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迅速派了禦醫與醫女,奈何撫遠公主胎位不正,他們又不敢下虎狼之藥。甯玥得到消息後,立刻讓回春堂的呂醫女帶上藥品與醫療用具去了郭家。盡管回春堂的規矩是不出診,可撫遠公主是她表嫂,她當然願意破例。
呂醫女祖上就以婦科爲主,家中醫術穿女不傳男,家主之位也一直由女子繼承,算是男權社會裏少有的母系氏族了。
呂醫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公主府。
撫遠公主正在經曆第一産程,宮縮大概每刻鍾三到五次,按理說,這一産程還不是最痛的,但撫遠公主金枝玉葉,打小就沒怎麽疼過,哪裏受得住這般?哭得眼淚嘩嘩的,把驸馬的腿都給吓軟了。
呂醫女将郭驸馬轟了出去,用艾灸輔以按摩之法,幫撫遠公主把胎位慢慢地順了過來。
尋常婦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何況一個病人?郭驸馬自不必說,郭老太君、郭況夫婦、郭家次子,全都坐立難安。
日暮時分,一聲嬰兒的啼哭在産房内響起,所有人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撫遠公主生了個千金,五斤八兩,不胖,但還算健康。小家夥将大拇指含在嘴裏,吧唧吧唧地吸,逗得一屋子人全都合不攏嘴兒。
撫遠公主體質特殊,日後怕是不能再有生養了,這個孩子,将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也極有可能是郭驸馬的獨苗,說不遺憾是假的。但比起一輩子沒有香火,能得個女兒也不錯了,全家人都很高興。
郭大夫人給呂醫女封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呂醫女沒說什麽收下了。
第三日,郭家給小小姐洗三,王妃帶着孩子們去了。
探望完撫遠公主後,衆人在郭老太君的壽鄉居坐了下來,小小姐躺在郭老太君的炕上,睡得非常香甜。郭老太君與王妃分别坐在兩邊,郭大夫人笑着站在婆婆身後,孫瑤、甯玥與琴兒圍坐在炕前,玄小櫻盤腿坐在炕上,滴溜着黑亮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襁褓裏的小家夥。
玄昭、玄胤兄弟則在外院與郭家兄弟比試拳腳,郭況陪在一旁觀看。
屋子裏的女眷開始送禮物了。
孫瑤送了一個紅寶石璎珞。
玄小櫻送了一幅自己畫的老虎,小家夥屬虎。
琴兒送的是一雙連夜趕做的虎頭鞋,明黃色與黑色交相輝映,顔色妍麗,偏老虎的臉蛋像是點了淡淡的腮紅,又透出一股少女的呆萌。
王妃送了一塊暖玉玉佩,能溫養身子,最适合先天不足的孩子。
甯玥沒生過孩子,送禮物方面略顯青澀,還是玄胤幫她選了一對帶着小鈴铛的金镯子,金镯子一晃,小家夥醒了,歪着腦袋,開始伸出舌頭舔啊舔。
王妃笑道:“囡囡是餓了,讓乳母抱下去喂吧。”
囡囡,小家夥的乳名。
乳母把囡囡抱進内室了。
甯玥聽着小家夥欲求不滿的哭聲,想到了蘭芝說讓她給玄胤生個孩子的話,不由地暗暗歎了口氣。
重孫女兒一走,郭老太君才終于将注意力落到了客人身上,沒辦法,誰讓她盼了那麽多年才盼來這個孩子呢?實在是把她整顆心都塞滿了。
“送這麽多東西,囡囡這麽小,又不會兒玩兒。”她嘴裏說着客套的話,眼底卻有笑意溢了出來。她看向琴兒、孫瑤與甯玥。
琴兒是玄家二房的孩子,小時候曾入京,在郭家玩過,那時約莫三四歲,軟軟小小的一團,一轉眼就長成了大姑娘。聽王妃說,琴兒的膽子小,整天躲在人身後,不敢笑也不敢大聲說話,可今日一瞧,仿佛不是那麽回事。羞澀是羞澀,卻恰到好處。
郭老太君拔下手腕上的镯子,戴在了琴兒手上:“好久沒見了,老婆子沒什麽好給的,就給個不要的镯子吧!”
她打趣都說着,琴兒眨眨眼,覺得這個老太太很親和,不像别的老人家總端着一副架子,不過這個禮物真的可以收嗎?她瞧瞧都看向了甯玥,見甯玥點頭,才收下,并欠了欠身:“多謝老太君。”
郭老太君順着琴兒的一瞥望向了甯玥,琴兒爹娘過世,一直住在琉錦院由甯玥照顧着。她此時還不知道琴兒的轉變是甯玥一手調教出來的,隻覺得琴兒如此依賴甯玥,想來是甯玥對她極好的緣故。心下,又對這個年輕的外孫媳婦兒多了幾分喜歡。
甯玥的打扮比以前精緻了一些,從不塗脂抹粉的她略略擦了一點口脂,嫣紅的唇瓣将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襯出了一絲明豔。
“就該這麽打扮!”郭老太君笑着拍了拍甯玥的手,很快,又使壞地說道,“小胤是不是被你迷暈了?”
這話說的!
甯玥簡直沒辦法往下接,郭老太君老頑童一個,她可消遣不得,尤其婆婆還在邊上看着呢。甯玥抿了抿唇,一副羞澀得難以開口的樣子,郭老太君哈哈地笑了,不再打趣她,轉而看向了孫瑤。
比起甯玥那種沐浴在愛河裏的氣息,孫瑤就顯得寡淡多了,她與玄昭的感情不像四房的那麽好。玄昭二十一了,壓根兒還沒開竅,對男女之情一竅不通。唯一慶幸的是,他雖對孫瑤不怎麽上心,也沒對别的女人上心。夫妻倆好好地過,日子久了,總能産生感情的。
“幾個月了?”郭老太君問。
孫瑤摸着肚子道:“三個月。”
“那差不多明年春末出生,不冷不熱,正好。”郭老太君說着,又問了孫瑤一些懷孕的細節,玄昭沒給孫瑤的關注,她盡力通過這邊在彌補。
很快,男人們玩累了,進來了。
玄胤往椅子上一坐,将滿頭大汗的腦袋伸到了甯玥面前,甯玥面色微赫,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他不會真的讓她給擦汗吧?甯玥拿出帕子,遞到他手上。
他古怪地看了甯玥一眼,給自己男人擦擦汗怎麽了?又不丢人!他抓起甯玥的手,讓甯玥在他臉上擦了起來。
甯玥的臉更臊了,還不如她直接給他擦呢!
那邊,孫瑤也拿出了帕子,要給玄昭擦汗,玄昭自己的袖子已經舉到腦門兒上了,猛地收到郭老太君一記警告的眸光,他放下了手臂,任由孫瑤給自己擦了。
幾位長輩都笑眯眯的,除了……王妃。
王妃看看明顯沒什麽默契的玄昭夫婦,再看看時刻眉來眼去的玄胤夫婦,一股郁結堵在喉頭。
郭老太君注意到了女兒的神色,以換衣裳爲由将女兒拉進了内室,那邊,乳母剛剛喂完,又抱着囡囡到外間了。
郭老太君微微沉了臉,對女兒道:“你最近是怎麽了?”
王妃随口道:“沒怎麽。”
女兒不承認,郭老太君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不是又對小胤有意見了?”
玄胤打了勝仗的事早在郭家傳開了,大家私底下好生高興了一番,但就是怕這個女兒心裏吃味兒,今天所有人都沒有刻意提及玄胤打仗的事兒,哪知女兒還是不痛快?
王妃不屑地說道:“我哪裏能有意見?他有王爺慣着、有娘和大哥護着、有皇上器重着,我高興都來不及。”
郭老太君深深地歎了口氣,女兒的性子她再了解不過了,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不至于二十一年了才犯渾,說她嫉妒玄胤從廢柴長成了人才,将自己兒子比了下去,這倒是有可能,但更多的,還是源自一股内心的焦慮。大兒子生死不明、二兒子一直待在幽州養病,她終日焦躁不安,當然看什麽都不順眼了。
再多的話郭老太君也不願意說了,解鈴還需系鈴人,旁人勸慰再多,都是治标不治本,還是得玄煜和玄彬好生生地回來,女兒的一顆心才能恢複往常的狀态。
王妃不在,外間的人談論起了玄胤出征的情況,郭況與郭仲傑問了些雲州之戰的細節,郭大夫人關心一下軍營的夥食,玄胤避重就輕地答了。
“你真的把南疆公主射死了?是哪個公主?”問話的是郭況的小兒子郭仲傑。
想到曾經的白薇兒,他們西涼一共弄死兩位南疆皇室了,這梁子結的。
玄胤說道:“太子的大女兒。”
一般說來,皇子和王爺的女兒隻能冊封郡主,唯獨太子的嫡女能夠與皇帝的女兒一樣冊封爲公主,太子無子,他的女兒就是皇室的正統,這麽重要的人被玄胤給射死了,想也知道,南疆王肯定氣壞了。
郭況有些擔心玄胤的安危,就道:“日後出門都小心些。”
玄胤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兒,南疆王追殺他又不是第一次了,當初那個什麽瞿老被夙火弄死然後嫁禍給他的時候,南疆王的血衛就已經出動了。區區一些莽夫,他還真不放在眼裏。有本事這次來點厲害的,他敬他是條漢子。
撫遠公主生了千金的事很快再京城傳開了,大家紛紛上門道賀,皇帝憐惜長女,特地下旨冊封了囡囡爲郡主,一般皇室之女,都是及笄才有此殊榮,足見皇帝對撫遠公主和囡囡的喜愛。
宮裏的郭淑妃親自給囡囡做了兩套衣裳,讓人送到公主府,撫遠公主在坐月子,不便入宮謝恩,便讓驸馬去了。
一來二往,郭家與皇家的關系似乎比往常近了。
對于旁人來說或許是件好事,皇室與世家聯姻,開枝散葉,能夠大大地積攢百姓的信仰,增強皇室的威望,然而對于玄家而言,卻不算一個非常喜人的趨勢。
郭家在朝廷的影響非常深厚,一旦玄家與皇室真正的對上,郭家站在哪邊,哪邊取勝的機會就大一點。郭淑妃(皇貴妃)和王妃都是郭老太君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誰都過意不去。郭況對兩個妹妹一樣疼愛,但因着蘭貞和玄胤,他更樂意爲玄家說話;偏他長子娶了公主,長子對公主一心一意,萬一他哪天去了,郭家到底向着誰真不好說。
前世的記憶中,這種尴尬的局面并沒出現。司空朔在玄家安插了一顆非常有效的棋子——馬甯溪。那時的甯溪可不像現在是個聲名狼藉的姨娘,而是人人羨慕的、才德兼備的世子妃。甯溪毒死了中山王,氣癱了中山王妃,又害玄彬和玄昭的妻子流産,卻沒一個人懷疑到她的頭上。那時玄煜又被派往北域打仗了,玄胤因着蠱毒的關系遲遲沒有恢複武功,整個玄家弱得不堪一擊,自然沒力氣與皇室叫闆。
真正與皇室叫闆的是司空朔,司空朔企圖控制郭家爲自己增加取勝的籌碼,奈何他與郭家非親非故,控制起來非常的困難,導緻最後他直接弄死了郭況,還把郭況的死嫁禍到了皇帝頭上。郭驸馬頃刻之間與皇室決裂,連帶着撫遠公主也遭受了冷落。
撫遠公主前世沒有子嗣,一個人在公主府,郁郁而終。
郭驸馬知曉真相是司空朔登基之後的事了,不過那時的郭家已經不是以前的郭家了,郭驸馬報仇不能,又覺得愧對撫遠公主,在公主墳前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這輩子,司空朔的棋子失去了功效,玄胤提前恢複了武功,整個玄家固若金湯,無論威望還是實力,都不在司空朔之下,如此反而成爲玄家與皇室的對決了。
當然,甯玥不希望看到郭家四分五裂的局面,也不希望善良的撫遠公主與郭驸馬反目成仇,更不希望郭家成爲皇權争鬥中一塊被利用完便棄之如敝屐的石頭。
要謀劃的事,還有很多啊。
不過以目前的局勢來看,暫時還不回演變到那一步,她最該擔心的是父親的安危才對。
王府,書房
玄胤靜靜地翻閱着來自各地斥候的消息:“沒有馬援的?”
黑衣人單膝跪地,說道:“西涼境内,沒有。”
“他在臨淄城外有個據點,查了沒?”玄胤蹙眉問。
黑衣人道:“查了,他在據點待過一段日子,後面,救回一個小姑娘,然後跟那小姑娘一道離開了。”
這話聽起來怎麽像是馬援看上一個年輕小寵兒,然後與紅顔遠走高飛了?馬援自然不是這種薄情寡義、置國家大義于不顧的人。玄胤摸了摸下巴,道:“他們往哪個方向去的?”
“臨淄。”黑衣人答道。
臨淄是南方,靠近南疆邊界,如果馬援是往那個方向去的話,十有**是進入南疆了。奇怪,馬援去南疆做什麽?還是跟一個小姑娘。莫非那小姑娘本身就是南疆人?南疆與西涼的戰火燒了這麽久,境内能驅逐的異國人全都驅逐幹淨了,唯一他知道沒被驅趕的是皇甫珊。
玄胤玩世不恭地勾起了右唇角,馬援那家夥,不會真的與皇甫珊碰到了一塊兒吧?算算馬援離開據點的日子,與皇甫珊回南疆的日子差不多能夠對上。
“你帶一隊影衛,到臨淄那邊瞧瞧!”
“是!”
……
玄胤回了上房,甯玥在數銀票,他登時滿面黑線,這丫頭,摸他都沒這麽認真過,看銀票卻仿佛要把眼珠子長在上頭,真是個财迷!
甯玥看到了投射在地上的人影,扭過頭,微微一笑:“回來啦?肚子餓不餓?”
“餓,餓壞了。”玄胤說着,将她整個人抱進懷裏,使壞地愛撫了起來。
甯玥被弄得微微發癢,抓住他作亂的手,看他一眼,說道:“我父親有消息了嗎?”
玄胤被他抓住了右手,但還有左手,左手貼上她平坦的小腹,邊揉邊道:“暫時隻能确定他離開西涼了,我猜測他是去了南疆。”帶着小姑娘的事兒,考慮了一下,怕她和蘭芝吃醋,決定先不說。
談起正事,甯玥倒是忘記自己還抓着他的手了,揪了揪,困惑地說道:“南疆?我父親怎麽會去那邊?”
她一手揪在了他汗毛上,玄胤咝咝地抽了口涼氣,見她好像揪得很開心,又由着她了:“具體原因不清楚,如果換做是我,我要麽是去找人,要麽是去殺人。”
“我父親不認識南疆的人。可是他會殺誰?”
“誰把西涼的軍隊害的這麽慘就殺誰咯。”這是男人的邏輯,如果不是考慮到容卿能治甯玥的病,他都想沖進皇宮把那家夥宰了。那家夥制造的兵器,打死了多少西涼士兵啊!提起這個,他想起了雲州一戰時,皇甫燕缺少玄鐵兵器的事,“很奇怪。”
“什麽奇怪?”甯玥問。
“皇甫燕攻打雲州的時候,用的居然是普通兵器,你知道爲什麽嗎?因爲他們的玄鐵突然沒了。”如果對方還是使用的玄鐵兵器,他可不敢保證能如此輕松地把對方打赢,少不得是五千對一萬,不剩幾個活口,玄胤親了親甯玥的小臉,“感覺誰在暗中襄助我,你說誰這麽好心?”
甯玥的睫羽顫了顫,很難開口把自己與司空朔的交易講出來。司空朔沒收她一分錢,隻喊她吃了兩頓飯,被這個醋壇子知道了,一定會氣得吐血。再者,他追問自己怎麽知道玄鐵兵器、又怎麽知道是天機閣在售賣,自己該如何應答呢?一個閨閣女子,絕不應該清楚那些。
“也許是巧合呢,玄鐵剛好用完了,就沒了。老天爺總不能一直偏袒南疆,也得給我們西涼一點運氣啊。”她微微含笑說,“而且我覺得不管他們用不用玄鐵兵器,你都能打赢他們!”
這馬屁拍的!
玄胤捏捏她臉蛋:“學會恭維我了,嗯?”
“哪裏恭維?我說的是大實話,我相公是個英雄。”雞皮疙瘩,真是掉了一地啊!甯玥怕再說下去,該說穿幫了,忙話鋒一轉,“跑題了,不是在說我父親嗎?怎麽扯到雲州去了?”
“是哦。”玄胤挑了挑眉,“剛剛說到他想殺誰是吧?他肯定最想殺容卿。我已經派人去臨淄了,看能不能搜到你父親的蹤迹,不行,就讓他們潛入南疆皇宮看看。”
他可不能讓馬援把容卿幹掉,容卿是唯一能治療甯玥的人,他必須抓活的!等他的影衛抓了容卿,順便把那個什麽勾引馬援的小姑娘幹掉!
此時的玄胤,還不知道他要找的三個人其實是待在一起,已經離開了皇宮,正艱難地朝臨西涼的方向前行。
日暮時分,馬援、皇甫珊與容卿終于出了南疆皇城,馬援買了一輛商戶的馬車,讓容卿平躺在軟塌上。容卿早在天亮時分便醒了,表現十分平靜,沒問爲什麽不在宮裏、也沒問他們究竟會去哪裏,至于馬援有可能認識他是誰的事,更是隻字未提。
馬援一邊提心吊膽一邊又暗暗松了口氣,躲避追查已經夠艱難了,若兒子這兒那兒的問個不停,他真不知道怎麽在皇甫珊面前圓謊。
皇甫珊沒看出二人各懷的什麽心思,她瞧容卿一言不發,以爲容卿是生氣了,軟軟地解釋道:“容卿,你相信我,我們沒有惡意。雲州那一戰你是知道的,我姐姐被玄胤射死了,我要給我姐姐報仇,等我報完仇了我就送你回來。”
馬援捏了把冷汗,小姑奶奶,你報仇跟挾持容卿有什麽關系?好歹你解釋一下,你宮裏有仇人,想拉容卿做護身符啊!不過,這種謊話也就騙騙皇甫珊,容卿肯定是不會信的。容卿應該明白,抓他來不僅不是護身符,而且極有可能是一道催命符。馬援忐忑地瞟向容卿,生怕他問一句“抓了我,就不怕皇後把你們全都殺了”?
萬幸的是,容卿什麽也沒說。
馬車從皇城一路往北,途徑番禹、鯉城、墩明。
馬援的反偵察能力很強,陪皇甫珊入京時便摸清了哪些路線是官府覆蓋力薄弱的,他盡量往那些道上走,但有時候也會出現怎麽避都避不了的情況,譬如——進城出城。
每一個城門口都設了關卡,士兵拿着三人的畫像對所有過往行人進行比對甄别。畫像略有些失真,稍稍易容一番便能叫官兵認不出來,但一個小姑娘、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殘疾,簡直不要太好認,特别是那個殘疾還俊美得天怒人怨,瞎子也能猜出他身份了。
“咳咳。”馬援清了清嗓子,難爲情地說道,“委屈你一下。”
官兵們攔住了馬援的馬車,拿出畫像在馬援的臉上比對了一番,馬援根本沒有易容,但那畫像不知是誰畫的,太坑爹了,官兵比對了半天都沒比對出來,隻是瞧他年紀,與文書裏說的非常相近,不由地心生狐疑:“馬車裏坐的是誰?下來我看看!”
馬援一臉遲疑地說道:“這……恐怕不大好吧?”
官兵眉頭一皺:“什麽不大好?老家夥,你是不是窩藏了罪犯?”
“罪犯?啊?城裏發生什麽事了嗎?”馬援明知故問。
官兵不耐煩地道:“你管那麽多幹嘛?走走走!一邊兒去!”推了馬援一把,又對着馬車嚷道,“轎子裏的人,大爺我數三聲,再不下來,大爺直接抓了啊!一!二!三……”
話音未落,一個清麗可人的小丫頭跳了出來,叉着腰,對官兵說道:“幹什麽呢你們?我家小姐趕着去夫家成親,耽誤了吉時,你們賠不賠得起?”
成親?官兵狐疑地挑開簾子,果然看見一名身着大紅色西服的新娘子端坐在軟塌上,新娘子的身材比尋常女子高大,捏着帕子的手也沒那麽嬌小,但那手實在漂亮,手指蔥白纖長,指甲瑩潤而泛着淺淺的粉色,上面還都有白色的小月牙兒。官兵隻是看着,心跳都快了幾分,然後官兵用劍柄挑開了新娘子的蓋頭,那一眼,鬥轉星移,風華乍現,看得他整個人都懵了。
小丫頭忙推開了官兵的劍,呵斥道:“幹什麽呀?新娘子的蓋頭是随便能揭的嗎?我家姑爺知道了該有多生氣呀!”
官兵愣在了原地,雙臉酡紅,久久回不過神來,一直到馬車消失在小路盡頭,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
又趕了幾天路,都是這樣的方式躲避了追查,容卿的眼神涼飕飕的,刀子一般冰冷,馬援硬着頭皮不敢吭聲,倒是皇甫珊沒心沒肺地打趣容卿,說容卿若真是女子就好了,她一定給他找個全天下最好的夫君,不過容卿這麽美,也不知哪個男人配得上。
容卿瞪皇甫珊的眼神,如果馬援沒有會錯意,那是恨不得殺掉的意思。
再翻過一座山頭便是南陽鎮,南陽鎮與臨淄交界,穿過去能直接到達他們的據點,到時候便安全了,這一路,雖說遭受了無數盤查,可到底沒遇上追殺,這不像夙火的風格,可能皇後沒把這件事交給夙火吧。不論如何,成敗就在明天,今晚必須休息好。
一路上不敢住客棧,都是露營,馬援與皇甫珊沒事,容卿卻是漸漸有些吃不消了,面色發白、食欲大減,馬援決定找個暖和的地方住下。
山腳有一家獵戶,住着父子二人,小男孩兒約莫七歲上下,穿得破破爛爛,長得倒是壯實。沒女主人的緣故,家裏收拾得不算整潔,但獵戶非常的熱情,将二人迎入了暖和的屋子:“不嫌棄的話就在這邊住一晚吧,我婆娘死的早,沒人收拾,亂糟糟的。常兒!你今晚跟我睡,把你屋子讓給客人。”
随後又看向馬援三人,“隻一間屋子了,你們……可以吧?”
馬援點頭:“當然,謝謝老弟了!”
此時的容卿早已卸下了新娘的僞裝,穿着自己的墨藍色衣裳,馬援知道兒子愛幹淨,怕兒子嫌棄,動手将屋子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又鋪上随身攜帶的床單和枕套。
皇甫珊看得瞠目結舌:“袁術,你還有這一手啊?”
馬援嘿嘿地笑了兩聲,蘭芝剛過門的時候什麽都不會,雖有丫鬟收拾,但蘭芝臉皮薄,每次行房後都不肯叫丫鬟,全是他收拾的。然後蘭芝不請乳母,兒子女兒都是自己帶,每次大半夜小家夥們哭了,也是他抱着哄。久而久之,他好像什麽都會了。但随着官職越來越高,他對蘭芝越來越硬氣,慢慢的,沒以前那麽好了……想想真是後悔,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什麽蔺詠荷,什麽白霜兒,他一個都不會碰,他隻要蘭芝。
收拾好屋子,馬援将容卿抱到床上,給容卿脫了鞋子,發現容卿的腳很涼,趕緊打來一盆水給他泡腳,泡完,又給容卿沒有知覺的雙腿按摩了一遍,防止肌肉萎縮或硬化。
皇甫珊癟了癟嘴兒,袁術是不是對這個病秧子太好了?又不是他兒子!
獵戶拿了一個柚子入内,憨憨地笑道:“這是我自己種的,不酸,特别甜,嘗嘗看。”
“多謝。”馬援拿過柚子,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他,“給你添麻煩了。”
獵戶笑着将銀子收下了,又看向端坐在床上的容卿道:“他的腿怎麽了?不能走路啊?”
“呃……”馬援不知如何回答,他到現在還沒找到機會問兒子的腿是爲什麽殘疾了,明明當年能蹦能跳的——
容卿突然說道:“在水裏泡太久,壞死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講述别人的故事。
但馬援明白,他說的是他自己,是馬謹嚴把他算計到護城河的那次。馬援的心裏湧上一層濃濃的愧疚,如果不是自己納了蔺詠荷進門,兒子便不會遭到那對惡心母子的算計與嫉恨。
皇甫珊難得的注意到了馬援的異樣,拍拍馬援的肩膀道:“你瞎難過什麽?又不是你弄的。”
獵戶陪着笑臉道:“大哥是太疼自己孩子了。”
馬援對他說的是這是他的一雙兒女。
馬援苦笑一聲,沒有否認。他的确疼自己孩子,可惜疼得太晚,現在亡羊補牢,也不知來不來得及。他一方面期盼兒子恢複記憶,一方面又擔心兒子痛恨自己。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把蔺詠荷接進門的第一天,兒子潑了蔺詠荷一身的髒水。馬謹嚴和甯溪找玥兒玩,每次都兒子欺負得半死,兒子說讨厭庶弟、讨厭庶妹。而這些讨厭的東西,全都是他帶來的——
獵戶出去做晚餐。
馬援大概摸清了兒子的脾性,不像少時那麽随和了,挑剔的很,吃不慣太粗糙的東西,于是找獵戶要了一隻野兔,自己動手烤了起來。比不得蘭芝的廚藝,但比獵戶還是強太多。
他把烤好的兔子肉送到容卿房裏時,容卿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應該殺了他的。”
馬援一怔!
容卿又道:“他會去報官。”
馬援走出去,果然看見獵戶背着一個行囊,一副要出行的樣子,趕忙問:“老弟,這麽晚了,你去哪裏?”
獵戶笑了笑,說道:“家裏的糧食不夠了,我去獵幾個狍子回來。”拍了拍小男孩兒的肩膀,“去屋裏待着,我馬上回。”
小男孩兒吸允着食指,眼睛睜得大大的,進了屋。
馬援暗暗松了口氣,這人要是真敢報官,他就殺了他兒子,他兒子在他手裏,相信他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馬援料錯了,一個時辰後,他正在給皇甫珊打地鋪,就聽見外頭傳來十分嘈雜的聲音。
“你确定是他們?”
“是的,官爺,一個中年男子,一個小姑娘,一個長得很俊的殘疾青年,我不會認錯的!”
是獵戶的聲音。
馬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獵戶是瘋了還傻了?他兒子在他們手裏,他激怒了他們,不怕他們魚死網破要了他兒子的命嗎?
“照顧好容卿!”馬援對皇甫珊說完,擰着小男孩兒到了前院。前院已被十多名官兵堵死,獵戶站在一旁,一連淡漠地看着馬援。馬援怒了,把刀架在小男孩兒脖子上道,“别過來!我會殺了他!”
獵戶冷笑:“你殺呀,下得去手就隻管殺。”
“你……”馬援噎住了,握着刀柄的手瑟瑟發抖,對方說的沒錯,他下不去手。他果然應該聽容卿的,直接殺了那個獵戶!
因爲不忍,不想傷害無辜,結果害得自己萬劫不複。
“少廢話,乖乖束手就擒,繞你一條狗命!”領頭的官差大言不慚地說。
馬援冷哼一聲:“有本事就自己來取!”
領頭官差揮了揮手:“除了那個殘廢,其餘人統統殺掉!”話落,一柄利劍揚起,割破了獵戶的喉嚨!
獵戶倒在了血泊裏,死不瞑目。
馬援真是沒嘴巴說他了,這些人明顯是要殺了他與皇甫珊滅口,怎麽會容許一個外人知道?萬一南疆王追查起來,豈不是知道救回容卿的人就是殺了皇甫珊的人?對方怎麽可能傻到留下這麽大的隐患?
刀劍無眼,沖向了馬援和馬援手中的小男孩兒,馬援将小男孩兒往屋子裏一扔:“關門!”
小男孩兒顫抖着手,插上了門闩。
皇甫珊聽到動靜,要去幫馬援,小男孩兒的背死死地抵住門闩,雙眼溢滿淚水,倔強而害怕地瞪着她。
馬援砍死最後一個人已是半刻鍾以後的事了,他從不知自己的武功這麽好,好到能一連幹掉這麽多夙火的血衛。大概是父親的本能吧,決不允許任何人搶走自己的孩子。
他抽回劍,叩響門闆,喘息着道:“是我。”
皇甫珊挪開身子已經僵硬的小男孩兒,給他開了門,見他滿身鮮血,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擔憂地問:“你沒事吧?受傷沒?”
馬倒隐忍着說道:“我沒事,快收拾東西,這撥人不回衙門,很快就能被發現。”
皇甫珊背上行囊,馬援背上容卿,雖知道自己滿身鮮血,卻也顧不得換衣裳了。
容卿兩眼一黑,沉沉地暈了過去。
馬援一驚:“容卿怎麽了?”
皇甫珊急急地說道:“忘了告訴你,他暈血!”
小時候都不暈,怎麽長大了反而暈了?怕容卿摔下來,馬援用布将容卿緊緊地纏在了身上,纏到自己胸口的傷時,疼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你怎麽了?袁術?”皇甫珊看着他痛得扭曲的五官,問。
馬援擺手:“我沒事,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那他怎麽辦?”皇甫珊指了指瑟縮在牆角的小男孩兒。
這孩子也聽到了官兵的話,留下來也是被滅口。馬援一咬牙:“帶上!”
“哦,好!”皇甫珊抓住了小男孩兒的手,威脅道,“聽話點!不許哭!不許鬧!不然把你丢到山裏喂狼,知道嗎?”
小男孩兒含淚點了點頭。
路過獵戶的屍體時,他看了一眼,卻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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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重疊在一起的爹娘,小包子表示很憤怒,小爪子不客氣的朝自家老爹招呼過去,“不許欺負我娘!”
某爺繃着俊臉,“爲父準備讓你娘再生一孩供你玩樂。”
小包子怒氣少了,腦子裏想到剛剛進來時他們嘴對嘴的畫面,于是稚嫩的問道,“親嘴就可以了嗎?”
某爺先是一愣,随即點頭。
不想小包子用吃奶的勁兒把他擠開,霸氣的趴到自家老娘身上,說道,“這事我來,你一旁看着!”
某爺臉黑,“……”
某娘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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