老爺,不如說是主公自願給老爺找了一個臨時的保護傘,哪怕這把傘,會讓他陷入十分危險和被動的境地。
“唉,您英明一世,怎麽就攤上這麽一個不靠譜的爹啊?”
小李子嘀咕着,擰着藥箱出了寝殿,一刻鍾後返回,手裏多了一碗湯藥:“主公,這是最後一副藥了,喝完,您就該康複了。但是蠱毒……”
“本座明白,退下。”
“是。”
小李子放下藥碗,從外面,輕輕合上了房門。
司空朔摘下面具,露出那張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臉,打開插在花瓶裏的畫卷,看着那個戴着幕籬的女子,面無表情地端起了藥碗。
翌日,恭王邀請德慶公主出遊:“昨天的事,是我治下不嚴,我後悔了一晚上,真不該把燭龍帶來的!我已經給耿家修書禀報了燭龍的惡行,并告訴耿家,若是逮住燭龍,我一定會大義滅親!我知道公主一定還在生我的氣,想邀公主一同出城散散心,也算彌補一下我的過失。”
德慶事後從皇貴妃那兒了解到了燭龍沖撞父皇的經過,心中着實把燭龍恨得不輕,聽恭王決議殺掉燭龍,略感舒适了些:“但是我有些累,改天吧。”
恭王眼神一閃,握住她的手道:“德慶,你還在惱我對不對?我對天發誓,耿烨絕沒與燭龍狼狽爲奸!若耿烨有,讓耿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反正他不是真的耿烨。
德慶公主見他如此信誓旦旦,不免信了幾分:“真不是你縱容的?”
“真不是!你是不曉得,皇上說要取消我們婚事的時候,我吓得心跳都停了!”他誇張地說。
德慶公主噗哧一聲笑了。
恭王攬過她肩膀,與她一道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宮門口的侍衛攔住了他們:“例行檢查,請公主與恭王下車。”
恭王笑了笑:“我下車就是了,太陽大,讓公主在裏邊坐着吧,反正裏邊有人沒人,你們全都看得清楚。”
侍衛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行,所有人都必須下車接受檢查!”
恭王仿佛非常驚訝:“公主也要檢查嗎?你掀開簾子,裏邊幾個人你會看不到嗎?難不成你以爲公主會在座闆下邊兒藏什麽不能帶出宮的東西?”
侍衛解釋道:“是這樣的恭王殿下,燭龍潛逃了,皇上下令,必須對一切出入宮廷的馬車進行詳細的排查。”
恭王還要說什麽,德慶公主挑開了簾子,不怒自威道:“本公主會私藏燭龍嗎?本公主恨不得撕了他才好!你們應該看到了,本公主的馬車幹幹淨淨!沒什麽可查的!”
“可是公主……”
德慶公主跳下了馬車:“行了行了,去檢查吧!這樣總可以了吧?”
“多謝公主。”侍衛清了清嗓子,把馬車裏裏外外看了一遍,座闆下也查了一遍,的确沒發生任何可疑的迹象,“打攪公主了。”
德慶公主蹙眉,上了馬車。
恭王長長地松了口氣,這些侍衛到底還是顧忌了德慶的身份,沒搜得太過分——
馬車在寬闊的大街上行駛。
德慶公主微笑着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郊遊?麗湖嗎?”
恭王笑道:“我聽說城西有一家不錯的齋菜館,想邀請公主一同品嘗一下。”
“齋菜?”德慶公主轉動着美麗的眼珠,“我沒吃過。”
恭王點了點鼻尖,極盡親昵地說道:“就是因爲你沒吃過,才要帶你去吃,我要帶德慶嘗盡世間美食、訪遍四海河川。”
德慶公主甜得心尖兒發燙。
但是出城時,馬車再一次被攔了下來,這一次的侍衛沒這麽好說話了。
侍衛拔出寶劍,要朝馬車裏戳。
恭王大駭:“你們幹什麽?這是公主的馬車!損毀公主的東西,要砍頭的!”
侍衛正色道:“這是上頭的命令,如果我們不執行,也是要砍頭的。”
德慶公主本身并不是一個特别有架子的人,沒覺得侍衛的行爲不可原諒,偏恭王在一旁不停地上着眼藥:“公主,這些人實在是太過分了!檢查一遍就夠了,還得拆了您的馬車!難道說,您貴爲一國公主,真會窩藏朝廷的要犯不成?他們到底是奉命檢查,還是不滿您找了個南疆驸馬,要故意刁難于您?”
德慶公主被戳中了痛腳,堂堂嫡出公主,竟然遠嫁敵國王爺,怎麽想都不是一個特别明智的決定,但爲了西涼江山,爲了王家的千秋萬代,她與父皇都決定接受這樣的犧牲,隻是,她不希望别人曲解她的付出!
“給本公主讓開!想搜本公主的馬車,到皇宮向本公主的父皇請旨!”
侍衛與同伴們面面相觑。
這一幕,被城樓上的黑衣首領盡收眼底,黑衣首領眯了眯冷眸,對身後的影衛道:“通知郡王。”
“是!”
……
馬車最終被放行了,駛到了郊外的一家齋菜館。
德慶公主溫柔地笑道:“你聽誰說的這兒有齋菜館的?”
他哪兒是聽說的?是以前來吃過。
恭王眼神微閃道:“宴會上,聽公子們說的。”
二人進了菜館。
燭龍與司空家主從馬車底部的隔闆中出來,二人渾身都濕透的,不是熱的,是被吓的,剛剛在城門口,若真有人拿劍往裏戳,他們恐怕就要變成篩子了。
此處距離驿站不過三四裏路,二人跑着跑着就到了。
司空朔坐在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上,挑開簾幕,讓二人上了車,馬車七彎八轉,拐入了一個僻靜的小樹林,約莫兩刻鍾後,抵達了一個臨時搭建的渡口。
小李子從烏篷船裏探出小腦袋:“都準備好了!你們順流而下,不到半日便能抵達溪村渡口,那裏有人接應你們!”
燭龍立馬跳上船,對依舊站在岸上的司空家主道:“還等什麽?快上來呀!”
“我……我……”司空家主突然有些不舍,顫抖着握住了司空朔的手,“阿朔……我……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
他說着說着,淚水掉了下來。
到了訣别的一刻,才想起一生的愧疚,兒子今年已經三十歲,可他好像……根本不記得他的生日。兒子出生時,他抱都沒抱一下,要不是想着蘭貞可能會回來找兒子,他都想淹死他的!
兒子是怎麽磕磕碰碰地長大了呢?
生過病沒有啊?
他都不知道。
兒子長什麽樣,他也不知道。
反正,等他開始拿正眼去瞧兒子的時候,兒子已經戴上面具,去宮裏做了太監。
“阿朔……父親要走了,你……你讓父親看你一眼好不好?”他抽泣着說。
司空朔冷漠地說道:“你走吧。”
“阿朔……”司空家主顫顫巍巍地擡起了手,摸上他冰冷的銀色面具,“我……我就看你一眼,我這一走,也許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司空朔拿開他的手。
司空家主心口一痛,兒子終究還是不肯原諒他麽?
他的眼淚嘩啦啦地往外冒,死死地抱住兒子的手:“對不起……對不起……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我會……會好好地對蘭貞,也會好好地對你,我會娶她!會立你做世子……”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我甯願你沒碰過她。”司空朔漠然地說完,抽回被他抱得生疼的手,頭也不回地轉過了身。
“小心!”燭龍突然大叫!
司空朔眼皮一擡,眸光一動,轉身打出一掌,将司空家主推入了船艙!
百支箭矢鋪天蓋地,交織成一張無法逃離的大網,将司空朔一行人全都網在了它的魔爪下。
燭龍趕忙合上了艙門!
小李子噗通跳下水!
司空朔擋在船前,掄劍劈斬,箭矢被他消耗了大半,還有部分釘在船上,铮铮铮铮地發出聲響。
一支箭頭從船身的縫隙中沒入,在離司空家主的眼睛隻有不足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
司空家主瞬間吓懵了。
又一支箭矢飛入。
燭龍把他往下一按,箭矢釘在了對面的牆壁上!
“呆在裏頭别出來!”燭龍咬牙說完,拔劍沖出了船艙。
司空朔與玄胤在岸上激烈地打了起來,黑衣首領率着十多名影衛,殺氣騰騰地往船上沖來,被赤衣宮女與一衆大内高手攔截在半路。
雙方打得不可開交。
燭龍一劍砍掉一名影衛,目不斜視地沖向玄胤。
玄胤與司空朔激戰正酣,沒注意到燭龍正掄着寶劍,要從背後,給他一記緻命的偷襲。
燭龍高高舉起了寶劍,咬牙,朝玄胤狠狠地刺去!
司空朔眸光一動,突然扣住玄胤肩膀,将玄胤抱進懷裏,另一手,挑開了燭龍的劍。
燭龍氣瘋了,你他媽的到底在幫誰呀?
玄胤被扣入司空朔懷中,本能地擊出一掌,司空朔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筝,斜斜地飛上半空,又斜斜地跌進船艙。
面具在船舷上磕了一下,落入水中。
小李子剛浮出水面,被面具砸中了腦袋:“哎喲——”
又沉了下去。
沒了司空朔,燭龍不敢與玄胤硬拼,調頭就往船上跑。
“還想跑?”玄胤一劍削掉了他右耳,他痛得一個踉跄,跌在地上。
玄胤一腳踩碎了他右腿,他凄慘地叫了起來。
玄胤的眼眸中沒有絲毫憐憫,又用同樣的方式踩碎了他左腿,他連爬都爬不動了,用手肘往後挪,玄胤又挖出了他肘骨。
“你……你會後悔的,這麽對我,你……你會後悔的!”
“我後悔不後悔是我自己的事,倒是你,爲什麽一次又一次地趕上前送死?”
“等等!我有話說!”燭龍額角青筋暴跳。
“我不想聽。”玄胤冷漠得沒有一絲表情。
燭龍搖頭:“你不想知道你娘的事嗎?你不想知道你娘是被誰……害死的嗎?你真以爲是北域人……”
話未說完,玄胤的劍,從他喉管輕輕地刺了進去。
另一邊,司空朔半躺在船上,一陣一陣冒着冷汗。
玄胤那一掌倒是沒把他怎麽樣,可惜他站不起來了,因爲蠱毒發作了。
他蓄足全力,爬到了艙内。
司空家主趴在坐闆下,渾身發抖,心裏默念着,别過來,别發現我,别殺我……
臉頰傳來熱氣,似乎誰在他身邊輕輕地呼吸。
他扭頭一看,瞬間炸毛:“啊——玄胤——”
他吓得失去了理智,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忘記去問玄胤怎麽會穿着紫色的衣裳,怎麽會虛弱地爬到他身旁,他從坐闆下爬出來,抓起桌上的小刀,狠狠地紮進了兒子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