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卿吃了一口冰糖燕窩,漫不經心道:“急什麽急?該好的時候自然就好了,一個大男人,還過不去這個坎?”
甯玥拿眼瞪他!
蔺蘭芝嗔了他一眼:“不許這麽沒良心!”
容卿聳聳肩,繼續吃燕窩。
那小子跟他搶妹妹,還不好好對他妹妹,差點把他妹妹害死,這筆帳,他還沒找他算完呢!
他已經很有良心了。
蔺蘭芝看着女兒眉頭緊鎖的樣子,幽幽歎了口氣:“大家想想辦法吧,總得幫小胤走出陰影才好。”
容卿撇了撇嘴兒。
蔺蘭芝又看向容麟。
容麟最近一有機會便在蔺蘭芝跟前刷好感,瘋狂地刷,刷得蔺蘭芝都有些離不開他了,隻恨不得他是個女的,把他留在身邊做兒媳才好。
“容麟,你有什麽好辦法嗎?”蔺蘭芝柔聲問。
當然……沒有!
老實說,他不太理解玄胤的感受,蘭貞“失蹤”的時候,玄胤才四歲,而他離家的時候已經七歲了,七歲的孩子比四歲的孩子更能記事不是嗎?但是他一點也不思念他的家人,如果現在誰告訴他,他娘死了,他大概連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
而他,才隻是離開了他們十一年而已。
玄胤已經與蘭貞分開十六年了,爲什麽還對蘭貞抱有這麽深的感情呢?
他想不通。
可能,他一輩子都體會不到那種母子連心的感覺吧?
不過這些話,放在心裏想想就好,不能說出來,否則,蘭芝會認爲他冷血的。
他咧唇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不如,我們去爬山吧!我每次心情不好,爬一趟山就沒事了!”
蔺蘭芝被他萌的不行,揉了揉他發頂,說道:“這個主意好是好,可是玥兒和容卿都不能爬山。”
他笑道:“我可以背容卿嘛!妹妹就讓玄胤背!”
“是姑姑!”
“是姑姑!”
兄妹倆異口同聲。
容麟鼻子一哼,撇過臉,兩眼望天。
“卿兒。”蔺蘭芝将眸光落在了容卿的臉上,大有施壓的趨勢。
容卿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這輩子就栽在兩個女人手裏了,一個妹妹,一個娘親:“我聽說湯山溫泉不錯,對妹妹的身子有益,據說還能治療宮寒,助孕的。”
玄胤不在乎自己死活,總還是在乎甯玥的,哪怕情緒再低落,聽到能爲甯玥好,就不會放任不管。
蔺蘭芝的眼睛當即亮了一下,她怎麽沒想到拿女兒做筏子呢?小胤最在乎的人,可不正是自己女兒嗎?
早飯後,蔺蘭芝找到玄胤,把泡溫泉的法子說了,爲達到效果,言辭間,難免誇贊了些:“你看,你們大婚這麽久了,玥兒的肚子都沒動靜,八成是體質太寒了,她每次來葵水都疼得死去活來,也與這個有關。湯山的溫泉專門治療這個的,我好幾個朋友在那兒泡過,老毛病都泡好了……”
甯玥爲什麽不能懷孕,玄胤比誰都清楚,的确是體質太寒,但那種寒,不是普通的宮寒,是千年冰龍晶造成的體寒,需要菩提子才能治愈,溫泉的效果恐怕不大。
不過,聊勝于無就是了。
玄胤這邊一同意,蔺蘭芝立馬着手收拾東西,盡管下人夠多,但孩子們的東西,她每樣都過目才放心。
這邊,蔺蘭芝收拾着行禮,那邊,甯玥去王府探望孫瑤,順便與孫瑤辭别。
湯山在京城與并州交界處,來回需要兩日車程,算上在那邊住的日子,可能四五天都回不來。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孫瑤。
“今天感覺怎麽樣?”暖和的裏屋,甯玥見到了孫瑤。
孫瑤的氣色比昨天略好了些,沒那麽蒼白,隻是依舊虛弱,無法站和坐。
孫瑤朝她伸出手:“我好多了,你怎麽來這麽早?”
“我是來跟你辭行的。”甯玥說完,詩畫端了藥進來,甯玥拿過碗,“我來。今天呂大夫看過了嗎?”
詩畫答道:“看過了,給診了脈,讓按照原先的方子吃藥。”
甯玥滿意地點了點頭。
孫瑤困惑問道:“你說與我辭行,你要去哪裏?”
“玄胤最近心情不大好,我娘決定帶我們去湯山跑溫泉,順便散散心。”
“你娘真好。”孫瑤由衷地說道。
她與蔺蘭芝素未蒙面,隻是偶爾會從甯玥口中聽到一些與蔺蘭芝有關的事,她感覺得出來,對方是一個非常溫柔賢惠的女人。
不怪四弟和玥兒樂不思蜀,那樣溫柔賢惠的女子,有她在的地方,會充滿家的味道。
“容卿和容麟也去嗎?”孫瑤問。
甯玥微微一笑,眸子亮晶晶的:“去的,我娘說,一個都不能少。”
孫瑤感慨地說道:“真羨慕。”
甯玥眨了眨眼:“不過……我們如今都是戴罪之身,不該離開京城,是偷偷去的,三嫂你可得替我們保密。”
“那是當然。”孫瑤說道,“對了,你知道父王跟大哥是怎麽回事嗎?今天早上,我聽玄昭說什麽父王很過分,怎麽那麽對大哥……”
甯玥沉吟片刻,仍舊有些難以啓齒,就道:“大哥瞞了父王一些事,被父王給打了。”
孫瑤一怔:“啊?父王最疼大哥了呀!怎麽會……”
甯玥搖頭,無奈地說道:“王妃也幫着隐瞞,你昨天不是問我父王爲什麽休了王妃嗎?與瞞着的這件事有些關系。你先靜養幾天,等我從湯山回來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好。”
告别孫瑤後,甯玥走出青靈閣,往書房而去。不論怎樣,中山王是她公公,她把她兒子帶跑了,于情于理都得與他打聲招呼。
到書房時,中山王不在,玄小櫻伏案塗鴉,把中山王不要的奏折塗得亂七八糟。
甯玥想,王爺還是疼這個女兒,快要把她寵上天了,連奏折都能給她随便玩兒。
“小櫻。”甯玥微笑着跨過門檻。
玄小櫻聞言,擡起頭來,比尋常孩子更早慧的目光在甯玥的臉上掃視了一圈,随後,暗了暗,明顯含了一絲不悅地說道:“是你?你爲什麽要來我父王的書房?”
甯玥微微一愣,自己好像沒得罪她吧?怎麽這孩子滿嘴的火藥味兒?
斂起思緒,甯玥溫和地問道:“我有事找父王,你知道父王去哪兒了嗎?”
“不告訴你。”玄小櫻撇過了臉。
甯玥詫異地皺了皺小臉,小櫻從前挺喜歡她的,一口一個四嫂,還總賴在琉錦院,讓她做東西給她吃,怎麽才一段日子不見,便對她敵意這麽深了呢?
緩緩走過去,甯玥探出手摸了摸她腦袋,柔聲說:“小櫻怎麽了?是不是心情不好?說出來,四嫂幫你想想辦法。”
“走開!”玄小櫻用力一推,她右手還握着筆,筆頭上的墨水全都畫到了甯玥的新裙子上。她愣了愣,好像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但很快,又倔強地撇過了臉。
甯玥看了看污成一片的裙子,納悶地問:“小櫻,你不喜歡四嫂了嗎?”
玄小櫻嚷道:“對!我不喜歡你!我讨厭你!你把我母妃弄沒了!你還把我大哥弄傷了!我讨厭你讨厭你讨厭你!”
原來是爲了這事。
甯玥的心底劃過一絲了悟,眸光微微泛涼。
郭玉被休的事,一些機靈的下人已經知道了。
但郭玉勾結夙火的事想來是沒有公開的,畢竟牽扯到通敵叛國的罪名,王爺和玄煜都沒這麽傻。
蘭貞的真相以及被隐瞞的事,想來也未公開。
至于,她和郭玉的過節,就更不會被宣揚得人盡皆知。
那麽,小櫻爲何一口是她把郭玉給弄走了呢?
“小櫻,你母妃不是我弄走的。”她定定地看着玄小櫻,說。
玄小櫻的腮幫子氣得通紅:“就是你!他們都看見了!是你拿休書給我母妃的!你還跟母妃吵架了!你讨厭母妃,所以讓父王休了母妃!”
甯玥語氣如常地問:“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要你管!”玄小櫻氣呼呼地說道,“你給我出去!不許再進我父王的書房!”
甯玥看了她一眼,出去了。
門口,她碰到神色匆匆的中山王,行了一禮:“父王。”
中山王原本在西廂與影衛交代事情,聽到玄小櫻大呼小叫以爲發生了什麽事,特地撇下公務趕來看看,卻看到甯願從裏邊出來,他古怪地問:“怎麽了剛剛?”
“沒什麽,小櫻好像誤會我了,父王有跟小櫻說起過我與王妃的過節嗎?”雖然覺得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甯玥還是想親自找王爺驗證一番。
中山王搖頭:“當然沒有,我不會與她說這些。”
雖然甯玥與郭玉的确是不對盤,但整件事因郭玉的偏見和貪心而起,因爲讨厭四房,所以對甯玥諸多冤枉;因爲想瞞住蘭貞的真相,所以不惜勾結夙火朝容卿下了狠手。不管郭玉怎樣強調自己是被夙火利用了,都改變不了她把玄家害得幾乎無法翻身的事實。
但這麽複雜的因果,一個孩子,如何明白?
他想等她大一些,懂得分辨是非善惡了再告訴她的——
甯玥也相信中山王沒那麽愚蠢,會跟一個小孩子說她根本無法消化的事實:“大哥那邊呢?”
“小櫻都還沒去過知輝院。”中山王沉吟片刻,“而且,他也不會說。”
以玄煜的心性,的确不可能如此擰不清。甯玥又問“三哥?”
“他倒是來找過我,不過我推脫公務忙沒見他,他恐怕連郭玉被休的事都還不清楚。”
中山王十分耐心地回答了甯玥的每一個問題。
甯玥行了一禮:“我冒犯了。”
中山王寬容地說道:“沒什麽,你有事來問我是應該的。想必是哪個下人亂嚼了設舌根子,回頭我查探一番。”
甯玥嗯了一聲。
中山王頓了頓,又問:“小胤怎麽樣了?好些了沒?”
“還沒。”甯玥靜靜地說道,“不肯說話,也不肯吃東西,人都瘦了一大圈。”
中山王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心疼。
甯玥又道:“我娘想帶玄胤出去散散心。”
中山王欣慰地說道:“散心好,出去走走,人會輕松很多,準備去哪兒?”
“湯山的溫泉。”
“那兒是溫泉是不錯,去吧,京城這邊不必擔心,沒人會找你們麻煩。”
就算找,他也會擔着,那是他虧欠了二十一年的兒子,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想到了什麽,中山王面色一暖:“還有,替我多謝你娘,謝謝她照顧我兒子。”
甯玥走後,中山王即刻去了文芳院,将所有下人叫到明廳,挨個審問了一遍,看究竟是誰在挑撥小櫻與甯玥的關系。
……
回到棠梨院時,蔺蘭芝已經把五個人的行禮全都收拾妥當了,累得坐在椅子上喘氣。
容麟給她按捏肩膀。
不管按得舒不舒服,這份心意,足夠暖人了。
甯玥一進門,便瞧見容麟一臉認真地給她娘按,邊按邊誇她娘皮膚好、氣色好、越活越年輕漂亮雲雲。
甯玥噗哧笑了,知道的說他在讨好自己祖母,不知道的,還當他在讨好自己嶽母呢!
大哥對蘭芝都沒他這麽上心!
“娘,容麟。”
“妹妹回來啦?”容麟咧唇,露出一口小白牙。
甯玥黑了臉:“要說多少遍,我是你姑姑!”
蔺蘭芝被倆孩子逗得不行,老實說,容麟年長玥兒三歲,的确可以叫妹妹,偏偏容麟又是容卿的養子,輩分上矮了一截。
甯玥與容麟拌了會兒嘴,幫中山王給蘭芝帶了一句感激,便回屋找玄胤了。
玄胤坐在窗前,靜靜地翻着書,明媚的陽光從窗外斜斜地打來,照着他修長如玉的手指,也照着他俊美無鑄的眉眼。
眉眼間,暴戾與頑劣通通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陰郁。
看到甯玥推門而入的一瞬間,他斂起情緒,淡淡地勾起唇角:“回來了?”
“嗯。”甯玥坐到他腿上,素手撫上他精緻的眉,“我跟王府那邊打過招呼了,父王好像很擔心你,你要不要見他一面再走?”
“不用。”他淡淡地說,大臂将她嬌小的身子圈在懷裏,下颚貼上她鬓角,“什麽時候出發?”
甯玥輕聲道:“你這邊好了的話随時可以出發。”
玄胤低頭,在她嬌嫩的唇瓣上落下一枚輕輕的吻,這是知曉蘭貞的真相後,他第一次主動親近她,與之前火急火燎的探入不同,他隻溫柔地貼着,更像一種無聲的依戀。
甯玥喜歡這樣的感覺,他需要的不再是她能取悅他的身子,而是她這個人、這顆心。
甯玥閉上眼,微微動了動唇瓣,他默契地張開了雙唇,甯玥像是受到了鼓舞,抱緊他,與他纏綿地擁吻了起來。
數日滴水未進,他的唇瓣幹涸得裂開了幾道小口子。
甯玥的舌尖輕柔掃過。
風聲,停了。
喧嚣,靜了。
整個世界,安靜得隻剩彼此的喘息、親吻的聲音和擂鼓般加速的心跳。
不知吻了多久,吻得甯玥幾乎要眩暈在他身上。
他緩緩松開她紅腫而晶瑩的唇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湊過去吻了吻她,不夾雜絲毫*,隻是想感受她的存在。
當然,身體的反應不是他能控制的。
甯玥調皮地眨了眨眼,隔着厚厚的布帛握了握覺醒的小兇獸,幾乎握不住,她面上一陣滾燙。
他輕輕一笑:“再忍忍,到了那邊就給你。”
甯玥瞧着他模樣,心知他心情不像之前那麽陰郁了,倒也膽子大了起來,捧住他的臉道:“怎麽是我忍?”
他輕笑:“我也忍着呢。”
甯玥促狹一笑:“那我們打個賭,你忍不到溫泉。”
他薄唇勾起,黑曜石般潋滟的眸子裏掠過一絲邪魅:“要是忍到了呢?”
“忍到了随你處置。”甯玥壞笑地看着他,“不過若是沒忍到,你随我處置。”
“好。”這筆交易,怎麽想都是他賺了。
午飯過後,一行人踏上了去湯山的馬車。
由于依舊是戴罪之身,對外隻宣稱是到湯山附近的寺廟祈福。
蔺蘭芝一共備了四輛馬車,她與紅玉、冬梅一輛,玄胤甯玥一輛,容卿容麟一輛,還有一輛用來裝幾人的行禮和路上所需的物資用品。
臨近年關的緣故,官道上十分熱鬧,有從京城返鄉的人,也有回京過年以及給京城權貴進貢年貨的人,後者居多。
按照計劃,他們會在驿站住上一晚,天亮再出發,約莫下午抵達湯山。偏偏驿站的人太多,愣是沒有空餘房間。
蔺蘭芝讓人在驿站附近搭建了四個帳篷。
一個是車夫的,一個是她和兩個丫鬟的,另外兩個是那對小夫妻和那對父子的。
搭建帳篷的不止他們,一些過往的商旅與牧民也紛紛拿出了帳篷。
一時間,空曠的草地開花兒似的,建起了一個又一個,熱鬧極了。
有人在帳篷前燃起了篝火、架起了燒烤架子,香氣随風而舞,很快彌漫了一整片天地。
蔺蘭芝倒是沒生火,讓紅玉和冬梅到驿站買了些飯菜,叫來四個孩子在帳篷裏一起吃。
吃到一半的時候,外頭響起了一名年輕小夥兒的聲音,非常爽朗與友好:“裏邊有人嗎?我伯伯做了些燒烤,你們若是不嫌棄,也一起過來嘗嘗吧!”
蔺蘭芝挑開簾子,看向這個年輕帥氣的小夥子,他雖然穿着漢人的衣裳,但五官一看就是少數民族的。部分少數民族的民風淳樸、熱情好客,不像漢人這麽矜持,也沒漢人這麽重的階級觀念。
蔺蘭芝沖他友好地笑了笑,問向帳篷内的孩子們道:“你們想吃烤肉嗎?”
容麟兩眼大放綠光!
蔺蘭芝笑出了聲,對小夥子道:“多謝你的邀請,我們收拾一下就過去。”
“好!”小夥子高高興興地回了篝火旁。
蔺蘭芝收拾了一些自己帶的精緻糕點和梅子酒,與甯玥一行人去了那邊的帳篷。
那裏,已經圍了很多在此紮營的人,也不乏聞到香味特地從驿站跑出來打打牙祭的人。
烤肉的是一名成熟英俊的大叔,瞧年紀,與馬援差不多大,也是漢人打扮,但漢話說的不好,聽着特别滑稽。
在他身邊,有一對濃眉大眼、姿容豔麗的雙胞胎姐妹。不同于漢族姑娘的笑不露齒,她們與大叔說這話,時而笑得前俯後仰,卻半點不顯粗俗,反而讓人覺得爽朗與真實。
紅衣女子碰了碰妹妹的肩膀:“妹妹,你瞧,來了好多漂亮的人!”
妹妹順勢看了過去,以爲姐姐口中的漂亮隻是比尋常人好一些而已,可是當她看清了一行人的容貌,當場就被驚得呆住了。
爲首的是一個溫柔端莊的婦人,婦人明眸善睐,五官不算絕美,但就是有一種吸引人不斷靠近的魅力與韻味。
婦人挽着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娃娃臉、大眼睛、皮膚白得像她們家的雪山,唇,明豔紅潤,微翹成一個俏皮的弧度,比年畫上的小仙童還可人。但這小姑娘有雙讓人看不透的眼睛,明明在笑,笑意又未達眼底。
她們身後,是三個俊美得宛若谪仙的男子。
一玄衣、一白衣、一紫衣。
玄衣男子的氣場太冰冷強大,她們不敢多看,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白衣男子與紫衣少年。
白衣男子長了一張勾魂攝魄的臉,幾乎美得雌雄莫辨,氣質清清冷冷的,不過好像是個殘疾,坐着輪椅。
推着輪椅的是紫衣少年,他長得倒是漂亮,可惜特别兇悍,眼睛瞪得老大,宛若一頭随時可能炸毛的小獅子。
姐妹倆對視一眼,噗哧笑了。
容麟皺眉:“她們在笑什麽?”
甯玥回頭,眨了眨眼:“看上你了呗!”
蔺蘭芝把糕點與梅子酒送給了烤肉的大叔,大叔笑着收下,與蔺蘭芝寒暄了幾句,讓姐妹花領他們在一旁的小桌子旁坐下。
一行人顔值太高,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好在有玄胤這個萬年冰塊坐鎮,倒是沒人真敢上前搭讪。
容麟不喜歡那夥人看容卿,把他們的目光一個接一個地瞪了回去!
姐妹花端着新鮮烤肉和馬奶酒走了過來。
紅衣的是姐姐,粉衣的是妹妹。
姐姐難掩自豪地說:“這是我們家鄉的牛肉,你們京城可吃不到。”
她把最好最大的那塊肉放到了容麟的盤子裏。
妹妹也不甘示弱,給容麟倒了一杯馬奶酒:“這是用馬奶釀的,好喝極了。”随後,又給其他人也倒了一杯。
衆人一邊喝酒吃肉,一邊惡趣味地看着容麟被姐妹花兩面夾擊。
她們是從北邊來的部落,那兒的人全都非常崇尚力量,聽說他們相親不是看家世,不是看學識,而是看誰能舉起最多的千斤頂。
他們相信,上天賦予人神力,是爲了給族裏帶來大的造化。
力氣大的人,在那邊的地位是非常高的。
容麟一看就天生神力,不怪她們撇開玄胤和容卿不要,專門找容麟獻媚。
甯玥扯了扯容卿的袖子:“大哥,你喜歡哪個?”
“什麽?”容卿漫不經心地問。
甯玥悄悄指了指對面的兩個姑娘:“我看她們跟容麟挺般配的,性格爽朗,不矯揉造作,你喜歡哪個做兒媳?”
容卿沒有說話,不動聲色地吃了一塊肉,味同嚼蠟。
容麟被姐妹倆你一言、我一語,東獻媚、西獻殷勤,弄得煩躁不已:“還讓不讓吃東西了?老說老說,影響胃口!”
“容麟!”蔺蘭芝低低地叱了一句,“不得無禮!”
容麟撇嘴兒,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對面的容卿。
容卿卻不看他,低頭吃着碗裏的牛肉。
自己都快被這兩個女人煩死了,他還有心情吃東西!
容麟火大!
很快,帥大叔端着一盤烤好的雞腿走過來,笑着看了姐妹倆一眼,道:“你們可别吓壞人家了,中原人不是這樣求親的。”
“那是怎樣?”姐妹倆異口同聲。
帥大叔對蔺蘭芝欠了欠身:“夫人,不介意我坐這邊吧。”
蔺蘭芝溫和地說道:“莫老闆,請坐。”
莫大叔挨着姐妹倆坐了下來,看看她們,又看看蔺蘭芝,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是北域的商人。”
北域,西涼曾經的敵國,被玄煜打敗,臣服了西涼。
蘭貞,就是死在一群北域流寇的身下,玄胤聽了北域二字,唰的一下變了臉色!
甯玥忙按住他的手。
而另一邊,容麟的睫羽也顫了顫。
莫大叔喝高了些,面色紅潤,沒注意到桌子上的氣氛變了,笑着說道:“我們的家在雪山腳下,與北城接壤,我們主要做皮革生意,把你們大新朝的茶葉與絲綢換回去,當然,還有一些過冬的物資。她們是我小侄女兒,姐姐叫莫娜,妹妹叫莫妮。莫娜、莫妮,快給夫人行禮。”
姐妹倆站起身,行了個蹩腳的屈膝禮。
蔺蘭芝愣了愣,幹笑道:“坐下說話吧。”
莫大叔示意倆姐妹坐下,随後,接着說道:“我們雪山族的人沒那麽彎彎道道,用你們中原人的話說,就是心直口快,要是有得罪夫人的地方,還請夫人海涵。”
連海涵都知道,這人的漢文化學得不是一半的好。
甯玥喝了一口馬奶酒,看向自己娘親。
蔺蘭芝笑了笑:“哪裏哪裏?相逢即是緣,什麽得罪不得罪的?”
“哈哈,夫人這般大度,我就真的直說了!”莫大叔道,“在我們北域,喜歡誰,得到誰的許可就能成婚了,但我知道你們大新朝非常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什麽……意見?”蔺蘭芝納悶地問。
莫大叔哈哈笑道:“我這兩個小侄女兒,怕是看上你兒子了,想把你兒子搶回家呢!”
“我兒子?”蔺蘭芝看向了容卿。
“小兒子。”莫大叔道。
蔺蘭芝笑了:“那不是我兒子,是我孫子。”
“啊?”叔侄三人齊齊愣住。這婦人看上去也就才三四十歲吧?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孫子?
蔺蘭芝解釋道:“他是我兒子的養子。”說着,指了指容卿,“如果你們要談他的婚事,應該跟我兒子談。”
莫大叔忙望向了容卿,這個迷一般優雅俊美的男子,居然是帥小夥兒的養父啊!應該大不了幾歲吧?
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麽好稀奇的,養子嘛,又不是親生的。
如此,這樁婚事或許比想象中的更容易一些呢。
容麟的臉色黑了一下。
狗日的北域人,打主意打到老子頭上了!
容卿你敢把我給别人,我削了你!
“公子,不知我這兩位侄女兒,您可還滿意?”莫大叔笑着問。
姐妹倆配合着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一絲嬌羞都無。在她們的觀念中,喜歡就要大膽去争取,讓對方看到自己最光線美麗的一面,遮遮掩掩、欲拒還迎什麽的,她們一輩子也學不會。
容卿探究的眸光自二人臉上掃視了一圈,看得出來,她們都是心思單純的姑娘,比上次在首飾鋪子碰到的司空靜強太多——
莫大叔見對方一臉猶豫,忙補充道:“我知道,你們中原人看中門當戶對,你們應該是官家人吧,我們是商人,在你們眼裏,商人身份低賤,配不上官家子弟。可是在北域,商人的地位與普通人是一樣的,隻要擁有足夠的财富,連北域王都會高看兩眼。不是我自吹自擂,我們莫家在北域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我侄女兒又是嫡出,身份上,應該不至于辱沒了小公子的。”
容麟可是南疆的大帥,這等身份,配公主都夠了,一個大家族的嫡女,甯玥還覺得配不上容麟呢。
“莫家,在北域的地位,與西涼玄家差不多。”玄胤低聲說。
甯玥一怔,那麽厲害?
不等甯玥開口,容麟不屑地笑了:“莫家算個狗屁?”
蔺蘭芝面色一白:“容麟!”
容麟哼了哼。
莫大叔倒是沒在意容麟的輕蔑,小夥子沒去過北域,不懂莫家勢力有多大,正常!等他到了莫家,說不定都不想回來了!
容卿淡淡地說道:“容我考慮一下,明早給你們答複。”
容麟的臉色瞬間沉了。
……
回到帳篷,容麟氣得踹翻了桌子:“容卿你什麽意思?什麽叫你考慮一下?那種事需要考慮嗎?直接拒絕啊!拒絕一百次你懂不懂?”
容卿坐在厚厚的褥子上,一邊翻着書本,一邊雲淡風輕道:“爲什麽要拒絕?”
“因爲……因爲……”容麟欲言又止,急得面紅耳赤,嘀咕道:“因爲什麽你不知道嗎?”
“你說什麽?”容卿挑眉。
容麟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總之,你給我拒絕掉!我不娶!”
“你老大不小了,也該找門親事了。”
容麟氣得眉毛根根豎起,瞪圓了眼睛:“容卿你再說一遍!”
容卿翻了一頁書:“說多少遍都一樣,你這麽大了,該成家立業了。”
容麟的心口微微刺了一下:“你真這麽想的?”
“嗯。”容卿點頭,“我瞧着莫娜和莫妮都不錯,長得漂亮,心思單純,膽子也夠大,不容易被你吓到。當然,喜歡哪一個,由你自己決定,你有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
容麟盤腿坐了下來,看了他一眼,神色木木地問:“你真的……要把我讓給她們?”
“不是讓。”
“那是什麽?”容麟追問,一雙清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充滿了倔強。
容卿又翻了一頁書,目光落在書頁上:“你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作爲你長輩,我爲你做好的打算,如是而已。”
“那你呢?我走了,你怎麽辦?”容麟逼迫地看着他。
容卿始終沒看他眼睛:“你不在皇宮的時候,我自己也是過來了。”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容卿?”容麟掐住他下颚,“看着我的眼睛說。”
容卿波瀾不驚的眸子望進了他眼眸深處:“是。”
容麟眸光一暗,站起身,冷冷地走出了帳篷!
……
卻說郭玉與碧清在農舍住下後,真的過上了農婦一般的生活。她們沒有收入,她的腳又受着重傷,需要大量金創藥。守門婆子給的銀裸子很快便花完了,她們吃了上頓沒下頓,時常餓得前胸貼後背。
不得已,碧清典當了郭玉的衣裳,換了些碎銀子和粗布棉襖。
郭玉嬌弱的身子裹在臃腫的棉絮中,走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認出她是那個風光無限的玄王妃。
若單單是這限額倒也罷了,偏偏他們住的地方,時常遭到小流氓的打劫,隔三差五收保護費,不給就把家裏砸得稀巴爛。雖然這個家已經十分的破爛,但倘若把鍋碗瓢盆都砸了,便連飯都煮不成了。
無奈之下,碧清買了些紅繩回來打絡子,希望趕在過年前賣個好價錢。
碧清一人打得不夠快,郭玉幫忙,學着打了兩天,倒是能打個差不多的樣子。
纖細的手指,很快長出了凍瘡。
冷風一吹,凍瘡裂開,流出膿來。
金創藥擦腳上擦完了,碧清用手指使勁兒地刮着内壁,才刮了一丁點兒藥膏抹在郭玉的凍瘡上:“唉,我也不知道這個能不能治凍瘡,死馬當活馬醫了。等會兒我去街上擺攤,您是在家等我,還是跟我一起?”
想起那夥流氓,郭玉的身子瑟縮一下:“跟你一起。”
頓了頓,又說,“擺……擺在街角。”
碧清明白她的意思,擺在太顯眼的地方,恐讓熟人瞧見。
整理好一百個絡子,二人一塊上了街。
南街人流量最大,碧清選了個靠進小胡同的地方,盡管風吹着冷,但身後的小胡同方便郭玉藏身,萬一來了個把熟人,郭玉能立馬從胡同後逃掉。
“賣絡子!又便宜又好看的絡子!梅花烙、海棠絡、四喜絡……”碧清在寒風裏吆喝。
到底是王府出來的人,手藝比市面上賣的精良許多,加上她賣的的确便宜,不多時,便賣掉了大半。
還剩最後幾個時,碧清打算便宜處理了,好帶郭玉去吃碗熱面。
“小姐,您瞧,那不是上回在王府看到的圖案嗎?這個小攤兒上居然有賣的!”一名身穿粉色比甲的小丫鬟,拉着司空靜的手停在了攤子前。
碧清聽到王府二字的時候,便暗覺不妙,怕是熟人,趕緊給身後的郭玉打了個手勢。
郭玉拔腿就跑!
司空靜挑了兩個絡子:“喲,還真是呢!你這丫頭,挺心靈手巧的嘛!比王府的絡子還好看!你叫什麽名字?”
碧清低垂着眉眼,道:“小的叫銀杏。”
“銀杏呀,土掉渣的名字。”司空靜不屑地嗤了一聲,“大冬天的打絡子賣很辛苦吧?跟我走。”
“啊?”碧清愕然。
丫鬟嗔道:“啊什麽啊?沒聽懂嗎?我家小姐看上你了!想買你回去做丫鬟!知道我們小姐是誰嗎?中常侍的妹妹,司空家的千金!跟了她,是你造化!還不趕緊謝恩?”
碧清哪裏不知道司空靜?就是這個可惡的毒女撺掇她家王妃對付甯玥的!
碧清咬牙:“小的家中還有一個病重娘親,不能跟你走。”
司空靜丢給她一錠金子:“這個,夠給你娘親看病了吧?跟我吃香喝辣,還能賺更多的錢,你随便請個人服侍你娘親就是了。”
碧清一想,好像是這麽個道理,如果自己真的能從司空靜手裏賺到錢,那麽王妃的日子一定會比現在好很多!
念頭閃過,碧清試探着擡起了頭。
司空靜看向碧清,這丫頭好像在哪兒見過呢,不過一時想不起來。
碧清見司空靜沒認出自己,心中更高興了:“小姐等等,我去與我娘親商量一番。”
司空靜把玩着手裏的絡子,越看越喜歡:“去吧!”
碧清拿上那錠金子,穿過胡同,來到了郭玉藏身的地方:“王妃,王妃你看……”
啪!
回應她的,是郭玉一個響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