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遠公主因懷孕的月份大了,不敢輕易出來走動,當然也多虧了白薇兒留給她的藥,她才能安安穩穩地懷到現在。驸馬也在公主府陪她。
郭老太君親了玄小櫻一口,拿出新買來的搖鈴,笑眯眯地道:“喜歡嗎?”
玄小櫻乖巧地坐在她腿上,數日相處下來,大家對她發自内心的疼愛,漸漸打消了她的芥蒂,她開始與周圍的人親近,就連早已沒了印象的外祖母,也十分給面子地給了個淡淡的笑容:“喜歡。”
郭老太君高興壞了!又從“百寶箱”裏,拿出了好多玩具,一些是新買的,一些是從前幾個孩子玩過的。這又與對香梨那種愛屋及烏的疼愛不同,她疼玄小櫻,可是真真兒想疼進骨子裏的。
“老太君,瑤兒、玥兒來了。”崔媽媽從旁禀報道,自從嫁了人,稱呼上,崔媽媽也親和了些。
郭老太君忙擡頭,笑着朝二人招了招手:“快過來快過來!”
孫瑤與甯玥上前,給郭老太君和郭況行了禮。
郭況微微點了點頭。
郭老太君并未因與甯玥更熟便偏頗甯玥一些,她一碗水端得很平,笑着颔首,見妯娌手挽手,關系如此親密,不免,又多了幾分喜色:“總算是見到你們了,這些天,我一直念叨你們母妃,讓她帶你們過來玩兒!她總說忙,沒空!也不知是不是在忽悠我這老婆子!”
孫瑤溫柔地說道:“我與四弟妹同時過門,事情确實多了些,可把母妃累壞了。”
“她那性子我還不清楚,最是喜歡偷懶,平日裏,都把你倆給累壞了才對!”郭老太君嗔了嗔,說道。
婆婆肯放權給媳婦兒,這是好事,孫瑤與甯玥都沒有不喜歡的道理。郭老太君也明白,嘴上這麽打趣自己女兒,心中,卻對玄家的婆媳關系非常滿意。
幾人又談笑了一陣,郭況突然問:“小胤出征了嗎?”
喧鬧的正廳,因他這一句話,突兀地安靜了下來。
适逢他生辰,大家故意避開南疆戰事,就是怕掃了他的興緻,哪知他自己……竟主動提起。
甯玥張了張嘴,說道:“是的,昨天早上……出征的。”
郭況沒再言語,起身,甩袖走了出去。
“外祖母,舅舅他……”
郭老太君拍了拍甯玥的手,歎道:“沒什麽,他就是擔心小胤。唉,我頭有些痛,你扶我進去。”
“是。”
甯玥應下。
孫瑤把玄小櫻抱了出去。
郭老太君攜着甯玥的手進了裏屋,并揮手,屏退了衆人,甯玥明白,外祖母怕是有話對自己說。
“有些事,本想等你大一些再告訴你,可我又怕你誤會。”在床上坐下來後,郭老太君握住甯玥的手,道,“我知道你很好奇水榭樓閣裏的事兒。”
“崔媽媽……都告訴您了呀。”甯玥眨了眨眼,就在她第二次瞧見郭況從那裏出來的時候,她問了崔媽媽樓閣裏住的是誰,郭況是不是經常進去?崔媽媽含糊其辭地避過,想來事後,都與郭老太君如實禀報了。
“我早看出你是個聰明的,也知道瞞不了你多久。”這算是默認崔媽媽“打小報告”的事兒了,“小胤不是我親外孫,你已經知道了吧?”
甯玥點頭:“嗯,知道了。但是您也非常疼愛他,我看得出來,您對他的疼愛,與對玄家幾兄弟是一樣的。”
郭老太君歎了口氣:“那是因爲,他骨子裏,畢竟流着我們陳家的血脈啊。”
郭老太君原名陳慧,扶風茂陵人士。
“玄胤是您娘家的親戚?”甯玥輕聲地問。
“他的親外祖母,是我姐姐。”郭老太君大概是鮮少與人提到這些陳年舊事,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頓了半晌,才指了指外頭道,“你看到的水榭樓閣,就是蘭貞以前的院子。”
“蘭貞?”甯玥眨了眨眼,隻與她娘差一個字哦。
“小胤的娘。”郭老太君說道,“說起來,蘭貞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我姐姐未婚先孕,挺着肚子嫁入夫家,那家人礙于我們陳家的威望,一開始也沒說什麽,對我姐姐十分地好,隻是相處的時間久了,不是親生的,總還是……隔了一層。蘭貞在那個家裏過得不開心,我便把她接到郭家來住。我想想,她來的時候多大?好像正趕上我生你們母妃,她大你們母妃七歲……是的了,她七歲入京的!”
玄胤的娘,比王妃大這麽多啊。
甯玥的心裏,掠過一句感慨,随後,又覺得陳氏未婚先孕,害得蘭貞在那個家裏受罪,實在是——
“那……我能冒昧地問一句,蘭貞的生父是誰嗎?”
郭老太君搖了搖頭:“不清楚,我姐姐一直到臨終都沒有說。”
這、這是不是太奇怪了?哪有人到死都不許女兒與生父相認的?還是……陳氏自己都不知道男人是誰?
“不過我瞧她的樣子,應該對那個男人懷有很深的感情。”郭老太君補充了一句。
甯玥越發困惑了,既然知道對方是誰,又深愛着對方,爲何不許蘭貞與對方相認?
“你一定在想,我姐姐爲什麽不讓蘭芝與她父親相認吧?這個問題,我問過她很多次,她都含糊着搪塞過去了。後面漸漸的,我也不問了。”
“或許,她是有什麽苦衷吧?”甯玥道。
郭老太君第三次歎氣了:“可能吧。”
“蘭貞……從七歲就一直住在郭家了嗎?”甯玥又問。
郭老太君松開甯玥的手,指了指桌子,甯玥會意,倒了一杯茶給她,她喝了一口,方說道:“反正,沒再回過她繼父的家了。”
意思是蘭貞中途去過别的地方?甯玥心中疑惑,但看了一眼神色複雜的郭老太君,又決定暫時壓下這個疑惑。
很快,郭老太君喝完了手裏的茶,仿佛氣兒順了些,靠在床頭說道:“你是不是很好奇郭況與蘭芝的關系?”
這個老太君,平時像個老頑童,沒想到眼睛這麽毒辣的。甯玥幹笑了兩聲:“什麽都瞞不過您。”
“丫頭,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瞞我?再過個十年二十年吧!”郭老太君嗔了甯玥一眼,又道,“郭況比蘭貞大三歲,十分疼愛蘭貞,我便做主,給他二人定了親。”
甯玥的眉心微微跳了跳,弄了半天,小胤娘親……曾是郭況的未婚妻啊?那怎麽還跟中山王攪到了一塊兒?
“這事兒,也怨我眼拙,沒瞧出來蘭貞對郭況隻是兄妹之情,我強扭這個瓜的結果,就是蘭貞悄悄地離家出走了。這一走,就是一整年!”郭老太君揉了揉心口,“誰也不清楚她到底去了哪裏、見了哪些人,問她她也不說,死活撬不開那張嘴!這一點,倒是與我姐姐一個樣!”
“蘭貞是幾歲出走的?”
“十四歲,直到十五了才回,那年,你們母妃剛好滿八歲。”
“那……”甯玥抿抿唇,頗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輕聲問道,“蘭芝與王爺又是怎麽回事呢?”
“唉。”郭老太君不知第幾次歎氣了,“玄家從北城入京受封,老王爺與我老伴兒素有交情,便給你們父王和母妃定了親。誰料上門提親的時候,你們父王沒看中年僅十歲的郭玉(王妃),反而看上了十七歲的蘭貞。”
這是肯定的,中山王與蘭貞年紀相仿,在一個少女與孩子之間,自然更青睐前者。
甯玥沒說話。
郭老太君又道:“他們開始來往。我的意思呢,是成全他們,左不過你們母妃還小,多等兩年另覓夫家便是,老王爺不肯,不知是怕辜負你們母妃,還是瞧不上蘭貞的出身,愣是沒許蘭貞過門。一直到你們母妃與父王大婚,老王爺才對蘭貞與你們父王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母妃與父王大婚的時候是多大?”
“你們母妃十七,蘭貞二十四。”
“這麽說,蘭貞與王爺秘密交往了七年?”甯玥被震驚到了,“那他們的感情應該很好才對,可是我瞧王爺對玄胤,又似乎并不十分疼愛。”
“起先,的确是挺好的。”郭老太君無可奈何地擰了擰眉毛,“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王爺把蘭貞冷落了。”
“什麽事?”
郭老太君陷入了沉默,似在計量要不要與甯玥闡述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甯玥沒有催她。
她最終還是說了:“蘭貞生小胤的時候,産婆發現她不是頭胎。”
“她生過孩子?”甯玥徹底驚到了。
“也可能是流過産,反正她說孩子沒了。”郭老太君道,“任何男人都無法忍受自己的女人懷過别人的孩子,自那之後,你們父王待蘭貞,慢慢地冷淡了。”
那他們圓房的時候,王爺居然沒發現?!
甯玥困惑地眨了眨眼,不知想到什麽,又問:“蘭貞……是失蹤那年懷上的吧?”
郭老太君點了點頭。
有其母必有其女,這句話,在甯玥看來,并不完全是一種貶義,它隻是闡述了某一種事實。母親對孩子尤其對女兒的影響是巨大的,在母親身上發生的悲劇,女兒成年後也很容易經曆一遍。蔺詠荷母女如此,陳氏與蘭貞也如此。
但凡自殘或自甘堕落的女人,内心一定是對母親充滿了憎恨。蘭貞恨她娘,所以輕賤了自己的身子,婚前,便懷上了某個男人的孩子。當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她是被強暴的。
可即便是第二種可能,蘭貞與中山王的七年地下情,也足以說明,她在輕賤自己。
這些悲劇又是誰造成的呢?
是蘭貞自己,還是沒給蘭貞一個幸福童年的陳氏?
甯玥的心裏沒有答案。
這之後,郭老太君又與甯玥絮絮叨叨講了一些蘭貞的過往,比如蘭貞與玄胤一樣都愛吃栗子、都是個火爆脾氣,再提到郭況與蘭芝的關系,郭老太君隻是無奈地皺了皺眉,郭況無疑是對蘭貞情根深種,隻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郭老太君還不清楚蘭貞已經過世的事,隻以爲她是受不了中山王的冷遇徹底離開了。
“當初要不是我強把她與郭況湊一塊兒,她也不會離家出走,不離家出走,便不會誤入歧途,不誤入歧途,她與王爺也不會鬧得這麽僵硬,更不會抛下小胤……”郭老太君深深地自責着,對于蘭貞奪了女兒丈夫一事,卻沒流露出過多的苛責。
“我能看看娘的畫像嗎?”甯玥突然說。
郭老太君苦澀地笑了笑:“當然,在那邊第二個抽屜裏,你自己拿吧,全是郭況畫的!”
甯玥拉開抽屜,足有十幾卷畫軸,甯玥一一打開,發現每一幅的蘭貞都戴着幕籬,不由地納悶:“蘭貞爲什麽總是戴着幕籬啊?”
“哦,她有光過敏症,不能曬太陽。”
給郭況慶祝完生辰後,王妃帶着玄小櫻與兩位兒媳回了王府。
玄小櫻每天都要針灸和藥浴,今天也不例外。
由于甯玥略懂些醫理,給司空流打起了下手。
玄小櫻泡在藥桶裏時,司空流吩咐甯玥給銀針消毒,甯玥一邊以燭火炙烤一邊道:“老先生,針灸和藥浴真的慣用嗎?”
“這個……保守治療,效果沒那麽快出來,具體的,我也說不準,我沒給那麽小的孩子看過這種病呢!”司空流嘀咕道。
甯玥烤完一排銀針,放在消過毒的紗布上,又拿起另一排:“那,手術是不是好得快些?”
“手術當然立竿見影了!”司空流從醫藥箱裏取出一些瓶瓶罐罐,“但你們王爺王妃不同意手術啊!”
“他們是怕風險太大,妹妹真的再也好不了了。”甯玥說着,記起了一件事,“白薇兒動過手術,您知道嗎?”
“嗯,她的遺體我看了,那腦袋上的疤!”司空流癟了癟嘴兒,一臉嫌棄,“我就不會弄得那麽難看!”
甯玥又道:“那您知道她得的是什麽病嗎?”
“這我哪兒知道?”司空流嗤了一聲,須臾,又神色一肅,“不過,敢給人做開顱手術,妙手神醫果然是醫界妙手。”
“什麽妙手神醫?”甯玥好奇地問。
司空流清了清嗓子,記起這丫頭還不清楚玄胤找妙手神醫給她治病而南下打仗的事,眸光一轉,道:“南部的一個大夫,小有名氣吧。”
沒替對方是白薇兒的大夫,生怕這丫鬟猜出玄胤是去找他的。
玄胤那小子,混是混了點兒,可對這丫頭還是蠻不錯的。
不過這丫頭也不簡單,夠沉得住氣,從中毒現在,愣是一次也沒問毒要怎麽解。瞧她的樣子,應該不是不想解,可能是覺得解不了,省着點折騰吧。
真是一對奇怪的小倆口。
“司空流先生,您在想什麽?”甯玥見他出神,輕聲問了一句。
司空流意識回籠,讪笑道:“啊,我、我在想怎麽給你妹妹針灸比較好,是按照昨天的方案來,還是換一種。”
甯玥欠了欠身:“全憑老先生安排。”
司空流暗暗搖頭,這丫頭多知書達理、多尊老愛幼,哪像那混小子,翻起臉來恨不得連親爹都不認!
“老先生,全都消毒過了。”甯玥把銀針放到床頭櫃上。
司空流颔首,嗯了一聲:“再泡半刻鍾,就把人抱來。”
半刻鍾後,昏昏欲睡的玄小櫻被抱來了,藥浴本身有一些洗精伐髓的效果,大人還好,小孩子,卻會感到十分疲倦。玄小櫻躺在床上,眼皮子耷拉了幾下,睡過去了。
司空流開始給她下針。
甯玥坐在一旁,司空流每拔下一根,她都給放進準備好的罐子。看着羸弱的玄小櫻,甯玥想起了“不見天日”的蘭貞:“對了,老先生,您說過光過敏症嗎?”
司空流又下了一針,漫不經心道:“哦,你說白薇兒那病啊。”
“白薇兒?”甯玥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記起,白薇兒也的确是終日戴着幕籬,“她也有這個病?我還以爲,她把自己遮得那麽嚴實,是因爲怕人看見她頭上的疤呢!”
“她戴了假發,誰看得見?”司空流說道。
也是,玄胤曾經在馬車上掀開過她的幕籬,她很淡定。
甯玥看向司空流:“這到底是個什麽病?”
司空流又道:“說白了,就是畏光,陽光一照,身上就起疹子,南疆皇室的遺傳病!”
“南疆皇室的……遺傳病?”甯玥瞳仁一縮,“您确定嗎?别人……别人不會得嗎?”
司空流哼了哼:“别人誰得?我反正是沒聽過。”
可是蘭貞爲什麽也得了這種病?難道……她也是南疆皇室?
……
七月十五,玄胤抵達雁門關,他沒入臨淄城與大軍會合,而是直接來了東隅山脈,單槍匹馬,不,還有一個冬八。
一望無際的草原,看不到一絲人煙。
冬八騎在馬上,邊走邊心裏發毛:“少爺,咱……是不是走錯路了?這兒半個人影都沒見着,您确定二少爺被關在這邊了?”
玄胤成親後,他依舊沒能改口,依舊少爺少爺地叫着。
玄胤沒在意這些旁枝末節的東西,意态閑閑地掃了四周一眼,半分緊張都無,不知道的,或許會認爲他根本不是來打仗的:“等着啊,爺數三聲,人就出來了。一、二、三!”
話音一落,玄胤掄起長槍,一把刺到了地上。
隻見原本平坦無奇的表面,突然卷起波浪似的,一高一低地鼓動了起來。
冬八吓得勃然變色,跳到玄胤的馬上,八爪魚似的,死死抱住了玄胤:“少爺救命——啊——救命——”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爺一世英勇,怎麽養個跟班兒,膽子還不如玥玥身邊的冬梅!”
冬八淚汪汪地道:“人家、人家是想保護少爺來着……啊——救命啊——”一股人高的草地波浪打來,他閉上眼,抱緊了玄胤。
玄胤看着那股即将壓垮自己的土浪,冷冷一笑:“雕蟲小技!”長槍再次刺中先前的刺過的地方,然後,像變戲法兒似的,已經隻與自己一尺之舉的土浪,嘭的一聲化作灰燼了。緊接着,周圍的土浪也與它一樣,奇迹般地“陣亡”了。
冬八揉揉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我、我剛才是眼花了麽?”
玄胤沒答他的話,冷冽的眸光四下一掃,勾起右唇角道:“什麽狗屁降龍陣?陣眼都被本王破了,看你們還拿什麽阻擋本王?識相的,就給本王滾出來!本王敬你們大帥是條漢子,叫他出來與我單挑!若他不敢,就縮在軍營做他的縮頭烏龜吧!隻是,等本王端了他的老巢,定是要把那龜殼拔掉看一看的!”
冬八這會子确定自己沒眼花了,瞠目結舌道:“少爺,剛剛那個鬼東西……就是坑了咱們一萬大軍的盤龍……不是,降龍陣?好像、好像也沒大啊——”聲音到最後,漸漸低了下去。因爲他突然想起,從半個時辰前進入草場開始,少爺便給二人的馬蒙上了眼睛,一直是按照少爺的指示在走,當時他還納悶,而今一想,隻怕那時就已經進入陣法了。難怪二少爺會全軍覆沒,一整片大草原……全都埋下了機關。若換做普通人來走,隻怕早被吞得渣都不剩了。少爺還能精準地把陣眼找出來,真不知少爺是怎麽做到的!
“你們大帥要做縮頭烏龜是嗎?看來你們南疆也不過如此,靠着一個破陣法偷襲,自己卻連正面迎敵的膽量都沒有!冬八,我們走,這場仗,不必打了!本王沒興趣陪一群龜孫子玩兒!”
“啊?少、少爺——”
“大膽黃口小兒!竟敢侮辱我南疆勇士,看爺爺不打得你滿地找牙!”
伴随着一道威嚴的怒吼,一名身穿黑色盔甲的壯漢擰着雙斧策馬奔了過來!
來的路上,冬八已經将南疆軍營的情況背下來了,看了看那人,呢喃道:“身材魁梧,七尺高,虎背熊腰,手持雙斧,聲若驚雷……啊,我知道了,是南疆奇士榜排行第十的威武将軍佟海嘯!”
奇不奇士榜的,玄胤并不清楚,也不關心,不過,這佟海嘯的威名,他在兒時便聽中山王提過。出生時是個早産兒,險些死掉,一直到三歲,都是一副随時可能去見閻王的病秧子相。四歲那年,得了一個和尚的機緣,入寺廟帶發修行。說來也怪,自從跟了和尚之後,病也好了,身體也強健了,力氣一天比一天大。玄家測試一級武士的霸王鼎足有五六百斤,資質好的,如玄煜,七歲時将它舉起,資質差些的,恐怕十五六歲也不一定能把它扛起來。然而眼前的佟海嘯,七歲時,就已經能自如地舉起千斤鼎了。單從力量上來說,玄煜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那對開山斧,看着好像沒什麽重量,實際每個都足以壓死一頭駱駝。
他用内力提着,才不至于壓壞了身下的馬。
若是被那對斧頭劈上一下,渾身的骨頭都要被震碎。
“少少少少少少少少……爺!”冬八已經開始結巴了,“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們……跑吧!”
玄胤冷笑:“不就是一介莽夫?我玄胤會怕了他?”
語畢,玄胤騰空而起,一槍刺向了佟海嘯。
佟海嘯論起斧頭一斬,兵器碰撞的一刻,他明顯感到一股極爲鋒利的力量,細針一般,鑽進了他的筋脈,他的手臂,一陣發麻!
随後,他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個年輕而俊美的男子,實難相信,天底下,居然有人能壓過他的力氣!
“怕你太驕傲,本王隻用了三成功力。”
玄胤冷笑着說完,佟海嘯更震驚了。
他那一招,少說六成功力,卻被對方壓得死死的,而對方說,隻使出了三成?怎麽可能?
他不信邪,咬咬牙,再一次狠狠地攻擊了過來!
“受死吧——”
誰料他劈頭還沒碰到玄胤,就被玄胤的長槍給挑飛了,玄胤嗤笑:“說了我隻用了三成,你偏不信!”單臂一震,将佟海嘯震回了馬上。
佟海嘯噴出一口鮮血。
玄胤長槍一收,衣袍迎風鼓動:“你不是我的對手,叫你們大帥過來。”
“對付爾等宵小,何須大帥出馬?我淩波就能把你砍個稀巴爛!”
一道渾厚的嗓音伴随着駿馬的奔騰聲,自草場盡頭,盡速朝這邊馳來。
玄胤面色不變,冬八卻是牙齒都在打顫了:“淩、淩波?奇士榜排行第七的淩家軍統領,據說此人的劍法,連、連他們大帥……都、都避讓三分。”
玄胤不屑叱道:“狗屁大帥,縮頭烏龜一個!”
淩波在佟海嘯身邊勒緊缰繩,對佟海嘯道:“威武将軍先回營帳歇息吧,這裏交給我,我會砍了那小子的腦袋,替你報仇的!”
佟海嘯被馬帶走了。
淩波雙目如炬地看向玄胤,很顯然,他沒料到破解了降龍陣,并兩招就重傷了佟海嘯的人會是個如此年輕的後生,而且,模樣俊美,絲毫不輸給以美貌而聞名的南疆皇室。
“我乃奇士榜排行第七的淩波,人稱南疆第一劍,你又是誰?”
玄胤眸子一瞪:“南疆第一賤?媽呀,怎麽會有人取這麽難聽的稱号!你是不是掘了人家祖墳啊?”
“你……”淩波被激得面紅耳赤,活了三十年,還是頭一回被人如此取笑,“小兒,報上名來!”
玄胤痞聲痞氣地道:“我啊,坐不改名行不改姓,西涼廢柴榜榜首,你玄四爺爺!”
南疆赫赫有名的威武将軍,敗在了一個廢物手上,傳出去,真把南疆的臉都丢盡了!淩波再一次被激怒,險些吐血,但很快,他又笑了起來:“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那個戰俘的弟弟,你們玄家已經來了兩個送死的,眼下又來一個,好好好,我淩波就成全你!”
有了佟海嘯的前車之鑒,淩波不敢對玄胤掉以輕心,他第一招便是生平最厲害的殺招,然而他做夢都沒料到的是,那個明明站在一丈開外的年輕人,居然一眨眼就不見了!
後背傳來一股徹骨的寒意,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可惜已經晚了。
玄胤的匕首從他後背狠狠地刺入:“南疆第一劍,嗯?怎麽比那個斧頭還不經打?我啊,是我們西涼頭号廢柴,都比你厲害,你們南疆,看來是氣數已盡了!”
第三個出戰的是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将軍,瞧他年紀,應該六十不止了,但精神奕奕、身姿矯健,絲毫不遜于方才的兩個青年。
“他是南疆的元老,曾經的武帝師瞿老先生,太子和幾位王爺的武功也是他教的,此人在朝廷與軍中的威望很高。”冬八小聲地說,“實力還比之前的兩個強很多。”
“不就是一個老頭兒,再強能強到哪兒去?”話雖如此,玄胤卻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強大的氣場,能給帝王做老師,想也知道,絕非池中物。
然而,就在玄胤準備全力應敵之際,戲劇化的一幕發生了。
那個霸主一般的老将軍,在離玄胤一丈之距的地方停了下來,随後,盯着玄胤的臉,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
“你……你……”他伸出手,指向玄胤,慢慢地,手指開始顫抖,很快,身子也跟着顫抖。
嘭!
他從馬上摔了下來,渾身抽搐。
玄胤眨了眨清澈的鳳眸,摸着下巴道:“果然是帥出天際了麽?連老頭子都被迷倒了。”
……
馬甯馨的小寶貝一天天長大了,衣裳幾乎是三天一換,漸漸的,都不夠穿了。甯玥和蔺蘭芝相約在南街,給小寶貝買些做嬰兒衫的衣料,也買些嬰兒穿的虎頭鞋。
虎頭鞋特别小,還沒甯玥的手掌大,看着掌心的鞋子,甯玥的一顆心都要被萌化了。
“怎麽?很喜歡?”蔺蘭芝笑着問。
甯玥點點頭:“是啊,很好玩兒,這麽小,跟玩具似的。”
蔺蘭芝壞壞的眸光掃過她平坦的小腹:“小日子來了沒?”
“好像……沒來。”
蔺蘭芝就道:“晚了兩天了,該不會是有了吧?”
甯玥愣住:“不、不會吧?”
不過她小日子一向準時,十二号之前,這一次,居然十五号了還沒動靜。
“回頭,找個大夫瞧瞧。”蔺蘭芝有些激動地握住女兒的手,雖嘴裏講着,别這麽早懷孕的話,但如果懷了,她還是非常高興的。
甯玥的睫羽顫了顫,素手,不着痕迹地摸上肚子。
這裏,真的……已經孕育着一個小生命了嗎?
突然,一道讓人無法忽視的眸光落在了甯玥臉上,甯玥眼底的柔情霎那間散去,冰冷地望向暗處的目光!那目光的主人卻撤得極快,甯玥隻看到了一個空蕩蕩的貨架。
甯玥埋頭,繼續挑選東西。
那目光又追了過來。
甯玥擡頭去看,卻又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甯玥拉着蔺蘭芝出了店鋪。
蔺蘭芝詫異地問:“怎麽了玥兒?還沒選完呢?不買了嗎?”
甯玥将蔺蘭芝送上馬車:“今天不買了,改天吧,我突然想起來有事,你先回,你一個人逛街我不放心。”
“那好。”
甯玥吩咐耿中直道:“把我娘送回馬家。”
“是!”
耿中直護送蔺蘭芝往馬家的方向去了。
然後,那種被盯上的感覺自此消失了。
甯玥在周圍找了一圈,沒發現任何異樣,蹙蹙眉,去了回春堂。
……
南疆大軍的營帳,瞿老被人擡進來了。
這是繼佟海嘯與淩波之後,第三個被那年輕人打敗的将軍,隻不過不同于前面的打傷,瞿老是臨陣中風的。
索性那小子沒趁人之危,不然,瞿老的命或許就保不住了。
營帳内,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
“那小子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一連挫敗我軍三員大将!”坐在主位上的高副帥疾言厲色地說,“兩員。”
瞿老是自己中風,不算被打敗,這或多或少讓衆人的心裏稍稍平衡些,隻不過瞿老爲什麽會突然中風呢?他老人家的身子骨一向十分硬朗啊!
“他是不是給瞿老施了什麽蠱?”高副帥又問。
一名小兵士道:“據淩大人說,他好像是玄家的四公子。”
“玄家四公子?有這号人物嗎?”高副帥問。
他們隻聽過玄家世子玄煜,那是西涼的戰神,幾乎能與他們大帥齊名,可玄四是個什麽東西?
“他……”小兵撓了撓頭,“他說自己是西涼廢物榜的榜首。”
“噗——”
營帳内,響起了一陣噴茶水的聲音。
高副帥冷厲的眸光掃過險些笑場的衆人,字字如冰道:“他那是在故意羞辱我們!我們的奇士榜兩大戰将,接連敗在一個廢物手上,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副帥,他……他還在嚷着找大帥單挑。”小兵道。
單挑個屁?大帥人都跑不見了!高副帥的眼神閃了閃,皺起眉頭道:“大帥……大帥在閉關,不能被打擾,我去會會他!”
“慢。”一名坐在角落的、毫不起眼的黑袍老者慢悠悠地擡起了頭,那雙寒刃一般的眼睛,散發出仿佛不屬于一個活人的氣息,“何必與他單打獨鬥?集結血衛,殺了他便是!”
“這……”高副帥不甚贊同,“以多欺少,太不光明磊落了,他敢單槍匹馬地來,也算一條漢子,按照規矩,我們應該接受他的挑戰。”
黑袍老者道:“是規矩重要,還是南疆大軍的名聲重要?”
“呃……這……”
“已經敗了三次,再敗下去,我軍的士氣都要給敗沒了。”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那麽多人都不是他的對手,我敢跟你保證,就算你親自出馬,結局也不會有什麽兩樣。”黑袍老者說着,不理會高副帥的糾結,站起身道,“就這麽說定了,集結血衛吧。”
血衛是南疆最厲害的暗衛,玄家的影衛強悍十倍不止。他們若集體出動,那小子,縱然天大的本事,也沒可能逃脫升天。
另一處營帳内,一名小兵士正在給瞿老喂藥,瞿老雖中了風無法動彈與說話,但那雙鷹目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侍衛,讓侍衛覺得,他好像有什麽話要說。
小兵士低下頭:“老爺,您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瞿老的眼珠子左右動了兩下。
小兵士瞬間會意:“不是啊?那……您是有話對我說?”
瞿老的眼珠子直直的看着他。
“我明白了,那您想說什麽?”
瞿老的眼珠子一轉,望向了右側。
小兵士打開了那邊的一個箱子:“您想要什麽?這個嗎?”
他拿出了一頂帽子。
瞿老的眼珠子左右擺動。
小兵士放下帽子,又拿起了一件氅衣:“這個?”
瞿老直直地看着氅衣的領子,那裏,是一朵縫上去的墨蘭。
小兵士讀懂了瞿老的意思,将墨蘭摘了下來,這可是瞿老最寶貝的衣裳,平時碰一下都怕碰壞了,現在居然——
瞿老張嘴,用幾乎難以聽到的聲音說:“皇……皇……皇……”
“您是希望……我把它給皇上送去?”
瞿老的眼底蓦地落下淚來!
小兵士追随瞿老三年,從未見過他老人家如此失态的模樣,忙道:“好好好,我這就給皇上送去!您安心養病,等我回來!”
------題外話------
今天是不是更的很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