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玥慢悠悠地勾起唇瓣,意味深長的眸光落在了桂香的身上,桂香鎮定自若地迎上甯玥的注視,沒有絲毫閃躲。桂香卻不知,世上有種東西叫矯枉過正,太鎮定了,有時反而顯得刻意。
不就是一頓飯嗎?她就不信,尤氏還敢在廚房裏對她動手腳!
“行,既然三嬸這麽爲我考慮,我就不自己破費了。”
這話稀疏平常,并無任何含沙射影之意,可是桂香聽在耳朵裏,總覺得刺刺的,不大舒服。
冬梅扯了扯甯玥的袖子,小聲道:“小姐,真的要去嗎?三夫人肯定又在想法子整您了,還是别去了吧?奴婢就說四爺來信兒了,讓您去赴約?”
甯玥淡然地笑了:“誰整到誰還不一定呢,放心,能整到你家小姐的人還沒出生呢。”
桂香見二人沒跟上,回眸笑了笑:“四奶奶,怎麽了?您忘拿什麽東西了嗎?”
甯玥搖頭:“沒,走吧。”
八月天,日頭毒得不得了,冬梅一路爲甯玥撐着傘,仍覺着快被烤成魚幹,幹燥的地面被熱氣熏得畫面扭曲,滾燙的溫度透過鞋底,直達腳心,讓人感覺是走在了烙鐵上。
冬梅在心裏把尤氏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這麽熱的天,居然讓她家小姐暴曬在陽光下,是想把她家小姐活活曬死吧!
甯玥自從中了蠱毒後,便較往常怕熱了,戴了平安符都鎮不住,往常去回春堂都避開了一天之中最熱的時辰,哪像今天?真是快被曬化了。如果尤氏是打的把她曬死的主意,恭喜尤氏,大概得逞了。
“呼!”進入紫雲軒後,甯玥趕緊舀了一瓢冰涼的井水,拍拍臉又拍拍脖子,才總算沒那麽熱了。
桂香忙吩咐廊下的丫鬟道:“快!給四奶奶盛一碗冰鎮綠豆湯來!”
丫鬟應聲去了小廚房,桂香笑盈盈地将甯玥迎入了上房,房中,尤氏正坐着靠在床頭的桂花連理迎枕上打絡子,她穿了一件鵝黃色高腰羅裙,青絲挽成簡單的發髻,斜斜地垂在肩頭,瓜子臉上并未塗脂抹粉,面色略顯蒼白,但精神看上去不錯,似乎……已經不在爲昨天的事情煩惱了。
昨天的事兒還挺多的,何媽媽死了,三老爺與月如“私會”了,還跟尤氏吵架了,換做任何一個人隻怕都要氣得吐血,尤氏卻表現得如此淡定。不知是她的心當真如此寬闊呢,還是一切都是她努力裝出來的。
斂起思緒,甯玥上前,給尤氏行了禮:“三嬸。”
尤氏放下手中的絡子,微笑着看向了甯玥:“玥兒來啦?熱壞了吧?”瞪了桂香一眼,“都是你這妮子!亂出馊主意!”
桂香笑了笑:“奴婢這不是擔心您嗎?一天沒吃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什麽一天?半天都沒好不好?”尤氏嗔怒地說道。
甯玥耐心地欣賞着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等二人唱夠了,她才淡淡笑道:“三嬸想吃什麽?”
尤氏朝她招了招手:“先别管我,你先休息一會兒,桂香,讓人把綠豆湯呈上來!”
桂香忙道:“已經吩咐了。”
須臾,一名小丫鬟端了兩碗冰鎮綠豆湯入内,一碗給了甯玥,一碗給了冬梅。
冬梅不敢喝,湯是冰的,捧在掌心卻如一塊燙手山芋,若非一旁有小姐坐鎮,她這會子都手抖得把湯給灑了。
甯玥可不覺得尤氏會在綠豆湯了下藥,她與冬梅兩個人都來過紫雲軒,兩個人都喝了綠豆湯,若真的被毒死了,不管是今天發作還是哪天發作,尤氏的嫌疑都非常的大,換做她是尤氏,絕不會這麽幹這麽自尋死路的事。
甯玥一口氣把綠豆湯給喝了。
冬梅見自家小姐喝了,自己也不敢不喝,把心一橫,灌進去了!
尤氏見甯玥毫不猶豫地喝了自己準備的綠豆湯,雖是意料之中,卻也十分驚訝,此女的氣度與胸襟一點兒也不輸給男子,可惜不是他們的人。
甯玥把空碗放到桌上,微微一笑道:“三嬸想吃什麽菜?”
尤氏不好再矯情,報了幾道菜名,都是甯玥的拿手菜,看來她事先的确做了一番功課的。
甯玥去了小廚房。
領頭的是個中年媽媽,她問甯玥可需要幫忙,甯玥點頭:“幫我切菜、洗菜吧。”
這些人裏,一些是王府的,一些是尤氏從北城帶來的,而即便是王府的,也存在被尤氏收買的可能,她才不會傻傻地把她們推出去,萬一食物裏出了問題,那可都是她一個人的責任了。
有那麽多人打下手,這頓飯做得還算順利。
隻其間發生了一件小事,甯玥将藕丸子下油鍋時,一個端着豆腐的丫鬟從她身後經過,絆了一跤,險些把她撞進油鍋裏。事後,那丫鬟吓得臉都白了。管事娘子氣不過,将那丫鬟拖出去打了十闆子。
尤氏聽說這個小事故後,也吓得不輕,拉過甯玥的手一陣賠禮道歉,并不許甯玥做後面的菜了。
丫鬟們将甯玥做好的菜呈了上來,三菜一湯:清蒸鲫魚、涼拌牛肉、蝦仁玉米和蓮藕排骨湯。
“就這麽些菜,三嬸将就着用些吧。”甯玥客氣地說道。
尤氏讓桂香給甯玥擺了一副碗筷,笑着道:“一起吃吧。”
“我不餓,三嬸。”從廚房出來,熱都熱飽了,哪裏還吃得進去?尤其對着尤氏這副嘴臉。
尤氏卻硬是把筷子塞到了甯玥手裏:“好歹吃兩口,待會兒會餓的。”說着,又親自給甯玥盛了一碗湯,“我們北城人不怎麽喝湯,不過你做的我一定喜歡喝。”
說的好聽,其實不就是怕她在菜裏下毒嗎?尤氏自己慣喜歡用毒,便覺得全天下的對手都跟她一樣。老實講,甯玥用毒用的很少,她與香梨的性子比較類似,都傾向于用暴力解決問題,能把人一刀捅死的,絕不拐着彎兒去算計。這一點,貌似也有一點玄胤的做派,大概正因爲這些小小的共性,所以冥冥之中,他們幾人的命運才有了交織吧。
甯玥喝了幾口湯,又吃了些菜。
尤氏一直盯着甯玥,甯玥吃了,她才敢下筷子。
午後,正是日頭最毒時分,尤氏挽留甯玥在紫雲軒坐坐,甯玥沒有拒絕,這種溫度下她若真的在外頭暴曬,肯定要被烤得蠱毒發作,平安符都壓不住。
尤氏坐在椅子上,命桂香拿了些紅繩來打發時間。
“會編紅繩嗎?”尤氏問。
甯玥搖頭:“不會,沒學過。”
尤氏編了一條手鏈:“你看,很簡單的,要不要試試?”
那手鏈十分漂亮,戴在白皙的手腕上,能将皮膚襯得雪一般瑩潤潔白,甯玥頓時來了幾分興趣,在尤氏的指導下編了起來。她學得很快,一下子就掌握了要領,不到半個時辰,第一條手鏈出爐了。
尤氏開心得合不攏嘴兒,拿着手鏈翻來覆去的看:“哎喲,比我的手巧多了,我記得我第一次編,編得歪歪斜斜,哪像你的,根本瞧不出是新手呢!”
這番誇贊是由衷的,盡管是對手,卻也不得不感慨這丫頭真的是心靈手巧。
甯玥笑笑沒說話,尤氏找她過來,總不會真的隻是爲了一頓飯、爲了教她編手鏈。
果然,在甯玥編到第二天手鏈時,尤氏突然開口了:“你學得那樣快,我都沒東西教了,原以爲,我這點技藝夠與你纏一下午呢!”
桂香忙從旁附和:“不是奴婢笑您,您自個兒都是半吊子水呢,還教四奶奶。”
尤氏笑着搖了搖頭:“是啊,我就這半吊子水的技藝,都還是跟月如學的呢!”仿佛想到了什麽,問甯玥道,“對了玥兒,月如跟琴兒一塊兒出門了沒?”
琴兒被王妃帶去上香了,随身服侍琴兒的是月枝,月如因昨日受了驚吓一直留在房中歇息。
甯玥不動聲色地将編織了一半的手鏈放在桌上,道:“沒呢,在房裏。”
“閑來無事,不如把她叫過來吧,她會的比我多多了。”尤氏如是說。
月如的本事甯玥一早見識過了,若非在玄家爲奴,她完全可以憑這一門手藝撐起一樁生意,但尤氏突然提起月如,心思絕不簡單。甯玥淡淡地笑了笑:“這麽熱的天,把人叫過來怕是不大好呢,萬一熱壞了,我不但學不到東西,還得找人照顧她。”
“不怕!月如不怕熱的!”桂香笑眯眯地說。
尤氏也道:“一個丫鬟,什麽打緊的?”
這可不像溫婉的三夫人能夠說出來的話,看來,對方希望月如過來的意思非常堅決,隻希望三嬸到時别後悔現在的決定就好。
甯玥說道:“月如是三嬸的丫鬟,三嬸安排吧。”
尤氏讓桂香去叫了月如過來。
月如進門時,整張臉都被曬紅了,可架不住她底子好,一碗冰鎮綠豆湯下肚,肌膚便恢複了往常的潤白。她穿着一件粉紅色束腰羅裙,微微敞開的衣襟,依稀可見繡了粉桃的素白抹胸,她這裏美得驚人,白如美瓷,呼之欲出,偏那纖細的腰肢不堪一握,白天鵝般的雪頸細長優美。
真是……天生尤物!
尤氏暗暗拽緊了帕子,從前怎麽沒發現月如這麽漂亮呢?是的了,月如之前不愛打扮,總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還是土掉渣的粽子,現在,月如知道怎麽呈現自己的美了,這種美,就連作爲女人的她都有些心猿意馬,何況三老爺……
但一些事,在沒親眼瞧見之前,她不能盲目地相信。
“月如。”她揚起笑臉,拉過了月如的手,明明是一雙幹活的手卻柔軟得像沒有骨頭似的,捏一下仿佛可以掐出水來,她稍稍愣了一下,險些忘記自己要說什麽,“月如啊,昨天我讓桂香去叫你,你怎麽不過來呢?我備了些紅繩,想讓你幫我做幾條漂亮些的手鏈的!”
桂香應景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是呀,害我白跑一趟!”
月如想到自己昨晚被桂香扇的一耳光,至今還隐隐作痛,不由捏緊了拳頭。
甯玥打了個圓場道:“她活兒沒做完,是我不讓她出去的。”
月如羞澀地低下頭。
尤氏笑了笑:“這樣啊,瞧我這性子,明明派了你去照顧琴兒,還總像之前那樣使喚你。好了,你坐吧,你手藝好,四奶奶想學,你教教四奶奶。”
月如輕輕地嗯了一聲,走到甯玥身邊,開始叫甯玥編繩:“先編一個籃子吧,籃子最好學了。”
“好。”甯玥暧昧地看了月如一眼。
一直觀察着甯玥的尤氏自然沒發過甯玥臉上的表情,當即心頭一縮,自己明明抓了月如的老子娘,如果月如真的敢背叛自己,隻能說有什麽東西是月如不惜一切代價去追求的。
爲驗證自己的猜測,尤氏給桂香使了個眼色。
桂香會意,趕忙說道:“腰又疼了吧?您該上藥了,奴婢扶您回屋上個藥再出來!”
尤氏将手遞給了桂香:“是啊,這會子開始疼了。玥兒,你們先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尤氏被桂香扶了出去,然而她卻并未走遠,而是站在床邊,從窗棱子的縫隙裏觀察着甯玥與月如的動靜,甯玥背對着她,她看不清甯玥的表情,好在看得見月如的。甯玥不知小聲與月如說了什麽,月如的一張臉唰的一下紅透了,然後月如四下看了看,一副很謹慎的樣子。
突然,甯玥抓住她的手輕輕一扯,将她扯進了自己懷裏。
尤氏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月如坐在甯玥腿上,還以爲自己沒站穩才被拽倒的,當即就要起來。
甯玥低聲道:“别動。”
月如怔住。
尤氏盯着二人足足盯了半刻鍾也沒見月如那小賤人站起來,心中,已經确定桂香沒有誇大其詞了,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爲了一個女人,竟連親生爹娘的性命都不顧!她絕不能讓這種人繼續再王府混下去,必須找個時機,把月如給打發了!
此時此刻,尤氏的心裏還緊緊是打發月如的念頭,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她徹底改變了既定的計劃。
三老爺回來了。
他聽說尤氏喊了月如和甯玥過來,怕尤氏做傻事,特地回來敲打尤氏一番,偏這時尤氏不便現身,縮回了走廊後,三老爺徑直去了明廳。
快點撞破你心上人和馬甯玥的好事,你就知道我沒诓騙你了!
尤氏心道。
可惜令她失望了,早在三老爺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時,甯玥便放開了月如,與月如規規矩矩地編着籃子,見到三老爺,甯玥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三叔。”
三老爺恨透了這個一次次壞他好事的小丫頭,真想沖上去一劍抹掉她脖子算了,然而他不能,那麽多雙眼睛都瞧見了,甯玥好端端地進了他的紫雲軒,若豎着進來橫着出去,他可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這也是爲何,他特地放下手頭工作,跑回來提點尤氏别沖動。
壓下心頭的恨意,他擠出一抹笑容道:“玥兒怎麽來了?天這麽熱,我還道你會在屋子裏貪涼呢。”
甯玥仿佛沒察覺到他眸子裏的憎惡,笑盈盈地道:“三嬸想吃我做的菜,便央人叫我過來了。”
吃菜?尤鳳蘭又搞什麽鬼?
三老爺蹙眉。
甯玥攏了攏寬袖,微微地笑道:“我喝多綠豆湯了,肚子不大舒服,先出去一下。”
三老爺點頭,甯玥邁步去往了恭房。三老爺眸光一轉,看向一旁低垂着眉眼如花朵一般嬌羞的月如,昨兒天黑,他瞧得不大真切,而今一看,方知月如不是一般的美麗。
她的五官不算最精緻的,但皮膚好到讓人尖叫,白皙得不見一絲瑕疵,大概害羞的緣故,耳垂與臉頰微微泛紅,如蒙了一層粉霧,讓人有種沖上去把它吸食幹淨的沖動。她的眼睛淚汪汪的,沒哭,也讓人覺着水光閃耀,楚楚可憐到了極緻,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好生疼愛。
若僅有這些,還不足以打動三老爺的心。
她身材極好,不論從任何角度去看,都能滿足男人的一切幻想。
三老爺很快便呼吸急促了起來,眸光火辣地看着月如。
似是感受到了三老爺的注視,月如彎下身去,優雅地行了一禮:“老爺。”
如此柔軟的聲音,配上如此誘人的動作,三老爺肚子裏的邪火噌噌噌噌地叫冒了上來,他朝月如招了招手。
月如乖乖地走過去。
三老爺擡手,摸上了她細嫩的肩膀:“你怎麽也過來了?夫人沒爲難你吧?”她肌膚的觸感極佳,飽滿而柔軟,仿佛隔着一層輕紗,在撫摸能夠流動的水滴。
月如緊了緊帕子,抿唇道:“夫人叫我過來教四奶奶編紅繩,沒爲難我。”
“哦,這樣啊。”三老爺本是随意一摸,卻一下子上了瘾,舍不得将手從她身上拿開,這個女人生來就是魅惑人的,不靠近倒也罷了,靠近了就會着迷,真是一顆上等的罂粟!三老爺撩起她清香的發絲,放在鼻尖聞了聞,如此年輕嬌美的身子,充滿了處子的誘惑,三老爺幾乎要把持不住。
月如的身子有些發抖:“三老爺,夫人去擦藥了,馬上就會回來的。”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兜頭兜臉地澆下,将三老爺頃刻間從心猿意馬的狀态拉了回來,三老爺煩悶地皺起了眉頭。
月如眨了眨眼,手裏的帕子揪得死緊,若三老爺細看,不難發現她内心的糾結。
“老爺,您的臉上有髒東西。”她指了指三老爺的臉。
三老爺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邪火,被她一個眼神,瞬間燎原,一個翻身将她壓在了桌上。茶杯茶壺呼啦啦地碎了一地,月如的驚呼被掩埋。
眼看着三老爺就要與月如生米煮成熟飯,尤氏再也無法保持鎮定,清了清嗓子,揚聲道:“桂香!你去小廚房看看,紅豆湯好了沒?”
三老爺聽到尤氏的聲音,身子一僵,不甘地放開了月如。
“老爺,你回來啦?”尤氏在桂香的攙扶下,艱難地走進屋子,一副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
但三老爺明白,她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看到了,才故意跑出來打斷他的好事,真是個妒婦!
三老爺甩袖,轉身離開,跨過門檻時,對月如道:“你,過來一下。”
月如垂下眸子:“是。”
“慢着!”尤氏叫住了月如,“四奶奶那邊還沒忙完,你就這麽走了,我怎麽與她回話?”
這話,擺明是說給三老爺聽的,當着她的面把丫鬟帶回屋寵幸,把她當什麽了?
三老爺剛剛其實一說完那句話就後悔了,月如再好也不過是個丫鬟,且是尤氏的丫鬟,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該那麽猴急才是。可是,他自己放過月如可以,尤氏阻止他寵幸月如又令他覺着自己的權威被挑釁了,面子上過不去,他惱怒地瞪了尤氏一眼,正要發作,恰好此時,甯玥如廁歸來,他可不想叫甯玥看了笑話,這才憤憤然地走掉了!
尤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一刻,她知道,月如不能留了。
三老爺的小插曲好似沒影響到甯玥學習編織的興緻,她樂陶陶地編了一下午,從手鏈到籃子再到蝴蝶,一個比一個編的漂亮。
尤氏笑着誇贊道:“這麽冰雪聰明,難怪小胤喜歡你。不過話說回來,也是月如教的好!”
“是啊,月如真是個不錯的老師。”甯玥笑着說。
尤氏對桂香道:“小廚房的紅豆湯好了沒?”
“好了。”桂香惱怒地瞪了瞪月如,“奴婢去拿!”
紅豆湯很快被端來了。
理智告訴尤氏,她不該把這麽珍貴的毒藥浪費在月如的身上,這原本是要用來對付重量級對手的,月如……還不夠資格。但月如将三老爺玩弄于股掌的畫面,明明與馬甯玥糾纏不清卻還惹三老爺情動的畫面……在腦海裏不停地閃現,她無法控制心頭的妒火,所以,明知沒必要除掉月如還是忍不住對月如下了殺手。
好在這種毒藥服下後三到五天才會發作,症狀與風寒高熱非常地相似,一般大夫根本查不出中毒的痕迹,他們全都會當月如是在琉錦院病死的,沒人會懷疑到她的頭上。
那一次,三老爺給玄小櫻的糖丸便是它。
她把用糖丸泡過的紅豆湯遞到月如手中:“你今天累壞了吧?”
月如靜靜喝了幾口紅豆湯:“不累。”
尤氏滿意一笑,又招呼甯玥和冬梅喝了一碗,當然,她自己也喝了。
她用餘光打量着月如的臉,像看着一張死人的臉,心中,總算沒那麽不平衡了,很快,她又看向了甯玥。三老爺如此寶貝月如,一旦月如“病死”在琉錦院,甯玥難辭其咎吧!
馬甯玥,你别怪我要嫁禍你,誰讓你利用月如來挑撥我與三老爺的關系呢!
你,就等着三老爺的怒火吧!
尤氏沉浸在即将得逞的喜悅中,渾然沒發覺自己已經被臉上的神情出賣了。
甯玥涼薄地勾了勾唇瓣,她無心傷人,人卻非得咬住她不放,那就看到底是她的骨頭硬,還是對方的牙齒硬。
“三嬸,天色差不多暗了,我先回了,等下玄胤看不到我又到處着急地找。”
尤氏溫柔地笑了笑:“瞧你們新婚燕爾的,感情真真兒是好!行了,我就不留你了,免得小胤待會兒怒氣沖沖地找我要人!桂香,送四奶奶回琉錦院!”
“是。”桂香轉頭看向甯玥,“四奶奶,請。”
甯玥沒有推辭,與冬梅和桂香一道走了出去。
月如尾随而上。
人都消失大半天後,月如又莫名其妙地折了回來。
尤氏柳眉一蹙,緩緩地問道:“有什麽事?”
月如一早便知道三夫人不若表面看上去的那麽溫柔善良,隻是她沒料到三夫人會狠心到對自己痛下殺手的地步,她忍住心頭湧上的恐懼與惡寒,難掩失望地說道:“夫人,月如可做過什麽對不起您的事了嗎?”
尤氏冷不丁被這麽一問,眉頭皺得更緊:“你怎麽了這是?”
月如的玉手死死地拽住帕子,眸中溢出怒火來:“我沒有出賣過您,沒把您和何媽媽的計劃透露給四奶奶!您卻非但不信我,還要殺了我!究竟是爲什麽?”
尤氏心頭一驚,矢口否認道:“你胡說什麽?什麽殺不殺的?”
月如端起剛剛喝過的碗,雙目如炬道:“您給我下藥了不是嗎?您想讓我死掉不是嗎?”
尤氏難掩震驚:“你……你怎麽會知道?”
月如的眼圈一點點變紅了:“您别管我是怎麽知道的,我隻想問您,我爹娘都在您手裏,我如何還敢背叛您?您爲什麽……爲什麽非得殺了我?”
“你……”尤氏的臉青一陣白一陣,“誰讓你……勾引老爺?”
“我沒有!我與老爺清清白白,什麽也沒做!夫人你自己嫉妒成性,誤信讒言,就要除掉我以絕後患!夫人,我真是好寒心!”
“剛剛我都看到了!你跟老爺兩個……”尤氏嘴角抽搐。
月如哽咽道:“我是個丫鬟,他要對我動手動腳,我能反抗嗎?夫人您哪知眼睛看到我主動勾引老爺了?難道被人輕薄也是我的錯?”
尤氏一噎,不得不承認,月如講的是對的,可世道就是這樣,男人永遠是對的,錯的是女人。尤其這女人還是個丫鬟,那就更沒資格爲自己聲張正義了。
“那你跟馬甯玥呢?你與糾纏不清,我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尤氏冷聲道。
月如撇過臉:“反正你就是不信我,也罷。”她捏緊拳頭,猛地轉過臉來,兇悍的眸光令她看上去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義!”
尤氏被那股兇悍的目光刺激得打了個哆嗦,她從不知,一個丫鬟的身上也能迸發出如此強悍的氣勢,但更令她哆嗦的是月如的話,什麽叫别怪她不義?
“月如,你想幹什麽?”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月如抱起一個花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尤氏驚得一跳!
牽動腰部的損傷,疼得倒抽涼氣。
月如又抱起另一個花瓶,毫不留情地摔了下去!
一個一個又一個。
尤氏看得心驚肉跳:“月如你瘋了?你給我停下!”那些,都是王府的私有物,價值連城,萬一王妃找她賠怎麽辦?她可賠不起!
月如摔完了瓶子,又去掀桌子,典雅别緻的房間瞬間混亂得如同被人洗劫了一番。
“瘋了瘋了!你真的瘋了!”尤氏大叫,“來人——來人啦——”
她突然後悔,怎麽把桂香派去送馬甯玥了呢?如果桂香還在這兒,肯定輪不到這丫頭亂來的!
丫鬟婆子們聞聲,紛紛趕了過來。
三老爺離得近,比她們更快一步。
三老爺跨過門檻的一瞬,正在摔椅子的月如突然停下手裏的動作,往地上一滾,一邊用手摳自己的喉嚨一邊難過地幹嘔了起來。
尤氏被這一幕深深地吓到了,這丫頭,究竟想幹什麽?
三老爺看到了在地上難受得打滾的樣子,那白瓷般的肌膚被碎片割破,流出絲絲鮮血,就像一副珍藏了千年的大師畫作被人用刀子給隔壞了一般,看着都心疼!
三老爺連忙蹲下身,将月如抱進了懷裏:“月如!月如你怎麽了?”
月如如同見到了救星,雙眸中迅速盈滿淚水:“老爺!夫人要殺我!”
尤氏勃然變色:“你不要滿口胡言!誰要殺你了?這一屋子東西全都是你自己砸的!”
三老爺濃眉緊蹙。
月如啜泣道:“我是太害怕,才撞倒了那麽多東西……”
好能扯啊!
尤氏的眼珠子都瞪直了!
她此時的表情,簡直醜陋了極點,三老爺的眸子閃過一絲厭惡,低頭看向懷中梨花帶雨的美人兒,疼惜地擦了她眼角的淚水,剛才與月如親熱被尤氏撞破,他就懷疑過尤氏會對月如心生嫉妒,卻沒料到尤氏這麽嚣張,真對月如下手了!
“你把她怎麽了?”他冷冷地問向尤氏,話音裏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尤氏被這種冰冷的語氣刺到了,不,确切地說,是傷到了,她的目光落在被他緊緊抱住的月如身上,一點點變得寒涼:“我沒把她怎麽樣,我們夫妻一場,你難道不信我?”
夫妻?半路夫妻罷了,又沒生下孩子,能有多深的感情?
順服三老爺還好,一旦不順服,三老爺可不會像尊重元配嫡妻那樣去尊重尤氏。
三老爺冷冷一哼,問向懷中的月如,這時,他的語氣變得異常溫柔:“告訴老爺,夫人怎麽殺你了?”
月如的玉手抓住三老爺的衣襟,低聲哭泣:“她逼我吃下一顆很甜、很甜的糖丸,說我不吃,她就殺了我爹娘!”
“你……我……”尤氏氣得胸口發堵,“我幾時逼你吃糖丸了?是你自己喝的!”
話音一落,她面色劇變。
三老爺冷沉的眸光刀子一般割開了她的心口,割得她鮮血淋漓:“你承認給月如下毒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插手月如的事嗎?你拿我的話當了耳旁風?”
傷害他看上的女人故而令他感到憤怒,可更憤怒的是這個無知的女人,居然不服從他的話!還有那顆糖丸,本是爲玄小櫻預備的,尤氏竟這麽把它如此浪費地揮霍掉!
“老爺,你聽完說,月如有問題!我……我明明是把糖丸溶在湯裏給她喝的,她卻騙你說,我給她吃了一整顆糖丸!她沒看到那是糖丸!她怎麽會知道那是糖丸!”尤氏變得語無倫次,她極力想向三老爺證實自己的清白,通過拆穿月如的方式,但她失策了,三老爺從她背叛他的指令的那一刻起就不再相信她的話,她的一切指證在三老爺面前都顯得蒼白而無力,若非說它有什麽作用,大概就是坐實她給月如投毒的罪名。
三老爺将月如輕輕地放在椅子上,生怕弄疼她,動作十分溫柔,他永遠知道怎麽最讓人痛苦,一如他知道玄小櫻死了,中山王的意志也會跟着坍塌一樣,他也知道自己對月如越寵溺,尤氏就越傷心。
瞧,不聽話的女人,就該這麽懲罰。
然而電光火石間,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忽然轉過身來,一腳踹上尤氏的胸口,将尤氏踹翻在了地上。
尤氏吐出一口鮮血,難以置信地望向三老爺:“老爺,你……”
三老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底,流露出常人無法分辨的深意:“尤鳳蘭,你應該清楚我的性子,我這人,說一不二。你可以犯錯,天大的錯我都能替你擔着!可你萬不該不聽我的話,一次……都不能!”
尤氏的身子輕輕地抖了起來,伸出手,揪住他的下擺道:“老爺……老爺我知道錯了……你……你饒了我這一回吧!老爺……我再也不敢了!我……我會好好對待月如的……我拿她當親妹子看……”
“晚了。”三老爺扯回自己的下擺,“自己收拾東西,滾回北城吧!”
“老爺!”尤氏尖聲大叫。
三老爺漠然轉身:“别再叫我看到你,否則,我可以不殺你,但我保證,你會比死了還難受!”
尤氏收拾好包袱,忍住肩膀與腰腹的劇痛,顫顫巍巍地走掉了。
走到二進門時,正好碰見王妃一行人上香歸來,玄小櫻與琴兒玩得很高興,蹦蹦跳跳地你追我趕,王妃看着她們,眼底的笑意怎麽藏都藏不住。
忽然,王妃眼神一轉,瞟見了狼狽不堪的尤氏,她獨自一人,擰着一個包袱,頭發亂糟糟的,衣裳也是髒的,像與誰打過一架。
王妃眸光一凜,朝她揮了揮手:“三弟妹!”
尤氏擡眸,身子一僵,淚水掉了下來:“二嫂——”
王妃忙走過去,并吩咐碧清把孩子們帶遠一點兒,那邊,孩子們玩得歡,沒發現這邊的情況。
“你怎麽了?怎麽會弄成這樣?”王妃握住她的手,心疼地說道。
尤氏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老爺……老爺他不要我了……他要把我趕回北城……還說……我若不走……他……他會讓我比死還難受!”
王妃弱弱地吸了口涼氣:“老三真這麽說?”
尤氏含淚點頭,也不顧周圍有無下人,解開衣襟,露出被三老爺踹腫的肩膀:“您看……”
王妃花容失色:“呀!這……這……這是老三幹的?老三瘋了嗎?怎麽可以這麽對你?”雖說是繼室,可好歹是嫡妻啊,明媒正娶的,又非通房姨娘,真下得去手!
“嗚嗚……”尤氏難過得淚如雨下。
周圍漸漸多出了圍觀的下人,王妃幫她衣裳合攏,又解下自己遮陽的披風披在她身上,難掩冷意道:“我找老三去!問他到底憑什麽這麽對你!”
尤氏拉住王妃,搖了搖頭:“别了二嫂,您不了解三爺,他說到做到……他……他真的會折磨死我的……他不敢跟您生氣,轉頭肯定把火都發在我身上……”
“唉。”王妃重重地歎了口氣,“這個老三!真是!好了好了,我先不找他,等王爺回來,讓王爺與他說。我就不信,他連王爺的話都不聽!”
尤氏一個勁地哭。
王妃又道:“好了好了,别哭了,這麽多下人呢,讓他們笑話。你先随我回文芳院,他不敢到我那兒逮人的,放心吧!”
尤氏哽咽道:“多謝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