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9拜堂成親

白霜兒躺在床上,十分難受,面如死灰一般,在燭火的映射下反射出一種瀕死的光澤。

“小姐,你好歹吃點東西吧,都三天了……您再傷心也不能這麽折騰自己啊!”青梅跪在床邊,嗚嗚咽咽地說。

然而,她的話,白霜兒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滿腦子都是壽宴那天發生的事情。她不明白自己怎麽好端端的……怎麽就被三小姐給算計了。

她确定她房中,沒進過其他人,因爲房裏一直都有人,就連她與馬援一塊兒去隔壁“捉奸”的時候,青梅都留守在了房中。

就算三小姐找來最頂級的高手,也不可能在一個活人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把一根褲腰帶塞進枕頭裏。

莫非……是在她們住進去之前就放了?

但三小姐怎麽算準了她會選哪個房間呢?她一開始明明看中的東廂,都住進去了,但怕三小姐使詐,才又換到了這邊。

想不通,頭都大了,還是想不通。

青梅見自家主子一籌莫展的樣子,眸光動了動,轉身從梳妝台上拿了一個簽筒來:“小姐,奴婢準備了一些簽,您抽抽看,若抽中上上簽,就說明你要轉運了!”

“轉運?”白霜兒終于注意到了青梅了,她蒼白的臉上慢慢流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我的孩子都沒了,還能轉什麽運?”

“小姐!一方水土一方人,京城人都信這個,您也試試嘛!”青梅極力勸說。

白霜兒冷淡一笑,擡起才三日便瘦得幾乎可見皮包骨的手,随意抽了一支簽。

青梅拿過一看,笑了:“小姐!是上上簽!您真的抽中上上簽了!菩薩保佑,您要行大運了!”

這世上,大概沒人不喜歡聽好話,也沒人會拒絕降臨到頭頂的好運。白霜兒盡管平日裏不信佛、不信神,這一刻,卻忽然希望它們都是真的,她微微側過身子,用手肘支住重量,另一手,再從中抽了一下。

又是上上簽。

青梅的嘴巴幾乎要咧到耳朵根了:“小姐!您瞧,兩次都是上上簽!您這會子,總該信自己是真的會轉運了吧!”

一次是偶然,兩次就未必了。

自從來了馬家後,她就沒一次走運過,頭一天,給下馬威不成,反被三小姐定位成了通房丫鬟,之後,更是弄出這種被大家恥笑的事,到現在,靠山沒了,孩子也沒了,人生……幾乎已經跌進谷底了。要不是馬援還欠她父親一條命,她大概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得跟蔺詠荷一樣,被圈緊起來。

這樣的自己……真的……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轉運嗎?

白霜兒的眸子裏忽而迸射出了犀利的眸光,看了一眼笑得誇贊的青梅,一把奪過簽筒。

青梅吓得面色大變:“小姐!”

白霜兒将所有的簽文都一一看了一遍,看完,無力地靠回了迎枕上:“我徹底廢了是嗎?連你都要來欺騙我了!”

青梅跪下,咬緊唇瓣,低聲道:“奴婢不是故意要騙你的,隻是想哄您開心而已。自從出事後,您整個兒都頹廢了,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再這麽下去,老爺沒嫌棄您,您自己就先把自己折磨死了。”

這種話,青梅幾乎每天都要說上三四遍,白霜兒早已聽得麻木了。白霜兒的眸光落在裝滿了上上簽的簽筒上,不知想到了什麽,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因爲都是上上簽,所以,怎麽抽都能抽中。

那麽……那天的事呢?會不會跟青梅的手段一樣?每個房間的枕頭裏都藏了褲腰帶的話,無論她選哪個房間,都會被搜出與戲子勾結的證據了。

她倏然掀開被子,鞋都忘了穿,就那麽直沖沖地走出了房間。

剛一跨過門檻,與回家的白薇兒碰了個正着。

她抓住白薇兒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的手,太大力的緣故,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的顫抖。

“薇兒!”她說道,“我明白三小姐是怎麽陷害我的了!每個枕頭下都有褲腰帶,是她放的!她準備的!無論我住哪裏,都會被搜出證據!别的房間也有!我要把它們找出來!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她馬甯玥陷害我!”

說着,她放開白薇兒,就要朝外院走去。

“大姐。”白薇兒抓住了她胳膊,語氣淡漠得與她的手一樣,沒有絲毫溫度,“已經三天了,你覺得,還會有蛛絲馬迹等你去翻案嗎?”

白霜兒如遭當頭一棒,傻呆呆地愣住了。

白薇兒抽回手,面無表情地與她擦肩而過,青色幕籬被風吹起,在夜闌中,如一抹化不開的寒冰,拂過白霜兒的面頰,凍得白霜兒打了個寒顫。

“二妹!”白霜兒教住了她,她停下腳步,卻并未轉過身來,就那麽淡淡地問,“怎麽了?”

白霜兒木讷地望着她纖細窈窕的背影,難以置信地說道:“就這樣走了嗎?都不問問我,心裏到底難受不難受嗎?”

“我看得出來,又何必再問?”

這話,可真是冷血啊。

白霜兒揉緊了心口:“白薇兒,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我别人害成這樣,你連一句安慰我的話都沒有!”

“我安慰你,你就不難受了?”

“……”白霜兒啞口無言,怔怔地看着她背影,好半晌才怒火升騰地說道,“我被人算計了,你難道都不管嗎?玉兒出事,你袖手旁觀就算了,她與你本身也不是特别親近,但我呢?你看看人家三小姐是怎麽對庶出手足的?我又是怎麽對你的?換做她是你姐姐,你現在已經死了!哪像我,敞開大門把你迎進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項不是我跟玉兒有什麽,你就有什麽?我對你那麽好……你……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白薇兒聲色無波地說:“我給了你一個孩子,還不夠?”

白霜兒再一次怔住。

白薇兒又道:“孩子沒了,不是我的錯。沒保護好他,是你這個做母親的無能,别把你的無能歸咎到我頭上。”

白霜兒氣了個倒仰!

……

棠梨院中,一家四口正圍成一桌包餃子,最近妞妞就好玩這個,甯玥、蔺蘭芝與馬甯馨便都陪着她。

紅玉打了簾子進來,說:“夫人,四爺來了。”

不待蔺蘭芝開口,妞妞就小大人一般地說道:“先跪搓衣闆兒,跪足一個時辰再來禀報本夫人。”

“噗——”蔺蘭芝沒忍住,笑噴了。

馬甯馨嗔了女兒一眼,又好氣又好笑:“現在的孩子不知道是怎麽了,我們小時候可沒這麽精怪。”

甯玥想了想,小時候的事……隔了幾十年,完全沒印象了。

蔺蘭芝就道:“唉唉,你們兩個小時候也不是省油的燈,馨兒最愛用我的胭脂水粉,穿大人的繡花鞋,弄得跟個小新娘子一樣……玥兒就是好哭,起床也哭,喝藥也哭,見不到我也哭……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有人疼才哭,像玄胤那種,哭了也沒人理的,可能慢慢的,就不會哭了吧?甯玥苦笑一聲,沒說話。

突然,蔺蘭芝又問:“你剛才說,去郭家碰到誰了?”

這話題,是不是轉得太快了?

甯玥挑了挑眉,把包好的餃子放到盤裏,又拿起一塊兒面皮道:“就是那個白薇兒。”

“怎麽會碰到她?”蔺蘭芝皺起了眉頭,郭家這種門第,若非玥兒與玄胤的關系,連馬家人都高攀不上,一個商賈庶女,更不在話下了。

甯玥就把郭老太君給撫遠公主聘請神醫的事兒說了一遍,聽完,蔺蘭芝與馬甯馨都有些目瞪口呆。

她們沒料到錦衣玉食的撫遠公主竟會得了心髒病,這麽多年沒聽說撫遠公主生孩子,還以爲她是懷不上呢。

“真是個可憐的,生在皇家又如何?肚子裏蹦不出孩子,郭家表面不說,心裏想來也是有些介意的。”蔺蘭芝感慨萬千。兒子死後,她再無生養,雖說玥兒極好,但心裏始終也存了一分遺憾。

馬甯馨與她的關注點不同,歎了口氣,說:“驸馬真是個好男人。”公主都這樣了,他還與她那般恩愛,這輩子,她怕是到死都碰不到這麽專情的男人。

甯玥眨了眨眼,重點是白薇兒啊,你們都把白薇兒選擇性失憶了麽?

蔺蘭芝終于反應過來了,揉了揉餃子皮兒,道:“你剛剛說給公主治病的神醫是白薇兒,怎麽會這樣?她不是才十六歲嗎?又是個姑娘家,幾時與人學了醫術?”

還是不遜于司空流的醫術,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馬甯馨點點頭:“聽說她們家是賣藥材的,多多少少也懂些吧?不過……能懂成神醫,也的确太奇怪了。”

奇怪不奇怪倒是其次,關鍵,清輝院與棠梨院從一開始便勢不兩立,而今鬧出了白霜兒滑胎的事情,白霜兒隻怕恨慘了她們,作爲白霜兒唯一尚在人世的妹妹,白薇兒不可能不成爲她們死敵。她們一方面真心喜歡撫遠公主,希望撫遠公主能夠得到救治,另一方面,又不希望白薇兒的私心得逞。

因爲白薇兒一旦治好撫遠公主,郭家、皇家都得欠着白薇兒的人情,那麽,甯玥要對付她,就難上加難了。

“若隻是撫遠公主倒也罷了。”甯玥突然說,“怕就怕……”

“怕什麽?”蔺蘭芝與馬甯馨異口同聲地問。

甯玥沉吟片刻,笑了笑:“沒什麽,可能是我想多了。”

咚咚咚!

不遠處的山頭上,傳來石塊敲打鐵桦樹的聲音,甯玥的睫羽微微一顫,蔺蘭芝忍俊不禁地笑了,與馬甯馨交換了一個眼神,拿掉甯玥包了一半的餃子,道:“好了好了,心不在焉的,快去吧。”

誰心不在焉了?她一直包得特别認真好不好?

馬甯馨叫冬梅打了一盆水來,邊給甯玥洗手邊道:“真準時,一天都不遲到的。”

上次的戲子是玄胤找人假扮的,老太太也是玄胤敲暈了與蔺蘭芝掉包的,狼狽爲奸了一次之後,蔺蘭芝與馬甯馨都對這個未來的女婿(妹夫)滿意得不得了,連他每晚來找甯玥約會都默默地恩準了。

甯玥的小臉皺成了一團:“哪有你們這樣做娘親和姐姐的?别人都是巴不得把人藏在屋裏,你們倒好,硬是将我推到那個大尾巴狼的身邊兒去,也不怕他欺負我!”

“你不欺負小胤就夠了。”蔺蘭芝笑着說,起身将甯玥“轟”了出去。

甯玥轉過身,想進屋,門卻嘭的一聲合上了!

甯玥拍門,壓低音量道:“不帶這樣的!大半夜了,還叫我去私會男人!你是不是我娘啊?”

門被打開了。

甯玥松了口氣,剛要往裏走,又被蔺蘭芝按住了額頭,蔺蘭芝莞爾一笑,遞給她一個食盒:“小胤最愛吃我做的栗子糕了,拿好,不許弄壞。”

甯玥:“……”

到底誰才是你親生的?

甯玥擰着栗子糕,唉聲歎氣地去了。

誰料走到半路,碰到了在棠梨院附近徘徊不定的馬援。

馬援一見女兒耷拉着腦袋的樣子,再看看女兒擰着的食盒,濃眉登時一蹙,沉聲問:“這麽晚了,去哪兒?”

甯玥行了一禮,垂眸道:“沒去哪兒,就轉轉。”

“轉轉還擰食盒?你的丫鬟呢?”哪有讓主子自己動手提東西的?馬援對那個不怎麽聽自己話的冬梅越發不喜。

甯玥當然不能告訴他,我丫鬟被娘親給扣下了。

“她鬧肚子,一會兒就來,父親你先忙吧,我走了。”甯玥欠了欠身,轉頭就走。

馬援眸光一涼:“站住!那邊是溫泉,大半夜的,你跑去那裏做什麽?”

甯玥詞窮了,若天色早點,她還可以說自己是去探望祖母走岔了路,偏偏這個時辰,誰都知道老太太歇下了,而她在府裏,與其他人的關系并不怎麽親近,斷沒大半夜上門叨擾的道理。唯二親近的蔺蘭芝、馬甯馨又全都與她住一個院子,她總不能連自己的院子都走錯。

馬援見女兒遲遲沒有開口,眸光越發寒涼:“你是不是約了什麽人?”

“哪兒有?”甯玥微微一笑,說道,“我是來找您的,剛剛您不是吃了閉門羹嗎?我怕您心中難受,特地吩咐人做了栗子糕,您嘗嘗!”

馬援似信非信地斜睨了女兒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麽,眸光一轉,道:“既然睡不着,就來我書房練字吧!”

最、讨、厭、練、字!

甯玥咬牙,跟着馬援去了。

馬援的書房在外院,離溫泉不太遠,站在鐵桦樹上,能依稀看到書房的窗。

看着馬上就要投入自己懷抱的小玥玥,半路被人劫走,玄胤氣得咬牙切齒!

甯玥推開了軒窗,開始練字,兩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不用猜也知道,玄胤肯定氣瘋了。不過玄胤不能明目張膽地沖進來,因爲以他父親的性子,真捅破了這層紙,一定會鬧到中山王府去,那樣,玄胤想再溜出來私會她,便沒那麽容易了。

玄胤站在樹頂,給甯玥比劃着大大的手勢。

甯玥抿了抿唇,道:“父親,我要如廁。”

“不許去!”馬援想也沒想地說,眸光掃過鐵桦樹上的黑夜,心頭冷笑,臭小子,以爲我女兒是這麽好見的?

玄胤氣得鼓起了腮幫子,一屁股坐在樹幹上,呼呼呼呼地喘氣。

甯玥用餘光看了看不遠處的人影,又看了看一臉賊笑的父親,滿面黑線。

又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甯玥覺得自己的手都要寫斷了,馬援仍舊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甯玥揉着手腕,對樹上的玄胤搖了搖頭。

你還是走吧,今晚肯定是沒戲了。

玄胤果真飛身走掉了。

甯玥氣紅了臉。

讓你走你就走啊?是不是太沒誠意了?

一刻鍾後,紅玉神色匆匆地跑了進來:“四爺!四爺不好了!”

馬援放下看了一個時辰也沒翻頁的書,從容淡定道:“怎麽不好了?”

紅玉掃了甯玥一眼,低頭道:“夫人的腳又痛了,叫四爺趕緊去看看!”

她娘的腳不是早就好了麽?怎麽又開始痛了?

“确定是要我去看?”馬援拿腔拿調地說,“不會我剛去,你們夫人的腳便不痛了吧?”

紅玉硬着頭皮道:“不會,夫人說了,小姐回來之前,她的腳會一直特别痛的。”

甯玥什麽都明白了,玄胤并沒有離開,而且去搬救兵了。

馬援壓下唇角的弧度,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輕咳一聲道:“那個……不用急着回來,多玩一會兒,啊?”語畢,一溜煙兒地走掉了。

甯玥呆住,這真的是那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父親嗎?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賊了?還連她都利用上了!

“我到底是不是你們親生的?”

……

溫泉邊,玄胤如願見到了甯玥,抱着甯玥的小身闆兒,臭着臉,将馬援數落了一頓:“……太過分了!等我們成親了,我就把蘭芝接出去住!看他還怎麽耍心眼兒?”

甯玥慢悠悠地笑了:“你沒心眼兒啊?還不是爲了見我,叫我娘使了美人計?五十步不要笑百步。”

玄胤鼻子一哼:“爺跟他怎麽一樣?爺可沒弄幾個女人回來膈應你!”

甯玥望了望無邊的夜色,含了一分感慨地歎道:“我娘跟我爹一開始也挺好的啊,是後面,發生了很多事,就慢慢地變了。”

“想逼我發誓就直說,不過我不會說的!”那種玩意兒,說了有用麽?他從不輕易給人承諾,也不輕信别人給他的承諾。能做到的,根本不必說,說了,往往很多都不會去做。他看向甯玥,眸光沉穩而堅定,“路是走出來的馬甯玥,不是用嘴巴說出來的。”

甯玥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是的,隻不過,女人在經曆那些以前,總是很容易被男人的話語打動。”蔺蘭芝如此,馬甯馨也是。馬甯馨剛與陳博交往時,陳博就曾她姐說,我不是一個很會講甜言蜜語的人,但我肯定會對我的女人非常好。馬甯馨當時就給感動了,結果呢?差點兒連小命都沒了。

玄胤敲了敲她腦門兒:“故作深沉!說得好像你經曆過似的!”

甯玥張了張嘴,半晌,嫣然一笑:“怎麽可能?”怕玄胤揪着這個不放,果斷話鋒一轉,“對了玄胤,你猜我今天去郭家碰到誰了?”

“誰?”

“白薇兒。”

“她?”玄胤皺起了小眉頭,呢喃了一句,“他們也把她當成我娘了?”

這句話,讓甯玥笃定了心中的猜測,玄胤的娘親與郭家一定有着什麽關系,她一度懷疑過玄胤娘親是郭老太君的女兒,但據她所知,郭老太君除了中山王妃與皇貴妃,沒生第三個千金。要說是個庶女,郭老太君又不該對玄胤這麽上心才是。

甯玥見玄胤并沒有與她解釋的打算,暫時壓下了這一疑惑,反正她與玄胤來日方長,該她知道的時候總會知道的。

“不是,郭家沒找白薇兒,是白薇兒主動送上門的。”

玄胤疑惑不解地看向了甯玥。

甯玥說道:“撫遠公主懷孕了,她心髒不好,太醫建議她把孩子打掉,司空老先生也是這麽建議的。但她自己不願意,郭老太君便着人貼了張告示,懸賞千金,尋找神醫。白薇兒就是這麽進的郭家。”

“那她治好了嗎?”玄胤問。

甯玥就道:“正在治,給撫遠公主開了藥,說是有七成把握母子平安。”

七成,已經是非常高的把握了,便是尋常女人妊娠,也沒哪個大夫敢打包票毫無風險的。

玄胤狐疑地摸了摸下巴:“她該不會是瞎蒙的吧?騙點兒錢。”

“我一開始也這麽認爲,不過後面,在回春堂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改變了看法。”甯玥把回春堂的碰瓷案件一字不漏地告訴了玄胤,“她還說‘你們太學也不過如此’,一個把太學都不放在眼裏的人,你說,真的隻是一個商販的私生女嗎?”

玄胤搖了搖頭:“我看不像,給我幾天時間,我派去臨淄的人應該快回來了,到時候就知道她究竟是哪路神仙了。”

話落,心口猛地一抽,他痛得繃緊了身子。

甯玥看向他,眸光動了動,第二次了,壽宴那天他就疼過一回,卻還騙她沒事,“你到底怎麽了?别忽悠我!”

玄胤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真沒什麽事,就是小東西最近不太安分。”

事實上,從甯玥高燒那晚開始,蠱蟲就已經開始慢慢蘇醒了,頭幾天,還能通過泡寒池壓制,漸漸的,寒池失了效力,蠱蟲動得越來越頻繁,應該過不了多久,便要完全蘇醒了。

至于蘇醒後,自己會是個什麽樣子,是疼、是癢、還是什麽,他沒有答案。

……

回到中山王府,玄胤便倒下了,整個人陷入劇烈的疼痛,直到失去意識。

所有人都慌了,中山王即刻入宮,将與皇帝商議南疆戰事的玄煜拽了回來。玄煜馬不停蹄地去了紫竹林。

司空流是被玄煜從被窩裏撈出來的,氣得吹胡子瞪眼,背着醫藥箱,一邊罵一邊颠簸着去了王府。

玄胤的狀況不太好,蠱蟲已經醒了大半,卻又被他的内力死死壓着,但随着他的昏迷,内力正在一種看不見的速度流逝,過不了多久,蠱蟲便要重獲自由了。

司空流蹙眉:“我上次不是給你藥了嗎?沒讓他吃?”

玄煜神色凝重,沒說話。

司空流歎了口氣:“這跟生病是一個道理,症狀輕的時候,用點藥便沒事了,等症狀越來越重,動刀子都不行了!哎呀,你說你們……算了算了,罵也沒用。”

玄煜看着昏迷得不省人事的弟弟,問道:“現在怎麽辦?”

司空流無可奈何地捋了捋袖子:“等他疼過這一陣再說咯!扛得過,就趕緊大婚,扛不過,就準備後事!”

“這麽……嚴重?”玄煜萬年不變的冰塊臉上終于破出了一絲表情。

司空流翻了個白眼,道:“雖然聽起來很玄乎,但我早告訴過你的嘛,這種蠱毒與别的蠱不一樣,要等到合歡的時候才能醒啊。這麽早醒過來,一個搞不好,會要他的命的!”

“沒辦法救他了嗎?”玄煜捏緊了拳頭問。

司空流的眸光掃過玄胤的褲裆:“你想怎麽救?他現在半死不活的,想合歡也不成啊!等吧,這一次隻能聽天由命了。”

如果玄胤的蠱蟲沒有提前蘇醒,與甯玥順利大婚、順利洞房的話,痛苦與風險都會降到最低……但世上沒有如果,隻有後果和結果。

“這小子,肯定幹了什麽,才把蠱毒給引發了。”

司空流說這話時,深深地看了跪在一旁的冬八一眼。

冬八低下頭,不敢告訴他們,少爺是抱着高燒的甯玥姑娘才提前催發了蠱毒。那一晚,少爺就疼得差點暈了。少爺不吃藥,也是因爲不希望自己變回廢物,不能幫甯玥姑娘收拾那些人了。

但這些,他怎麽敢說?說出來,豈不是讓王爺他們将責任怪罪到甯玥姑娘頭上嗎?

……

聽說可能要準備後事,王妃給郭老太君遞了消息,郭老太君連夜與郭況趕來,鞋子都穿反了。進門時,沒看到門檻,險些摔得鼻青臉腫。

郭況與王妃同時扶住她。

王妃輕聲道:“娘,您慢點兒!”

郭老太君的整張臉都白得毫無血色了,眸光微顫地看向床上的人兒:“怎麽回事?好好兒的怎麽就要準備後事了?”

王妃抹了淚,歎道:“沒說一定,隻是……如果天亮還醒不過來,就……”

身子一晃,郭老太君跌在了椅子上,神色彷徨地揉着心口,道:“不是說……大婚後就會沒事了嗎?這眼看着就要大婚了……怎能愣是沒等到那一天?”

郭況寬慰道:“娘,妹妹,你們都先别擔心,還有一整晚,我相信,小胤會醒過來的。”

“萬一醒不了呢?”郭老太君的淚水一下子掉了出來,“司空流來了嗎?”

王妃哽咽道:“來看過了,他就是這樣說的,他也沒有法子,說小胤的毒發作得不是時候。”

“連他都沒法子,他都沒法子!誰還能有法子?”郭老太君難過地捂住了眉眼,卻突然,腦海裏靈光一閃,“等等,白姑娘……興許能有辦法!”

王妃納悶:“白姑娘是誰?”

“這個我稍後跟你解釋,崔媽媽——”郭老太君對着門口嚎了一嗓子。

崔媽媽打了簾子進來:“老太君。”

“快,拿上我的帖子,去把白姑娘請來!”

……

小半個時辰後,郭家的馬車抵達了将軍府,崔媽媽叩響大門,開門的小厮見到是她,先是一怔,随後笑道:“您找三小姐吧?稍等,奴才這就去請!”

“不是不是。”崔媽媽拉住他,“我找白薇兒!”

“白薇兒?”甯玥頓住了正在梳頭的手,看向眉頭緊皺的冬梅,“确定沒聽錯?”

冬梅笃定地道:“确定!是門房的小六子親口與奴婢說的,他也覺得怪,崔媽媽一向是來找您的,怎麽轉頭便叫了白薇兒出去?奴婢給了小六子一兩碎銀,讓他以後再有消息,再通知咱們!”

“做得很好。”甯玥誇了冬梅一句,又道,“這麽晚了,崔媽媽來找白薇兒,莫非是撫遠公主出事了?”但大半夜的,撫遠公主出事,應該由溫女官來請人才對,再不濟也有郭驸馬,怎麽會是郭老太君身邊的崔媽媽呢?“你叫耿中直追上去看看!”

“是!”冬梅即刻找到了耿中直,耿中直已經睡了,但聽到甯玥的吩咐,二話不說披了衣裳就走。

約莫半個時辰後,他帶回了消息:“馬車是去中山王府了。”

聽到中山王府,甯玥本能地想起了玄胤,玄胤剛剛才說蠱蟲最近不大安分,這會子,郭老太君便将白薇兒請了過去,要說這其中沒什麽聯系,她自己都不信。

甯玥沉默了片刻,眸色一厲,對冬梅道:“備車,去王府!”

淅淅瀝瀝的春雨落了下來,到達王府時,白薇兒的幕籬已被飄進來的雨打濕了,她卻沒有摘下來的意思,戴着濕答答的幕籬,與崔媽媽一塊兒走了進去。

當她出步入衆人的視線時,中山王、王妃與玄煜全都怔住了。

郭老太君讪讪地說道:“很像是不是?我看第一眼的時候也驚呆了。”

中山王的眼底出現了片刻的失神。

王妃的睫羽輕輕顫了一下。

玄煜淡淡收回目光,與她打了招呼:“白姑娘。”

白薇兒欠了欠身,第一次觐見王府中人,這樣的禮數,未免太輕巧。但所有人包括中山王在内,都沒苛責她半句。

玄煜将她帶入玄胤的房間,沒與她說玄胤的病因,大概也是存了幾分試探她的心思。

白薇兒從幕籬中探出那雙白得仿佛沒有溫度的手來,給玄胤把了脈,又解開玄胤的衣襟,按了按他胸膛上的幾處穴位,語氣淡淡道:“原來是中了蠱啊。”

玄煜的臉色微微一變。

白薇兒看他一眼,說道:“這種蠱,極爲怕熱,喜歡冰冷的環境,但本身十分嗜睡,隻要滿足了它,它便不會出來作亂。”

與司空流說的分毫不差!

玄煜看向她的眼神裏多出了一絲莫名的東西。

白薇兒又道:“什麽時候中的蠱?”

“很小的時候。”

“能壓制這麽多年,真不容易。”白薇兒合上玄胤衣襟,将扣子一顆一顆扣好,動作溫柔,“準備給他合歡解毒的?”

“是。”

“但合歡終究是有一定風險的不是嗎?雖然很小,但絕不是沒有。”白薇兒說着,定定地看向了玄煜。隔着幕籬的紗幔,她的眼神清透如兩汪泉水,“況且他都這樣了,又怎麽與人合歡?”

玄煜仿佛沒聽到她前面的話,隻問:“你有辦法讓他醒過來?”

“當然。”白薇兒自信滿滿地說道,“我不僅能讓他醒過來,還能徹底治好他的蠱毒,沒有任何風險。”

玄煜深邃的眸子裏倏然掠過一絲亮色,很快,再次暗了下來:“如果你治不好……”

“你就殺了我。”白薇兒毫無懼色地說。

“好。”

白薇兒發出了一聲似笑非笑的聲音:“别答應得太快,我還沒說我的診金。”

玄煜神色不變道:“你先把他治醒,再跟我談診金。”

白薇兒眉頭都沒皺一下,從腰間的荷包取出一排銀針,以烈酒消過毒之後,紮在了玄胤的幾處大穴上:“半個時辰,不醒,把腦袋砍給你。尊敬的世子殿下,我們現在可以談診金了?”

“要多少,随便開價。”

“我不要錢。”

“那你要什麽?”

白薇兒看了玄胤一眼:“我要他娶我。”

……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一輛馬車飛速地疾馳着,雨水不知何時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飄進車窗,打濕了甯玥的衣裳。

“小姐。”冬梅将氅衣披在甯玥身上。

甯玥挑開車窗簾子,雨勢不大,她的視線卻有些模糊:“小樓,我們到哪兒了?”

小樓大聲道:“南街,再轉三個彎兒,過四個路口就到了!”

“還要那麽久。”甯玥放下了簾子,抱緊了僵硬的手臂,想着如果此時在她身邊的是玄胤,她應該不會這麽冷。

冬梅搓搓手,哈了口氣:“這個天,一下雨就跟跟嚴冬似的!腳指頭都凍僵了!”見甯玥也十分寒冷的樣子,握住甯玥的手道,“奴婢給您暖暖。”

冬梅開始給甯玥捂手,但不管冬梅怎麽捂,她都感覺不到絲毫溫度。

這個時候,她突然想到了玄胤,或許隻有在玄胤身邊,她才知道什麽叫暖。

……

正廳,玄煜将白薇兒的話告訴了中山王、王妃與司空流。

早在郭家,司空流便見識了這小姑娘的醫術,盡管不願意,卻也不得不承認,的确比他的更甚一籌。因此,白薇兒說玄胤半個時辰能醒,他沒有任何懷疑;說能治好玄胤的蠱毒,他也沒有絲毫懷疑。

“合歡的風險有多大?”沉默良久的王妃,忽而問向了司空流。

司空流想了想,說:“老實講,不大,一百個人中,最多隻有一個會出現這種風險。”

“那就不要那什麽白薇兒了!一切,按照原先說好的辦。”王妃看向玄煜,眸光沉沉道,“明天你去一趟馬家,把他們的婚期往前提一提。你與甯溪的婚事作廢,已經夠笑人了,小胤的若也這樣,外頭會怎麽看我們中山王府?”

在白薇兒與甯玥之間,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甯玥。

玄煜卻沒如母妃所料的那樣點頭,而是在一陣極爲長久的沉默之後,給出了相反的答案:“母妃,還是答應白薇兒的條件吧。”

王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初要給老四定親的是你,現在要給老四退親的也是你!你爲老四好,定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人,我忍了,現在老四與馬家小姐的親事已經鬧得滿城皆知了,你又要給我變卦!你是不是太過分了?風險又不大,你亂七八糟地折騰個什麽?”

司空流勸道:“是啊玄煜,你真的不要動他們倆的親事,你是不知道,你弟弟爲了求我給她幫忙,連自己的血都放了!你棒打鴛鴦,不怕他醒了之後,殺你啊?聽老頭子一句勸,早點讓馬甯玥過門,大婚後,我保證你弟弟萬事大吉!”

玄煜道:“萬一,他就那一百人中倒黴的那個怎麽辦?”

“不會,他要是那麽倒黴,就不可能活到現在了!中了這種蠱還能活下來的人,天底下隻有兩個,一個是司空朔,一個就是他!”司空流苦口婆心道,“聽你母妃的話,啊?給點金子,把那白薇兒打發了算了!已經有婚約的人了,她還成天惦記,肯定不是什麽好鳥!”

王妃贊同地點了點頭,又道:“馬甯玥的出身雖差,可好歹是将門之後,那白薇兒是個商販的女兒,我們玄家,丢不起找個人!”

玄煜又看向了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默不作聲的父王,問:“父王的意思呢?”

中山王幽暗的眼眸裏流轉起絲絲暗湧,陰沉的臉色,因這樣的眸光,越發顯得冷然可怕:“你看着辦吧!”

王妃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王爺!”

中山王累極了似的出了房間,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王妃氣得胸口發堵,轉頭望向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兒子,怒道:“我不許你動老四的親事,聽見沒有?别用整個玄家的聲譽,給你的任性妄爲買單!”

玄煜的眼角抽動了一下,低頭,行了一禮:“母妃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兒子明天再來看你。”

“玄煜!”王妃大吼。

玄煜輕聲道:“除了小胤的事,别的,我都聽您的。”

……

大雨磅礴。

馬車終于抵達了王府。

小樓給甯玥撐着傘,扶着她慢慢走下木凳,冬梅跳下來,接過小樓的傘,撐在甯玥頭頂。

然而雨勢太大,等甯玥走到門前時,還是被淋成了落湯雞。

身子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發抖。

甯玥拍響了門闆:“來人——開門!快開門啦——”

守門小厮被吵醒,裹着大棉衣給開了門,見是兩個被淋得狼狽不堪的姑娘,眼底閃過了一絲鄙夷。這個時辰,正經人家的小姐都睡覺了,隻有那些風塵女子會在外頭晃蕩。

“幹什麽幹什麽?這是王府,不是你們這種人能來的地方!走走走!一邊兒去!”小厮不耐煩地将二人轟下了台階。

豆大的雨水砸在身上,很快将甯玥唯一幹燥的地方——肚兜也淋濕了。

甯玥冷得發抖,在門即将合上時,快步将傘塞了進去。

門合不上,小厮火冒三丈:“幹嘛呀?再不走,我叫人了啊!”

甯玥猛力推開門,冷冷地看向那個目中無人的小厮,陰冷得沒有一絲活人氣息的眼神,看得小厮心中一陣打鼓,更難聽的話瞬間說不出來了。

甯玥正色道:“我是胤郡王的未婚妻,我要見他。”

“四少爺的未婚妻?”小厮張大了嘴,“可是四少爺已經在拜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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