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局,不分勝負。
居然是這樣的結果!
玄煜從雁門關突圍時,恰逢南疆的大帥閉關,玄煜以極快的速度挽回了敗局,不僅擊潰了三萬鎮守雁門關的南疆大軍,還一路殺到了南疆境内,一連奪了他們五座城池,這可是迄今爲止最輝煌的戰績。偏偏,大帥出關了!局勢立刻被扭轉,他率領大軍繞過了玄煜的勢力,直搗黃龍,拿下了臨淄城附近的冀州,玄煜不得不放棄對南疆的侵略,轉而與他周旋。
“這個大帥,要閉關就閉關嘛!突然出關幹嘛?”玄昭哼唧道。
楊幕僚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道:“據我們探到的消息,他其實……并非真的在閉關。”
玄昭不悅地問:“那他在幹嘛?”
“他潛入我們西涼的京城。”楊幕僚說。
“京……京城?”玄昭難掩詫異,渾身冒了一層冷汗。
“是的。”楊幕僚道,“我們的斥候也是前些日子才從他們那邊探知到這個消息,真是令人震驚啊。”
“他來京城做什麽?勘察地形?”
“不清楚,反正他呆了沒幾天便返回南疆了,京城這邊,沒有任何人發現過他的蹤迹,臣推測,他或許根本沒在軍事要地的附近出沒,咱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若出沒,不至于完全沒有發現。”
“那他來京城幹嘛?好玩兒麽?”玄昭撇了撇嘴兒。
楊幕僚歎道:“臣……不知。”
中山王将手中的密報放在了桌上,沉聲說道:“不用糾結他來京城做什麽了,我隻想知道煜兒與他的這場仗,究竟有沒有勝算?”
楊幕僚沉吟片刻,道:“世子……恐怕真的遇上對手了。”
“你的意思是煜兒會輸?”中山王的眸色瞬間染了一絲淩厲。
楊幕僚忙說道:“不會輸,也不會赢。”
這便是誰也奈何不了誰的意思,但這怎麽可能呢?煜兒是玄家數百年來最具天賦的軍事奇才,就連老王爺在世時都曾誇贊,此子若早出生兩百年,太祖皇帝怕是要換個人來當。反觀對方,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居然能與煜兒不相上下,太讓人無法接受了!
中山王捏緊了拳頭,雙眸如蒙了一層化不開的寒冰,叫人不寒而栗:“我聽說,那個大帥隻有十幾歲?”
楊幕僚點頭,感慨地說道:“是的,今年十七。”
才十七歲就成了南疆的戰神,與玄煜齊名,這讓年長他四歲、又自幼在軍閥世家長大的玄煜情何以堪?若單單是年紀小倒還罷了,偏偏這家夥還是個孤兒,六七歲流浪到南疆,被一個茶商收養。難道說軍閥的親生兒子,還比不過一個茶商的養子?簡直笑掉人的大牙!
中山王的面色越發難看:“他的師父是誰?”這等出身,若非有個十分厲害的師父,絕不可能成爲如此厲害的人物!
楊幕僚道:“就是那個茶商。”
“茶商?”碧水胡同的小别院裏,甯玥睜大了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一旁的周神醫,“你徒弟是個茶商?真奇怪,你小徒兒是個公主,大徒兒怎麽隻是個商人?”
官仕農商,商人身份最低,種地的農夫們都比商人長臉,很難想像,一個商人如何與白薇兒成了同門,白薇兒就不嫌棄他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周神醫喝了一口甯玥煮的茶,慢悠悠地道:“你們可别小瞧我那大徒兒,他早就不是商人啦!幾年前,他就被請到皇宮,做了皇室的幕籬。”
一個商人,被請去做了皇室的幕籬,這人到底有什麽本事?
似是瞧出了甯玥與玄胤的疑惑,周神醫望向了前方的圍牆,視線一點點變得悠遠:“我這輩子,從沒見過比他更聰穎的人,他精通的本領之多,非你們所能想象,醫術,不過是他衆多本事中的一個罷了,我花了半輩子的功夫才學到手的醫術,他一年就學會了,第二年便遠超于我。甚至,我們神醫谷流傳下來的絕學,我都無法參透,他卻已經領悟了大半。”
甯玥凝眸道:“聽你之言,他倒是與我們西涼的中常侍有幾分類似。”司空朔也是一個聰明到了極點,各個領域都十分精通的人,如若不然,他是怎麽玩弄了兩代君主,最終自己以宦官的身份篡奪的江山呢?
周神醫頓了頓:“我沒見過你們中常侍,原不好做比對。但我想,他的才智,應該更在你們中常侍之上。”
比司空朔更具才智?甯玥突然對這個男人來了幾分興趣。
“你們聽說過南疆的大帥嗎?”周神醫又道。
甯玥與玄胤互相看了一眼,玄胤淡淡說道:“聽過,怎麽了?”
“他是我大徒兒的養子。”
玄胤一愣:“什麽?南疆大帥是你大徒兒的養子,那你大徒兒得多大?”
周神醫緩緩地笑了:“他隻比大帥年長幾歲,因收養之恩,才從了輩分做父子。他才華橫溢,頗受南疆皇室的器重,加上他又有一個這麽厲害的養子,簡直是如虎添翼。毫不誇張的說,他在南疆的地位,比當今太子還高。”
比太子還高?太子是皇甫珊的父王,這麽說來,要是他碰到了皇甫珊,豈不是可以完虐皇甫珊了?甯玥的腦子裏惡趣味地閃過這樣的念頭。但很快,甯玥笑不出來了,他背景這樣厲害,又是南疆皇室的人,找他看病,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概是瞧出了甯玥的擔心,玄胤握住她的手,認真道:“你放心,就算是綁,我也要把他綁來!”
“你這小子!”周神醫瞪了他一眼,“你以爲誰都像我啊?那麽好抓的!而且你弄清楚了,人家是大夫,随便使點手段,都能讓你妻子去見佛祖啊!”
玄胤皺起了眉頭,眸中寒光乍現。
甯玥忙回握住他的手,軟語道:“前輩說的對,我們還是來軟的吧,别激怒他。”待玄胤的怒火消了些,又看向周神醫道,“前輩,您可否爲我們引薦您的弟子?”
“實不相瞞,我與他因爲一些事鬧得不是特别愉快,我引薦的話,極有可能令他對你們生厭,他這人看起來好說話,實際卻是個古怪的。”周神醫看了看二人,道,“他給人看病有兩個規矩。”
“什麽規矩?”甯玥問。
周神醫道:“打不赢大帥不治,非必死之症不治,女子不治。”
三條規矩裏面,甯玥嘩啦啦地沖了兩條,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而一旁的玄胤,更是冷冷地站了起來:“什麽破規矩?等我将他綁來,有的是法子讓他看病!”
“綁他?”周神醫挑了挑眉,說道,“大帥可不是吃素的,你大哥都打不赢大帥,我奉勸你,還是小心點。大帥雖隻有十七歲,但天生神力,沒習武之前就能把南疆的血衛給生生撕了,他可想而知,他現在有多厲害了。”
甯玥歎了口氣,想治個病怎麽就這麽難?
踏上馬車後,甯玥沉默着沒有說話,她看上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可玄胤打心眼兒裏明白,她是介意的。撇開蠱毒本身的媚性不談,她本身就極想要個孩子,又或者,天底下沒有哪個女人不渴望自己的孩子,而偏偏她做母親的權力,被蠱毒無情剝奪了。能治好她的人中,白薇兒死了,妙手神醫不再行醫,剩下這最後一個,又立下了三條氣死人的破規矩。
“什麽叫打不赢大帥不治?非必死之症不治?女子不治?爺抓了大帥來,一個酷刑一個酷刑地用上,看他治不治!”玄胤氣呼呼地說。
甯玥搖了搖頭,大帥要是那麽好抓,玄煜何至于一直攻他不下?
玄胤抱住她:“你相信我,會有辦法的。等玄昭回來,我就去南疆。”這邊還有個三叔虎視眈眈,他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下,有玄昭在,他才可以放心些。
甯玥沒吭聲,隻靠上他肩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
棠梨院
這是甯玥離開家的第二天,蔺蘭芝思念如潮,其實女兒早在四個月前便出嫁了,自己應該習慣才是,可女兒歸家住了幾個晚上,又讓她覺得女兒像是回來了,未出閣,每天都會回家。
可能她是真的太寂寞了,當初馬援提議再多要個孩子,她幹嘛不要呢?如果現在腹中懷了骨肉,她還會每天這麽被思念煎熬嗎?
但是她又不敢要,沒照顧好兒子的遺憾,讓她終身都留下了陰影,她怕萬一再生一個,又沒保住……
那種痛,經曆一次就瘋了十年。若再經曆一次,她怕是要——
紅玉端着薏米粥進來,見夫人神色落寞的樣子,心知她又開始思念兩個孩子了,夫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但心裏是非常難受的。兩個孩子都沒疼夠,可一個才相處幾天便嫁了人,一個……尚未長成便喪了命。
明明這般善良的人,爲何落了個晚年凄慘的下場?
紅玉微微濕了眼眶,将薏米粥放在桌上,輕聲道:“您一天沒吃東西了,好歹用些吧!”
“我不餓。”蔺蘭芝斂起思緒,随手擦了擦濕潤的眼眶,把給甯玥做的裙衫疊整齊,又拿出了另外一套男子的衣裳,“你說,要是客卿還活着,是不是跟小胤的身形差不多?”
紅玉笑了笑,說道:“應該是的吧。”
蔺蘭芝搖頭:“不是,他比小胤瘦些,他不愛吃肉,小胤一頓飯,可以吃一整桌子,他吃得很少。他十三歲那年,玥兒才三歲,他每次都說娘你去忙吧,我來喂妹妹,其實就是趁我不注意,把他碗裏的菜一并給玥兒吃掉了。玥兒小時候那麽胖,都是他給喂出來的!”
講到這裏,她的臉上浮現起來回憶的笑容。
紅玉見她愛說,附和道:“小姐小時候很胖嗎?”
“哎喲,那簡直是個大胖子,我抱都抱不動。一開始我還納悶呢,說我也沒給她吃什麽呀,怎麽看着看着就長胖了。”蔺蘭芝噗哧一笑,“後面我才知,都是客卿搗的鬼!”
“少爺自己不愛吃,卻給小姐吃,真是狡猾啊。”紅玉笑着說。
“不是,他是真心疼玥兒,小孩子嘛,不知道飽的,成天就想吃,我怕玥兒太胖,所以一直控制着不給吃多。他每次下學,兜兒裏就藏一堆小食,抱着他妹妹到後山悄悄兒地喂。”蔺蘭芝憶起了開心的事,眼底泛出了深深的笑意。
“照這麽說的話,小姐應該跟少爺的感情很好咯?”紅玉起先隻是想附和夫人幾句,眼下,卻是真的對馬克卿與甯玥的童年來了興趣。
蔺蘭芝笑着點頭:“何止好?簡直好得不得了!洗澡要他哥哥洗,吃飯要他哥哥喂,睡覺要他哥哥哄,她早上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不是她哥哥,準把房頂都給哭塌!”
“啊?”紅玉瞠目結舌,“可是……那會子少爺應該上學了吧?天不亮就得出門,哪兒能總守着小姐起床呢?”
小姐天天哭天天哭,多可憐呀!
蔺蘭芝柔和一笑:“客卿才舍不得他妹妹哭呢,每天都守在床邊,他妹妹什麽時候醒了,他再什麽時候去上學,遲到過幾次我已經不記得了,反正每天都是最後一個進課室的。”
“夫子們不說少爺嗎?”紅玉盡管沒上過學,卻也聽說過學院的規矩是非常森嚴的,學生們都必須去得很早,在那邊早課,方得夫子們的喜歡。
蔺蘭芝不無驕傲地說道:“說呀,怎麽不說?他每天都是最後一個去,最早一個走,夫子不說他才怪了?但他壓根兒不在乎。而且,他總拿第一,夫子們口頭說說,心裏,卻還是十分器重他的。”這些都是輕的,她記得很清楚,有一次科考,兒子不知怎麽瞞過那些侍衛的眼睛的,竟混進了考場,還一下子考了第一,那一年,兒子才九歲。她給吓壞了,叫大哥四處找人,給考官塞了幾千兩銀子,才把這事兒給壓了下去。如若不然,混入考場的罪名也是很大的。
紅玉暗暗歎息,這麽厲害的人物,爲什麽偏偏早夭了呢?還死在那麽冰冷的護城河裏,屍骨無存。如若少爺還健在,夫人、小姐,都會過得比現在更好吧?
……
玄胤将甯玥送到回春堂後,即刻去了軍營,最近南疆戰事吃緊,連帶着京城的時局也非常緊張,軍營的幕僚們爲了拟定作戰計劃,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中山王雖準許了玄胤在家養傷,可特殊時期,他自己也養得不自在。
甯玥很快調整好了情緒,神色如常地進了回春堂,不管能不能治好,日子總還是要過的。
昨天招聘的大夫,今天已經開始上崗了,怕他們不适應回春堂的運作習慣,先讓他們分别跟在呂醫女、萬大夫、童大夫、趙大夫、陳大夫身邊打打下手,十天後再正式坐診。
小賬房維修完畢,除了透着一股子木頭味兒,其餘的與原先并無兩樣,甯玥滿意地點了點頭,再一次被黎掌櫃的效率折服,随後,甯玥将黎掌櫃叫了過來,請他看看玄胤設計的圖紙。
黎掌櫃看完,第一反應與甯玥一模一樣:“呃……這麽多機關?咱們開的是藥房還是兵器庫啊?”不過,或許男人在某方面的想法與女人天生不同,短暫的驚愕後,黎掌櫃便鎮定了下來,神色肅然地
說道,“比之前的那些的确好上百倍不止。”
甯玥的嘴角抽了抽,玄胤若知自己的方案被人如此誇贊,肯定得嘚瑟翻了。
黎掌櫃又道:“東家,這是誰設計的方案?怕是得不少錢吧?”
甯玥噗哧一笑。說道:“不用錢,免費的。”
“啊?”黎掌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怕是初出茅廬的工匠,也不可能不收錢呀,莫非……是東家的朋友?
甯玥彎了彎唇角:“好了,你也别管是誰設計的了,你看看有沒有什麽地方需要改動的。”
黎掌櫃拿起圖紙,仔細又仔細地看了一遍,怕看得不夠仔細,又跑到布莊裏,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對比着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返回來時,眼底還殘留着尚未褪去的驚豔:“哎呀,原本我還有些擔心我們生意太好,合并一個布莊或許不夠用,現在都迎刃而解了!一個房間,能當成兩個房間用!咱們,等于是合并了兩個布莊啊!”
甯玥點點頭,玄胤在設計時,應該用上了一些軍營裏的構造,玄家大營也是如此,外表瞧着不起眼,巴掌大的一塊地兒,事實上,它藏兵十萬,就連她都不清楚那十萬人是怎麽被安置好的。當然,這些軍事上的機密,她就沒必要告訴黎掌櫃了。
黎掌櫃怕自己太過專斷,忙又問了甯玥的意見:“東家覺得呢?可有不滿意的?”
她自然是不滿意那些刀子匕首劍,但想了想,還是說道:“沒什麽,就按照圖紙來吧。你記住了,找信得過的人做,我不希望我們設下的機關,被旁人給宣揚出去。”
“好,我會分批次,找不同的工匠來完成。”黎掌櫃正色說。
甯玥嗯了一聲,想到一個問題,又道:“黎叔,我們的藥材都是從哪兒進貨的?”
黎叔答道:“很多,全國各地都有,基本上固定着,都是原先回春堂一路合作過來的。”
甯玥拿出賬冊,翻開自己勾過的地方,指給黎掌櫃道:“我算了一下,這些供貨商裏,一部分是自産自銷,價格比較公道,這一些,我畫了圈的,都是中間商,價格翻了一倍。”
中間商供應的還盡是一些暴利的藥材,如人參、靈芝、麝香……
黎掌櫃的面色白了白:“我一直是按照原先的供貨渠道來的,未曾想……竟還有中途被倒賣了一道的,是我疏忽了!”
她前世掌管後宮的時候,尚藥局的藥材都是經她手入庫的,對于各種藥材的價格非常清楚,隻看進貨價便知是原産家還是中間商。甯玥沒說什麽責備的話,隻道:“你再去聯系幾家藥莊,直接從他們那兒拿貨,然後我也在考慮,要不要自己開一個藥莊。”
她名下的四處莊子正好空着,平時的收成不大好,佃戶們的積極性也不高,她有意将其中一個改成茶園,一個改成果蔬園,另外兩個,都用來種藥。
黎掌櫃若有所思道:“開藥莊倒不失爲一個好辦法,隻是絕非立竿見影的事兒,得徐徐圖之。”
這是在勸她慎重,甯玥點頭:“我明白的,我有分寸,藥莊的事兒不急,你先把裝修和進貨的事處理一下。”
“好。”
“對了,最近沒什麽人上回春堂鬧事吧?”一般大戶人家瞧病,都習慣将大夫請到府裏,開了方子再去藥房抓藥,隻有那些請不起大夫,或者大夫看不好的,才會到外邊求醫。但随着回春堂越做越大,很多達官貴人也慕名而來了。
“昨兒有一個,秦員外的孫子腹瀉,想請我們的大夫出診,我說我們這兒沒有出診的規矩,要看病,就把人帶過來。秦員外不高興,喊了人來砸店,被阿吉阿蒙給打出去了。”黎掌櫃笑道,“這些都是小事,不勞煩東家操心。”
的确是小事,玄胤派了人給她撐場子,誰敢砸場子就是在砸玄胤,在京城,有幾個敢跟玄胤過不去?甯玥點點頭,又問了一些後勤的事,還想到茶肆去看看,又記起玄胤叫她别一個人亂跑,咬咬唇,在回春堂坐了一下午。
日暮時分,玄胤從軍營過來,接她一道回了王府。不過,玄胤并未多做停留,甚至連晚飯都沒吃,便又去了軍營,忙成這樣,想來南疆的戰況真的不樂觀了。可即便這麽忙,他還是抽空接送自己,甯玥的心中,又多了幾分歡喜,準備去小廚房給他做晚飯,卻聽到琴兒的房中有争吵與嗚咽聲出來,她腳步一轉,走了過去。
房中,琴兒與那個圓臉丫鬟抱着,坐在床上,琴兒好似受到了驚吓,不敢從丫鬟的懷裏出來。
在她們面前的地上,跪着那個尖臉丫鬟,哭聲便是從她嘴裏發出來的。
甯玥對這倆人印象不深,叫什麽名字也給忘得一幹二淨了,隻是依稀覺得她們都不是心懷鬼胎之人,故而,沒找冬梅刻意與她焖講任何規矩。今日,這尖臉的丫鬟是犯了什麽錯兒,會跪着哭成這樣呢?甯玥的眸光緩緩右移,落在了何媽媽的身上。
何媽媽不好生在尤氏跟前兒伺候,又跑到她的琉錦院做妖了麽?
“媽媽,媽媽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千萬……千萬饒了我這一回吧!”丫鬟跪走着來到何媽媽腳邊,拉住了何媽媽的裙子,聲嘶力竭地哀求。
何媽媽冷冷一哼:“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夫人待你這樣好,提拔你做了小姐身邊的體面丫鬟,你卻不知好歹,釀下這樣的禍事來!你叫夫人的臉往哪兒擱?叫小姐的臉往哪兒擱?”
甯玥跨過門檻:“到底出了什麽事?鬧哄哄的。”
琴兒一見甯玥,便站起身走了過來,偎進甯玥的懷裏。
甯玥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帶着她坐回床上,圓臉丫鬟識趣地退開,恭謹地立在一旁。
何媽媽行了一禮,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道:“四奶奶,真是抱歉擾您清靜了,奴婢也不想的,可您不知道,這小妮子,人小膽大,竟偷髒偷到主子頭上去了!”說着,她晃了晃手裏的簪子。
丫鬟哭着搖頭:“我……我一時糊塗……我真的……真的是一時糊塗……我……我……媽媽饒命啊……我……小姐救救奴婢啊……”
琴兒捏緊了甯玥的手。
甯玥看看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轉頭看向何媽媽道:“好歹是琴兒的丫鬟,你打算怎麽發落?”這是在提醒她,不看僧面看佛面,琴兒都沒發話,你還是别代替她教訓她的丫鬟了。
誰料,何媽媽仿佛聽不懂似的,态度十分地強硬:“四奶奶,這種手腳不幹淨的,自然是打一頓攆出去了!”
丫鬟哭着抱住了她的雙腿:“媽媽饒命!媽媽饒命!”
何媽媽踹了她一腳,無情地說道:“不檢點的東西!要你何用?”
甯玥看向琴兒,琴兒低着頭不說話,她都不吭聲,自己不好越俎代庖去管三房的事。
很快,何媽媽便将那個丫鬟拖出去了。
剛來不到三天,便發現其中一個丫鬟偷竊,真是可笑,相處一年多都沒發現,偏偏人家都住進棠梨院了,何媽媽卻火眼金睛地發現了。這其中的意味,不得不引人深思。
“琴兒,你知道她喜歡偷東西嗎?”何媽媽走後,甯玥輕輕地問向琴兒。
琴兒點頭,眼圈紅紅的:“她是喜歡偷,但是每次偷完,過幾天便會還回來。她沒惡意的……”
琴兒都看得穿的事,何媽媽未必不能,既如此,爲何非得把她發落了呢?甯玥猜不透何媽媽,不,确切地說,是猜不透尤氏的做法。尤氏閃沒閃到腰她不敢妄下定論,可尤氏把琴兒塞進她的琉錦院,絕對是沒安什麽好心。那麽,尤氏究竟想做什麽?
甯玥前往小廚房做飯,做到一半時,冬梅風風火火地奔了進來,眸光閃動:“小姐!小姐!琴兒屋裏來人了!”
“走了一個……當然會再來新的,有什麽好奇怪的?”甯玥不甚在意地切了一塊胡蘿蔔。
冬梅急得拽緊拳頭跳腳:“不是啊小姐,新來的丫鬟,好、好、好漂亮啊!”
能讓冬梅結巴,那丫鬟應該不是一般的漂亮。可再漂亮又怎樣?她前世見的漂亮女人還少嗎?馬甯溪、梅妃,哪個不是傾國傾城?她又不是男人,會對漂亮的女人感興趣。
冬梅自讨沒趣,甯玥又不許她打下手,呆了一會兒後,冬梅便去洗衣裳了。
甯玥燒完最後一道剁椒魚頭,回往了自己房間,經過走廊時,見廊下三五成群,幾名王府的丫鬟,圍着一名身穿粉衣的女子,笑盈盈地說着話兒。
“能給我編個籃子嗎?”一個小丫鬟問。
“當然。”女子微微一笑,蔥白指尖在紅繩上翻轉了起來,冬梅說的沒錯,她的确長得非常漂亮,肌膚瑩白,五官精緻,笑起來優雅和恬靜,仿佛畫上走下來的一般,充滿了濃濃的書香氣息,很快,一根紅繩便在她手中變成了一個籃子,她遞給剛才的小丫鬟,“送給你。”
小丫鬟樂得合不攏嘴兒:“多謝月如姐姐!”
不僅漂亮,還很心靈手巧,更會收買人心,王府的丫鬟,可不是那麽好相與的,冬梅來了這麽久,都被她們稱呼一聲姐姐呢,可這個月如,剛到一個時辰,便有一大堆的“妹妹”了。
“月如姐姐,我也想要籃子!”
“好啊,你稍等。”
“月如姐姐,我可不可以要一個小蝴蝶?”
“蝴蝶?好的,我剛好也會做。”
“月如姐姐,能送我一朵蓮花嗎?”
“沒問題。”
月如很快便與大家打成了一片,冬梅居然也是其中一個。
甯玥挑了挑眉,尤氏把這樣一個“萬人迷”送到琴兒身邊,真的隻是爲了服侍琴兒嗎?這麽美麗大方、溫柔賢惠的女子,很難不引起男主人的注意吧?難道說……尤氏的最終目的是爲了塞個通房丫鬟進琉錦院?
那尤氏可真夠小心謹慎的,每一步都算計得人沒有還手的餘地。
如果尤氏一開始便直接把人送來,她一定會想法子拒絕,但尤氏先把琴兒丢進琉錦院,再借故弄走琴兒的一個丫鬟,爲補上空缺再送月如送來,倒是叫她不好說什麽了。
那邊,月如發現了甯玥,站起身,朝甯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四奶奶。”語氣、動作、态度,叫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兒。
丫鬟們也紛紛給甯玥行了禮。
甯玥沒将月如放在心上,因爲月如再漂亮,也不如皇甫珊,玄胤連皇甫珊都沒看上,會看上月如嗎?如果尤氏真以爲塞個美麗娴靜的丫鬟就勾到玄胤的魂兒,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你是哪兒房調過來的?從前沒見過你。”甯玥雲淡風輕地說。
月如欠了欠身,柔聲道:“奴婢一直跟着三夫人,之前水土不服,一直歇息着,沒與您請安,這幾日方好了些,得知琴兒小姐身上少了個丫鬟,三夫人便派了奴婢頂上。過幾日,尋到合适的丫鬟了,會把奴婢調開的。”
說的好像甯玥有多麽介意她似的,非得言明了自己不會霸這這邊多久。但甯玥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呀,你又不是玄胤什麽人,前世今生都與他毫無瓜葛,我會吃你的醋才怪了。
甯玥好笑地勾起唇瓣:“你呆多久都成,我無所謂,隻一點,把你們主子服侍好了。”
月如大概沒料到對方會如此的不在乎她,愣了愣,低下頭去,輕輕地說:“是,奴婢謹記四奶奶教誨,會将琴兒小姐照顧好的。”
甯玥回了房。
冬梅笑嘻嘻地拿了一個小籃子進來,正是月如編的那個:“小姐你瞧,月如送我的,好不好看?”
甯玥淡淡地掃了一眼,漫不經心道:“你看樣子很喜歡她啊,怎麽?要不要把你送到琴兒屋裏,讓你跟她做個伴兒啊?”
冬梅讪讪地撓了撓頭:“别嘛,我沒很喜歡她,我不要了。”說着,肉痛地把小籃子丢進了垃圾簍。
甯玥淡淡說道:“你可别跟秋香一樣,被人賣了還在替人數銀子。”
提到秋香被馬謹嚴的“可憐”給迷惑,救濟馬謹嚴,結果被馬謹嚴算計,害甯玥得了痘疹的事,冬梅拍着胸脯保證道:“小姐放心!我才不是那種蠢蛋!我知道月如嘛,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就是想貪她便宜,絕對沒有喜歡她的意思!”
尤氏和三爺的那些惡心事兒,甯玥沒瞞着冬梅,冬梅當然明白她們與三房是不對付的,尤氏上趕着送了這麽一個美麗聰慧的女人過來,說是伺候琴兒,背地裏藏了什麽幺蛾子,誰知道呢?
“要奴婢盯緊她嗎?”冬梅問。
甯玥想了想:“不用。”
尤氏敢如此高調的送一個大美人過來,肯定算到了她會盯梢調查,她肯定查不出什麽,何必白費苦笑?
夜間,玄胤回來了,甯玥叫了琴兒過來吃飯,不出意外,與琴兒一道入内的是新來的那個月如。
月如打扮得非常漂亮,一件水紅色束腰羅裙,一系琵琶襟上衣,略施粉黛,臻首娥眉,皓齒紅唇,端的是清雅絕倫。不知道的,還以爲她才是小姐,而琴兒是個丫鬟呢。
就算勾引男主人,也不帶這麽招搖的,生怕别人看不出她的司馬昭之心。
甯玥笑着沒說話,拉過琴兒的手坐好,玄胤卻狠狠地皺起了眉頭,被一股刺鼻的香氣熏得惡心,看了月如一眼,不耐煩地道:“出去。”
月如一怔,求救的眸光投向了琴兒。
開什麽玩笑?琴兒不會爲之前的丫鬟開口,難道會爲了你破例?
果然,琴兒低着頭,拿起筷子吃飯,什麽都沒說。
玄胤啪的一聲将筷子拍在了桌上:“冬梅!”
冬梅連滾帶爬地跌了進來,姑爺能不能每次叫她都這麽火冒三丈的?吓死個人了好不好?
“四……四爺,怎麽了?”
“别什麽人都往屋裏放!”玄胤厭惡地掃了月如一眼,“還不快拖出去!”一身俗氣的脂粉味兒,熏得他快吐了!
冬梅吐吐舌頭,把面色僵硬的月如“拖”出去了。
這些小插曲,并未影響玄胤的胃口,玥玥爲他做菜了,他依舊吃得很歡樂,用過晚膳,冬梅将琴兒送回了屋,怕琴兒多想,還安慰了琴兒幾句:“四爺不是針對你,你别傷心哦,四爺很疼你的,是你那個丫鬟,身上的氣味不好聞,四爺才叫她出去。”
琴兒微微點頭:“我明白。”
玄胤卻是搞不懂尤氏到底想幹什麽,好端端的,送個醜八怪過來!
甯玥幫他拆開紗布,一邊換藥一邊道:“興許是想拉攏你吧!怕你不信上次的事是司空朔幹的。”
“我這就去叫她滾了!”
“哎!”甯玥拉住她,“琴兒身邊一共才兩個人服侍,你趕走月如,三嬸又會塞新的進來,總不能把琴兒趕出去的。就這樣吧,你不喜歡她,不讓她到跟前兒便是。”
玄胤厭惡地皺起了眉頭:“我真覺得她有病!她沒閃腰吧?故意的吧?”想塞個人挑撥他與玥玥的關系?太可惡了!他剛把玥玥追回來,可不希望因爲這點子破事兒又被打回原形。
甯玥笑着給他纏上了紗布:“算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麽?我知道你不會看上她,不會懷疑你的,放心吧。”
玄胤将甯玥抱到了腿上,親吻着臉龐,柔聲說道:“可覺得我讓你受委屈了?”
“你是指沒立刻把三叔、三嬸趕出去的事嗎?”甯玥摸了摸他的臉,道,“如果你因爲想給我報仇,就把他們給處置了,父王才是要與你翻臉,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希望仇人都解決掉,但我更希望你們父子和睦。”
玄胤加大了摟緊她的力度:“三哥在查了,等他查出證據,他們就逃不掉了。”
“嗯,我相信你。”甯玥溫柔地閉上了眼睛,親吻着他唇角。
他回吻着她:“等解決了他們,我上南疆,把那個神醫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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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戚來了,整個人都是暈的~打字感覺屏幕都在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