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玥以餘光掃了一眼,嘀咕道:“你帶我來就是要看這個啊?有什麽好看的?”
他那種連奏折都懶得披的暴君,寫得出檢讨來?打死她都不信。不過瞧他被折磨得焦頭爛額的樣子,不得不說,的确解氣。
蔺蘭芝又如何不清楚玄胤根本寫不出什麽檢讨?但隻有讓他知道難了,才能好生地長長記性,當然,順便也讓女兒消消氣。
一直到入夜時分,天完全黑了,浪費了一百一十一張白紙的某人,才灰頭土臉地捧着一張皺巴巴的檢讨書過來了。
蔺蘭芝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檢讨書,噗的一聲,茶水噴了。
寫了一下午,他就寫了兩個字啊!
她怎麽覺得每一張被他扔掉的檢讨書都比這張的字多呢?
還揉得皺巴巴的,這是糾結了幾百遍才終于決定拿到她面前的啊?
玄胤瞄了一眼蔺蘭芝的神色,挑了挑眉,無辜地嗫嚅道:“是你讓我寫的啊,我……寫了一下午呢。”
“一下午就寫了這個?”蔺蘭芝難以置信地望進了他的眼睛,一時間,竟分不清是他理解錯了,還是自己真的說錯了,畢竟,就算是四歲的妞妞,也不可能聽不懂檢讨是什麽意思啊!
玄胤很認真、很無辜地聳了聳肩:“你叫我寫的嘛,我寫啦。”
“我讓你寫的是檢讨!檢讨你懂不懂?”蔺蘭芝氣了個倒仰!
玄胤摸了摸鼻梁:“那這是不是檢讨嘛?”
是。
但是,是“檢讨”這兩個字而已!
蔺蘭芝終于明白女兒爲什麽會回娘家了,這小子氣死人的本事真不是吹出來的,哎喲,哎喲,不行了,她要緩緩。
客棧内,皇甫珊躺在**的大床上,整個人宛若被雷劈了似的,一動不動了。
“小娟,我闖大禍了,怎麽辦?那個登徒子……居然是夫人的丈夫!我還一直跟夫人說,那個登徒子如何如何輕薄我姐妹,那豈不是在告訴夫人,她丈夫如何如何與我姐妹糾纏不清嗎?”
“這是輕的吧?就您那蹩腳的撒謊功夫,隻怕早被人猜出是你自己了。”
“會嗎?”
“會啊!”
“啊?”皇甫珊如遭了當頭一棒,一陣目眩頭搖,“所以,我一直在跟夫人說,我跟她丈夫……糾……糾……糾纏不清?”
“嗯!”小娟點頭如搗蒜!
“嗚嗚……怎麽會這樣?”皇甫珊想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天生沒有眼淚,她現在一定能哭出一條黃河來,“夫人明明說她丈夫對她很好啊,一心一意,不跟别的女人接觸,但是、但是、但是她丈夫明明是個……是個登徒子嘛!”
“公主啊,恕奴婢直言,您覺得自己長得漂亮嗎?”
“那還用說?除了本公主的姐姐,天底下誰比本公主漂亮?”
“那……除了第一次挾持你,之後他有再占過你便宜嗎?”
皇甫珊搖了搖頭。
“你又打不過他,如果他真的想占你便宜,應該很容易吧?”
“你什麽意思?”
“奴婢的意思是,第一次,他可能真的是情非得已,他要救他哥哥,才挾持了你。”這些話,小娟早就想說了。那種連皇宮都能來去自如的人,采了公主這朵花兒一點難度都沒有,偏偏人家一直躲着公主,巴不得老死不相往來。這要是個登徒子,那天底下就沒誰不是登徒子了。
……
玄胤寫檢讨錯過了晚飯時辰,肚子餓得咕咕叫,手指摳着甯玥的門闆,可憐兮兮地道:“玥玥,我肚子好餓,我想吃飯。”
“吃面算了。”
“饅頭也行。”
“白粥有沒有?”
裏邊沒有反應。
玄胤委屈地癟了嘴兒:“你到底在氣我什麽嘛?好歹說出來,這樣讓我自己猜,我道歉道錯了,氣到的還是你。”
“你别聽皇甫珊叫我登徒子,我真沒對她做什麽,你這麽溫柔,我怎麽會喜歡一個母夜叉?你出來,我當面跟你解釋。”
“玥玥,你給我一次解釋的機會,玥玥,玥玥,玥玥……”
門都被某人的手指摳出幾道口子了,裏頭的甯玥卻好似陷入沉睡了一般,沒有絲毫動靜。
玄胤知道今晚是别想見到甯玥了,可就此離開又不甘心,雖然沒經曆過别的女人,但他隐約能感覺到,自己留在這邊,她不會消氣,可如果自己離開了,她會更生氣。還是别雪上加霜了,何況本來也舍不得走。
“姑爺要留下來啊?這可真不巧,今兒人多,沒有多餘的房間了。”蔺蘭芝意态閑閑地拼着茶,說道,“姑爺若是不嫌棄,就在走廊上将就一晚吧!”
走、走廊上将就?
那豈不是讓他英明神武的形象毀于一旦了?
别以爲他不知道,這些下人慣喜歡看熱鬧,他才不要自己躺在地上的慫樣被她們給看去呢!
他就是站,也能站一晚上!
……
“姑爺,一床褥子夠不夠啊?地上硬,要不給您再多墊兩床?”紅玉笑盈盈地問,若細看,會發現她的笑裏藏了不菲的幸災樂禍。
若在王府,哪個丫鬟敢這般奚落他,他非得揭了對方的皮。可眼下,在棠梨院,他還是……算了吧。
紅玉鋪好被子,後背其實已經出了不少冷汗,剛剛她是奉了夫人的命才敢奚落姑爺的,天知道,她多怕姑爺一腳踹過來呀!
幸虧沒,阿彌陀佛!
“那個,你站住!”
玄胤叫住了紅玉,紅玉的心咯噔一下,不會是終于要發怒了吧?
“姑、姑爺您叫奴婢……幹嘛?”
玄胤對準房門,大聲道:“我餓!”
這回,分明是講給甯玥聽的,他口中的餓,是肚子餓還是什麽,紅玉不懂,但紅玉覺得姑爺這般倔強而又孩子氣的模樣特别滑稽,掩面笑了笑,去了廚房。再一次出現在玄胤面前時,她手中多了一個托盤,托盤裏放着一碗冷掉的白粥,和兩個冷硬的饅頭。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他不過是随口一說,還真給他白粥和饅頭?!要不要再來條冷闆凳啊?!
這還不是最難忍受的,最難忍受的是這麽熱的天,睡在這麽碧草青青的後院的走廊,真的要被蚊子給擡走了!
啪!
啪!
啪!
……
不知啪啪啪了多少下,玄胤的手心都打腫了,蚊子卻依舊沒被他的威猛給震懾,依舊成群結隊而來,依舊叮得他苦不堪言。
他索性拉過被子将自己遮住,奈何三伏天,這無疑是活蒸。
熱得受不了了,他決定還是去喂蚊子。
被咬得受不了了,他又覺得還是活蒸比較好。
如此反複,抱着甯玥睡的時候,覺得一眨眼就天亮,隻恨它太短的夜,一下子變得無比漫長了。
涼快的室内,甯玥與蔺蘭芝躺在柔軟舒适的大床上,淡紫色帳幔從承灰一墜而下,小天地内,幹淨而安靜。
外頭又傳來了某人打蚊子的聲音。
蔺蘭芝捏了捏女兒的手,輕聲道:“還沒走呢,真能忍的,換你父親,早氣跑了。”
甯玥沒說話,好像睡着了,可蔺蘭芝知道,她沒有。
蔺蘭芝将她抱進了自己懷裏,一邊撫摸着她秀發一邊道:“有一次,我與你父親也是吵得兇,不是白薇兒那次,是你還沒出世的時候。你父親那陣子不知怎的,與一群下三濫的人一塊兒迷上了賭錢,每天半夜都溜出去呀,天不亮再回來。後面有一次被我發現了,我提着刀就去了賭場,我說,夫唱婦随,你賭,我也賭,我不賭錢,賭我這隻手。那會兒他正喜歡我呢,就給吓壞了,乖乖地跟我回家了。但事後他想起來,總覺得我太潑辣,沒給他面子,害他被同僚嘲笑,與我吵鬧了許久。我當時氣的呀,也氣回了娘家。結果你猜怎麽着?”
“怎麽着?”甯玥輕輕地問。
蔺蘭芝無奈地笑了:“我跟你現在的情況不同,你孑然一身,無牽無挂,那時,你大哥已經三歲了,他讓你大哥給我寫了一封信,說,‘娘你快回來,客卿想你’,我就回去了。”
“這麽狡猾!”
“男人啊,個個兒都狡猾,個個兒都是狐狸,端看他願不願意被你欺負,還是非得一輩子壓着你。”
甯玥沉默。
娘的意思她明白,男人隻有在喜歡一個女人的時候才會無條件的退讓,一旦他不肯退讓、不肯包容了,那一定是他變心了。
玄胤被她娘惡整成這樣卻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不是真的不敢,是心裏藏着那份喜歡。
“真不聽他解釋啊?”蔺蘭芝又問。
“不聽。”
想聽解釋的人都是已經在内心想要去原諒對方的人,她不想原諒玄胤,所以不給自己任何機會,無關事情藏了多少苦衷,就是這個人,她現在不想原諒。
啪!
又是一聲打蚊子的聲音。
甯玥的睫羽微微顫了一下。
蔺蘭芝促狹地眨了眨眼:“心疼了?”
“誰心疼他?他自己要賴在這兒喂蚊子的,又沒人逼他!有本事,回他的王府去呀!那兒才涼快舒服呢!”甯玥沒好氣地說道。
蔺蘭芝就笑:“好好好,不心疼,是他自找的,誰讓他把我寶貝女兒惹哭了?吃冷饅頭睡走廊喂蚊子是好的,下次,合該把他丢出去!”
還吃了冷饅頭?
甯玥的睫羽顫了顫,沒再說什麽,閉上了眼睛。
玄胤繼續與蚊子奮戰,蚊子什麽的,比檢讨書難對付多了!弄得他都沒心思去管自己這玉樹臨風氣宇軒昂的天下第一美男的狼狽形象是不是都被丫鬟們給看去了。
蔺蘭芝不傻,哪兒會真讓姑爺在下人跟前兒沒臉?早偷偷地把棠梨院的人遣散了,馬甯馨和妞妞姐弟也去老太太的院子歇息了,隻留下一個必須過場子的紅玉。
玄胤拍蚊子呀,不知拍了多少下,蚊子還最愛叮他的臉,漸漸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太困了睡過去的,還是自己活生生把自己給拍暈的。
暗夜中,門被打開,一隻素手探了出來,放下一個熏爐,隻見那原本在周圍密布的蚊子,呼啦一下散了。
……
天蒙蒙亮,玄胤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就要穿衣去操練,才發現自己不是在玄家,而是在棠梨院。前半夜被蚊子咬得半死,後半夜卻一個蚊子都沒有,果然睡着了,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蔺蘭芝一拉開門,就見玄胤盤腿坐在地鋪上,像個小彌勒佛,死死地盯着房門,好似要把房門給盯穿似的,她一下子被逗笑了,清了清嗓子,努力壓下笑意,雲淡風輕道:“姑爺昨晚睡的好麽?”
“嗯。”玄胤委屈地發出一個微弱的鼻音,“玥玥起來了麽?”
蔺蘭芝笑道:“起來啦。”
玄胤眼睛一亮:“她人呢?”
“走啦。”
“啊?”玄胤目瞪口呆,“我擱這兒守了一整夜,她是怎麽走的?”
蔺蘭芝笑得莞爾:“忘了告訴姑爺,我前幾天剛給棠梨院開了個後門。”
話音剛落,便見玄胤一溜煙兒地走掉了!
蔺蘭芝回過頭,對屋子裏說道:“出來吧,他走了。”
早餐很豐盛,一碗三鮮面、一籠灌湯包、一盅銀耳紅棗湯、一個鹵雞蛋、一盤果蔬什錦,甯玥分别都用了些。快吃完的時候,紅玉擰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說:“四小姐知道小姐回來了,親自下廚熬了一碗綠豆湯,說清涼解暑的,請小姐和夫人嘗嘗。”
若她記得沒錯,甯婉如今仍舊在麒麟書院上學吧,今兒又不放假,她不早早地去學堂,卻窩在家裏給她煮什麽綠豆湯,真夠下苦功的。
甯玥淡淡地掃了一眼:“還給她!我不喝!”
紅玉張嘴:“呃,這……”
蔺蘭芝招了招手:“算了,擱這兒吧,給她送一籠灌湯包去。”
“送什麽送?她那人,你越理她,她越帶勁兒!她想通過我嫁個王子王孫的,我還真沒這本事!”若甯玥看得上普通官宦之後倒也罷了,她不介意給她引見引見,偏偏二夫人找的那麽優秀的人都被甯婉嫌棄,她不可能找的比二夫人的更好,“反正我幫不了她,不如快刀斬亂麻,讓她絕了這念頭的好!”
蔺蘭芝一想的确是這麽個道理,自己總顧念她一個姑娘家,臉皮薄,一些事不好直接與她挑明,以爲她自己能明白她的拒絕,偏她如此锲而不舍,看來,真要快刀斬亂麻了。
“照玥兒說的做,把綠豆湯還給她,另外,我這些日子中暑太厲害了,沒法子教她下廚。”
“是。”紅玉擰着食盒出去了。
早飯過後,甯玥與蔺蘭芝說了會兒話,之後,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生意太好,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五名大夫已經不能滿足病患的需求,甯玥正在考慮聘請一些新的有責任的大夫。另外,由于患者過多,回春堂的地方也漸漸地不夠用了,考慮是直接搬個更大的地方,還是租下旁邊的鋪子合成一家店。
甯玥在街上轉悠了一會兒,将幾個覺得不錯的地段暗暗記了下來,等觀察一陣子,做個比對再決定怎麽出手。
進了回春堂,不出意外的,又是人滿爲患,有幾個甚至排到外面來了,掌櫃的安排人搭了棚子,送了扇子,以免他們被熱壞了。一些患者和家屬的臉上已經浮現了不耐煩的神情,但自從上回一個鬧事的被她送進衙門後,再沒誰敢在回春堂發飙了。
掌櫃看見甯玥,笑着打了招呼:“東家,您來啦?”
甯玥的眸光自病患的身上逡巡而過,說道:“你到樓上來一趟,我有事與你商量。”
樓上,有一個專門給甯玥準備的小賬房,除了鍾媽媽,一般人不得随意進入,鍾媽媽如今負責後勤,甯玥基本上見不到她。
甯玥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掌櫃的,坐吧。”待掌櫃坐下後,才又說道,“現在的病人太多,大夫們是不是要忙不過來了?”
“可不是嗎?”掌櫃歎了口氣說道,“這些大夫都是上頭的回春堂留下的,他們說從前沒這麽好的生意,閑得很,如今忙得腳不沾地,個個兒都找我訴苦呢!”
回春堂的大夫比别的藥房的大夫辛苦,這一點甯玥是知道的,不僅是因爲病人多,還因爲回春堂每晚都排了大夫值夜,觀察室的那些患者,不能隻留幾個學徒守着。
“以後給月錢,除了以前承諾他們的,另外,按照他們的接診數量發放獎金。病人的診金還是原先的價嗎?”甯玥問。
掌櫃點頭:“是的,十文,一直沒有變。”
“那就每個大夫提成三文,但是你告訴他們,不要盲目地追求數量,誰要是看得不認真,被我發現一次,扣一個月的月錢,發現兩次,趕出回春堂,永不錄用!”
掌櫃的眼底居然閃過一絲亮色:“東家想的周到!”如此一來,既不用擔心他們積極性不夠,也不用害怕他們會爲了錢财而不認真給病患瞧病。明明是個十四歲的姑娘,想法竟比他這個經驗老到的中年人更完美,不明白她是怎麽做到的。
“現在大夫們看病都是怎麽安排的?”甯玥又問。
掌櫃答道:“婦女一般是呂醫女,疑難雜症是老萬,其餘的就是趙大夫、童大夫和陳大夫。”
這幾位大夫甯玥都仔細接觸過,也給他們打過下手,知道他們各自最擅長什麽,想了想,對掌櫃說道:“你記一下,從明天開始,孩童找童大夫,婦女找呂醫女,傷患找陳大夫,内科之事找趙大夫,疑難雜症不變,依舊是萬老先生。”
“是。”
“還有一件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東家請說。”
“回春堂你也看到了,大夫不夠,地方也不夠,我打算擴建,你覺得是直接擴建的好,還是搬一處更大的地方好?”
掌櫃略一思索,道:“我覺得還是擴建吧,隔壁的布莊生意不怎麽好,我去談談,應該能夠以一個比較合适的價格盤下來。”
甯玥淡淡一笑道:“價格不重要,多給些也無妨的,最重要的是雙方都合作愉快。沒必要爲了一點蠅頭小利斤斤計較,總覺得誰吃了虧誰占了便宜。好名聲傳出去了,今後多的是機會賺回來。”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雖是女主,胸襟卻比男人更甚,一開始進回春堂時,他隻是看中了對方開的月錢,如今,他是真的對這位小東家死心塌地了。他笑着點頭:“好,我馬上去找陸老闆喝茶。”
掌櫃的離開後,甯玥到一樓幫了會兒忙,中午在回春堂用的膳,本打算回棠梨院,但一瞅那毒辣的太陽,又打消了念頭。
在賬房整理了一會兒賬冊,确定回春堂賺的錢已經超過十萬兩之後,甯玥心滿意足地睡了。
睡到一半,她被熱醒了,動了動身子,猛地被一股濃煙嗆得咳嗽了起來!她睜開眼一看,就見她賬房的牆壁和桌子已經完全燒起來了!
火勢彌漫了整間屋子,火舌如龍,從房梁,一路攀爬到她的小床,眼看着就要燒到她自己,她一把跳起來,躲開了火勢。
她不就是睡了一覺嗎?怎麽突然就走水了?還走得這樣猛烈?
是隻她的賬房走了水,還是整個回春堂都這樣?
來不及思考,火舌舔到她的裙裾了。
她忙往地上一滾,滾滅了身上的火種,地面已經被大火炙烤得滾燙,甯玥趕忙爬起來,朝唯一還沒被火龍侵襲的窗子跑了過去!
嘭!
一根房梁砸了下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房梁上的火燒得很高很旺,她跨不過去,而且房梁倒下的那一刻,火星子濺到了窗簾上,窗簾燒起來了,最後一條出路也被堵死了。
“東家!東家你在裏頭嗎?”
外面,響起了掌櫃着急的叫喚。
甯玥用袖子掩住鼻子,高聲道:“我在!咳咳……快打水來——”
“哎,鍾媽媽你别沖動啊!這麽沖進去會死的!”
甯玥聽到鍾媽媽的哭聲了,慶幸她被大家攔住了,火勢太猛,她進來也于事無補,隻會白白搭上一條命。
火勢越少越旺,等不及他們滅火了,必須逃出去。
念頭閃過,甯玥用僅剩的一壺茶水打濕了帕子,瞧準門的方位後,蓋住臉,悶頭沖了過去!
卻突然,嘭的一聲,門被踹開了,玄胤頂着濕漉漉的毛毯沖了進來,甯玥連震驚都來不及,就被他裹進了懷裏,像那次在暴風雨中行走一樣,她被他抱了起來,從頭到腳裹着,她什麽都看不見……
見甯玥被成功救出,所有人都長長地松了口氣,天知道他們看到那麽大的火時,全都以爲東家沒救了。幸虧郡王及時趕到,不然,他們就得給東家收屍了。
掌櫃即刻将二人領入貴賓室,陳大夫和萬大夫給二人檢查了身體。
甯玥被悶壞了,吸入了一些濃煙,氣管和肺部略受刺激,但并無大礙,玄胤就沒那麽幸運了,他抱着甯玥,雙手裸露在火勢下,十指全部燒傷了。
那曾經是一雙美如玉雕的手。
甯玥撇過臉,不知是不想看,還是不忍心再看。
陳大夫拿出藥水鑷子,在玄胤身邊蹲下,道:“郡王忍着,我先給你把燒壞的皮膚組織揭下來,再清洗一番,過程可能有些疼。”
玄胤望向甯玥,抽回了手。
陳大夫是個非常溫和的人,又輕輕地說道:“也不是太疼,我動作很快,一下子就過去了。”
玄胤的眸光死死地釘在甯玥的側臉上:“我要她給我弄。”
“啊?”陳大夫一驚,看了看甯玥,又看看一旁的掌櫃,心道,東家的醫術……怕是還不行吧?一般的割傷、燙傷,她勉強可以,郡王的傷卻比較複雜和嚴重啊!
掌櫃清了清嗓子:“那個……我去看看火都滅完了沒!”語畢,一溜煙兒地跑掉了!
甯玥沉默着沒說話。
陳大夫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又不是很明白,愣了愣,說道:“郡王,還是我來吧,東家沒給人治過這個。”
“我就要她治!”玄胤倔強地挑着眉頭,目光依舊落在甯玥的側臉上。
甯玥拽緊了拳頭,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突然,她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道:“愛治不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哎呀,這倆口子是吵架了呀。陳大夫的嘴角抽了抽,讪讪地道:“郡王,我給你處……”
“滾出去!”
陳大夫話未說完,便被玄胤厲聲打斷了,陳大夫不敢繼續逗留,歎息着出去了。
這麽熱的天,又傷成那樣,不盡快處理,很容易發炎,并且留下十分難堪的疤痕。
甯玥站在廊下,看大家整理滅完火後的狼藉,她已經沒事了,應該能夠靜下心來分析這場大火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爲了,卻不知爲什麽,腦子裏亂糟糟的,想什麽都想不進去。
“東家。”掌櫃來到她身邊,語重心長地說道,“去給郡王治了吧,再拖下去,那雙手就廢了。”
甯玥沒動。
掌櫃又道:“我剛來的時候,你曾經對我說,醫者當以救死扶傷爲根本,不論善惡、不論老幼、不論富貴貧賤,哪怕是一個明日要上斷頭台的人,今天也同樣有要求看診的權利。東家,那個等待救治的人不是你丈夫,隻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傷患。”
甯玥最終還是去了。
玄胤見到她,滿臉都是笑容,哪兒像個被燒傷了雙手的患者?
“就知道你心疼我。”
甯玥沒理他,淨了手,拿起消過毒的鑷子,以紗布托住他的手,開始爲他清理。她不是真的沒有經驗,前世在軍營,大夫不夠,她幫着處理過一些傷勢,但與科班出身的陳大夫相比,她顯然弱了太多。
這個過程應該是挺痛苦的,她想,不過玄胤一直看着她傻笑,又讓她覺得也許這個人天生不知道疼痛吧。
處理完傷勢,甯玥端着托盤站起身。
玄胤用裹着紗布的手拉住了甯玥:“玥玥,說句話可以嗎?”
甯玥面無表情拂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玄胤望着她消失不見的背影,眸光慢慢地暗了下來。随後,他腳步一轉,去往了回春堂附近的小胡同,那裏,冬八已經押着一個身着青衣的男子在等他了。男子約莫而二十七八歲,長得周周正正的,氣質也十分光明磊落,但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溜進回春堂的賬房,防了一把大火!
玄胤一腳踹過去,将他踹倒在地上,他慘叫一聲,想要站起來,玄胤又一腳踩上了他肩膀,不,确切的說,是踩碎了他肩膀。
“啊——”他疼得面容扭曲,眼淚呼啦啦地冒了出來,“饒命……饒命……”
玄胤的臉上,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痞氣,冰冷得像個地獄的修羅,沒因他的痛苦與求饒而閃現一丁點的動容,反而,慢悠悠地以腳尖在他碎裂的骨頭上碾了碾。玄胤的力道把握得很好,能把男子疼得痛不欲生,卻又不至于暈過去:“說,誰派你到回春堂縱火的?”
男子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敢說。
玄胤的唇瓣扯出一絲冷意,右腳順着他肩胛,一寸寸地踩了下去,整條胳膊的骨頭全都被踩碎了:“誰派你到回春堂縱火的?”
“我……我……啊——”
玄胤耐心不好,他說話太慢,玄胤的腳已經猜到了腿骨上,腿骨也碎了。
“我說!我說!”這種疼痛,絕不是一個青年流氓能夠承受的,“是一個男人!一個……一個……一個個子很高、身材很魁梧的男人!我不知道他名字,他……他很有錢……他給了一百兩黃金,讓我悄悄地潛入回春堂的小賬房,藏好火油,隻等回春堂的東家什麽時候去了,就一把火燒死她!”
“原來是提起藏好的,難怪這麽突然!”冬八往他臉上踹了一腳,“狗東西!連我家夫人也敢害!真是活膩了!”
夫、夫人?
那這個男的是……是……
玄胤冷冷地看着他道:“那個男人長什麽樣,你還記不記得?”
“我沒看清,天很黑,他戴着鬥篷,我隻知道,聽他口音,不像京城人!像是……”男子想了想,“像北城一帶的!我以前在北城販賣過皮革!聽得出北城口音,是的,他那就是當地的口音!”
身材魁梧的男子,北城口音,有錢。
符合這三項條件的,又與甯玥有瓜葛的人,答案已經十分明顯了。
男子的眸光掃過玄胤手指上的紗布:“對了,他的手也受傷了!他也纏了紗布,但他纏的不是手指,是手掌。至于是哪隻手,我不記得了……”
身材魁梧的男子,北城口音,有錢,手上纏着紗布。
符合這些條件不正是他的好三叔嗎?
“胤郡王,我發誓……我知道的全都毫無保留地說了,求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兒上,繞了我這一次吧!”男子淚水漣漣地求饒。
“繞你?”玄胤冷冷地笑了。
紫雲軒,三老爺、尤氏、琴兒正在吃晚飯。琴兒吃的不多,略用了幾口便回了房。三老爺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真是個麻煩精!”
尤氏忙關上門,打了個圓場道:“好了好了,她什麽都不懂,何必怪她?”
“這次的事,都是她惹出來的!不是她殺了人,那臭丫頭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三老爺咬牙切齒地說完,又瞪了尤氏一眼,“你也是的!看人看不住,撒謊也靠譜!”
“我當時也是急了,我哪裏知道琴兒會突然溜了?我找她找到一半,那丫頭突然走過來問我找什麽,我情急之下才說金钗丢了,我也忘了我那天正戴着那支钗。但事後,我不是圓過來了嗎?說那钗我有一對兒,丢的是另一支!”尤氏硬着頭皮解釋。
“哼。”三老爺冷冷哼道,“你以爲她會信?”
“唉,是我,我就信啊。你老說那丫鬟是因爲琴兒和我才起疑心的,你呢?你上次支開碧清給玄小櫻下藥,不也被她抓了個正着?指不定她懷疑你,就是從那一次開始的呢!與我們無幹!”尤氏含了一絲不悅地說。
“好了好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那丫頭邪門兒的狠!”頓了頓,三老爺又道,“不過她也邪門兒不了多久了。”
尤氏聞言,就是一怔:“怎麽說?”
三老爺拿起茶杯,與中山王有三分相似的臉上慢慢暈染了一抹得意的笑意:“過了今天,她就再也開不了口了!”
小丫頭,我雖與你無冤無仇,但誰讓你太聰明,察覺到了我的居心呢?下次投胎,還是做個傻子吧!
“三老爺!三夫人,王爺王妃請你們到文芳院一趟!”
門外,突然響起了丫鬟的通傳。
這個時辰,不該在房中用膳麽?找他們過去做什麽?三老爺的心中隐約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但很快,他便将這種感覺壓了下去,穿戴整齊,與尤氏同去了文芳院。
文芳院的明廳中,王爺、王妃端坐在主位上,玄昭立在一旁,玄胤站在中間,他身側,趴着一個狼狽不堪的青年男子。
男子的右臂與右腿已經被完全踩碎了,痛得面色發白,渾身顫抖。
三老爺與尤氏齊齊一怔,不理解文芳院怎麽會來了這麽一個人兒?可是,當男子擡起頭來,露出面容的那一刻,三老爺的臉色瞬間變了。然他掩飾得極好,很快,便誇張地問道:“大哥!這是誰呀?好像是受傷了!”
中山王凝了凝眸,看向玄胤,沉沉地道:“好了,你三叔來了,可以說了。”
三老爺的眸光不着痕迹地閃了一下。
玄胤勾起唇角,舉起纏着紗布的手指,說道:“我今天中午在回春堂的賬房午睡,睡到一半,賬房突然燒起來了,我命大,隻燒傷了手指。後面,我調查了一番,才發現那場火不是意外。我抓到了縱火的人,就是這家夥!”
說着,他踢了踢男子的腿,男子痛得嗚咽了一聲,他嘲諷一笑,又說道:“但三書猜,這家夥跟我說了什麽?”
三老爺的喉頭滑動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說道:“他與你說了什麽?”
玄胤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說道:“他說,是一個北城口音的男人找他縱的火,那男人跟我一樣,手受了傷,纏着紗布,而且那男人還非常有錢,一出手就是一百兩黃金。三叔覺得,他說的那個人會是誰?”
三老爺的拳頭緊緊握在了一起:“我怎麽知道是誰?”
玄胤挑眉,一臉無辜地問:“三叔不覺得,他說的那個人就是你嗎?”
“胡鬧!”三老爺拍着桌子站了起來,“我怎麽可能買通人去回春堂縱火?我吃飽了沒事幹嗎?”
玄胤點頭:“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呢,我好歹是我父王的親生兒子,怎麽也該值一千兩黃金,三叔應該不會這麽小氣,一百兩黃金就想要了我的命。”
一口一個三叔要他的命,三老爺氣壞了,繃着臉,面向中山王道:“二哥!小胤他是怎麽了?居然懷疑我會找人燒死他?我根本都不知道什麽回春堂!我也不認識這個什麽兇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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