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趕到首飾店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而這一切似乎還不夠挑戰她的神經,容卿又伸出拇指,将甯玥唇角的糕點沫沫抹掉了,甯玥扭頭,沖他甜甜一笑,他也笑,二人的默契,好似任何外人都插不進去。
王妃當即感到一股血氣沖到了頭頂,從牙縫裏咬出一個顫抖而細小的聲音說:“清場。”
碧清看了看屋子裏親密無間的甯玥與男子,歎息着走到大堂,與掌櫃一番交涉後将客人和夥計全都“請”了出去。
首飾店瞬間安靜了下來。
甯玥起身,要給王妃行禮,被容卿攔住了。不管這個女人是誰,一股滔天震怒的樣子,不是妹妹伏低做小能夠平息的,他可不希望他的小東西受委屈。
容卿的手壓在甯玥的手背上。
一開始隻是喂東西,這會子直接有肌膚之親了,王妃湧上頭頂的血氣仿佛要從眸子裏噴出來,死死地盯着二人,冷聲道:“這究竟怎麽回事?馬甯玥,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老實講,甯玥的腦子裏有些懵,她與哥哥和容麟逛街隻是想給蘭芝買禮物,從沒想過與王妃在這樣的情況下“偶遇”。不,算不得偶遇,王妃是直奔這邊而來的,像是早知道她在,也知道她身邊有男人在。那是一副恨不得抓奸在床的架勢。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司空靜那個混蛋跑去告密了。
挑撥了她與玄胤,又來挑撥她與王妃,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已經快在京城混不下去了,還一個勁兒地得罪她。
“母妃,這是我大哥。”她從容不迫地介紹,她沒做任何虧心事,行得正坐得端,王妃問她一百遍,她也不會心虛。
容卿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是他妹妹,夠膽色,婆婆又怎樣?可不能被對方當了軟柿子捏。
王妃卻不買甯玥的賬,女兒越夠膽色越好,将來去婆家才不至于被欺負,可兒媳嘛,自然是越敬畏她越好,如孫瑤一般。甯玥的态度令王妃不太高興,王妃冷眸眯了眯,道:“騙誰呢馬甯玥?你大哥早在十幾年前就過世了,又哪裏跑出來一個大哥?”
眸光掃過一旁的少年,少年身上迸發出一股強大的殺氣,讓人膽寒,可王妃并不是尋常人家的歸人,她嫁了威震天下的中山王,生了三個優秀的兒子,便是皇帝到了她面前,她都不會感到絲毫懼怕,一個強悍的少年,或許隻是虛張聲勢罷了。她轉了轉眼珠,“别告訴我,這個也是你哥哥。”
甯玥道:“不是。”
王妃見男子放在甯玥手背上的大掌還沒拿開,柳眉一蹙:“你們兩個,光天化日之下授受不親,是不是太不講道理了?馬甯玥,你可還有一點廉恥之心?小門小戶的女兒果然是欠缺教養!說什麽身體不好在養病,可瞧啊,你都養到哪裏來了?還養出了個把男人!你是王府的兒媳!你讓王府情何以堪?讓小胤情何以堪?你們倆不說給王府掙多少面子,起碼别拖王府後腿!”
一開始是在兇她,到最後,竟把玄胤一并罵了進去,好像在怪玄胤也給王府丢臉了似的。甯玥冷笑,看了哥哥一眼,見哥哥的眸子裏掠過一絲寒光,她回握住了哥哥的手:“我可以處理的。”
容卿看了她一眼,點頭。
甯玥似嘲似譏地看向王妃,含了一絲冷笑地說道:“母妃,我已經說了他是我大哥,你不信我,隻管繼續問我,或者去問玄胤,卻偏偏兜頭兜臉一頓臭罵,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最後一句話才是你的真心話吧?你不是怪我跟男人糾纏不清,你就是覺得我跟玄胤拖了王府後腿,讓你眼疼!但是你别忘了,我這個欠缺教養的兒媳是你大兒子親自找回來的!你最看不慣的庶子也是你大兒子拼死護着的!他的各種德行,都是被你大兒子慣出來的!你現在才看不慣,現在才覺得他拖了王府後退?早些年幹什麽去了?他第一次打架的時候、他第一次逃學的時候,你怎麽不跳出來管他?别說不是親生的,就不好管。那現在,也别管!他怎麽樣,我怎麽樣,都與你沒有關系!不要總是借題發揮!”
王妃氣了個倒仰:“你……這就是你與長輩說話的态度?”
也許是從前太孤立無援、太缺乏疼愛,别人對她好一丁點,她都異常滿足,她總拿王妃與劉婉玉相比,覺得王妃至少沒像前世的劉婉玉那樣迫害過她,是以,盡管王妃幾次三番地冤枉她、冤枉玄胤,她都默默忍下了。可事到如今她恍然發覺,自己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不僅毫無價值,反倒助長了王妃嚣張的氣焰,認爲她伏低做小是應該的,被亂扣帽子是理所當然的。
她握了握哥哥的手,她不會再委曲求全,不會再那這輩子的人與上輩子的人比較,不會因爲别人的一丁點施惠就感恩戴德。
“長輩若是愛護我,我自然會百般敬重。但是像您這般,動不動拿一些小事借題發揮的長輩,對不起,我修養真的不夠!”
她的聲音不大,卻每個字都透出了濃濃的堅定。
王妃像是第一天認識她似的,不可置信地瞪眼了眼睛:“有人給你撐腰了是不是?你就開始目中無人了是不是?”
“目中無人的是王妃你自己!你摸着良心說,如果你今天看到的是孫瑤跟一個陌生男子,你會不會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你會不會相信她說的一切?你會!但對象換成了我,哪怕我把嘴皮子說破,哪怕我跪下來求你,你還是覺得我在外邊偷了人!說白了,你就是對四房有偏見!認爲四房的人沒一個好東西!玄胤是混賬,我也不遑多讓!可是你不敢動玄胤,就幾次三番地冤枉我!”甯玥一針見血地說道。
王妃的面色微微地變了。
是這樣的嗎?
她之所以覺得四房的人總行事踏錯都是出于一種偏見嗎?
她……
甯玥接着說道:“在蘭貞爲你們母子做了那麽大的犧牲之後,你究竟是憑什麽這麽對他兒子、這麽對他兒媳?你真是好心安理得!”
王妃一噎:“你……你胡說什麽?什麽犧牲?當年的事,你不要聽玄胤亂講,就認爲是我辜負了他娘!我告訴你,我從來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他娘的事!”
甯玥失望地搖了搖頭:“你看,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就認爲是玄胤在我面前亂講的,這不是偏見又是什麽?”
王妃噎住。
甯玥說道:“王妃,你聽好了,接下來我說的每一件事,玄胤都不知道,我曾經想過一輩子瞞着你,但現在,我瞞不下去了。你這副心安理得地踐踏别人的樣子,讓我忍無可忍了。”
王妃的心裏一陣打鼓,本能地預感可能會告訴她一件讓她難以承受的事情,可理智又提醒她,一個黃毛丫頭知道些什麽?自己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米都多,或許她覺得很了不得的狀況,在她眼裏,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罷了。
念頭閃過,她又那麽擔心了。
甯玥被她不屑的身上弄笑了,是冷笑,她大概是認爲自己講不出什麽東西吧?其實也的确沒什麽複雜的東西,隻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實而已。
“王妃,你知道蘭貞是怎麽死的嗎?”
王妃一怔:“她死了?”不是失蹤了嗎?
“她死了,不是失蹤,也不是抛夫棄子。”甯玥強調了最後一句,因爲這個,很可能是王妃一直以來用于激怒王爺的東西。
“這怎麽可能?”那年的事,她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在北城,玄煜五歲,玄胤和雙胞胎四歲,玄煜想要一匹屬于自己的馬,她不同意。玄煜便去找蘭貞,讓蘭貞帶他去。說來可笑,玄煜明明是她的兒子,有時候卻與蘭貞更親。蘭貞帶他去了,就是那一次,蘭貞逃跑了。爲此,中山王沖玄煜發了很久的火,說都怪這孩子調皮,才讓蘭貞有機會出走。她隻覺得可笑,那女人天生薄情,十四歲便失蹤一年懷了孕,二十四歲又跟中山王生下玄胤,她能抛棄第一個家庭,自然也能抛棄第二個。可憐她的玄煜被蘭貞當了槍使,最後,還要承擔他父王的怒火。爲什麽要罵她兒子呢?玄胤不是好端端地在那兒嗎?母債子償,該罵也是罵玄胤才對啊。
甯玥一看王妃的神色,便知王妃又在怪罪蘭貞了,正色道:“王妃,蘭貞不欠你,也不欠玄煜,她不欠任何人。”
“呵。”王妃冷笑,“我不管你對當年的事了解多少,但事情絕不是你所聽到的那麽簡單,不是你說不欠就不欠的。”
“蘭貞是被你兒子害死的。”
王妃眉心一跳:“你說什麽?”
甯玥定定地看着她道:“當年的事,的确不像聽到的那麽簡單。玄煜去選馬,蘭貞借故離開,我倒是希望事實真是這樣,可惜不是。你兒子吵着要買馬,而你不願意去,他便求了蘭貞去。買完馬回來的路上,他們遭遇了一夥北域士兵。蘭貞拖住那些人,讓你兒子騎馬逃走了。你兒子的命,是蘭貞給的!但你引以爲傲的兒子卻像個懦夫一樣,根本不敢告訴你們真相!他找到了老王爺,老王爺趕去搭救蘭貞,可惜已經晚了,蘭貞已經被活活折磨死了!他老人家……也被那群人殺掉了!”
講到這裏,甯玥紅了眼眶。
王妃腿腳一軟,倒退了幾步:“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撒謊!你在騙我!誰跟你說的亂七八糟的故事?不是真的!”
她那麽厲害的兒子,不可能這麽懦弱的,不可能不敢講出真相,不可能瞞了大家這麽多年……
甯玥字字如冰道:“這一切,全都是你大兒子親口告訴我的!你不信我,隻管去找他對質!看我可有一句不真實的話!”
王妃跌跌撞撞地走掉了,她是來首飾鋪幹什麽的,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她滿腦子都是那句“你兒子的命是蘭貞給的”。
她不相信,她要找兒子問個明白!
知輝院
玄煜在房中看畫,畫上的人兒穿着藍衣白裙、姿容豔麗,坐在賬房中,認真地打着算盤。
突然,王妃進來了,滿眼的驚悚,渾身在顫抖。
玄煜立刻收起畫卷,放到了瓶子裏,起身看向王妃道:“母妃,您這是怎麽了?”
王妃奔向他,握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肉裏,嘴唇顫動着,像是冷壞了,又像是怕極了:“煜兒,煜兒你告訴我,蘭貞不是你害死的……”
玄煜的瞳仁就是一縮:“誰……說的?”
“馬甯玥……”王妃沒有哭,但豆大的淚珠順着眼角滑落了下來,“她說你害死了蘭貞,說你害死了你爺爺,還說你瞞着不把真相說出來……她太可惡了,居然說這種謊話诓騙我……”
“她沒有撒謊。”
“什麽?”王妃猛地擡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看向比自己高了一整個頭顱的兒子。
玄煜握了握拳,道:“母妃,你又去爲難她了嗎?”
“又?”王妃眼底不可思議多了一分。
“不要再爲難她了,也不要再爲難小胤了,算我求你。”玄煜隐忍着說道。
王妃後退一步,木讷地看着自己兒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玄煜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拳頭道:“母妃,我已經對不起蘭姨了,我不能再對不起小胤,你隻當是爲我好,别再揪着他們不放。”
這一刻,王妃才真正地意識到自己兒子不若表面看上去的那麽風光,他一直活在自責的暗影中。
“爲什麽……不告訴我?”
玄煜沒有說話。
“爲什麽,要告訴馬甯玥?”
王妃苦笑着,打開了玄煜匆忙藏起來的畫卷,畫卷上的女子優雅閑适、如珠如玉,不是馬甯玥又是誰?
她的淚珠子砸在了畫上。
……
“還好嗎?”馬車内,容卿輕聲問向甯玥,“不舒服的話,我們可以改天在回家看娘親。”
“不用,我很好。”死活一次的人,明白時間的緊迫,她不會将時間浪費在糟心的人或事上,已經過去的,她不會一遍遍地回想。她更在意的是身邊這些真正疼愛她、能讓她開心快樂的人,“大哥會不會覺得我很兇?”
“不會。”容卿寵溺地捏了捏她臉蛋,“你做的很好。記住了,你隻能在我面前軟弱,憑誰欺負你,都不要跟他客氣。”
少年挑眉:“就是!你要是鬥不赢,回來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
南疆的大帥可不是白當的,他要是連自己妹妹都保護不好,幹脆回家賣紅薯算了!
容卿:妹妹?說了是姑姑。
少年:就是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
……
馬車臨近将軍府時,車廂内沉寂了下來,所謂近鄉情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身爲南疆最厲害的軍師,容卿見慣了各種場合,從來都是泰然自若,然而此時此刻,他竟出現了一絲緊張。
比他更緊張的是少年,不知道的,還真以爲他是去見自己嶽母,他連耳朵都紅了。
蔺蘭芝在給甯玥做冬天的衣裳,完全不清楚一場怎樣的驚喜在等待自己。
少年下了馬車,将甯玥扶了下來,又将容卿抱下來放在輪椅上。他動作很輕柔,眼神更溫柔,甯玥就發現,不管少年瞪别人時總特别兇神惡煞,可在大哥面前,他簡直乖得像隻小綿羊。親生父子如中山王與玄胤,也沒他們相處得這麽融洽。
一陣冷風吹來,甯玥想解下披風給容卿,就發現少年已經給容卿蓋上薄毯了。
三人走進了将軍府。
衆人看到容卿與少年,驚豔之餘都感到非常的詫異,他們是誰?怎麽會跟二姑奶奶在一起?
不怪他們認不出容卿,府裏的下人來來去去,十一年時間,早把原先的“血液”換得幹幹淨淨了,隻有幾個老人兒依稀記得大少爺的容貌,可即便他們覺得眼熟,也不會真的認定容卿是他們都大少爺。畢竟,他們的大少爺早就去世了。就算沒有去世,也不會是個殘疾。
“有印象嗎?大哥?”甯玥柔聲問。
容卿搖頭。
“沒關系,想不起來就算了。”
三人來到棠梨院。
少年眨了眨眼:“咦?容卿,這裏跟你的寝殿好像!一應的海棠和梨樹,連栽種的位子都很像!”
“這是我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你不在以後,就是我一個人住。”甯玥蹲下身來,仰望着那張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臉,道:“大哥,你記得自己的家,隻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容卿點頭:“當初皇後問我,想把菩提宮建成什麽樣,我随手畫了張圖給她,以爲是自己亂想的呢。”
蔺蘭芝聽到了談話聲,放下針線,一邊往外走一邊問:“誰在外頭?是玥兒和小胤回來了嗎?”她問着,來到了門口,猛地看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身子僵住了。
望着她的反應,甯玥也頓住了,少年也愣住了,就連容卿,從不改色的臉上都浮現起了一絲驚愕。
時間好似靜止了。
蔺蘭芝一步步來到男子面前,探出手,怕驚到他似的,迅速抽回,但很快,再次伸了出去。如此反複了不知多久,才顫顫巍巍地摸上男子的面龐:“是你嗎?卿兒是你嗎?”
她的手,是一雙常年勞作的手,有捏針尖捏出的繭子,也有被菜刀劃過一到冬天就會開裂的口子,不像妹妹的那麽柔軟,卻一樣的溫暖。容卿按住她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怔怔地看着她:“是我,娘。”
“啊——”
蔺蘭芝一聲驚呼,抱住了容卿!
哪怕她也認爲兒子已經死掉了,但隻要兒子出現在自己面前,即便是個鬼混她也認了!
“卿兒……卿兒……”
她抱得死緊,淚水素素滑落,落進容卿的領口,烙鐵一般燙着肌膚,滾燙的感覺傳遍四肢百骸,整個胸腔都沸騰了起來。
容卿慢慢地、慢慢地回抱住了蔺蘭芝。
蔺蘭芝的哭聲,引起了下人的注意,衆人開始竊竊私語,大抵是在問,這名陌生男子是誰,怎麽能跟他們夫人抱在一起?但瞧二人光明磊落,絲毫沒有避諱,而二姑奶奶又站在一旁,滿眼都是欣慰,他們又覺得,他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
紅玉追随蘭芝多年,猜出了大少爺的身份,簡直是難以置信,死去那麽多年的人,居然奇迹般地回來了!被二小姐帶回來了!
蔺蘭芝直起身子,擦了淚,看看兒子,又看看女兒:“這是怎麽回事?你們是怎麽碰到一起的?”眸光落在容卿的輪椅上,心,咯噔一下,“你的腿怎麽了?”
“娘,進去說吧。”甯玥将母子二人與少年帶入了房内。
紅玉給衆人奉了茶,從外頭把門帶上。
幸福來得太快,蔺蘭芝一時消化不了,像做夢似的,總怕它醒了,拉着兒子的手,不敢說話也不敢用力,就那麽顫抖着。
誰都沒想過蔺蘭芝會是這樣的反應,以爲她會跟甯玥一樣,一下子接受,一下子冷靜,然後慢慢地享受親人團聚的時光。她顯然,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抖得像是墜入了冰窖。
甯玥看得心裏一陣抽疼,捏捏蔺蘭芝的手道:“娘,大哥是真的回來了,不會再失蹤了。我會保護大哥的,不再讓任何人欺負他。”
容卿被逗笑了,小東西居然說保護她,應該是他保護她才對,總算沒白疼一場就是了。他握住蔺蘭芝的手:“娘,我是真的回來了。”
蔺蘭芝終于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她不知道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兒子死了,她承受不住打擊瘋掉了,一直、一直,她在瘋癫狀态中以爲兒子還活着,清醒的那一刻陡然接受事實,險些又瘋了一次。
眼下,兒子真的回來了,她卻不敢相信了。
“我怕……我怕睡一覺起來,發現又是自己瘋了,自己想的。”她将臉貼在兒子的掌心,淚如泉湧,“你是不是小胤?你又來哄我開心了是不是?”
容卿微微一笑:“我怎麽會是那個二愣子?娘你看看我,我真的是你兒子。”
蔺蘭芝擡起淚水迷蒙的眼睛,認真地捧起容卿的臉,好一陣端詳。
是他,是卿兒!
“卿兒!”
甯玥松了口氣,還怕她娘又一次瘋掉呢,實在是她娘對大哥的感情太深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幸好,幸好!
容卿拉了拉少年的手:“娘,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容麟。”
少年立刻斂起身上所有的暴躁銀子,咧唇,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神無辜得像隻小貓兒。這副德行,比玄胤裝得爐火純青多了,畢竟,他年紀小,賣起萌來,威力太大。
蔺蘭芝的心一下子被萌翻了,擡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這孩子,長得真是漂亮,誰家的呀?”
她以爲是兒子的朋友,哪知,容卿突然道,“容麟,叫祖母。”
少年:“……”
蔺蘭芝:“……”
……
半個時辰過去,蔺蘭芝總算是徹底接受了兒子“活”過來的事實,關于這十一年的經曆,容卿沒講太多。隻說自己從護城河起來後,忘記自己是誰,跟着一支商隊去了南疆。在南疆,收養了容麟。二人爲朝廷效力了幾年,關于官職,沒做隐瞞。
蔺蘭芝深深地驚到了,她沒料到兒子不僅沒死,還在南疆做了那麽厲害的官兒,就連随便收養的一個孩子都成了南疆的戰神。
這倆人的經曆,簡直太傳奇了。
她又問了二人是怎麽來到西涼,怎麽與甯玥碰上的。
容卿告訴她,是馬援在南疆皇宮執行任務時認出了他,将他帶出了南疆皇宮,他半路遇上了玄胤的影衛,便與他們一塊兒回京了。
至于馬援刺殺他的事、與皇甫珊一起逃亡到山寨的事、遇到馬謹嚴的事、被夙火追殺的事、甯玥生病的事,隻字未提。
“你跟卿兒一塊離開皇宮的嗎?”蔺蘭芝問少年。
少年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道:“沒,我……我比他晚出發幾天,後面追上他了。”
驚心動魄的刺殺,就沒必要告訴美人娘親了嘛。
蔺蘭芝很喜歡這個孩子,可惜是個男孩兒,不然,她都想把他留下來給做兒媳呢。
蔺蘭芝摸摸少年腦袋,完全不知道,大帥的腦袋是不能随便碰的,除了容卿,皇子碰了都被揍呢。
“這麽說你父親還活着,那他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蘭芝問。
容卿早料到蔺蘭芝會這麽問,事實上,甯玥也想知道答案,容卿告訴甯玥的與告訴蔺蘭芝的沒有什麽不同,甯玥隻比蔺蘭芝多知道一點,就是玄胤的影衛是因爲她需要容卿治病主動找上容卿的。容卿說道:“路上遇到一點麻煩,和父親走散了。”
蔺蘭芝松了口氣,不是遭遇不測了就好。
“你的腿,還能治好嗎?”
“恐怕不能了。”
蔺蘭芝一陣難過,但想着兒子在冰水離開泡了那麽久,能保住一條命已是萬幸,或許自己不該太貪心。可是天底下,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孩子健健康康的呢?
又與兒子說了會兒話,快到飯點她才依依不舍地松開兒子的手:“你跟容麟坐一會兒,我去做飯。”
“我幫你。”甯玥說道。
蔺蘭芝見女兒的臉色有些虛弱,不想讓她幫忙,少年忙上前一步道:“我給您打下手吧!我其實很會做飯的!我做飯可好吃了!”
“啊?”蔺蘭芝詫異地看向少年,這孩子也就十六七吧?又是個名震天下的将軍,舞刀弄槍才是他本行,他怎麽會做飯呢?
“容卿的飯都是我做的!他的臭襪子也是我洗的!他從小奴役我,我什麽都會幹了!”
這一點,他可沒撒謊,容卿撿他回來才不是所謂的大發慈悲,而是看他力氣大、好使,他悲催的童年,一直是在容卿的各種壓榨、各自奴役、各種慘無人道的訓練中度過的!
他發誓,有一天一定會壓榨回去!
蔺蘭芝噗哧笑了:“他欺負你,回頭我說他。”
這話,聽的心裏好甜。
美人娘親真是太好了!
不過,蔺蘭芝不會真的讓一個南疆大帥跑到廚房裏打下手,自己一個人去了。
甯玥想她,跟着去了。
母女倆一走,屋子裏隻剩容卿與少年。
少年收了半天的獅子毛終于能夠舒展了,飛身撲到床上,震得承塵都險些掉了下來,他将臉埋在枕頭裏,深深地呼吸着:“容卿,這真的是你小時候睡過的床嗎?好小呀!”
容卿看着他,薄唇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都敢跟我娘告狀了。”
少年嘿嘿一笑:“誰讓你總欺負我?你對我好點,我說的不都是你的好話咯?話說這個床真的好小!我們晚上要在這兒睡嗎?那得擠死了哦!算了,我讓着你,你趴我上面吧!”
他裹上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
容卿看了他一眼,燭火在眸中跳動,隐隐,跳出了一絲熱意。
飯點,玄胤沒有回來,讓冬八帶了消息,說軍營還有事,晚些時候再來接甯玥。
蘇沐奪回遼城後,果斷又朝臨淄進軍,沒了大帥,南疆士氣大減,但架不住容卿曾經制造的弩車與兵器還在,容卿設的陣法也還在,蘇沫慘敗,被弩車射中了右腿,爲保命,軍醫給他截肢了。
雲州軍退回遼城,南疆大軍守住臨淄,雙方虎視眈眈,卻沒人再敢動手。
朝廷得知玄煜回來了,責問玄煜爲何臨陣脫逃?既然出了陣法,就該立刻返回戰場,指揮士兵作戰才對。這頂帽子扣下來,玄家軍在百姓之中威望驟減。
中山王命玄煜立刻擺平戰事,不論是出戰還是和談。同時,也命玄胤待命,萬一玄煜失敗,就由玄胤領兵出征,務必奪回臨淄。
月輝如梭。
皇甫燕躺在柔軟卻冰冷的大床上,白天玄煜想拿她手印,她劃破了自己手掌,直到現在,掌心還在隐隐作痛。
怕她逃跑,玄煜給她喂了軟骨散,她一點力氣都沒有。
嘎吱,門被推開,一道高大的暗影順着月光投射了進來,落在帳幔上,像是壓在了她的身上。
“臨淄又開戰了。”
“那你們一定敗了。”皇甫燕冷笑着說。臨淄有玄鐵兵器,有容卿的陣法,玄煜領兵都不一定能赢,别人就更不用說了。除非是玄胤上陣,但玄胤不是在京城陪她生病的小嬌妻嗎?
“是,我們敗了,但你們也好不了多少。容卿和大帥沒了,你們南疆如折了羽翼的雄鷹,飛不高,還會有可能摔死。”
“他們隻是暫時失蹤而已,會回去的。”
“天真。”玄煜漫不經心地說道,“承認與否,皇甫燕,你們南疆會輸。大帥和容卿,永遠不會再爲你們效力。但我不想再打仗了,我需要你的配合。”
“你做夢!”皇甫燕撇過了臉。
玄煜走到床邊,毫不留情地掀開被子。
皇甫燕冷聲道:“你做什麽?”
玄煜拿起她光潔如玉的腳,抹上印泥,在白紙上蓋了一個腳印。
女子的腳,僅夫君可見,玄煜此舉,無異于扒了皇甫燕的衣裳!
皇甫燕惱羞成怒:“玄煜,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良心?你從我們南疆偷黑曜石就算了,如今還羞辱皇室公主!你就不怕我皇爺爺和談的那天,會拿你的命做條件?”
“你就是和談的條件。”玄煜漫不經心地說完,收好白紙,走了出去。
皇甫燕氣得血氣上湧,待玄煜離開後,拔下金簪,在掌心的幾處穴位刺了幾下,鮮血流出來,慢慢恢複了一絲力氣。
她穿上鞋子,趁着丫鬟打瞌睡的空檔,慢慢溜出了院子。
她走得很慢、很艱難,幾乎幾步,便要停下來喘喘。
但她打定了主意,必須逃出王府。
殺不殺玄胤倒是其次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趕在皇爺爺被玄煜威脅之前回到南疆,她不可能讓自己成爲敵人的把柄,哪怕自刎也不能!
卻說司空靜挑撥完王妃與甯玥的關系,馬不停蹄地回了府,找大夫治自己的手,大夫給上了夾闆,但能不能痊愈得看日後的恢複情況。
司空家主将她痛罵了一頓,罵她不好生在家備嫁,非得跑出去惹是生非,再敢這樣,就打斷她的腿!
父親不是真的在乎她死活,隻是不希望她死了,從此拿不到北城那糟老頭兒的豐厚聘禮。
她想着,難過地哭了起來,雖然整了馬甯玥,但她一點都不開心!她還是個失敗者,還是要被賣給老頭子做填房!
“嗚嗚……”
司空成推門而入,看着妹妹伏案大哭,關切地問:“妹妹我聽說你受傷了,很疼嗎?”
司空靜抽泣道:“疼死了!都是馬甯玥那個小賤人!是她害的我!她讓人把我的手打斷的!”
那小婦人這麽彪悍的嗎?
不過妹妹也太過分了,沒事幹跑去挑撥人家夫妻關系,難怪人家會生氣了。
聽說那小婦人最近回春堂都不去了,肯定在家生悶氣吧。
“好啦好啦,别哭了,你以後見到她,繞道走就是了!”
“你是不是我哥哥啊?居然叫我繞道走?我被人欺負了!你應該去給我報仇啊!”司空靜怒氣填胸地說。
司空成的眼神閃了閃,說道:“報仇不是不可以,一個小婦人嘛,她哪天落了單,解決她還不是分分鍾的事?不過……哥哥最近手頭有點緊,請人什麽的都不方便。”
司空靜毫不猶豫地拿了十錠金子給他:“給你!都給你!我現在不缺錢!你隻要能把那個小賤人給我解決!多少錢我都給你!”
司空成迷上了阿芙蓉,沒錢花,才想來妹妹這兒打打秋風的,沒想到,這麽容易就騙到了。
“妹妹,你放心吧!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對付馬甯玥?切,他又不傻。那個小婦人,他壓在身下疼愛都來不及,怎麽會去對付?
司空成拿着銀子走掉了。
哈哈,阿芙蓉,我來啦!
皇甫燕翻出了王府,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地上,如同踩在雲端上一樣。
軟骨散的功效還沒過去,她幾近眩暈,又拿出金簪,放了幾滴血,好了一小會兒,再一次陷入了眩暈,最後,她終是體力不支,倒在了路旁。
一輛馬車,急急忙忙地前往瓊樓的方向。
“快點,慢了,阿芙蓉就賣完了。”馬車内,傳來男子含了一絲興奮的聲音。
“是!”車夫揮動馬鞭,加快了速度,突然,他瞧見街角趴着一個姑娘,“爺,您看!那邊有人!”
“停車。”
“好。”
馬車停下,司空成跳了下來,撥開皇甫燕的發絲,定睛一看,倒抽一口涼氣,天啦!這小姑娘……比小婦人還長得好看啦!
他壞壞一笑,将皇甫燕抱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