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玥看看他,再看看皇甫珊,聯想到之前的那麽多事、那麽多巧合,該明白的、不該明白的,全都明白過來了。
南方人,身份特殊,被登徒子輕薄和羞辱,遠赴千裏來尋仇。
她怎麽就沒聯想到南疆公主呢?
自己真是蠢啊,居然把情敵當成朋友,一次次與對方交往,還講了那麽多知心的話,對親娘都沒講過。
甯玥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原本要去回春堂,突然不想去了,讓小樓掉轉方向,回了将軍府。
上輩子她是沒有娘家可回,所以每次在司空朔那邊受了委屈,都隻能一個人躲在寝殿舔拭傷口,這輩子她爹娘健在,沒道理還留在夫家受氣!
玄胤愛怎樣怎樣,她不奉陪了!
蔺蘭芝正在陪妞妞練字,聽說甯玥回來了,當即高興地放下筆,親自迎了出去。天知道女兒不在,她每天都牽腸挂肚的,可是思念壞了,但又不好叫總叫女兒回娘家,怕外人說閑話。
她走得很快,幾乎要跑起來,紅玉跟在後頭給她打傘,都追不上她!
“夫人,您慢點兒!這麽熱,萬一中暑了怎麽辦?”紅玉自己都熱得快冒煙兒了。
蔺蘭芝左耳進右耳出,越走越快,将紅玉遠遠地甩在了後頭。太想女兒了,她一秒鍾都不想耽擱。
甯玥剛下馬車沒多久,便見娘親火急火燎地走來,不用想也知道,娘親是來接她的。她的眼眶當即有些發熱,在經曆了那麽多無助與傷害後,知道有個人會永遠無私地疼你、等你,原來就是這種感覺,讓人想落淚。
“娘!”甯玥抱住了蔺蘭芝的胳膊。
蔺蘭芝将女兒摟進懷裏,大熱天兒的,也不嫌熱,摟得緊緊的,可又怕女兒熱,忙松開胳膊,拉過她的手道:“今兒怎麽有空過來了?”
這話,聽得甯玥心中一陣心酸,這是她家,是生她養她的地方,然而如今她連回來一趟都必須是“有空”。她不在的日子,她娘一定很煎熬吧!原先父親在還好,雖嘴上說對父親寒心了,可少年夫妻老來伴,身邊有個人,總還是稍微不那麽寂寞的。
甯玥将頭靠上了蔺蘭芝的肩膀,輕聲道:“我以後,都有空得很,都來陪你。”
“傻孩子!說的什麽胡話兒?”蔺蘭芝佯裝發怒地瞪了女兒一眼,心裏,卻早早地樂開了花,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跟了夫家就是夫家的人,女兒不同,心中還是向她多些,“讓娘看看,長高了沒?”
甯玥在大婚後不久便滿了十四,但依舊是長身體的年紀,衣裳更換得很快,依稀記得女兒上次才到她耳朵,現在都好像快與她齊平了,身材也發育得不錯,隻是臉蛋兒清瘦了些。蔺蘭芝心疼地說道:“沒睡好嗎?還是吃的少呀?都不見長肉。”
“他們做的飯不好吃,沒娘做的好。”甯玥撲進蔺蘭芝懷裏,撒嬌着說。
蔺蘭芝可被她撒嬌的小樣子逗樂了,捏捏她臉蛋:“好好好,娘這就給你做!來!”
母女倆手挽手回了棠梨院,自從在棠梨院住下後,蘭芷院她也不去了,蘭芷院沒有女兒的生活痕迹,棠梨院才有。院子裏的每一棵樹、每一朵花都是女兒摸過的,屋子裏的東西也都是女兒用過的。就連被子上,都是女兒身上的香氣,她閉上眼,就好像女兒在她旁邊躺着一樣。每天睜開眼,望向門口,都覺得女兒會從那兒打着簾子進來……
甯玥在跨進棠梨院的一瞬,腦海裏也浮現了許多兒時的、少時的記憶,她在樹上刻字,在花上澆皂角水,還每天踮起腳尖往盼望爹娘。
進内屋時,母女倆的眼睛都有些紅紅的。
馬甯馨在隔壁陪小寶貝午休,她堅持自己喂養孩子,沒請乳母,特别辛苦,蔺蘭芝便沒叫醒她,讓紅玉在屋子裏置了幾大盆冰塊,又叫粗使婆子燒了幾桶溫水,對甯玥道:“你先洗個澡,換身幹爽衣裳,我去做飯。”
“不用,讓廚子做就好了,我剛跟你開玩笑的。”天這麽熱,廚房簡直是個大火爐,她才舍不得讓她娘在裏頭“活蒸”。
她卻哪裏知道,能給她做一頓可口的飯菜,蔺蘭芝蒸一整天都樂意呀。
“快去洗,啊?”蔺蘭芝推着她進了浴室,對外頭喊道,“紅玉,給玥兒拿一套衣裳出來!”
“好嘞!馬上!”
她自己渾身都濕透了,比甯玥還慘,但她卻好似感覺不到熱,精神抖擻地去了小廚房。
下人們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自從入了夏,夫人便三天兩頭中暑,出不得門,一出準得被擡回來,今兒是怎麽了?出去曬了一趟,居然越曬越精神了?!
蔺蘭芝去下廚的時候,紅玉從櫃子裏挑了一條冰藍色半身長裙、一件素白蠶絲上衣給甯玥,這身打扮不必束腰帶,無論顔色還是質地,都讓人感到非常的涼爽。另外,還配了一個粉色的冰絲肚兜,一條同色冰絲亵褲。
甯玥穿着,跟沒穿衣服一樣,涼涼的,一點兒都不熱。
“真是太漂亮、太合身了!”紅玉給甯玥系好裙子上的絲帶,由衷地贊歎。
“誰做的?”她天天長個兒,冬梅都快把不準她的尺寸了。
紅玉掩面一笑:“還能有誰?”
“我娘?”甯玥眨了眨眼。
“再好的繡娘,都繡不出這麽用心的衣裳。”紅玉蹲下身,給甯玥理了理裙裾,“夫人每天晚上想小姐了,就給小姐做一套衣裳,小姐自己去看,滿滿一箱子,都快給塞滿了。”
她依舊稱呼她小姐,而不是姑奶奶,私心裏,沒因她出嫁而把她看成外人。
甯玥打開箱子,五顔六色的衣裳,何止塞滿,都快塞不下了,她才出嫁才三個多月呀,就已經做了這麽多衣裳,她娘該是有多寂寞?
蔺蘭芝從小廚房進來時,就看見女兒盯着一箱子衣物發呆,讪讪地笑了笑:“瞎做的,好了,過來吃飯。”
幾個丫鬟将菜呈了上來,盡管她不住這邊了,但小廚房每天都會備着她喜歡的食材,這一桌子菜,做起來也就十分迅速了。
才進門多久,甯玥的眼眶又濕了,捏着筷子,感覺淚水就要掉下來。
蔺蘭芝看着她模樣,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起來:“怎麽了這是?還給哭上了?”
已經快押回眼底的淚水,被蔺蘭芝一問,瞬間洶湧地沖了出來。
蔺蘭芝忙将她抱進懷裏,心疼地道:“跟娘說說,誰給你委屈受了?是不是小胤?”
每次回來都是倆口子一塊兒,今兒落了單,她又不傻,怎會猜不到?何況女兒還講了什麽“以後都有空”的話,這分明是不想回王府了。女兒的性子她清楚,一般的事傷不了她,敵人的攻擊隻會讓她感到憤怒,親人的,才會讓她傷心啊。
知女莫若母,娘親肯定猜出一些端倪了,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能說,她娘爲她操的心已經夠多了,她如何忍心讓她娘爲她擔驚受怕?
吸了吸鼻子,道:“他太忙,都沒時間陪我了。”
說完全沒矛盾,娘肯定不信。
蔺蘭芝緊繃的神色慢慢緩和了,就道:“他忙是好事嘛,忙,說明他開始長大了,有擔當了,懂得爲你們今後謀劃了。總不能一輩子頂着郡王身份,卻沒一個實職。你就爲這個委屈的呀?”
“嗯。”甯玥含糊地應了一聲。
蔺蘭芝笑了:“回頭我說說他,你先吃飯。”說着,她扶着甯玥坐起來,給甯玥夾了一塊糖醋排骨。
甯玥吃得很香,一桌子菜,掃了大半,反正她長身體,也不怕撐壞了。
用膳期間,甯婉來了一次。
甯玥沒見她,她現在沒心情見任何不相幹的人。
甯婉是來找蔺蘭芝讨教廚藝的,蔺蘭芝燒得一手好菜,甯玥出嫁的這段日子,甯婉隔三差五地學藝,蔺蘭芝心善,沒拒絕她。
今日不同,蔺蘭芝要陪女兒,讓紅玉把甯婉打發了。
甯婉的小心思,母女倆都十分清楚,無非是甯玥嫁入王府了,她想借甯玥的勢,在京城尋一門比較滿意的親事罷了。
其實二夫人給甯婉找的對象都不差,可甯婉心性高,一個都沒看中。
“她還想嫁到哪裏去?王府還是侯府?”甯玥不耐煩地放下了筷子,“上次二嬸給她說的中書令的三公子不是挺好嗎?嫡出的,又是幺兒,她嫁過去,不比長媳的地位低!”
“她大概……是看你嫁進王府了,也把自個兒的身價給估高了吧。”蔺蘭芝講話一針見血,她善良歸善良,不代表看不穿甯玥的小心思,說白了,甯婉就是覺得自己比甯玥強,嫁的丈夫也必須比甯玥的好。但甯玥與玄胤的親事,真不是謀來的,是陰差陽錯,說穿了,就是一種緣分。
甯玥不憎恨甯婉,因爲比起馬甯溪和蔺詠荷對她做的事,甯婉的幾句挑撥離間根本弄算不得什麽,但今生,甯婉的過于擡高自己、過于貶低她,着實令她喜歡不起來。
“娘,你以後别理她了。”
“唉,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總不好将她趕出去,但你放心,我沒那麽容易心軟。”說着,蔺蘭芝告訴了甯玥另外一件事,原來,甯婉早就暗示想到玄家住幾天,給甯玥做個伴兒什麽的,蔺蘭芝裝做沒聽懂,甯婉又不好講得太直白,讓人覺得她不尊重,試了幾次無果,終于才不再提了。
這邊母女倆說着體己話兒,那邊紅玉禀報,姑爺來了。
不是碰到南疆公主了麽?不跟人家好好親熱,跑來她娘家做什麽?
“娘,我困了,睡會兒。”說着,進了裏屋。
這是不想見玄胤的意思,蔺蘭芝不至于看不出來。不過,女兒不見,她這個做丈母娘的,卻必須得好生見一見的。蔺蘭芝換了身端莊得體的衣裳,去花廳見了玄胤。
玄胤沒看到甯玥,隻看到了蘭芝,眸子裏掠過一絲失望,行了個後輩的禮道:“娘,玥兒呢?”
蔺蘭芝沒像以往那樣對他露出親和寵溺的笑,而是慢悠悠地往椅子上一坐,說道:“還記得我女兒啊,以爲你心裏早沒她這号人物了呢?”
“娘!”玄胤委屈地癟了癟嘴兒,“您怎麽能這麽看我?”
“那你倒是說說,你到底怎麽惹到她了?害她一回來,飯也不吃,就坐在那兒一個勁兒地哭!”這話有些誇張,不過不說重一些虐虐這家夥,實在難消她心頭的怒火!她那麽堅強的女兒,殺人都不怕,卻委屈地落淚了,她這個做娘的,心都是痛的!
玄胤聽完蔺蘭芝的話,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甯玥看起來冷靜溫柔,骨子裏卻比誰都倔強,說是流血不流淚也不爲過,今天……卻被他……弄哭了?
蔺蘭芝将玄胤的神色盡收眼底,冷笑:“現在知道着急了,早幹嘛去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馬家出身太低,不敢給女兒撐腰,所以可勁兒地欺負她?!”
“我絕沒這麽想!”玄胤要瘋了,玥玥到底跟蘭芝說了什麽啊?怎麽一向寶貝他的蘭芝突然跟他翻臉了?還翻臉得這樣厲害。
“那她怎麽哭回娘家了?”
“我……”玄胤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向蘭芝提起皇甫珊的事。
蔺蘭芝含了一絲冷意地說道:“你們之間的事,不方便告訴我,我理解,但你把我女兒欺負成這樣,不可以就這麽算了!”
“我真沒欺負她……”玄胤的内心是崩潰的,他哪裏敢欺負甯玥?一次都沒與她紅過臉,除了壓着她做做羞羞人的事……可每次做那事,她也都挺享受的。至于被兇的、被拒之門外的,次次都是他好不好?
“反正我女兒不高興了,就是你的錯!”蔺蘭芝霸道地說。
“是是是,是小婿的錯。”得罪丈母娘什麽的,最不明智了。
蔺蘭芝瞧他那副委屈的小模樣,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很快,又十分嚴厲地說道:“既然知道錯了,就給玥玥道個歉吧!”
玄胤眼睛一亮:“好好好,我這就去!”
“回來!誰讓你去了?”蔺蘭芝叫住了他。
他一愣:“不去?那是她過來嗎?”
“她不過來。”蔺蘭芝挑眉說。
“那……我怎麽跟她道歉?”
“寫檢讨啊!”蔺蘭芝臉不紅心不跳地歪道,“你嶽父大人每次惹毛我了,都寫至少三份,念在你初犯的份兒上,就一份吧!”
開什麽玩笑?他堂堂七尺男兒,居然給一個小女子寫檢讨!他怎麽可能做這麽沒出息的事?
一個時辰後,花廳旁的小書房。
“玥玥,你總這麽躲着不見我什麽意思?皇甫珊的事根本是個意外!我與她半文錢的關系都沒有!那天我是跟我二哥一起闖進去的!我看到的,我二哥也看到了!我絕無私心!當時的情況真的特别危急,我們要是不找地方躲起來,會被三萬南疆兵射程刺猬的!”
哎,不行,好像太兇了。
玄胤揉了紙團,扔進垃圾簍,又鋪開一張白紙,提筆——
“親愛的玥玥,你不要再躲着我了,我知道錯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已經一年半沒見你了,嗚嗚……想死你了,想得心都疼了,皇甫珊的事真不是我故意的,我發誓我跟她沒有關系,我好讨厭她的……”
呃,太娘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玄胤丢掉,再鋪開一張。
“妻,可安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吾與汝已分離一載有餘,吾心,甚爲挂念。吾知汝惱吾之錯矣,然此錯非吾之本願矣,吾亦受害者之已矣。汝淚灑棠梨,吾痛心不已……”
“不好不好!像個書呆子!”玄胤又一次地丢掉了紙團,着急上火地撓頭。
檢讨什麽的,太不可愛了!到底怎麽寫嘛?啊啊啊,抓狂死了!
------題外話------
養文的可以回來了,後面都是男女主的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