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姐妹興緻缺缺地回了廂房,一進屋便把自己鎖在屋裏,莫大叔怎麽敲門都不開。
對此,蔺蘭芝表示十分無奈。
容麟名義上是卿兒的養子,可他還有另一重身份,便是南疆的大帥。
他真要走,他們是攔不住的。
“今兒一早我就覺得他不大對勁了,可我粗心沒問,就想着一個孩子,心裏肯定能藏什麽?也許就是鬧孩子脾氣……我問問就好了。”
蔺蘭芝自責地說。
雖然明知容麟要走,沒人攔得住,可是對于容麟爲什麽會走,她還是有些耿耿于懷。
她想問兒子,是不是跟容麟吵架了?剛剛進屋那會兒,兒子趴在地上,容麟在一旁生悶氣,若不是了解他們,隻怕要認爲他們打了一架。可一瞧兒子憂郁的面色,又什麽都問不出口了。
與容麟感情最深的是兒子,她都無法接受,他心裏,想必更難受。
蔺蘭芝歎息着回了屋。
甯玥沒忍住心裏的好奇,跑去問了容卿:“大哥,容麟爲什麽一聲不響地走了?他是不是在逃婚?”
容卿坐在輪椅上,翻動着手中的書本,清輝落在他俊臉上,如灑了一層涼薄的紗,他容顔也染了一絲冷意:“他有他的路。”
“他的路……不也是你的路嗎?”
說子承父業也好,說手足情深也罷,亦或是淩駕于任何感情之上的羁絆,甯玥總覺得,他們,永遠都不該分道揚镳的。
“是你趕他走的嗎,大哥?”甯玥定定地問。
容卿沒有說話。
甯玥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卻沒有想象中的輕松,反而越發困惑,但她明白,不能再問大哥更多了,這個可憐的男人,失去容麟,就像是失去了一雙走路的腿,從此不僅外表,就連在心裏,都再也站不起來了。
甯玥回房,撲進玄胤懷裏找安慰。
每次情緒低落時,她就愛鑽進他懷裏,那兒像一個避風的港灣,能隔絕一切困擾與紛亂。
玄胤放下影衛們送來的信件,将其投入火盆燒掉,摟緊懷中的人兒,寵溺地問:“爲大哥的事感到煩心嗎?”
“嗯,大哥明明就不想容麟走,爲什麽把他趕走?”
其實,她也好喜歡容麟啊,脾氣臭臭的,動不動炸毛,跟曾經的玄胤賊像賊像,還喜歡在蘭芝面前賣乖,把蘭芝哄上天……
突然這麽走掉,别說大哥,她都好不習慣!
她一頭紮進玄胤懷裏,使勁兒地蹭。
玄胤拿起她小手,放到唇邊親了親:“你大哥有他自己的考慮吧?”
“什麽考慮?”
玄胤緩緩地說道:“怕耽誤了容麟。容麟在南疆是大帥,在他身邊隻能一輩子做個見不得光的朋友,連養子的身份都無法公開。西涼與南疆形勢嚴峻,容卿回國是迫不得已,他骨子裏流着西涼馬家的血液,容麟不同。”
甯玥蹙眉:“可是容麟也不是南疆人啊!他跟大哥一樣,是流落到南疆的!搞不好,他也是西涼人呢!”
玄胤點頭,怕驚吓了她似的,語氣放得很輕很柔:“也許是西涼人,也許不是。不管怎樣,在找到他親生父母之前,他都是南疆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西涼。”
“聽你這麽說,好像也有道理,可我總覺得不止這個原因。”甯玥絞盡腦汁,卻又想不出更多了。
玄胤揉了揉她太陽穴:“好了,别想了,我不喜歡你爲别人的事弄得自己不開心。”
“我大哥不是别人。”
“那就任何人,不許爲任何人不開心!”玄胤霸道地說。
他事事可以遷就她,唯獨這個不能。
一顆心能有多大,盡裝着煩心事,還怎麽讓自己快活?
他希望她時時刻刻都無憂無慮。
甯玥如何不明白玄胤的心思?
說起來好笑,這一趟原本是陪他出來散心的,到頭來,卻變成他安慰她了。
“好,我答應你。”
她握住了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玄胤憐愛地扣緊她小手:“等解決完容卿和玄家的案子,我就帶你雲遊四海。”
甯玥笑了:“真的假的?你放得下軍營的事?”
“我這不是更放不下你嗎?”他說着,在她脖頸上暧昧地吸了一口。
甯玥癢得躲了躲:“幾時學得這麽嘴甜了?”
“不喜歡?”玄胤反問。
“喜歡。”她想也不想地說道。
玄胤拍了拍她小屁股:“我記得某人好像打賭打輸了,是不是該履行承諾任我處置了?”
提到這個,甯玥的面上泛起一片绯色,當初與他打賭,他一定忍不到溫泉便會要了她,哪知她百般挑逗,他愣是堪堪忍住了。
這家夥的定力,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玄胤勾唇一笑:“爺都等了個把月了,不在乎多等兩天。”
個把月……
距離她生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嗎?
甯玥眨了眨眼。
玄胤的額頭抵住她的:“去溫泉等我。”
……
甯玥在侍女的帶領下來到了湯山的一處極爲隐蔽的溫泉。
溫泉四面環山,雲霧缭繞,坐在泉水中,依稀可見層巒疊翠、壁立千仞,風景極佳。
将軍府也有一處溫泉,可惜太小,水質也不好,她泡了幾次便沒去了。
甯玥脫了衣裳,緩緩下水,一股溫暖而溫柔的感覺瞬間将她包圍,她舒适地籲了口氣。
甯玥找了較淺的位置,靠着池壁坐下,溫泉剛好漫過她脖頸。
她仰頭,将後腦勺擱在地面上,仰望璀璨的星空,心情漸漸明朗了起來。
泡了一會兒,身子又酥又軟,她有了困意。
半夢半醒中,她感到有人走下了溫泉,一股冷意,令她汗毛豎了豎,她掀開沉重的眼皮,看見那張熟悉的俊臉,心頭一松:“你來啦?”
沙啞的聲音,帶着迷糊的調調,像極了一隻慵懶的貓。
他眸色深了深,緩緩探出手,撫上了她柔軟的發。
似乎怕驚了她,碰到的一霎,瞬間收回。
甯玥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往他懷裏靠:“我怎麽突然這麽困呀?”
他沒說話,小身子貼上他的一霎,他倏地僵住。
甯玥又打了個呵欠,小爪子摟住他精壯的腰身,繼續酣眠。
他僵在半空的手臂慢慢地收攏,再收攏,圈住她,一點一點地抱緊了她。
甯玥迷糊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他低頭,嘴唇輕輕落在她額上。
她沒閃躲。
他的眸光微微一動,波光潋滟,又将唇移到她臉頰。
她睡得香甜,微微地笑,無聲地回應他的探索。
他眸色一深,壓上了她唇瓣。
甯玥不滿地嗯了一聲,這家夥的流氓勁兒都去哪裏了?接個吻就是碰碰嘴唇嗎?
怎麽一會兒不見,如此青澀了?
甯玥反客爲主,含住了他唇瓣。
她的手,撫上健碩的胸膛,緩緩下移。
他猛地扣住了她的手!
她一驚,瞌睡醒了大半,正要睜眼,卻後頸一麻,暈了過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似帶了一絲驚魂未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離開了溫泉。
“醒醒,醒醒,玥玥。”
甯玥幽幽地睜開了眼睛,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暖房裏,玄胤正一臉焦急地看着她。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眸光一厲:“哦,你打我!”
玄胤一怔:“我打你?何時?”
甯玥坐起身,摸了摸後頸:“就剛剛啊!親的好好的,突然就把我打暈了!”
玄胤困惑地眨了眨眼:“你做夢吧?我一直在沐浴,過來這邊就發現你暈在裏頭了!”
自己暈的?
甯玥扭了扭脖子,那股麻麻的感覺依稀還在,卻……不太真實,可能真的是做夢吧。不然呢?她會連玄胤長什麽樣都不認得嗎?
而且隻有是在夢裏,這個小流氓才會那麽青澀、那麽手足無措。
這不,才說了幾句話,他的手就上來了。
他在她耳畔蠱惑一笑,“休息好了沒?再去溫泉裏泡泡吧?”
泡溫泉是假,想來一場魚水之歡才是真吧?
甯玥嗔了他一眼!
他輕輕笑出了聲,抱着她走下了溫泉,讓她跨坐在自己腰間,咬着她耳朵道:“放心,我讓人放了些涼水,沒那麽熱了,不會再暈的。”
甯玥含糊地應了一聲,來不及思考涼水熱水,就被他撩撥得失去了理智。
這才是現實,剛剛那個青澀的他,一定隻是自己的夢境。
月上枝頭。
溫泉中,水波激蕩。
交纏的身影,粗重的喘息,羞得月牙兒隐入了雲端。
……
司空朔跌跌撞撞地奔回了屋子,渾身濕漉漉的,如同在深海中浸泡過一般。
他精緻的臉,泛着淡淡的酡紅,像撲了一層上好的胭脂,唇瓣卻毫無血色,幽深的鳳眸中似藏了無盡的風暴,輕輕一轉,就要毀滅一個世界。
溫伯打着燈籠走了過來,看着小主子幾乎控制不住怒火的模樣,擔憂地問:“少爺,您怎麽了?您剛剛去哪兒了?怎麽身上都是濕的?”
司空朔沒回答他的話,長指死死地捏住椅背,另一手撐在桌上,仿佛在用它支撐着整個身體的重量。
“爲什麽……爲什麽……”他隐忍着,渾身顫抖地問。
溫伯納悶地進屋,關上門,點燃了油燈問:“什麽爲什麽?少爺您去泡溫泉了嗎?我給您找套幹淨衣裳換上。”
他打開櫃子,想挑選一套合适的衣裳,卻聽得身後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他身軀一震,不可思議地扭過了頭。
少爺脾氣不好,他是知道的,畢竟經曆了那樣的變故,誰還能像個普通孩子一樣呢?但少爺很能控制自己,從不輕易發火,哪怕真的被人逼得緊了,也是淡然一笑,該殺的殺掉,絕不放在心裏,絕不讓自己成爲脾氣的奴隸。
然而今天——
少爺的情緒好像失控了,徹底失控了。
溫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站起身來,望向了司空朔:“少爺,您到底是怎麽了?誰惹您了?”
司空朔宛若一隻暴走的猛獸,掀翻了屋子裏一切能掀動的東西,他光着腳,踩在狼藉的地上,踩在尖銳的瓷片上,鮮血流出來,他卻仿佛不知疼痛,雙目血紅地說:“爲什麽她要這麽對我?就因爲我是一個強暴的産物,所以她如此厭棄我?”
原來,是在說夫人。
少爺又受刺激了嗎?
溫伯的眸子裏掠過一絲心疼:“夫人是迫不得已,她不想您蠱毒發作……”
司空朔瘋狂地吼了起來:“不想我蠱毒發作就可以這麽對我嗎?爲什麽不把她小兒子也變成這樣?爲什麽把我的平安符拿去給他,爲什麽讓我承受這種痛?”
抑制蠱毒發作的方法,一個是佩戴平安符,一個是……
溫伯歎了口氣,老實說,她也覺得夫人偏心,同樣是自己的骨肉,偏偏對次子那麽好,對長子那麽殘忍。
少爺小時候其實挺乖的,他跟所有同齡的孩子一樣,渴望見到親娘。不知是誰告訴他,乖乖聽話,不要淘氣,就能見到娘親,他信以爲真了。每當被下人欺負時,他都乖乖地忍着,他的弟弟們揍他、虐他、羞辱他,他也從不吭聲。
記得有一次,司空成騙他,說隻要從他胯下鑽過去,就帶他見他娘親。
他多大?七歲?五歲?
溫伯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那個漂亮的孩子,怯生生地望着自己弟弟,無辜的眼睛貓兒一般閃動着堅強與堅毅。
然後,他真的鑽了。
換來的是司空成和一群下人瘋狂的嘲笑。
他問他,委不委屈?
他說,能見到娘親,就不委屈,還天真地問他,娘親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少爺在司空家,如畜生一般,忍辱偷生了十年,終于等到娘親去接他。
他還記得,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夫人戴着淡青色幕籬,在幾名血衛的護送下進了司空家的大門。司空家主很高興,湊上去找夫人說話,大概是想留住夫人,或者說再一次地圈禁夫人。可是不等司空家主碰到夫人一根毛發,便被那些血衛打趴下了。
少爺看到這一幕,欣喜若狂地跳了起來。
少爺當時一定在想,原來他娘親這麽強大,那他再也不用擔心會被人欺負了。
然而就是這個強大的娘親,給了他生命中……最緻命的一擊。
少爺和夫人也曾有過一段愉快時光,就在溫泉山莊。
這裏其實夫人的産業,夫人在契紙上寫下了少爺的名字。
他至今記得少爺臉上那種不可置信的欣喜:“真的是給我的嗎?我以後……也能擁有自己的産業了嗎?”
“當然,你是我孩子。”夫人溫柔地撫摸着他腦袋。
那半個月,少爺日夜與夫人黏在一塊兒,每天都能聽到他開心的笑聲,他大概以爲自己的人生從此都這麽圓滿了——
少爺萬萬沒想到,自己娘親會摘下他從出生便佩戴在脖子上的平安符。
更沒想到,娘親會對他做那樣的事。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保護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溫伯回憶完,眼眶已經濕潤:“少爺……”
“溫伯,我恨她!”
“少爺……”
“我情願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溫伯啞然。
想說,天下父母心,傷在兒身,痛在娘心,那麽對待少爺,夫人肯定也不好受。可話到唇邊,又覺得傷害少爺最深的不是夫人對他身體的摧殘,而是那顆偏疼小兒子的心。
司空朔目光如冰道:“一個娘胎裏出來的,憑什麽他的命那麽好?憑什麽我求而不得的東西,他總是到手的不費吹灰之力?”
總是?
溫伯怔了怔。
少爺求而不得的不就是夫人嗎?
莫非除了夫人,那個孩子還搶了少爺别的東西?
……
甯玥是被玄胤吻醒的。
昨晚在溫泉究竟多少次,已經不記得了,人都陷入了昏睡,他好像還抱着她,樂此不疲地征伐。
一睜眼,就是現在,他溫柔地吻着她。
她餍足一笑:“你到底睡了沒?不會一整夜都在折騰我吧?”
一出聲,嗓子沙啞得不像話。想起那些旖旎的畫面,面頰不由自主地紅了。
玄胤扣住她纖腰,唇瓣不離她的,邊輕輕地啃咬,邊說:“一夜怎麽夠?少說得三天三夜!”
甯玥的頭皮麻了麻,這家夥的精力旺盛得吓人,若由着他,他指不定真把她按在床上來個三天三夜。
“會壞的。”她輕聲說。
玄胤勾唇一笑:“不會,周神醫給的藥,已經給你擦了。”
被他這麽一說,她動了動身子,果然不像從前覺着酸痛,反而一片清爽。
她怒眼一瞪:“你……你居然找人家要這種藥!”周神醫也真是的!太爲老不尊了!
玄胤被她杏眼圓凳的樣子弄得心口一陣蕩漾,又壓着她在床頭運動了一番,吃飽喝足才起身去了外頭跟蔺蘭芝請安。
甯玥卻是一絲力氣都沒了,一直昏睡到日暮時分,醒來就發現一行人已經坐上回京的馬車了。
一天一夜,容麟沒有回來,看樣子,是真的走了。
容卿沒說什麽,也沒再發脾氣,若無其事,但任誰看得出來,他很思念容麟。
莫大叔一家沒等到容麟,與他們一塊兒回了京,隻是溫泉之行已經耽誤了一些時間,他們必須趕在過年前将物資運回北域,是以,沒法兒在京城多做停留。但莫大叔留下了聯絡方式,并告訴蔺蘭芝,他的侄女兒會一直等容麟,若容麟回來,記得第一時間通知他們。
蔺蘭芝硬着頭皮應下了。
甯玥坐在馬車上,不知怎的,想起了那一晚的夢境,種種迹象都表面它應該是沒有發生過的的,可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記起它。
夢裏的玄胤呆萌而青澀,讓她想到了司空朔。
那個大她那麽多歲的男人,千年老妖一般的男人,偏偏在那方面,如處子一般青澀……
五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嚣熱鬧的街道,一切都與從前一樣,但潛藏在明面之下的暗湧,已經與之前大不一樣了。
“咳咳!”郭玉咳嗽了兩聲,身子一顫,猛地睜開了眼!
墜着珍珠穗子的帳幔、雕花紅木大桌、散發着淡淡香氣的熏爐……
這不是她的房間!
她早已搬出了王府,住進了那個破舊不堪的農舍,别說這些豪華的家具,就連窗子都是破的。
這裏卻……
“你醒了?”
伴随着一道清冷的話音,一名身着黃衣的少女闖入了郭玉的視線。
女子肌膚如玉、豔若桃李,身姿窈窕,氣質高貴,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的千金。
郭玉看着對方,怔愣了半晌,才驚訝地說道:“黃姑娘?”
皇甫燕點頭:“是我,王妃你好些了嗎?你昏迷五天了,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五天……
她最後一次記憶停留在被哥哥追得滿大街逃竄不得已跳進了豬圈的時刻,跳進去後,她便失去了意識。沒想到這一昏迷,竟是過了這麽久!
“是你救了我?”她木讷地問。
皇甫燕說道:“你被休出王府後,我一直在找你。”
“你找我做什麽?”郭玉下意識地問,眸光掃了掃,“碧清呢?”
“她在廚房熬藥,放心,她沒事。”皇甫燕給郭玉倒了一杯溫水,扶着郭玉坐起來,“世子對我有救命之恩,入王府後,你又對我百般照顧,這一次,你們母子落難,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觀。”
經曆了那麽多事後,郭玉的心性變得比以往敏感,她警惕地看了對方一眼,捧着茶杯沒有說話。
皇甫燕淡淡地笑了笑:“你不想問問我,世子的傷勢如何嗎?”
郭玉端着茶杯的手一頓:“煜兒……怎麽樣了?”
“傷得很重,還不能下床。王爺可真是下了狠手,沒個一年半載,世子别想複原。”皇甫燕輕輕地歎了口氣。
二兒子還在幽州養傷,大兒子如今也躺在了床上……她的命怎麽就這麽苦?
郭玉的鼻子一陣發酸。
“小櫻呢?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哭得很厲害?”郭玉哽咽着問。
皇甫燕說道:“她還好,比我想象中的堅強,我聽說她在民間流浪過三年,大概正因爲如此,她才比同齡的孩子堅強早慧。”
“她沒哭?”郭玉有些難以置信。
“你不必感到失望,她不哭不是因爲不想你,而是她明白哭了也沒有任何用處。早在她流落民間的三年,她就把這個道理心領神會了。”
郭玉的心裏好受了些,但很快,更劇烈的疼痛淹沒了她:“不哭不鬧,憋在心裏,多難受!”
皇甫燕又給她倒了一杯茶:“是啊,對一個孩子來說,沒有母親的庇佑,很難愉快地長大。我父王便是如此,祖母去的早,他在……府裏,度日如年。”
再多的貧困、再多的羞辱,都比不上這一句“度日如年”。
郭玉的手緊緊地握住茶杯,幾乎要将茶杯給捏碎!
皇甫燕将她的表情盡收眼底,神色不變,說道:“世子傷得太重,大部分時候都處于昏迷狀态,對于你們的事,他沒辦法與我細說很多,如果你覺得身子還好,不妨将一切都告訴我,我看看,能不能幫到你們什麽。”
“你不會是想利用我吧?你進府,到底有什麽目的?”
郭玉警惕一問。
人都是會成長的,在被夙火與司空靜擺了那麽多道之後,在被一個小男孩兒給坑掉了所有錢财之後,她再傻,也不可能如從前那般輕信他人了。
隻是,成長需要過程,面對智商與甯玥不相上下的皇甫燕,她的道行,還太淺。
皇甫燕無畏地對上她探究的視線,眼神裏沒有絲毫閃躲:“王妃,我可不是自己要進府的,是你兒子,大老遠把我從雲州救回來。我根本不清楚自己入了京,醒了,問了下人,才明白那是王府。”
說的……也是。
郭玉垂下了眸子。
皇甫燕接着道:“縱然王妃不信我,也該相信你兒子,玄煜是那麽好欺騙的人嗎?”
玄煜當然不好騙,從見到她的第一眼,玄煜便認出了她的身份,救她,不過是想挾持她,作爲要挾她皇爺爺的籌碼。隻是這些,玄煜從未對任何人提過。在他們眼裏,玄煜大概是爲她的美色所動,才慷慨地将她帶回了家。
郭玉也覺得大兒子不會随随便便帶人回來,帶回來的,一定是家世清白、心裏善良的。
“而且。”皇甫燕加重了語氣道,“你兒子不止救了我一次。”
“嗯?”郭玉詫異。
皇甫燕說道:“有一次,我出府溜達,碰到一個惡人,他險些*了我,是世子再一次地救了我。”
真相是,她被玄煜喂了軟骨散,急着逃回南疆,卻暈倒在了路旁。迷迷糊糊中,她知道有個人壓住了自己,也知道自己又暈了過去。聽下人說,她是被玄煜抱回來的。所以她猜,也是玄煜救了她。
郭玉的确記得有這麽一件事,那天都很晚了,兒子抱了個人兒回府,用氅衣裹得嚴嚴實實的,她問是誰,兒子說黃姑娘。
皇甫燕牽了牽唇角:“你看,你兒子三番兩次救我,我就算是鐵石心腸,也被他感化了。”
最後一句,才是真的說到了郭玉的心坎兒裏。
郭玉非常喜歡黃姑娘,從見她的第一眼就想聘她做兒媳,奈何她一直與煜兒不溫不火,弄得郭玉摸不準二人到底有戲沒戲。眼下,黃姑娘說被煜兒感化了,是不是變相地告訴她,想嫁給煜兒了呢?
郭玉握住了準兒媳的手:“煜兒一定會好好對你的,我也會好好對你的!等我回了王府,就給你族裏下聘,迎娶你過門!”
皇甫燕的眸光動了動:“王妃,這件事先不急,王爺已經把你休了,不解決這個難題,恐怕你一輩子回不了府。而且,經過司空靜那麽一鬧,整個京城都知道你被王爺休了,你還妄想王爺把你接回去,根本不可能了。”
郭玉怔住:“都……都知道了?我大哥呢?郭家人呢?”
“也知道了,他們也在找你,我不确定你願不願意見他們,便隐瞞了你的住處,需要我喊他們來接你回去嗎?”皇甫燕問。
“不要!”郭玉猛地搖頭,“怎麽辦?都知道了,我該怎麽辦?”
皇甫燕語重心長地說道:“别着急,先慢慢地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我。記住,千萬不要有任何隐瞞,因爲你隐瞞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郭玉想了想,含淚點頭:“這些事,還得從我表姐說起……”
郭玉把蘭貞勾引王爺的事,蘭貞對王爺不忠與别人生過孩子的事,蘭貞爲救玄煜而被人害死的事,以及玄煜隐瞞真相的事一股腦兒地全都說了。當然,省略了蘭貞是南疆皇室的事。她不願意讓準兒媳知道那個女人有個如此尊貴的身份!
“所以,王爺真心喜歡的是你表姐?”皇甫燕問。
郭玉的心裏刺刺的:“可能吧!”
“但是世子,爲什麽把瞞了十幾年的秘密告訴馬甯玥?他喜歡馬甯玥嗎?”
皇甫燕的敏銳直覺,令郭玉心裏一陣打鼓,那麽多後來知道了真相的人,沒一個往這方面想,唯獨這小姑娘,一語擊中關鍵。
郭玉矢口否認道:“不是這樣的,他隻是不小心說漏了嘴!你沒與馬甯玥打過交道,不明白那丫頭究竟有多狡猾!再厲害的人,都能被她給套出話來!”
皇甫燕清冷一笑:“聽你說的,我都想會會她了!”
她不屑于跟太弱的人鬥,會拉低了她的智商,當然,她也不從輕敵,隻是也不能對郭玉的一面之詞盡信。或許,她該找個機會與馬甯玥見見,看看對方是不是像郭玉說的這麽厲害!
郭玉沒注意到皇甫燕眸子裏熊熊跳動的火焰,怕皇甫燕追問玄煜對甯玥的情愫,趕緊接着方才的話題道:“總之,事情就是這樣,馬甯玥說她要把真相告訴王爺,我怕王爺會責罰玄煜,就把容卿給告發了。我真不知道夙火是在利用我!他拿了我的令牌去劫囚車,我……百口莫辯!我被夙火害死了……”
“容卿?夙火?”皇甫燕清冷的眉頭一皺。
“是啊,你還不知道吧,馬甯玥的大哥就是南疆的容公子,不是他,我們也不會被扣上通敵叛國的罪名。”
原來容卿是西涼人!還是玄胤的大舅哥!
難怪玄煜那麽笃定,說容卿和容麟不會再幫南疆打仗了。
“容卿沒事吧?”
郭玉一怔,這人跟容卿好像不認識吧?怎麽會關心起容卿了?
皇甫燕彎了彎唇角道:“你别誤會,我是想,容卿活着,玄家才有機會翻案,若他死了,便死無對證了。”
原來是這樣,自己誤會她了呢。果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有她在,自己再也不用懼怕馬甯玥了!
郭玉就道:“他沒事。”
皇甫燕的面上掠過一絲難辨的神色:“那麽夙火呢?他在哪裏?”
提到夙火,郭玉憶起了那日看到的慘烈畫面,瑟縮了一下身子。
“怎麽了?你好像很害怕。”皇甫燕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郭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夙火的下場說了:“……我知道的隻有這些,但他們把夙火轉移了,至于轉移到哪兒,我不清楚。”
皇甫燕的面色出現了一瞬的僵硬,馬甯玥的年紀明明與珊兒差不多大,緣何心腸如此歹毒?就爲了給容卿報仇嗎?
不過也是夙火活該,爲了追殺容卿,居然跑到西涼這邊來,不是找死嗎?
沉默了半晌,不知是在消化甯玥的狠毒,還是在理清事情的頭緒。
“夙火并不是一個莽撞沖動的人,沒有足夠強大的内應,他應該不敢深入帝京。”她呢喃着說。
郭玉沒聽清:“你說夙火什麽?”
“沒什麽。”皇甫燕搖頭,“除了夙火,你還與别人聯絡過嗎?”
“沒了。”
沒聯絡,不代表不存在。
夙火與玄家無冤無仇,不會蠢到去招惹玄家,他想弄死的自始至終都隻有容卿一人。
整垮玄家的主意,應該是來自那個内應。
他們很可能談妥了條件,他幫夙火入京抓到容卿,夙火幫他陷害玄家。
事發後,夙火和郭玉都被玄胤倆口子整慘了,唯獨那人還在或明或暗處逍遙法外,足見那人的厲害!
玄胤和馬甯玥如此棘手強大,對付他們,她需要一個盟友。
沒有比那人更合适的對象了。
既讨厭玄家、又實力強大,還敢勾結南疆。
她找找到那個人!向他證明,她,皇甫燕,比夙火更值得他結盟!
……
夜,妖娆。
年輕的皇帝結束了晚朝,大踏步朝未央宮走去,太着急的緣故,他連身上的龍袍都沒有換。
老太監跟在身後,提着燈籠:“皇上!皇上……皇上您慢點兒!等等奴才呀!奴才追不上了!哎喲喂!”
老太監摔了一跤。
皇帝停下腳步,沖他不耐煩地說道:“跑什麽跑?跑不動了就回去歇着!朕不用你跟!”
“可是奴才要伺候皇上啊!先皇陛下叮囑過奴才,務必緊随您左右……”
“行了行了!皇爺爺都去那麽久了!還拿他的話當令箭!”皇帝冷峻的面容上浮現了一絲不悅,“不許再跟着!聽見沒?”
老太監爲難地遲疑:“可是……”
“沒可是!再跟,朕砍了你腦袋!”
皇帝威脅完,老太監果然不敢跟了。
皇帝滿意地哼了哼,飛一般地奔進了未央宮。
未央宮舒明開闊,紗幔迎風而舞,宮女靜靜地立在兩旁,見到他來,恭敬地福下身去:“叩見皇上!”
皇帝擺了擺手,一邊着急地往寝殿走,一邊問:“她醒了沒?”
領頭宮女道:“醒了一會兒,又睡了。”
皇帝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即一暗:“真能睡!”
他奔到床前,挑開了淡紫色帳幔,一道瘦弱的身影背對着他,蜷縮在内側。
她烏黑的發,懶懶地搭在肩頭,發絲交錯的間隙中,隐約可見白皙得近乎通透的肌膚。
她肌膚很薄,能看見細小的血管。
她呼吸微弱,不用心感受,根本聽不見。
皇帝脫了鞋子,慢慢地坐到坐上,探出手去碰了碰。
卻看見自己指尖穿過了她的身體——
“這……”
皇帝愣了愣,又用手去摸,然而不論怎麽摸都摸不到,她隻是一個幻影。
皇帝急得飛身一撲!
嘭!
玄胤砸在了地上!
甯玥倏然驚醒,睜開眼道:“怎麽了?”看見跌在地上的玄胤,“你從床上滾下來了?”
玄胤愣愣地擡起手,反複地看着它們。
甯玥困惑地探出手,拍拍他肩膀。
玄胤條件反射地揮開她的手:“别碰朕!”
“朕?”甯玥跳下床,強行摸上他額頭,“你發燒了吧?”
微涼的觸感,令玄胤回過了神,驚魂未定地喘着氣,将她抱進懷裏:“抱歉,做了個噩夢。”
“夢到什麽?”甯玥擦着他額角的冷汗,問。
“夢見……”
該死的!
想到夢裏的女人,心口竟然……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