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煜自從困入陣法後便徹底與外界失聯,眼看着過了兩月,依舊音訊全無。
中山王加大了搜查的力度,他不知道的是,他搜錯了方向。他對這個兒子曾經寄予厚望,然而兒子最近的表現并不十分令他滿意。先是一聲不吭地去了東隅山脈,遭到南疆大軍伏擊;再是莫名其妙地走進了容卿的陣法,被圍困至今。而爲了搭救他,二兒子險些喪了命,至今還在幽州養傷。相信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他一人,許多曾經誓死效忠他的部下都隐約流露出了一絲不滿,反而對接連建立功勳的玄胤刮目相看。
不過,小兒子今天貌似不在狀态,整個議會進行到現在,他一直繃着一張臉,一句話也沒說。
中山王點了點桌面:“玄胤,南疆一役你怎麽看?”
“南疆的仗不好說,我們這邊是大哥不見了,他們那邊是皇甫燕不見了,都是生死未蔔。但是,據我調查到的消息,他們比我們的形勢更嚴峻,容卿不在皇宮了,所以我想,他們暫時不會輕舉妄動。”
玄胤的反應極快,快到明明你看着他在走神,他卻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回神,就像是一心二用一樣。
中山王簡直被小兒子氣到沒脾氣,瞪了瞪眼,但是好歹,小兒子提供了非常寶貴的信息。他問道:“你确定容卿不在皇宮了?”
“是。”他派了人去臨淄找馬援,找不到馬援便直接去了南疆皇宮,想趕在馬援刺殺容卿之前将二人攔下并帶回西涼,可是他們傳回消息,說皇宮内既沒有馬援,也沒有容卿,就連皇甫珊也跟着人間蒸發了,這實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甚至開始懷疑,他們三個是不是一起離宮了。但這種猜測很荒誕,畢竟馬援、皇甫珊、容卿全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怎麽可能攪和在一起、又是爲了什麽才攪和在一起?
中山王不清楚馬援與皇甫珊的事,但是聽說容卿離宮也還是感到了一股詫異,據斥候們打探到的情報,容卿是南疆皇後最愛重的幕僚,爲方便他更好地輔佐自己,皇後甚至破例賜了容卿一座寝宮。這在整個大陸的王朝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稀罕事兒。一個這麽重要的人,突然之間離宮了,難道……他們内部出現了什麽矛盾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據他所知,大帥效忠的從來不是南疆皇室,而是容卿,如果容卿走了,那意味着大帥也不會幫南疆打仗了。
父子倆各自揣摩着時局的時候,一名士兵在打了簾子進來,禀報道:“啓禀王爺,外邊有人給四公子帶了一封信。”
中山王嗯了一聲。
玄胤凝了凝眸,道:“拿來。”
“是!”士兵将信件呈了上去。
衆人還以爲是軍報,紛紛伸長了脖子,想知道前方又送來了什麽消息。
玄胤展開一看,立馬揉成了一團!
衆人一驚,糟糕,是不好的消息吧?瞧四公子的臉都氣綠了,不對,好像慢慢變紅了。一陣綠一陣紅……媽呀!該不是前線又死了什麽大将吧?
中山王睨了兒子一眼:“何事?”
玄胤的眼角都在抖動,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無事。”
無事你臉又綠又紅的幹嘛?
中山王微微皺了皺眉,繼續與衆人議事,議到一半,那位士兵又來了,又是給玄胤送信。
這一次,衆人的眼神有些微妙了。
玄胤黑着臉看完信,整個人都快暴走了。
中山王沉沉地問:“究竟出了什麽事?”
“無事。”玄胤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眸光冰冷地看向士兵道,“不許再收信!聽見沒有?”
士兵看看王爺,又看看玄胤,戰戰兢兢地應了聲“是”,準備退下。
中山王叫住了他:“誰遞的信?”
士兵道:“郡王妃。”
想來是家事,中山王的神色松了一分,對玄胤道:“既然玥兒找你,你就去見見她吧,這邊沒什麽要緊的了。”
衆人全都看向玄胤,一副快去别讓郡王妃久等的神色,玄胤冷冷地站起身,去了。
甯玥逐漸愛上了嗑瓜子兒,上輩子她總覺得嗑瓜子兒不文雅,不敢在司空朔面前表露出一絲一毫的瑕疵,久而久之成了習慣,慢慢忘記世上還有瓜子這種東西了。這回玄胤跟她怄氣,她說是說自己不惱,但從她不停嗑瓜子的行爲來看,她其實挺焦慮的。
小樓是甯玥的車夫,不像冬梅主内、耿中直主外那麽受寵,但如今耿中直忙着藥莊的事,他理所應當地接替了心腹的位子。見到姑爺遠遠走來,小樓趕緊拍了拍車闆:“小姐,姑爺來了!”
“咳咳!這麽快!”
甯玥倒抽一口涼氣,吸了一顆瓜子殼進去,卡在喉嚨那兒下不去上不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嗆得半死。
一邊嗆一邊将沒吃完的瓜子連同桌上的瓜子殼掃進了垃圾桶。
簾幕被掀開,玄胤滿是怒火的俊臉映了進來。
甯玥正襟危坐在軟塌上,目不斜視地看着玄胤,小腳輕輕一勾,将垃圾桶勾到了榻底下。
玄胤冷冷地看着她。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靜止了。
突然,甯玥打了個飽嗝。
玄胤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譏諷道:“吃啊,怎麽不繼續吃了?”
甯玥的嘴角抽了抽,等哪天翻身了,一個一個翻出來,秋後算賬!
甯玥幹笑了兩聲,摸着被胭脂抹得酡紅的臉道:“本來不想打攪你的,但是最近蠱蟲越來越不聽話,平安符都壓制不住了,司空老先生給的藥又過了期,我怕自己一時失去理智,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所以就來找你了。”
她說的很是委屈、無辜。
然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她發作起來的樣子究竟有多勾人,一個眼神、一個笑容,都能讓人的魂魄給攝去,絕不是一點胭脂就能僞裝出來的。
玄胤神色淡漠地看着她:“馬甯玥,本王沒空!如果你實在忍不住,本王可以勉爲其難送你一個玉勢。”
忍不住?玉勢?
甯玥的笑容僵住了,其實嚴格說來,玉勢并不算一個壞東西,一些開明的丈夫,常年不在家的,會給妻子備上幾個,或者小倆口想增強情趣的,也會不同尺寸的來上幾個。當然用的最多的地方還是皇宮,那些太監怎麽慰藉寂寞如雪的後妃的?全都靠它。
若在平時,他想送她,她會十分欣喜地收下,但現在,配上忍不住那個字,實在是讓人想忽略他話裏的諷刺都難。
“就算我撒謊了,你也沒必要這麽諷刺我。”甯玥的心像被針給紮了一下,她就算真的……忍不住了,那又是爲了誰才變成這樣的?她願意中毒嗎?她願意時不時發作嗎?她在他眼裏,就是那樣的不堪嗎?“就算我瞞了你,玄胤,就算!但我也不覺得自己對不起你,你沒資格……這麽對我。”
玄胤的眸色就是一深。
甯玥轉過身,背着他躺到了榻上:“小樓,我們走。”
望着馬車消失在小路盡頭,玄胤捏緊了拳頭。
蠱毒最終還是發作了,在馬車開動的那一瞬。
玄胤就站在她身後,但是一想到他那麽傷人的話,甯玥覺得自己如果再跑去找他,簡直就是犯賤。
甯玥死死地咬住枕頭,枕頭不管用了,又咬住自己手指,咬出了血來也渾然不知。
下車後,她不顧形象地飛奔回琉錦院:“冬梅!冰水!”
冬梅到現在還不清楚蠱毒的事,聽到自家小姐要冰水,不免詫異,這麽冷的天兒,用得着冰水?但詫異歸詫異,她還是從地窖裏弄了些冰塊來了。
甯玥拉開抽屜,找出玄胤第一次離京時給她的藥,當時她已經戴上了平安符,便一直放着沒吃,結果放過期了。過期之後,要麽藥效銳減,要麽失效,要麽産生毒素。她希望是第一種,這樣,增加服藥量就可以了。
“多少顆?吃多少顆來着?”甯玥的腦子亂糟糟的,被蠱毒的媚性折磨得幾乎無法思考,她拔掉瓶塞,倒豆子似的往嘴裏倒了一通,和着水吞服後,沒感覺到有什麽效果,将剩下的全都倒進了嘴裏。
冰水、一整瓶過期的藥,總算壓住了蠱毒。
身子一開始如同火燒,漸漸的,降下了溫度,她靠在木桶内,虛弱地喘着氣,随後,看了一眼地上的空瓶,自嘲一笑,剛才是腦子燒壞了吧?居然真的一整瓶下肚了,要知道,那是整整三十顆,能吃三十次的。她沒把自己吃死,真是萬幸。
這種毒的厲害之處不在于發作時身不由己,而是發作之後,能夠清晰地回想起之前的每一個細節,讓人心驚又後怕。
甯玥撐着木桶的邊緣,慢慢站起來。
“大難不死必有厚福,我能挺過這次,一定也能……”
後面的話沒說完,雙腿一軟,跌回了水裏。
冬梅聽到動靜,忙推門走了進來,眼圈紅紅的,顯然哭過:“小姐……”
反正自己的樣子全被她給看到了,再瞞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甯玥就道:“我沒事,一點蠱毒而已,發作完就好了。”
“怎麽會中毒?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冬梅真想抽自己兩耳光,伺候了小姐一年,連小姐中毒了都不清楚。
“這不怪你。”是她自己不想說而已,每次發作時又都與玄胤在一塊兒,她們都當她和玄胤如膠似漆,沒懷疑到中毒上面。甯玥拍了拍她肩膀,“好了姑娘,别哭了,留點力氣扶我起來吧。”
冬梅哭着将甯玥扶到了床上。
甯玥虛弱得難以動彈,由着冬梅給她擦身穿衣。
冬梅看着她身上殘留的吻痕,仿佛昨日還恩愛有加一樣,可是今天就形同陌路了。冬梅不敢問爲什麽不告訴姑爺,怕提了小姐更難過。
穿完衣裳,冬梅拉過被子給甯玥蓋好:“您先睡會兒,我讓廚房炖點人參。”
甯玥沒說什麽,閉上眼睡了,抓住被子,将自己裹得緊緊的。
然而沒睡多久,碧清便打了簾子進來,笑盈盈的,像發生了天大的好事:“四奶奶,大喜事兒哇!大……喲,您睡了?”
這不早不晚的,正是晚飯時辰呢。
甯玥緩緩睜開眼,說道:“沒睡,是剛洗了個澡,躺會兒。什麽大喜事兒?碧清姐姐。”
碧清喜不自勝道:“世子回來了!在文芳院,王妃叫大家過去吃飯呢!”
甯玥先是一愣,随即慢慢揚起唇角:“原來是大哥回來了,我馬上過去。”
冬梅心疼地看了甯玥一眼,暗暗歎了口氣。
玄煜失聯了兩個月,衆人嘴上不說,心裏卻爲他擔憂極了,生怕他出了什麽意外,眼下他平安符回來,整個王府都爲之一振。
王妃是最高興的,拉着玄煜左看右看,邊看邊掉淚,一個勁兒地說“瘦了”,還問他受傷了沒。
“我沒受傷,一切安好。”玄煜給王妃擦去眼淚,輕輕地說。
王妃哪裏信呢?恨不得扒了他衣裳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看看是不是這小子報喜不報憂。王妃摸着他清瘦了一些的臉,心疼地問:“那你是爲什麽一直沒消息?不知道我們擔心你?”
“我稍後再與您解釋。”玄煜說着,指了指一旁的青青,“她叫青青,是一個故人的女兒,我帶她在我們家住幾天,她還有一個朋友,受了傷,我直接讓她在蘭閣住下了。”
蘭閣是留給蘭貞住的地方,因蘭貞失蹤時,全家尚未搬來京城,故而蘭閣,蘭貞一天都沒住過,隻是放了些東西用來懷念蘭貞而已。紫蘭軒原本可以住人,可惜關押着尤氏,這麽一想,的确隻剩蘭閣可以住了。王妃點點頭:“那就住吧。”
相信王爺不會爲了這點小事與大兒子置氣。
王妃又看向青青,小姑娘胖乎乎的,膚色白裏透紅,眼睛黑亮,五官深邃,雖胖,也胖得十分漂亮,如果瘦下來,應該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就是那表情……
王妃挑了挑眉。
玄煜道:“她的心智跟小櫻差不多。”
這麽一說,王妃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可惜了這麽可愛的小胖妞,居然隻有孩童心智。
王妃又看了看玄煜,有東西慢慢落回了心底。
青青與王妃打過招呼之後,跟玄小櫻玩了起來。
甯玥進門時,正好聽到玄小櫻咯咯咯咯的笑聲,伴随着這陣笑聲的,是另一名少女靈動而爽朗的笑聲,極少有女孩子那麽笑的,因爲不夠矜持。甯玥困惑着王妃的屋子裏幾時來了這般大膽的人物,就見碧清把簾子挑開了,對她說:“四奶奶來啦?快進來!”
甯玥步入屋内,一眼看到了坐在王妃身旁的玄煜,玄煜依舊是一襲白衣,俊逸出塵,眸光清冷,透着淡淡的疏離。自寺廟一别,二人已半年未見,便是她與玄胤大婚,他也因在戰場上無緣參加。自己曾經那麽辛苦地跑到寶林軒,隻爲看他一眼,他卻狠心把自己推給玄胤……
他對她的好,全都是爲了玄胤,她卻誤會他是看上了她,連他遞過來的毒死過三個女人的養生丸,都心懷感激的收下。現在一想,萬一自己沒熬過黑曜石的寒性,是不是跟玄胤的三任未婚妻一樣,死得不明不白了?
算了,他連一個嬰孩都能犧牲,更何況是她?
他從來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麽公正純良,爲了贖罪,他什麽都能做。
甯玥想通了,便也釋然了,除了殘留在心底的尴尬,别多少别的情緒了。甯玥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大哥。”
玄煜看着她蒼白的臉,眸中閃過萬千思緒,卻隻輕聲問了句:“你還好嗎?”
他這話,問得平常,卻也問得暧昧。哪有交往不深的大哥如此問弟媳的?聽着真像一句情人的低喃。
王妃眨了眨眼。
碧清也眨了眨眼。
她們怎麽覺得玄煜看甯玥的眼神很奇怪呢?像一早認識似的,但明明甯玥過門那會兒,玄煜已經離京了。
甯玥能感受到二人探究的眸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跟玄胤都挺好,多謝大哥關心。”
玄煜從她臉上移開了目光,剛才那一幕的暧昧仿佛隻是旁人的錯覺。
随後,甯玥又與青青打了招呼。聽說是玄煜一個故人的女兒,暗覺好笑,玄煜幾時變得這麽仁慈了?一如他曾經收養香梨是爲了給玄胤解毒一樣,他照顧青青,肯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不多時,孫瑤與玄昭來了。
玄昭激動地給了玄煜一個熊抱:“大哥!”
孫瑤給玄煜行了禮,孫瑤的耳根子微微泛紅,她不會承認,出閣前她也是衆多玄煜粉中的一個,幻想着如果哪天嫁人,就嫁這麽英俊潇灑的男人。得知自己要嫁給玄昭,她還偷偷地哭了一場呢。不過那些都是少女時期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她現在一顆心都在玄昭身上,真實而厚重。
王妃看倆兄弟開心地說着什麽,漸漸忘了玄煜和甯玥的事,含笑地看着兒子們,陰霾了許久的心終于晴朗了。
甯玥摸了摸手臂,好冷!
孫瑤發現了她的異樣,握住她的手,說道:“玥兒,你是不是穿太少了?手這麽冰!”
她穿的不少,可能是藥效還沒過,所以覺得冷。
“可能是的吧。”甯玥笑了笑,端起一杯熱茶,想喝一口,手卻開始發抖,铿的一聲,茶杯滑落,砸在了地上。
衆人唰的一下朝她看了過來!
甯玥抿了抿唇:“對不起,我剛剛可能……”
話未說完,一陣極強的眩暈襲來,她兩眼一黑,朝前栽了下去。
玄煜一個閃身,将她搶在了懷裏,她的臉,垂在碎瓷之上,僅僅一尺的距離。
孫瑤的心都差點跳出嗓子眼了,幸虧大哥反應快,不然玥兒豈不是要毀容了?
王妃也吓到了,趕緊叫碧清把地上清掃幹淨,又看向甯玥道:“玥兒你怎麽那麽不小心?”
甯玥沒有回應,隻渾身發抖,冷如冰塊。
玄煜眸光一凜,拿過自己披風給她裹上:“她暈過去了,我先把她送回琉錦院,碧清,去請大夫!”
中山王與玄胤聽說玄煜回府的消息,立刻撇下公務,馬不停蹄地回了府,遠遠地,他們看見了玄煜,但玄煜不是一個人,他抱着一個女子,神色凝重,健步如飛地朝琉錦院的方向走去。
中山王一時沒看出那個被裹得像個粽子的女子是誰,玄胤卻一眼認出來了。玄胤黑着臉走過去:“大哥!”
玄煜看到他,手指緊了緊:“她突然暈倒了。”
玄胤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詫異,将甯玥從玄煜懷中接了過來,當那瘦弱得仿佛沒有重量的身子落入臂彎的時候,玄胤的心口像被什麽給扯了一下。
隔着厚厚的披風與衣裳,他依舊能感受到她的體溫在急劇下降。
“爲什麽會這樣?”他焦急地問。
玄煜道:“不知道,剛剛看她臉色很不好,坐了一會兒,突然就暈了。”
玄胤将甯玥抱回了琉錦院。
玄煜的腳步挪了挪,最終沒有跟上去。
冬梅見自家主子豎着出去橫着回來,吓得臉都白了!
玄胤瞪了她一眼:“愣着幹什麽?把爐子點上!再燒些熱水來!”
冬梅趕緊去了小廚房,吩咐她們燒水,緊接着又去庫房娶了紅籮炭來,點燃了放入房中。
甯玥的身子越來越冰冷,面上毫無血色,嘴唇白得像蒙了一層寒霜,玄胤拿被子将她裹緊了抱進懷裏,卻不管用,她的體溫還是一點點地降了下去。
冬梅添了一盆又一盆炭火,屋子裏熱得跟夏天一樣,玄胤的外裳都被汗水濕透了,甯玥依舊冷得發抖。
玄胤抱緊她,聲線也透出了一絲顫抖:“怎麽會這樣?她剛才都好好兒的……她回來都吃什麽了?”
冬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将之前的事說了一遍:“……小姐蠱毒發作了,泡了一會兒冰水……”
隻泡冰水,怎麽可能把人弄成這樣?玄胤冷眸一掃,看到了床頭櫃上的藥瓶,他拿起一搖,居然空了!
“馬甯玥你是不是瘋了?那是三十次的用量!你一次把它給吃完,你不要命了!”
玄胤将甯玥連人帶被抱起來,朝門外走去:“爐子拿上!”
“是!”
二人坐着暖烘烘的馬車來到了碧水胡同,玄胤一腳踹開了院子門:“姓周的,給爺滾出來!”
周神醫正在廊下撸串兒,聽到巨大的破門聲與吼聲,驚得手一抖,将串串掉在了地上,欲求不滿地砸了咂嘴:“嚷什麽嚷?我的肉……”
他邊說邊擡頭,甫一瞧見玄胤抱着個人兒,殺氣騰騰地過來,與以往的冰冷不同,這一次,他确定玄胤是對他動了殺心。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
玄胤撞開他,走進房間,蹬掉鞋子,盤腿在床上坐好,将甯玥抱在懷裏,對周神醫道:“給她看看!我求你,或者我殺了你,你自己選!”
周神醫明白玄胤是來真的了,以前不動他,是因爲有時間跟他耗,加上容卿比他醫術更好,容卿是最佳選擇。現在這小姑娘像是快不行了,玄胤等不到容卿,也跟他耗不起了。
但是他真的……
玄胤的眸子裏迸發出了兇獸一般的暴戾:“姓周的,如果她死了,我會把你女兒剁成肉醬,一點點喂你吃進去!”
話音剛落,青青一蹦一跳地跑了進來:“爹爹——”
周神醫眼睛一亮,就要去抱自己女兒,玄胤大掌一吸,将青青吸到了床上,他大掌扣住青青的脖子,殘暴地說道:“我數三下,不治,我就先擰斷她脖子!一、二……”
“嗚嗚……咳咳……臭哥哥好壞……咳咳……爹爹救我……”青青艱難地哭着。
玄煜跟着入内,看到這一場,反常的,沒像第一次那樣阻止玄胤,就那麽靜靜地看着,似乎也在等周神醫做出選擇。
周神醫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我給她治就是了,但治不治得好,我不敢保證。”
玄胤松開了青青,青青哭着躲到了玄煜身後。
周神醫拿起甯玥手腕的時候,手腕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周神醫眉頭就是一皺:“她吃壓制蠱毒的藥了?”
“吃了一瓶,三十次的用量。那藥原本過期了……”玄胤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甯願那麽多吃過期的藥,也不來找他,她真的那麽恨他?
周神醫把完脈,長長地歎了口氣:“不妙,不妙啊!藥物雖然過期了,藥效銳減,吃個三五顆也就夠了。她吃了差不多十倍的劑量,我先給她弄一些催吐的藥,看能不能緩過這一陣吧!不過,你們别抱太大希望,緩過這一陣的意思不是痊愈,隻是暫時讓她脫離危險。若僅僅蠱毒,我還能有六成把握,但她如今的情況……”
他頓了頓,“你們趕緊找到容卿吧,我隻能保她十天性命。”
……
甯玥服用催吐藥後,吐出了一些東西,又很快陷入了昏睡。
玄煜将玄胤叫到院子裏,難掩責備地看着他道:“你是怎麽照顧她的?她蠱毒發作了,你作爲丈夫居然不知道嗎?”
玄胤暴跳如雷:“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全天下誰都可以罵我,唯獨你不能!是誰把她當藥鼎送到我身邊的?是誰瞞着我,說隻要合歡就能解毒的?是我解毒而已!她卻中毒了!你從頭到尾在算計她!”
“我這麽做,都是爲了你……”
“爲了我,那你現在跑來替她抱不平又算什麽?”
玄胤冷聲說完,決然回了房,一腳踢翻凳子,坐在床頭,按住腦袋,整個人都氣得發抖。說不清氣的是玄煜,還是他自己。
“玄胤。”
床上,突然傳來一道微弱的呼聲。
玄胤吸了吸鼻子,紅着眼眶看向她:“你醒了?”
甯玥蒼白着臉,虛弱地笑了笑,艱難地擡起無力的手,摸上他臉龐:“我快死了嗎?”
玄胤的淚水在眼眶裏翻滾,這種沒出息的東西,早在确定蘭貞無法回來的時候就被他舍棄了,現在,不受控制地出來了。他握住甯玥冰冷的手,放在唇邊,隐忍着道:“你不會死,不會……”
甯玥微微地笑着:“雖然覺得你很可惡,但如果我真的快死了,我不想用最後的十天來恨你。”
畢竟比起司空朔對我的傷害、比起玄煜對我算計,你沖我發幾天火又算得了什麽?
我要求還真是低呢,是不是,玄胤?
甯玥濕了眼眶,撇過臉道:“我再氣一天,明天,明天我就不生氣了。你出去,明天之前,我不想見到你。”
“玥兒……”
“就一天。”她虛弱而乖巧地說,“我保證,真的隻生一天氣。”
前世就是在痛苦中走完的,這輩子,高高興興地離開吧,就是沒能給你生個孩子,真的好遺憾呢。
……
出了房間,玄胤策馬去了軍營,集結了所有影衛:“找到容卿,或者死!”
……
潺潺流動的溪水邊,容卿被粗糙的沙子抵着臉,慢慢恢複了知覺,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趴在一處沙灘上,用力翻過了身子,又見一柄利劍抵着自己眉心。
他的視線緩緩上移,看到了那個背着他逃跑的疤痕男子。
男子的眸光充滿了嫉妒與厭惡:“醒了嗎?我的好大哥。”
被陽光直射的眼睛微微有些睜不開,容卿卻依舊那麽看着他。
“怎麽不說話?不認識我了?”男子摸了摸臉上的疤痕,猙獰地笑道,“拜你妹妹所賜,我跟你一樣被沉入護城河了,萬幸的是,你沒死,我也沒死。不幸的是,你的雙腿廢了,我的臉毀容了。咱們還真是親兄弟啊,連運氣都驚人的類似!不對,我大言不慚了,我這種庶子的運氣哪裏比得上你的狗屎運?收養了一個戰神做兒子,靠着兒子混成了南疆皇後的幕僚,大哥,你爲什麽總是那麽好命?好命到讓人恨不得殺了你!”
容卿定定地看着他。
馬謹嚴被他淡定的樣子弄得渾身焦躁,對着他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腳!
容卿疼得白了臉色。
馬謹嚴像吸食了阿芙蓉一般,出現了一種濃烈的滿足與快感:“這才像話嘛!我就說我們同樣是将軍府的人,怎麽你會一直比我好命?”
容卿冷冷地看着他。
馬謹嚴讨厭這雙目空一切的眼睛,仿佛他隻是一個上竄下跳的小醜:“死到臨頭了,還裝清高!好,我讓你裝!讓你裝!”
他一腳又一腳地踢在了容卿身上。
容卿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疼得叫起來。
踢累了,馬謹嚴往地下一坐:“沒錯,我是故意跌下山坡的。父親一心想把你帶回去認祖歸宗,我不能讓你如願,我要你永遠回不去!十一年前沒弄死你,這一回,你猜,我還會不會那麽不小心?”
看了容卿一眼,“那麽瞪着我幹什麽?啊,我想起來了,父親說你失憶了,十三歲以前的事統統不記得了。這麽說來,你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你自己的名字和父親的名字咯!哈!真是太棒了!這樣,你到了陰曹地府應該也回不了老祖宗那兒了!連死都死得這麽不明不白,容卿,你真的很可憐!”
“知道我怎麽認出你的嗎?尋找你的畫像貼得每個衙門都知道了,土匪們打劫了幾個官差,拿到了那紙公文。我才意識到,我那‘死去多年’的大哥原來還在世上活着,而且成了皇後身邊那麽了不得的人物。你們到山寨的第一個晚上,我原本打算去舉報你們,但是我心軟了。不是對你心軟的,别自作多情!我隻是不忍心讓父親被抓進去!你看,我是一個比你更孝順的兒子,他應該器重我、将一切都傳給我,而不是你這個自命清高的廢物!”
“等你死了,我就去做一番成績出來,衣錦還鄉,幹掉你那個病秧子妹妹!把整個……”言及此處,馬謹嚴突然頓住,笑了笑,“瞧我這張嘴,險些說漏了!繼續。我會殺了你妹妹,把整個家族變成我的囊中物。至于你娘,看在她是我姨母的份兒上,送到庵堂頤養天年,也算全了我與她之間的情分!”
容卿看着他,雙目如炬。
不得不說,哪怕這個大哥落到如今這般下場,那通身的氣度依舊令他感到膽寒。可再膽寒又怎樣?他該動手時還是一樣會動手的!
馬謹嚴高高舉起寶劍:“兄弟一場,我會盡快結束你的痛苦。”他說着,朝着容卿的心髒刺了過去。
就在此時,一陣鋪天蓋地的劍雨從東南方疾馳而來,像一張交織的大網,将馬謹嚴網了個嚴嚴實實,而容卿反而因爲躺在地上的緣故,避開了被攻擊的範圍。
馬謹嚴來不及刺殺容卿了,趕緊揮動寶劍,将那些箭矢砍掉。
很快,林子裏沖出了一群黑袍殺手,每個人的額頭上都印着一個血月圖騰。
馬謹嚴不認識這些家夥,但對方明顯是沖着容卿來的,想從他手裏搶走容卿?門兒都沒有!
雙方很快陷入了混戰。
就在雙方打得難分勝負的時候,其中一名黑袍殺手悄然靠近容卿,看樣子,是要幹掉容卿。
這一幕,落進了馬謹嚴眼裏,馬謹嚴一怔,搞了半天,這些人不是來救容卿,而是來殺容卿的?那自己跟他們打個毛啊?
“誤會!都是誤會!我跟這人有仇!既然你們要殺他,就殺掉好了!”
黑袍殺手們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再一次朝馬謹嚴攻了過去!
馬謹嚴真想罵娘,這些家夥到底是不信他的話,還是想滅了他的口?
那個黑袍殺手慢慢地走到了容卿面前,高高舉起寶劍:“對不住了容公子。”
殺手的劍刺向了容卿的心口,容卿與常人不同,心髒長在右邊,但容卿身子太弱,随便刺到哪裏都會流血過多而亡。
就在尖端離容卿一寸之距的時候,一道紫色身影從天而降,一腳踹開了殺手!
所有人齊齊一怔,望向了如雷霆般迅猛而奪目的紫衣少年。少年容顔精緻,眸光犀利,肌膚是淺淺的小麥色,令他看起來英俊而剛毅,他比同齡人高,也比同齡人健碩,整個人都充滿了男性的力量,就像一頭異常年輕的雄師,假以時日,就要長成雄師之王。
少年将寶劍扔到地上,赤手空拳地走向了他們,眸中升騰着漫無邊際的怒火,也透着睥睨一切的狂妄:“容卿不喜歡血,你們是自己跳進河裏淹死,還是我把你們一個一個地揍扁?”
這少年不過十七出頭,身上的威壓卻比帝王更令人感到懼怕,殺手們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看來你們是不肯乖乖就範了,别怪我沒提醒你們,淹死其實舒服很多。”紫衣少年說着,一記猛拳砸來,砸中了一名黑袍殺手的脊椎,殺手的骨頭在頃刻間被内勁震得粉碎,他痛得整個人都扭曲變形了。這樣的痛苦會持續整整一個時辰,之後才會慢慢地斷氣。
殺手們怕了,拔腿就跑!
少年冷笑,像抓蝦似的,一拳一個,不過眨眼功夫,十幾名頂級血衛就全都被他放倒了,沒有一滴血。
最後,少年看向馬謹嚴,馬謹嚴在打鬥中受了傷,身上有十分濃厚的血腥味兒,少年砸了他一拳後,又一腳将他踹下了水!
馬謹嚴能夠聽到骨頭啪啪啪啪碎裂的聲音,那種疼痛,讓他嘗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少年看向那群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殺手,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點了一下,止住了他疼痛,能讓他活過六個時辰:“等你們主子來了,記得告訴他,這筆帳,我容麟記住了!他日再見,就是他的死期!”
語畢,少年轉身,将容卿抱進懷裏,額頭抵住他的,說道:“容卿,容卿我總算找到你了,我吓死了,你怎麽突然就不見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此時的他,哪裏還像剛才那個殺伐決斷的修羅?就是一個被抛棄的孩子,委屈得快要哭出來。
容卿輕輕地道:“容麟。”
“嗯,我在。我帶你回家,回我們的家。”少年将容卿橫着抱了起來,朝南疆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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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這裏還是不能一下子恢複那麽多記憶,又改了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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