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堂的櫃台前,一名中年婦人正在與掌櫃結算這幾日的藥錢,黎掌櫃敲完算盤,溫和一笑,說道:“夫人,一共是一百二十一兩,您當初押了二百兩,還需退還您七十九兩,您是要銀票還是要銀子?”
婦人想了想:“就銀子吧,我懶得跑到錢莊去兌。”
“好的。”黎掌櫃從抽屜裏點了七十九兩銀子給她,同時附上一張清單,“這是您各項花銷的明細,您可以看看。然後我們所有藥材用具和人工都是明碼标價的,在走廊裏,您要是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去比對一下。”
婦人拿着單子,微微地笑了:“你們想的真周到,不用核對了,我相信你們。”
黎掌櫃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笑。回春堂的收費比其他藥房高,同樣的藥材,他們也賣的比别人貴,但他們生意就是好,不爲别的,就爲他們從不看人收費。有的藥房喜歡宰人,外地人、不懂行情的人、病急亂投醫的人,那是一宰一個準兒!回春堂則是将價目表清清楚楚地貼在了牆上,清單也明明白白地送到病患或其家屬的手上,絕不欺客騙客。一開始,還真有許多人站在那邊核對,現在,已經沒什麽人會質疑他們亂收費了。
婦人收好單子和銀兩,抱起一旁的小女孩兒。
黎掌櫃看了二人一眼,提醒道:“傷口雖是恢複得不錯,但不排除複發的可能,大夫提醒你們定期過來複查了嗎?”
婦人道:“童大夫說過了,正好,我在京城有個親戚,我打算去她那兒叨擾幾日,等孩子的傷完全好了再回鄉下。”
“您慢走。”黎掌櫃将二人送到門口。
恰好此時,甯玥迎面走了進來,甯玥與二人微笑着颔了颔首,小女孩兒突然道:“你是那個東家姐姐嗎?我上次看到你從樓梯上下來。”
上次?甯玥愣了愣,随即想起的确是有這麽個小女孩兒,當時童大夫正在查看她傷口,小女孩怕死不怕疼的話令她印象深刻。但,僅僅是那句話而已,小女孩兒與婦人的容貌她全都不記得了。
“你還記得我啊?怎麽樣?都好了吧?”甯玥溫和地問。
小女孩兒笑着道:“我好多了!”
婦人不無自豪地說道:“這孩子沒别的,就是記人記得快,過目不忘。”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甯玥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兒的發頂。
……
碧水胡同盡頭,一間簡易的宅院外,崔媽媽左顧右盼,終于,聽到了車轱辘轉動的聲音,她迎上去,挑開簾子說道:“等了半天,吓死我了!還以爲你們又迷路迷到亂葬崗去了,正後悔沒親自到回春堂去接你們!”
婦人笑了笑,抱着小女孩兒下車:“叫姑婆婆。”
“姑婆婆。”小女孩兒甜甜地叫了一聲。
“真乖!”崔媽媽拿出早準備好的糖果,塞到小女孩兒手上。
“謝謝姑婆婆!”
婦人溫聲道:“讓表姑擔心了。”
“我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怕你又繞到亂葬崗!那兒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崔媽媽嗔了嗔她,給車夫幾個銅闆,讓車夫去了。婦人忙從荷包裏掏出錢,“怎麽好讓表姑破費?”
崔媽媽将她的錢塞回去:“既然叫我一聲表姑,就崩跟我客氣!怎麽樣,閨女兒的病好些了吧?回春堂沒錯吧?”
婦人含了一絲喜色地說道:“是啊,傷口都長好了,說是再複查三兩次便能回鄉,真是厲害。”
“那是!也不看是誰介紹的?我能不給你找最好的嗎?”崔媽媽領着二人進了門,“就我在的公主府,都是請回春堂的醫女給公主接生的呢!回去的事兒不着急,多住幾天!等閨女兒病好了,我帶你們到京城溜達溜達,可多好玩兒的!”
“多謝表姑。”
“别謝來謝去,午飯我做好了,在桌上,你們自己吃,當自個兒家,别與我客氣!我先去老太君那兒了,最近郭家特忙!”
崔媽媽說着,離開了宅子。
……
甯玥在婦科那邊打了會兒下手,忙得差不多了才上樓。
小乞丐的兇殺案由于遲遲找不到目擊證人,風頭慢慢地過了,耿中直回到甯玥身邊辦事。
甯玥最近在計劃改建一個收成不好的莊子,改爲種藥,她聘請了一些有經驗的人,讓耿中直送他們過去。
“這是他們的地址,你挨個去接,找個合适的日子出發。”
“是。”耿中直拿着單子下了樓。
回春堂斜對面,一間珠寶店中,司空靜在挑選珠寶,司空成陪在一旁。
這家店的珠寶非常漂亮,在全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據說他們的設計師傅是一位退休尚宮,将宮裏最經典的款式經過改良之後再拿出來賣,生意出奇的好。最近,他們推出了一個紫金系列,火爆得不得了。如此受追捧,價格當然是居高不下的。
司空靜随手拿起一支紫羅蘭金钗,問侍女道:“這個多少錢?”
侍女答道:“五百兩。”
一支镂空的钗,又沒多重,居然值五百兩銀子!
司空靜癟了癟嘴兒,又拿起一對耳環:“這個呢?”
“六百兩。”
比金钗還貴!
司空靜又問了幾樣首飾的價格,幾乎在一千兩以上,按照她目前的财政情況,根本承擔不起,但她又真的很想要——
眼珠子閃了閃,趁侍女轉身去招待别人的功夫,她拿起那對耳環放進了荷包裏。
瞟了一眼司空成,司空成最近總該走神,是以,沒察覺到她的小動作。
她暗暗地勾了勾唇角,挽住司空成的胳膊走出了珠寶店,剛跨過門檻,聽到那名侍女驚呼:“呀!那對紫金耳環不見了!”
老闆忙站起身,對着門外喝道:“站住!都給我站住!”
與司空靜先後跨出門檻的有好幾個客人,聽到老闆的話紛紛停下腳步,朝店子裏望了過來。
司空靜定定神,也轉過了身來,一臉泰然。
老闆看看她們,又看看驚叫的侍女,問:“剛剛先在耳環附近?”
侍女探出手,指了指司空靜:“她。”
老闆眸光微微一涼:“姑娘,你……”
司空靜打斷他的話:“我什麽我?你想問我是不是偷了你們家耳環嗎?拜托你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誰!”
“你是……”老闆瞧着司空靜,覺得眼熟,但客人太多,又一時想不起來。
司空成呵斥道:“我妹妹都不認識!你眼瞎啊?”
很明顯,老闆也不認識他呀!
司空成怒道:“我大哥是中常侍,你總認得他吧?”
中常侍的名号在整個西涼都如雷貫耳,他出行,街上可以瞬間幹淨到沒有一個人、沒有一點聲音,如果對方真是中常侍的弟弟妹妹,自己還真不能輕易得罪,但……萬一她真的偷了東西,難道自己就睜隻眼閉隻眼?
司空靜将老闆的糾結看在眼裏,故作鎮定地說道:“你以爲中常侍的妹妹會偷東西嗎?你是在質疑中常侍的家教嗎?”
老闆忙道:“不敢不敢!”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質疑中常侍大人哇!
司空靜不屑一哼:“我是司空家的千金,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大把的人上趕着送我!别說你這是仿造宮裏的,便是真從宮裏出來的,我也不是沒有!我會偷你們的東西?我根本就看不上!”
這番架勢,倒是有幾分劉婉玉的真傳。
老闆一想的确是這個理兒,司空家那麽有錢,司空小姐會貪圖他店子裏的金钗?老闆瞪了侍女一眼!瞪得侍女低下了頭。
司空靜随後指向一名衣着樸素的年輕姑娘道:“是她偷的!我看見了!她剛剛給了誰一個荷包,你叫我們全都站住的時候,那個接應的人跑掉了!”
年輕女子驚得面色通紅:“我沒有!你血口噴人!”
老闆将這個土裏土氣的女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眉頭一皺:“司空小姐會污蔑你嗎?哼!在天子腳下行竊,好大的膽子!來人!把她送去見官!”
年輕女子被夥計拽走了。
司空靜得意一笑,與二哥一起離開珠寶店,去了隔壁的胭脂鋪。同樣趁人不備,偷了一盒極品胭脂和雪花膏。沒人懷疑到她頭上,因爲她是中常侍的妹妹!
司空成雖一直跟着她,卻也沒注意到她的行爲,他的注意力全都斜對面的小婦人給吸引了。小婦人皮膚真白,像珍珠,又像美玉,還像山巅的雪,幹淨得沒有一絲瑕疵。小婦人塗了口脂,唇瓣紅豔豔的,惹人想咬。小婦人的脖子還是那麽修長美麗,白天鵝一般,優雅迷人。
甯玥察覺到了一股火辣辣的注視,從規劃圖上移開目光,望向了樓下。
司空成沒料到小婦人會撇過臉來看他,當即心驚肉跳!有種做壞事抓了現場的尴尬,但仔細一想,自己隻是在欣賞美人而已,又沒把她怎麽樣。
他友好一笑,揮了揮手。
甯玥惡心得拉下了窗簾!
……
“丫頭!丫頭!”樓下,響起了司空流的叫喚。
甯玥放下圖紙,親自将他迎了上來,他也是去藥莊的人之一,因着會離開許久,他決定在走之前給甯玥把一次脈。
甯玥泡了一杯茶,和顔悅色地說道:“您最近還好嗎?”
“好得很!沒那臭小子找我麻煩,我比神仙還快活!”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茶哇!”
甯玥微微一笑:“玄胤比原先懂事了,不會再氣您了。”
司空流嗤笑一聲:“那小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不氣我,我做夢都得笑醒!好啦,不說我了,把手伸出來。”
甯玥伸出了手。
司空流三指搭上她脈搏,仔細診了診,眉頭漸漸皺起來。
甯玥的眸光動了動:“老先生,我脈象不對嗎?”
司空流捋了捋胡子,糾結地說道:“蠱蟲快醒了,平安符都壓制不住它了。”
甯玥狐疑地偏了偏腦袋:“是嗎?可是我完全沒有感覺。以前玄胤蠱蟲快醒的時候,會有痛感的。”
司空流說道:“他的痛感是因爲沒戴平安符壓制……況且你也不會有痛感,你隻會想合歡,最近是不是房事更頻繁了?”
甯玥微微紅了臉:“……是。”
玄胤一碰就受不了,還總索要不停,她以爲這些是她對玄胤動心的緣故,原來不是嗎?
司空流不懂女人心思,見甯玥突然沉默下來,權當她在擔心自己的病,問道:“周神醫還是不肯治?”
“不肯。”
“他大弟子不是說會治嗎?”
甯玥笑了笑,說道:“玄胤派人去找了。”
司空流點點頭:“那臭小子對你還是不錯的。上次給你的藥你沒吃吧?估計已經過期了,我去藥莊的路上順便采藥,做了讓人給你送來。那藥雖不治本,壓制幾天沒問題,必要的時候服用。”
“多謝老先生。”
司空流從懷裏拿出一本醫術:“有空就看看。”
甯玥接在手裏看了看,藍皮紙上清晰地寫着《醫經》,甯玥說道:“這不是司空家的祖傳醫書嗎?”
“嗯啊,反正司空家的那些兔崽子用不着,你拿去打發時間吧!”司空家的兔崽子,除了司空朔勤奮好學,别的都比玄胤還頑劣,隻不過玄胤是表面頑劣,内裏優秀;他們是表面馴良,私底下卻叛逆得要死,不讓幹什麽偏幹什麽,從不正兒八經地學習,《醫經》給他們就是暴殄天物,遠不如給小丫頭來得實在。
司空流既然這麽說,甯玥便沒矯情什麽了,說實話,她還真的挺想要。
甯玥欠了欠身,道:“一直以來都在承蒙您照顧,卻沒給過您任何回報,心裏實在過意不去,您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請盡管說,請您将我當成可以使喚的小輩,不要與我客氣。”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司空流從最開始嫌棄她闖了紫竹林,到如今傾囊相授,這份仁義恩德,不可謂不厚重。
司空流顯然沒料到小丫頭會鄭重成這樣,先是愣了愣,随後哈哈一笑:“好啊,以後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告訴你!我先走了,保重。”
甯玥送他到門口:“老先生慢走。”
“行了,你忙去吧!”司空流擺擺手,轉身沒入了人群。
司空成納悶地嘀咕:“大伯怎麽也來回春堂了?他不是自己就是大夫嗎?”
司空靜撇了撇嘴兒:“他來買藥的呗!回春堂明明比别的藥房都賣的貴!他傻不拉唧的,非得多花些冤枉錢!”
司空流很早便搬出了司空家,與他們來往不多,彼此間感情平平,是以,見到了也沒上前打招呼。
“好了,二哥,我們回家吧!”今天戰果頗豐,她覺得差不多可以了。
司空成想了想:“去回春堂瞧瞧,看它究竟是個什麽牛鬼蛇神,生意好成這樣!”
“也行,等我看懂了,自己看一個,保準比它還賺!”司空靜得意洋洋地說。
兄妹倆走進了回春堂。
司空成方才隻是随口一說,他真正想看的是那個小婦人,然而當他跨入大廳的一刻,瞬間被這兒的一切給驚到了。首先是光線,他從沒見過哪家藥房如此明亮,别人家的陽光好似都跑到這兒來了一樣,連角落都被照到;其次特别寬敞,沒有貨櫃,都是貨架,架子上的藥品清晰可見,靠牆的地方擺了兩排椅子,供病人候診。大夫們按照内科、婦科、兒科……之類的排序待在不同的屋子裏,病人被分流,不至于擠成一團。
他們的夥計全都穿得非常整潔幹淨,倒不是說别人家的很髒,而是那種顔色……一般夥計的衣裳都以深色爲主,這兒的卻是一應的白。
牆壁上貼着一些圖紙,什麽“緊急腹瀉妙招”、“失眠妙招”等,特别實用。
司空成看着看着,竟忘記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了。
司空靜被那邊的養顔丸吸引了。
一名醫女正指着架子上的東西說:“我們家的養顔丸是用阿膠做的,能補氣養血,氣色不好、睡眠不安、體虛乏力都可以試試我們家的養顔丸。這是内調,如果大家想讓自己變得更年輕漂亮,還可以配上我們的雪花膏使用。我們的雪花膏都是食品級材質,絕對沒有副作用。”說着,醫女舀了一點雪花膏放進嘴裏,“吃都沒問題。”
圍觀的婦人千金們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眸光。
“這個我吃過,效果很好的!”一名貴婦人笑盈盈地說。
一位千金也道:“他們家的雪花膏很好用,還能淡痘印。”
這些都是回頭客,在她們的帶動下,産品走得很快,不多時,便被搶購一空了。
醫女忙拉開櫃門,拿出新的,一個一個往上擺。
趁着她埋頭去拿産品的空檔,司空靜拿了一瓶雪花膏放進荷包,随後又去拿養顔丸,卻猛地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
“想偷東西?”阿吉冷冷地說。
阿吉阿蒙是玄胤派給來春堂的雙胞胎兄弟,專門防止人鬧事,小偷他們不是沒見過,從沒誰能從他們眼皮子底下偷走一分一厘的東西!
被他一喊,醫女站了起來,周圍的人也紛紛看了過來。
司空靜一下子被一種異樣的眸光籠罩,尴尬得面色酡紅,卻嘴硬地說道:“什麽小偷?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隻是拿在手裏想去付錢而已!”
“你荷包裏的!”阿吉說。
司空家甩開他的手,大方地拿出那瓶雪花膏,冷冷一哼說:“你說這個嗎?我是打算一起去付錢的!我要買兩瓶養顔丸、一瓶雪花膏,拿不下才裝進荷包!怎麽,你怕我就這麽裝着出去了?怎麽可能?你去京城打聽一下我司空靜是誰?我會貪你們這些小東西?我大伯啊,是西涼最好的大夫!我大哥的醫術也不差!我什麽好藥沒用過?是看朋友的面子才來照顧一下你們的生意!這種垃圾貨,姑奶奶還懶得買了!二哥!我們走!”
她把雪花膏往櫃台上一扔,拉着司空成大步朝外走去。
誣陷人偷竊,這可不是什麽好名聲。
阿吉眯了眯眼睛,一把扣住她手腕:“你就是小偷!給我站住!”
司空靜一噎:“你……”
司空成見妹妹這麽被誣陷,當即火冒三丈,一拳朝阿吉揍去:“拿開你的髒手!”
阿吉輕輕松松地接住了他的拳頭,一扭,将他扭到了地上!
他疼得嗷嗷大叫,正要起身再次朝阿吉沖來,被弟弟阿蒙攔住了。
阿蒙是啞巴,不會說話,武功卻比哥哥的還好,一腳踩在司空成的肩膀上,如重千金,壓得司空成無法翻身。
“二哥——”司空靜花容失色,司空成是她的護身符,如果連他都出了事,誰來保全她呢?她又驚又懼地看向雙胞胎兄弟,“你們……你們欺人太甚!污蔑我是小偷就算了,還欺負我二哥!你們就不怕我大哥抄了你們的店子嗎?”
“喲,抄我的店子?好大的口氣。”
伴随着一道優雅緩慢的聲音,一名身着藍衣白裙的女子梳雲掠月地走下了樓梯,她腰肢纖細,系了一根藍色透明飄帶,飄帶在空中浮動,如一彎流動的月影,飄渺而瑰麗。她的裙裾自台階上拂過,似清泉緩緩地流淌,流淌到人的心坎兒上。
司空靜的心口猛地震了一下,幾日不見,馬甯玥的氣質似乎又與之前不大一樣了,具體哪裏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隻是隐隐感到一股嫉妒,刺着她心髒。
司空成看癡了,片刻後,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掀開阿蒙,站了起來!
甯玥沒理司空成,冷笑着看向了司空靜:“你剛剛說什麽?要抄我的店子?”
“我……我……”司空靜被她冷冽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卻又不甘示弱,“你……誰讓你們污蔑我的?我大哥知道了,不會放過你們的!”
甯玥不屑地笑了:“司空靜,你這話騙騙别人還行,我卻是知道你們司空家的情況的。你大哥從不管你,你就算死在外頭,他也不會動一下眼皮子。爲你抄我的店子?哈!白日夢不要做的太美!”
“你……”
“況且,你本來就是小偷,中常侍大人怎麽可能因私廢公地袒護你?”
“你胡說!”
司空靜話音剛落,阿吉便扯下她荷包,将裏頭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耳環、極品胭脂、雪花膏,全都是從别的店子順來的東西。
甯玥拿起那瓶寫着胭脂坊的雪花膏道:“這不是老李家的嗎?你都有雪花膏了,還來買我的。”
“我錢多行不行?”司空靜一出口便後悔了,明明她荷包裏一個銅闆都沒有——
甯玥晃了晃空落落的荷包,似笑非笑道:“你剛剛說你準備買兩瓶養生丸和一瓶雪花膏,還說會一起去付錢,敢問你錢在哪裏?如果你壓根兒沒錢,卻還是裝了東西在身上,隻能說明你剛才就是在行竊!”
“錢在我二哥那裏!”
司空成一愣,天啦,他可沒帶這麽多錢!
甯玥淡淡地笑道:“司空公主,錢呢?”
“我……我的錢……”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完整的話。
“錢被偷了!”司空靜揚起下巴道,“我二哥出門的時候戴了三千兩銀票,是吧?二哥?”
“呃……是……是啊,被偷了,明明剛剛都還在的呢,怎麽一下子不見了?”他配合着摸上了胸口。
司空靜譏笑道:“不會是被你們回春堂的人偷了吧?剛剛隻有你們的人接觸了我二哥!現在,我嚴重懷疑那個小子偷了我二哥的銀票!快把我二哥的銀票交出來!”
“靜兒!”司空成扯了扯司空靜的袖子,低低呵斥了一句,“别胡鬧!”他隻是想保留男人的面子才謊稱自己錢被偷了,但并不想以此誣陷回春堂。
司空靜哪裏曉得大哥的小九九?她隻想着,馬甯玥害她丢臉,她也要讓馬甯玥下不了台!
衆人紛紛朝甯玥投去了審視的眸光。
甯玥淡淡一笑:“司空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你非得弄得自己身敗名裂,我也無話可說。阿吉!”
“東家!”阿吉抱拳行了一禮。
“去胭脂鋪和珠寶店把兩位老闆叫來,看這些東西是不是他們家的!”
“是!”
司空靜當場慌了,張開雙臂攔住阿吉的去路,瞪大眼說道:“幹嘛?這些是我付了錢的!”
甯玥笑道:“付了錢,就更不必心虛了。阿吉,快去。”
阿吉掀開司空靜,大步流星地前往了斜對面的鋪子。
司空靜心知不妙,拔腿就跑!
甯玥給阿蒙使了個眼色,阿蒙一爪子将她撈了回來,扔在地上,随後阿蒙門神一般堵在門口,讓她再也無路可逃。
司空靜急得哭了,哇的一聲,眼淚嘩啦啦地掉了下來:“我要回家,我被人欺負了,我要回家……”
甯玥可不買賬,司空靜前世便是如此,欺負她的時候嘴臉惡毒,被她教訓了,又像個受害者似的哭,這一招,隻對她前世的公婆有用,她自己,則隻會覺得好笑。
司空靜哭了半天,賺了一些客人的同情,覺得小姑娘哭成這樣,也太可憐了。
就在司空靜很努力地騙取衆人同情的時候,阿吉帶着李老闆和王老闆回來了。王老闆身邊跟着先前那個侍女。
侍女檢查了櫃台上的耳環,對王老闆說道:“東家,就是這副耳環!您看,我剛剛沒說錯,就是她偷的!”
王老闆惡狠狠地瞪了司空靜一眼,活了半輩子,居然被一個丫頭片子給耍了:“趕緊的,到衙門把那個姑娘接回來!”阿彌陀佛,希望那姑娘沒遭罪。
李老闆拿起胭脂與雪花膏,說道:“是我們家丢的東西!我還以爲是那個下人稀裏糊塗放錯地方了呢!敢情是被偷了哇!”
甯玥走到瑟瑟發抖的司空靜面前:“司空靜,你現在還有什麽話說?你是個慣犯了,偷了東家偷西家,一路偷過來,被我們抓住了還反咬我們偷了你哥哥的銀票!好好好,我也不與你亂争辯了,我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偷與沒偷,衙門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
衙門?天啦!馬甯玥瘋了嗎?居然要報官?她堂堂司空家的千金,怎麽可以去那種犯人待的地方?傳出去,她名聲毀盡了!
“不要!我不要去衙門!我大哥是司空朔,他要是知道你把他妹妹送去衙門,會弄死你的!”
這話,甯玥權當笑話在聽了:“阿吉,報官。”
“是!”阿吉毫不猶豫地出了回春堂。
司空靜面色慘白:“馬甯玥,馬甯玥!你不可以這樣!我們兩家是世交,你怎麽可以報官抓我?”
甯玥莞爾:“正因爲我們兩家是世交,我才報官抓你呀。一般人偷我家東西,我都是直接砍手的!”
一席話,将司空靜吓得腿都開始發抖了。
來的是魏捕快,魏捕快在附近巡邏,聽到阿吉報案,立刻随了他過來,一見翻案的家夥是司空靜,啧啧地搖了搖頭:“世風日下啊,小姑娘幹什麽不好,非得偷雞摸狗!”
司空靜甩開他朝自己探來的手:“别碰我!我是司空家的千金!你敢碰我,我讓你明天就在京城混不下去!”
魏捕快生平最讨厭這種仗勢欺人的權貴,明明什麽本事都沒有,非得裝逼裝大爺!本來不用綁她的,魏捕快愣是拿出最粗糙的繩子,将她整個人五花大綁了起來!随後,牽着繩子的另一端,遊街一般地去往了衙門。
甯玥被魏捕快的腹黑逗樂了,從回春堂到京兆府,需要途徑三條最繁華的街道,司空靜這麽狼狽地被人遊街,不出一天,就得臭名遠揚。
“馬甯玥!馬甯玥你會後悔的!後悔得罪我!”
“嚷什麽嚷?還不快走?”魏捕快扯了扯繩子,司空靜一個趔趄摔在地上,磕得嘴巴都腫了。
甯玥覺得解氣極了。
反正以司空靜的性子,即便自己不得罪她,她也不會放任自己好過,琴兒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既然這樣,自己何必再給她好臉色?
一旁的司空成早就吓傻了,他就是個色厲内荏的,甯玥連他大哥都不忌憚,對付他恐怕也是不在話下。更要命的是,這個小婦人從頭到尾都在笑,卻越笑越讓人毛骨悚然。
這邊的熱鬧漸漸散去,甯玥準備上樓,這時,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了門口。
簾幕被掀開,玄胤走了下來。
甯玥微微一笑,冰泊一般的眼底,閃動起少女般明媚的笑意:“你來了。”
司空成揉了揉眼睛,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小老太太,搖身一變,成少女了……
玄胤毫不避諱衆人的眸光,輕輕攬住了甯玥的纖腰,另一手撫了撫她鬓角的發,眸光潋滟,難掩寵溺:“又有人來鬧事了?”
甯玥擡手,撫平他衣襟上的褶皺:“一隻不知死活的老鼠,官差已經把她抓走了。”
“這隻呢?要不要抓?”玄胤掃了司空成一眼。
甯玥搖頭:“還不值得你動手。”
玄胤的拇指拂過她柔軟的唇,暧昧地說道:“聽你的。”
甯玥被他一撩撥,身子便有了反應,壓下燥熱,低頭将手落在他掌心:“上去吧。”
玄胤摟着她上了樓。
……
馬援一行四人進入了南疆的邊境小鎮,穿過它便能抵達西涼的臨淄城,臨淄城雖被南疆大軍占據着,但那兒畢竟是馬援的地盤,有足夠的人接應馬援。
容卿昏迷不醒,不适合再用新娘子那招,爲躲避官兵是搜查,馬援花錢進了一個商隊。商隊的人倒是聽說過懸賞抓人的事,但文書上說的是三個人,對方四個,他們便沒往心裏去。加上馬援會武功,必要的時候能幫他們保護一下貨物,欣欣然地答應了。
誰料好景不長,他們剛結伴走了兩個時辰,便碰上了一夥兒山裏的劫匪,劫匪人數足足三十之多,個個兇悍異常,馬援受了傷,不是他們對手,被他們一并擒獲了。
山寨的土匪看上了皇甫珊,将皇甫珊拖進了山洞。
馬援趕忙跑過去,對他們說道:“小哥!小哥!等等!我就這麽一個閨女,請兄弟們高擡貴手!我這兒有些金子,請小哥們拿去買酒吃,我聽說紅坊的酒特别香,小哥們可以多買幾壇子!”
紅坊,浚縣最大的妓院,價格貴,土匪們去的少,但他們一直特别想去。
馬援給的是一個純金的镯子,本來是買給蘭芝,但這個節骨眼兒上,救人要緊,顧不得那麽多了。
土匪們拿了金子,倒真的沒再爲難皇甫珊,對他們這種下九流的人而言,量比質重要,雖然皇甫珊天姿國色,但他們更願意多睡幾個哪怕是紅坊的姑娘。
土匪們走了。
馬援長長地松了口氣。
皇甫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沒有眼淚,但聽得出内心的委屈。
馬援将她抱進了懷裏,像抱着自己的女兒一般,軟語哄道:“沒事的,他們走了,不會再爲難你了。”
皇甫珊就是被吓到了而已,哭過之後便沒事了。
由于馬援給了金子,那些人給馬援安排了一個簡陋的柴房,馬援将容卿放在草垛上,容卿暈血暈得太厲害,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飯也沒吃。
馬援對皇甫珊道:“你照顧容卿,我去弄點吃的。”看向小男孩兒,“常兒是吧?我聽你父親這麽叫你的,你跟我過來。”
小男孩兒跟着馬援去了。
此時正值晚飯時辰,山寨内炊煙袅袅,光是聞着那股味道,馬援便能斷定他們的夥食難吃得咽不下去。馬援找到廚房,提出幫他們做燒烤。
胖廚子同意了。
馬援在空地上架起了燒烤架子,小男孩兒給他打下手,幫忙洗菜、串肉。山寨雖窮,野味兒卻多,都是土匪自己獵獲的。
馬援剝皮了一隻鹿,将鹿肉切成小片,露腿留了整隻,他已經打聽清楚了,山寨裏有三個當家,一人一隻,最後那隻……看情況吧!
馬援烤的東西很香——他很懂放香料,這是蘭芝說的,廚藝不好料來湊,調味料放足了,不會難吃到哪裏去。
事實證明,馬援的想法錯了,他嘗了一小片鹿肉,娘呀,烤得太老了,咬都咬不動。
而事實再一次證明,馬援的想法錯了。
廚子咬了一口馬援遞過來的鹿肉,眼珠子居然瞪大:“天啦!你怎麽烤的?這麽嫩!”
馬援:“……”
土匪們一窩蜂地圍了上來,将烤好的鹿肉塞進嘴裏,那些馬援覺得咬不動的東西,于他們而言簡直嫩的不像話。
廚子将馬援烤的三隻鹿腿給當家們送了進去,回來時,對馬援笑眯眯地說:“當家們說你做的太好吃了!讓你再烤點别的!”
馬援嘴角抽了抽,又烤了一隻全羊,很快又被搶光了。
這一晚,馬援一共烤了一隻鹿、兩隻羊、五隻兔子、五隻雞,和數不清多少串的韭菜蘑菇。
土匪們吃得賊飽,爲了明天能再吃一頓美味,都決定暫時不殺馬援了!本來這家夥會武功,他們還有些忌憚的~
兩個時辰後,馬援端着一大盤烤肉和素菜并一碗偷偷熬的小米粥回了柴房。
皇甫珊早餓壞了,拿起一串蘑菇便吃了起來,雖然難吃,可是肚子餓。
小男孩兒跟着馬援做菜,偷吃了不少,已經飽了,馬援讓他喂容卿,自己則返回小廚房給容卿燒些熱水來。
廚子不在,是一個身着破爛黑衣的年輕男子坐在竈台邊,時不時往竈裏放柴。
“小哥兒,我來吧,你去歇息,燒好了我叫你。”馬援和顔悅色地說。
男子聽到這聲音,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擡起頭來,露出了一張布滿疤痕的臉。
馬援的頭皮就是一麻!
男子的眸光在馬援臉上停頓了兩秒,随後,身子抑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像是激動……又像是受到了某種驚吓。
馬援探出手,試探着拍了拍他肩膀:“小哥兒,你怎麽了?”
男子猛地後退一步,怔怔地看了馬援一眼,随後,瘋一般地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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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