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地閉上了眼。
衆人見老太太明明看見她們,卻好像壓根兒沒當回事兒似的,一時間,全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按理說,老太爺過世了,老太太房中寂寞,偷偷養幾個小戲子什麽的,他們也沒什麽可說的,但……能不能别這麽明目張膽的呀?他們都站這兒了,您老倒是給句話呀!
“咳!”馬援清了清嗓子,“都……都出去吧。”
子不言母過,老太太幹的再出閣,做兒子的也不能公然頂撞她,讓她下不了台。
衆人紛紛壓下心頭的訝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攙扶着,轉身去了。
然而就在他們即将跨過門檻的一刻,老太太終于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了,她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厲害,當場怔住!
随後,布滿皺紋的臉逐漸變得蒼白,再由蒼白一點點漲得通紅。
她眸光一厲,呼啦一下推開了這個占她便宜的登徒子!
戲子冷不丁被推得後腦勺撞上牆壁,也好似從睡夢中悠悠轉醒,他看了老太太一眼,面色大變,騰的一下跳下床,福低了身子道:“在下……在下失禮了……”
這一變故,令已經跨過慢看的衆人迅速地折了回來,他們看看一臉羞憤的老太太,再看看恨不得把頭紮進褲裆裏的戲子,恍惚間,好像……明白了什麽。
馬援蹙眉道:“娘……您……不認識他?”
老太太雷嗔電怒,索性衣衫完好無損,不然老年晚節不保,她到了陰曹地府也沒臉見馬家的列祖列宗!
“我怎麽可能認識他?”
這個兒子,是當真随口一問,還是說真信自己幹得出這種不要臉的事來?到底不是親生的,所以還是隔了一層嗎?
老太太的心裏,五味雜陳。
馬援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事實上,他莽漢一條,拳腳功夫可以,嘴皮子功夫卻實在有些差強人意。他忙行了一禮道:“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兒子是想問,這個戲子怎麽會誤闖到您的廂房了?”
“這……”老太太的眸光自房内掃過,“這不是我的廂房啊,我記得我剛剛是去如廁,不知怎的,在走廊上走着走着,好像被誰拽了一下,後面的事……我便不記得了。”
這聽起來,像是喝醉酒失去了意識,但老太太從不飲酒,爲何也忘記自己做過什麽了呢?
屋子裏的人面面相觑,誰都不敢擅自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還是馬援開了口,他問向一旁的戲子:“是不是你對老太太做了什麽?”
戲子垂下腦袋,捏緊拳頭,低聲道:“沒……沒有。”
“沒有老太太會……暈在房裏?”馬援原本想說,沒有老太太能暈在你懷裏?話到唇邊又意識到這樣說太讓老太太下不了台,才急忙換了詞兒。
戲子的頭垂得低低的,始終不敢看馬援的眼睛:“真……真沒有……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這兒的……”
“你會不知道嗎?你剛剛明明說了找蘭芝看賬冊的!”
馬援此話一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全都再一次怔住。
難道馬援火急火燎地踹門,是以爲在裏邊與戲子苟合的人是蔺蘭芝嗎?那爲什麽又變成了老太太呢?
甯玥邁着裙裾走了進來,輕輕一歎,對馬援道:“實不相瞞,我剛剛就是聽到一些瘋言瘋語,說戲子私會貴人什麽的,我怕這屋子裏有不該讓人瞧見的東西,讓父親誤會,這才阻撓父親進來。”
“瘋言瘋語?”馬援又看向二夫人、三夫人,“二嫂、三嫂又爲什麽會一起過來?”
二夫人讪讪道:“我們也是聽到灑掃丫鬟說小别院有好戲看,才……咳咳……才來瞧瞧的。”
所以……是有人故意在府裏傳播消息,好引主子們過來“捉奸”?
馬援的腦海裏蓦地閃過了這樣一個猜測,他當即問了甯玥、二夫人、三夫人是聽哪個丫鬟說的,她們指出了丫鬟的特征,按照特征,馬援叫來了那幾個丫鬟,嚴厲審問後,卻被告知,她們也是從别處聽來的。
馬援簡直氣得半死:“不中用的奴才!真該一個一個打死算了!”
“父親。”甯玥勸道,“法不責衆,她們也是被利用了,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傳播的是不真實的消息。”
哪裏不真實?明明闆上釘釘得很!
馬援很快意識到,整件事的背後,似乎暗藏着一雙無形的推手。
甯玥看了看陷入沉思的父親,又看了看眼神慌亂的白霜兒,問道:“父親,您又是怎麽過來的?也是聽了丫鬟們的消息嗎?”
馬援搖頭:“不是,是霜兒告訴我,有個戲子找你娘查賬,說就在這邊。”隻是爲何變成了老太太,他不理解。
白霜兒就更不理解了,明明她親眼看見蔺蘭芝被拽進來了,怎麽一會會兒的功夫,蔺蘭芝就不翼而飛了呢?更要命的是,還換成了老太太!是她眼睛花看錯了,還是中間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甯玥看着白霜兒一頭霧水的樣子,冷冷地勾了勾唇瓣,似是而非道:“幸虧白姑娘說的是我娘,若直接說老太太,我父親怕是不敢進來呢。”
捉妻子的奸,天經地義,捉母親的奸,卻是給馬援一百個膽子都不敢。
莫非……霜兒一早知道這裏邊躺的是老太太,卻故意講成蔺蘭芝,惹他撞破老太太的“秘密”?
馬援探蹙眉,看向了白霜兒。
白霜兒被看得頭皮一麻,心知馬援是疑上她了,但她真的冤枉啊,老太太是她未來的婆婆,她可沒膽子在太歲頭上動土。
那邊,老太太已經從氣悶中緩過勁兒來了,出了這麽大的糗,她一輩子的老臉算是丢光了,今天,她不把那害她的人揪出來,她就不姓武!
“你!”她顫抖着手,指向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戲子,怒道,“你給我說實話,誰給了你膽子陷害我的?”
戲子搖頭,顫聲道:“沒……沒有啊……老太太……我真的……不清楚……怎麽回事……”
我呸!這種下九流的東西,還敢在她面前裝糊塗?老太太冷冷地咬緊銀牙:“好哇!不給你一點兒顔色瞧瞧,你就當馬家是好欺負的!馬援!”
馬援上前一步:“娘。”
“把這個滿口呼喚的東西拖下去!他不是喜歡撒謊嗎?把他牙齒給我一顆一顆拔下來,看他今後還敢不敢?”
一聽自己要被拔牙,戲子撲通一聲跪下了,磕了個響頭,吼破了音道:“老太太饒命!老太太饒命啊——小的是唱戲的,沒了牙,小的這輩子就毀了呀——”
“你知道你這輩子毀了,别人的呢?”老太太才懶得理會他的求情,對馬援擺了擺手,示意馬援把人拖下去。
馬援虎步一邁,擒住戲子的後領,将擰小雞似的将他擰了起來。
戲子吓得雙腳一陣猛踹,踹到馬援的腿上時,隻覺自己提到了鐵闆,連腳指頭都快骨折了。他似是絕望了,流着淚大喊道:“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
白霜兒的心咯噔了一下,這家夥是自己指進房裏的,他不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把自己給供出來的不?不過……自己又不“曉得”他是來做這種惡心事的,自己是因爲他想找蔺蘭芝對賬冊,所以順便給指了路而已。他之後的所作所以,與自己沒有絲毫的關系!
念頭閃過,白霜兒躁動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了。
馬援把戲子丢在地上,喝道:“敢講一句謊話,就拔了你的舌頭!”
“是是是!”戲子點頭如搗蒜,“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馬援踹了他一腳:“快說!”
戲子被踹翻在地,忍住疼痛跪直身軀,吸了吸鼻子,嗚嗚咽咽地說:“小的……小的是被逼的!”
“被誰?”馬援沉聲問。
戲子哭喪着臉,膽怯的眸光在屋子裏的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白霜兒的臉色:“她。”
白霜兒猛地一驚:“我?我幾時逼你了?我就給你指了路哇!是你自己說要找夫人對賬,問我夫人在哪兒,我才……我才告訴在旁邊等着,看夫人會不會打這兒經過……”
戲子瞠目結舌地看着她:“诶?你明明不是這麽說的……我們戲班子是三小姐請的,要對賬,也該找三小姐才是!怎麽可能找到哪位夫人名下?”
轟——
白霜兒的腦子裏紮響了一道驚雷。
她想到了自己與戲子的談話——
“夫人,将軍真是偏心,有了新歡便不理您,您房中寂寞,小生都明白的。”
“公子,你的情誼我很感動,可惜你認錯人了,我不是蘭芝夫人。”
“啊?這……恕在下冒犯!恕在下冒犯!在下剛剛……是與您開個玩笑,您可千萬别當真!在下與蘭芝夫人是清白的!”
“放心吧,幾句玩笑話我才不至于當真呢,你找蘭芝夫人……想必是有要緊事吧?是不是今兒給的酬勞不對,你要找她再核算核算?”她誘惑對方跳下陷阱。
對方說:“對對對!就是這樣!在下剛剛看了賬本,有幾筆賬算得不是很明白,想請蘭芝夫人過目一下。還望……這位小姐姐給指個路。”
“這樣,你先去隔壁等着吧,她待會兒會打那路過,你可千萬别看走眼了!”
她以爲自己成功抓住一個對付蔺蘭芝的機會,卻沒料到,這個機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戲子沒認錯人,也沒看上蔺蘭芝,戲子隻想誘導她……将計就計,去陷害蔺蘭芝。
她來到甯玥身邊,用一種幾近猙獰的眸光看向甯玥道:“是你……是你陷害我!”
蔺蘭芝那麽單純的女人,絕對想不出這麽惡毒的法子!
甯玥淡淡一笑,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不是你逼我出手的麽?怎麽我出了,你又好像接不住?”
溫柔至極的聲音,卻似入骨寒冰,令白霜兒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
白霜兒不受控制地倒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看着甯玥,仿佛要把這副無害的皮囊狠狠地射穿一樣。
甯玥對她的目光置若罔聞,當初鬥倒蔺詠荷母子三人時,他們曾經迸發出比這更駭人的目光,但那又怎樣?還不是被收拾得再也無法動彈了?白霜兒以爲自己是老幾,憑着一次救命之恩與一點腹中骨血,就能把她娘從嫡妻之位上趕下來嗎?簡直太天真了!
白霜兒真想把一切的真相和盤托出!
但她不能,因爲縱然甯玥算計她在前,她将計就計也是一樁不可饒恕的罪。甯玥的背後有中山王府撐腰,馬家人不敢拿她怎樣,她卻不同了。一旦罪名成立,她的下場就慘了……
這也是爲何,明明那麽讨厭蔺蘭芝,她卻不敢輕舉妄動的道理,這一次要不是時機太完美,她也不敢生出将計就計的心思……
誰料,就這麽一次,她就陰溝裏翻船了。
不行!她不可以認罪!
她站起身,目光凜凜地看着哭花了妝容的戲子:“你說我逼你,好,我怎樣逼你了?我是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還是給你銀子了?”
她沒這麽做,她就不信,一個戲子空口白牙,真能把罪名安死在她頭上!
戲子眨了眨滿是淚水的眸子道:“你沒拿刀殺我,也沒使銀子收買我,但你……但你拿走了我的貼身之物,說要是我不幫你辦成這件事,你就污蔑我欺負你——”
白霜兒冷冷地笑了:“哦?那我究竟拿了你什麽貼身之物呀?”
“褲腰帶。”
“胡扯!”
戲子不再看她,轉頭看向老太太與馬援:“你們不信,找人搜一下就是了,我親眼看見她把褲腰帶塞進枕套裏的。”
這回不用馬援吩咐,二夫人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即刻去隔壁,将那條褲腰帶搜了出來。
白霜兒的臉唰的一下白了:“不……不是的……我沒有……這條褲腰帶……我見都沒見過!”
二夫人好容易逮住一個修理狐狸精的機會,當然不可以這樣浪費了,她冷笑道:“沒見過能藏在你枕頭底下?從開戲到現在,你房裏就沒進去過第五個人吧?”
她的房間是上了鎖的,除非她在,或者青梅在,否則不會打開,她在的時候,又隻有馬援與戲子來過……但她明明沒有要戲子的腰帶,這腰帶是什麽時候、又怎樣被塞到她枕頭底下的呢?
她一萬個想不通。
當然,她想不想得通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太太與馬援肯不肯相信她。
人證、物證俱在,就隻差一個犯罪動機了。
畢竟,老太太與她沒怨沒仇,且是惟一一個不反對她嫁入馬家的女眷,毫不誇張的說,老太太等同于她白霜兒的後盾,白霜兒沒道理去陷害老太太。
馬援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哪怕在證據确鑿的情況下,也沒立刻宣判白霜兒的罪行。
甯玥攏了攏寬袖,面向戲子,淡淡問道:“你說這話也太扯了,白姑娘害誰都不會害我祖母,你不要再污蔑白姑娘了!”
白霜兒沒料到甯玥會替她說話——
戲子道:“她……她沒說她要害誰,她隻是告訴我,待會兒會有個貴婦人打門口經過,讓我把那人拖進房裏迷暈……”
戲子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了蔺蘭芝疑惑不解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麽?”
“娘!”甯玥走過去,握住了蔺蘭芝的手。蔺蘭芝點點頭,輕聲道,“我沒事。”
馬援探究的眸光掃了過來:“蘭芝,你剛剛去哪兒了?”
蔺蘭芝把手上的衣服往他眼前一遞,說:“紅玉的衣服被撕破了,我本來是要給紅玉送衣服的,突然聽人說玥兒在找我,我擔心玥兒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便趕緊去戲台子看了看,沒看到玥兒,才又回了這邊。”
“被誰撕破了?”馬援問。
蔺蘭芝神色如常地道:“被你新歡的好丫鬟呀!”掃了白霜兒一眼,不屑道,“仗着自己懷了身孕便不把我這個主母放在眼裏,與我搶東西不說,還叫青梅扯爛了紅玉的衣裳!紅玉現在還悶在小廚房,不敢出來呢!”
一個呼吸的功夫,衆人的心裏,全都明白了什麽。
青梅,隻怕是故意撕破紅玉衣裳的,這樣,蔺蘭芝便極有可能會去給紅玉送衣裳了。而紅玉所在的小廚房就在走廊盡頭,無論如何都會打這個門口路過——
隻是不湊巧的是,蔺蘭芝沒打這兒走,倒是老太太如廁歸來,被戲子當成了正主。
老太太火大了,原本她就看不上一個商女,念在她懷着馬援骨肉的份兒上,不惜得罪兒媳,也想将她接進來。誰料哇,這個白眼狼,反過來便咬了她一口!雖說,是誤咬的,卻也依舊叫她難以接受!
老太太擡手,重重地給了她一耳光!
白霜兒當場就被打懵了:“老太太……”
“别叫我!以後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能不能嫁進馬家,自己折騰去吧!管你生幾個兒子,都跟我老婆子沒有半點關系了!
老太太氣呼呼地走掉了。
白霜兒在馬家孤立無援,除了馬援,便屬老太太最向着她,若連老太太都對她生厭了,她今後還拿什麽與蔺蘭芝鬥?
“老太太!老太太您我解釋!我是冤枉的……我是被人陷害的……我真的沒有逼迫戲子……他們欺負我……他們全都欺負我!您給我做主啊,老太太——”
她追上老太太,跪下來,抱住了老太太的腿。
老太太被她煩得不行,狠狠地抽回腳,巨大的力道,将白霜兒帶倒在了地上,白霜兒一個沒穩住,從台階上摔了下去……
風和日麗,萬裏無雲。
甯玥漫步在碧草青青的後山,一朵小花兒砸在她肩頭,吓了她一跳!
她舉眸望去,就見某人一臉嘚瑟地站在山頂,玩味兒地看着她。
陽光灑在他如玉風華的臉上,襯得他一雙鳳眸,黑曜石般透亮。
甯玥微微一笑:“還不快下來?想烤成魚幹兒?”
玄胤施展輕功躍了下來,牽起她小手,往陰涼的地方靠了靠。
“你下次把我娘藏起來之前,能不能先跟我打聲招呼?”害她都不知道“好戲”已經開始了,找了半天才明白過來。
玄胤小鼻子一哼:“不能。”
甯玥挑了挑眉:“在報複我上次誤會你呀?”
“哼!”
甯玥頓覺好笑,這家夥,色起來像隻老狐狸,幼稚起來又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她到底是找了個男人,還是找了個兒子呀?
“笑什麽?”玄胤斜睨着她問。
甯玥莞爾:“笑我何德何能,居然找了個這麽俊俏的夫君。”
“那是!”看了她一眼,一臉嫌棄地說道,“就你這長相,以後小孩兒的顔值,全得指望我了!”
甯玥越發忍俊不禁了,她長得不醜啊,還很漂亮好不好?隻是跟他比起來,沒那麽妖孽罷了。半晌,她忍住笑意,撓了撓他掌心道:“對了,事先不是與寶珠商量好了嗎?怎麽臨時換成了老太太?”
按照原定計劃,與戲子演這麽一出昏迷戲的是寶珠才對,寶珠是老太太跟前兒的紅人,老太太沒生養,一直拿她當親閨女兒看,她出事,老太太一樣不會袖手旁觀。隻是,效果略差一些。
玄胤哼道:“誰讓她上回把你趕出馬家的?爺隻是讓她丢些臉,又沒少她幾塊肉,夠便宜她了!”
甯玥:“……”
真是個睚眦必報的小暴君啊。
在他眼裏,大概不分男人女人,不分親人陌生人,隻有想對付的人,和想保護的人。
值得慶幸的是,自己屬于後一種。
怎麽上輩子沒遇到你呢?你和你大哥,都是百裏挑一的好男人,隻可惜我一直到這輩子,才遇見了你們。
我所有的信仰,已經全被司空朔掏空,不能再去愛了。
我上輩子失去的,不僅是我的命,還有全心全意去愛一個人的能力。
“咝——”玄胤突然捂住心口,倒抽了一口涼氣。
甯玥的臉色微微一變:“怎麽了?是不是蠱蟲又要蘇醒了?”
玄胤眼神一閃,蒼白着臉笑了笑:“哈,吓你的!是不是吓壞啦?心疼我吧?來來來,給爺親一口……”
……
白霜兒暈倒了,被送回清輝院,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從房内端出,馬援将京城最有名的産婆、郎中、大夫、太醫全都請了過來。
日暮時分,白薇兒也從外頭趕了回來。
清輝院,燈火通明。
白霜兒被搶救了整整一夜,終于在天空第一抹晨曦照進來時,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慘叫。
三個半月,胎兒已經成形,就這麽沒了。
是個男胎。
消息很快傳遍了将軍府的每個角落。
二夫人對着觀音娘娘磕了個頭:“多謝菩薩顯靈,收了那妖胎的命,我會加倍信奉您的,請您把我相公的幾房妾侍也給收走吧……”
三夫人把肚子上紮滿銀針的人偶丢進火盆:“這麽靈的?要不要把那幾個新來的姨娘也詛咒一遍啊?”
消息是最後傳到棠梨院的,雖然這樣想太惡毒了些,但那個狐狸精滑胎了真是大快人心啊。蔺蘭芝揉了揉心口:“唉,我怎麽這麽壞呢?”
剛剛的生辰宴搞砸了,但這份禮物好開心怎麽辦?
冬梅也開心得不得了:“早看那個狐狸精不順眼了!懷孕了了不起啊?天天拿喬,天天傍着老爺!誰稍微一點不順着她,她就摸着肚子說好痛、好難受。”講到最後,竟惟妙惟肖地模仿了起來,“看她以後還拿什麽嘚瑟?”
甯玥淡淡一笑:“沒了孩子,便隻剩一條救命之恩了。”遲早給她磨光!在出嫁之前,她要把宅子裏所有的障礙清掃幹淨!
又過三天,天微亮,崔媽媽又來了,說郭老太君新得了幾盆牡丹,想邀甯玥去賞花兒。
甯玥換上一條素白珍珠束腰羅裙、一件對襟蝴蝶扣短春裳,挽了個單螺髻,與崔媽媽一塊兒去了。
路上,甯玥問崔媽媽:“撫遠公主的事情怎麽樣了?”
崔媽媽溫和一笑,道:“已經請了名醫在看,希望能保住這一胎吧!”
這麽說,撫遠公主還是決定要孩子了。
對于這個決定,甯玥并不感到多麽詫異,換做是她,她也會這麽做,隻祈禱,能夠母子平安吧。
馬車很快抵達了郭家北門,甯玥在崔媽媽的攙扶下走了下來。這幾天溫差大,早晚特别涼,午間又特别熱。
崔媽媽撐開油紙傘,打在了甯玥的頭頂。
甯玥微微一笑:“多謝。”
二人攜手朝壽鄉居走去,冬梅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
路過那座水榭樓閣時,甯玥突然停下來腳步。
“三小姐,怎麽了?”
甯玥的腦子裏閃過玄胤盯着它出神的情景,凝了凝眸,問:“崔媽媽,那是誰的住處呀?”
崔媽媽先是一怔,随後說道:“哦,現在不是誰的了,空的。”
“以前呢?”甯玥追問。
崔媽媽的眼神閃了閃,笑道:“奴婢是這幾年才入的郭家,以前的事并不十分清楚。”
是不清楚還是不想說?
甯玥思量間,郭況從水榭樓閣走了出來,一轉頭,看見了她們。
甯玥遠遠地行了一禮。
郭況點了點頭。
待郭況離去後,甯玥溫聲問向崔媽媽:“郭大人經常會去那個樓閣嗎?”上次她打探地形時,碰到他一次,這回,又碰到。
崔媽媽沉吟片刻,道:“偶爾吧,奴婢反正沒看到過幾次。”
甯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
……
郭老太君今兒的心情很不錯,老遠的,甯玥便聽到了哈哈哈哈哈的笑聲,在這笑聲裏,甯玥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舒暢了起來。
“老太君。”甯玥打了簾子,揚起一抹莞爾的笑,“您笑什麽呢?這麽開心!”
郭老太君朝她招手,等她在身旁坐好,才指着一個小丫鬟道:“把你剛剛與我說的,給三小姐說一遍!”
“是。”一個機靈可愛的小丫鬟欠了欠身,道,“有一位公子爺,到張小姐家去提親,張夫人看了公子爺後,笑着對公子爺說,‘一見你,我就知道令堂一定是一位慈母!’公子爺聽了十分高興,就問,‘您真是慧眼,怎麽看出來的呀?’張夫人說,‘慈母多敗兒嘛!’”
“哈哈哈哈……”郭老太君捶桌大笑。
甯玥:“……”
這真的好笑麽?
郭老太君笑夠了,賞了那丫鬟一個銀裸子,才又對崔媽媽道:“快,把皇貴妃送的牡丹拿過來!”
原來是小女兒送的,難怪這麽高興。
甯玥很認真地欣賞了幾盆牡丹,品種比較普通,但據說是皇貴妃親手種的,意義深遠。
“您這麽高興,就是因爲娘娘給您送牡丹了?”甯玥問。
“當然不是!我像這麽容易滿足的人嗎?”郭老太君嗔了嗔甯玥,說道,“你表嫂的胎保得住啦!”
“哦?怎麽保住的?”
郭老太君神秘兮兮地笑道:“都是我想的好法子!我呀,在外頭貼了一張公告,黃金千兩聘請神醫,你猜怎麽着?”
“嗯?”
“總算是讓我們找到一個能救你表嫂的人了!”
甯玥挑眉:“誰呀?這麽厲害?表嫂的病,不是說連司空老先生都沒有十成把握嗎?”
“司空流隻有五成把握,那神醫,有七成呢!走走走,我帶你去瞧瞧,這會子,應該差不多看完了!”郭老太君說着,拉着甯玥的手站了起來。
崔媽媽即刻讓人備了滑竿,讓郭老太君與甯玥坐上去。郭老太君擺擺手:“我還沒老!坐什麽滑竿?走走多好呀!”
“是。”崔媽媽又将滑竿撤了。
一行人步行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人全都待人非常客氣,見到郭老太君,也沒通傳,便恭恭敬敬地将人迎了進去,可見撫遠公主不僅在郭家,就連在公主府都沒以皇室的身份自居過。
幾人來到寝殿,從房内,傳來撫遠公主溫柔的說話聲。
“一天吃一次就夠了嗎?用不用多吃一點?你剛才說,如果不舒服就停下來,是指哪裏不舒服?”
“一次就夠了,到該增加藥量的時候我會告訴公主。這個藥比較溫和,一般不會出現不舒服的狀況,隻是會令害喜更嚴重些,比如孕吐、嗜睡這些,吐得太厲害,影響進食的話,就把它停幾天。”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異常年輕,卻并不顯得青澀,相反,給人一種十分沉穩的感覺。
撫遠公主又說話了:“那這個藥呢?你說一天三次,能跟那個藥一起吃嗎?”
“最好間隔半個時辰。我會每隔三天,前來爲公主請一次平安脈,如果中途公主不舒服了,也可按照我剛才說的地址,上門叫我。不過我白天一般不在,最好晚上。”
說完這席話,房門便被打開了。
然後,甯玥就看見一個戴着青色幕籬的人走出來,甯玥的眸子蓦地一緊:“是你?”
郭老太君看看白薇兒,又看看甯玥,瞪大了眸子:“你們認識?”
甯玥白皙的臉上逐漸蒙上一層涼薄的意味,明知故問道:“她就是你們請的神醫?”
一個藥商的私生女,居然搖身一變,成了神醫,這轉變,簡直讓她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了。
郭老太君點點頭:“是啊,怎麽了玥兒,你認識白姑娘?”
甯玥撤回落在白薇兒幕籬上的目光,不知怎的,她有種把幕籬撕了一睹她芳容的沖動,但她忍住了,對郭老太君語氣如常道:“白姑娘的姐姐是我父親屋裏的人,沒想到這麽巧,會在郭家碰到白姑娘。”
郭老太君一聽這話,眸子裏便泛起了一抹尴尬,弄來弄去,白神醫的姐姐是馬援的妾侍啊,那白神醫與玥兒關系……想必不怎麽好了。早知道……她就不帶玥兒來見她了!這下好了,萬一玥兒生氣,再不來郭家了怎麽辦?
“玥兒……”
甯玥淺淺一笑:“公主的病情得到控制是好事,您今天先陪陪公主吧,我改天再來看您。”
“改天是哪天?”郭老太君不放心。
甯玥就道:“後天,您看怎麽樣。”
郭老太君懸着的心悄然落下:“好!”
……
甯玥與白薇兒一塊走出了郭家,一路上,二人無話。
直到臨上馬車,甯玥才終于開口:“白薇兒,如果你隻是想來騙騙郭家的錢财,我勸你趕緊打消這個念頭。撫遠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跟你姐姐,全都會死于非命。”
微風吹起白薇兒的青色幕籬,她的聲音,也在若隐若現的容貌中多了一分不真實的飄渺:“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就那麽想做公主的救命恩人?”
“你不想嗎?你隻是沒那個能耐。”
“好,那我就看看,你究竟有幾分能耐。”甯玥不可置否地勾了勾唇角,踩着凳子上了馬車。
按理說,她與白霜兒鬧成這樣,白薇兒應該對她十分厭惡才是,可從白薇兒身上,她感受不到這樣的情緒。不知是白薇兒天生心性涼薄,還是當真毫不關心這個姐姐的死活。
馬車一前一後地行駛起來。
冬梅放下後邊的簾幕,抱怨道:“那個白薇兒,陰森森,像個鬼一樣!還會醫術?八成是吹的吧!”白家的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白霜兒不是,白玉兒不是,這個白薇兒就更不可能是了!“我聽說她每天都出門,不知在外頭跟誰厮混?”
甯玥沒接冬梅的話,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閉着閉着,竟然真的睡了過去。直到被一陣喧嘩聲吵醒,才知道馬車已經抵達了自己的藥鋪。
藥鋪門口,一名人高馬大的中年壯漢,叉着腰,站在人群中央,眸光掃了掃地上一名面如死灰的老者,暴怒地吼道:“你們回春堂真是太沒醫德了!收錢那麽貴就算了,還把我爹給治死了!叫你們東家出來!我要跟他去見官!”
鍾媽媽好言好語地勸道:“小哥兒,你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們回春堂是百年老字号了,從沒看死一個人!你爹是個什麽狀況,還是等我們大夫看過之後再說吧!”
壯漢一把推開鍾媽媽:“還看?都把我爹看死了!你以爲我還會相信你們?”說着,他幽怨的眸光掃過圍觀的群衆,“誰不知道老太醫死後,回春堂就轉讓給新東家了!以前的回春堂是好,但現在的……恕我實在不敢苟同!各位,請問你們之中,有誰是精通醫理的?來爲我老父瞧瞧,看他是不是真被這家黑心店治死了?”
一名年輕男子走了出來:“在下是太學院的醫學士,可爲老先生瞧瞧。”
壯漢抱拳行了一禮:“有勞!”
年輕男子蹲下身,先探了老者的鼻息,再把了老者的脈搏,最後,又扒開老者的眼皮看了他的瞳孔狀況,道:“剛死沒多久吧?”
壯漢含淚點頭:“來的路上走的,你摸,身上都還熱乎着……”
年輕男子又看了看老者的指甲,說道:“指甲紫黑,這分明是中毒的征兆,可否把他們開的藥方與藥給在下看看?”
壯漢抹掉眼淚,從懷裏掏出了方子與一包藥:“恩人,給。”
“恩人愧不敢當,在下隻是略盡綿薄之力。”年輕男子接過藥方,“令堂患的是腎病,這方子是醫書中記載的一個經典藥方,應該是對症的。”
他又打開藥包,将藥材仔細檢查了一番,疑惑地瞪大了眸子,“咦?怎麽會有秦艽?方子裏沒它呀,倒是應該有黨參,但黨參不見了。是不是他們把秦艽當成黨參抓進藥裏了?秦艽與茯苓相克,普通人還好,年邁體虛的老者,就極可能性命堪憂了。”
曬幹之後的秦艽與黨參的确有一兩分想象,但有經驗的大夫還是能夠一眼認出來,甯玥不信回春堂的人這點本事都沒有。
要麽,是其中有什麽誤會;要麽,這就是個碰瓷兒的!
她挑開簾幕下了馬車,正要朝那個鬧事的壯漢走去,不知想到了什麽,又腳步一轉,來到了白薇兒的馬車前,挑開車窗簾子道:“你不是自稱醫術很精湛麽?”
“那也不代表我要幫你擺平麻煩。”
“那我就告訴郭老太君,你連一個江湖騙子的謊言都戳不穿。”
白薇兒瞪了甯玥一眼,冷冷地下了馬車!
人群中,慢慢地讓出一條道來。
白薇兒從容優雅地走過去。
壯漢一看來的是個戴幕籬的女子,登時眉頭一皺:“姑娘,你幹嘛?”
白薇兒理都沒理他,在老者的身邊蹲下來,凝視了一會兒老者的面容後,說:“一個活人,可以暫時沒有呼吸,也可以暫時沒有脈搏,但一定不能失去心跳。”
壯漢的臉色就變了變。
白薇兒從荷包裏掏出一根銀針。
壯漢大驚:“你……你要幹什麽?”
白薇兒雲淡風輕地說道:“往他心口紮一針,看他是真不是真的死絕了。”說着,她按住了老者的心口,猛的紮了下去!
老者啊的一聲彈跳起來,兩個拳頭大小的珠子從他寬袖中滾落了出來,掉在地上,發出梆梆梆梆的聲響。
白薇兒一腳踩上其中一顆珠子,說:“把珠子放在腋下,就摸不到脈搏了,再一閉氣,自然也探不到鼻息了。就你這種腦子,怎麽還考進了太學?看來,你們太學也不過如此。”
最後一句話,俨然是對那名年輕醫學士說的,醫學士漲紅了臉,羞愧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老者早在穿幫的第一時間逃離了現場,壯漢卻是沒來得及走,他個子太大,被人群擋得死死的。
白薇兒探出纖白如玉的手,一把抓上壯漢的腕子,壯漢當場就要一拳頭揮回來,卻不知怎的,身子忽而一僵,兩眼發直,而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旁人或許沒注意到白薇兒的手法,甯玥卻看得清清楚楚,她指縫裏藏了針,針裏也不知是毒藥還是麻藥,就那麽将一個壯漢在一瞬間放倒了。
這個白薇兒,的确有幾分真本事,比白玉兒、白霜兒強多了。
唯一可惜的是,她姓白。
自己絕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白家人。
------題外話------
編輯:看得着急,讓小櫻來一發吧,目測她出手,一個照面,白薇兒就領便當了。
作者:←_←然後呢?又讓玥玥她們給她背黑鍋?(沒發現那小家夥隻管殺人,不管善後嗎?)
謝謝大家的鑽鑽、花花和票票,九十度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