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兒往裏望了一眼,問:“薇兒剛起來?”
紫鵑淡淡地搖頭:“不是的,二小姐一早便出去了,這是奴婢給二小姐洗衣裳的水。”
“又出去了?”白霜兒聞言眉頭就是一皺,“昨天半夜才回,一個交代都沒有!今天不打招呼,又出去了!”
紫鵑沉默着站在那裏,沒說話。
明明是個丫鬟,有時候卻比她這個主子的架子還大,真不明白,這麽擰的骨頭,白薇兒怎麽總留在身邊?白霜兒沉聲道:“你跟二小姐說了玉兒的事沒?”
紫鵑道:“奴婢說了。”
“那她呢?”白霜兒問。
紫鵑不卑不亢道:“二小姐說,府裏沒您想的那麽安全,沒什麽事您别亂跑,在屋裏……安心養胎。”
這像個姊妹會說的話嗎?
白霜兒差點兒氣得吐血:“你是二小姐的貼身丫鬟,她出門你不好生跟着,偷懶是嗎?京城人生地不熟,萬一二小姐出點事可如何是好?雖說她隻是我父親在外頭生的私生女,可到底是我妹妹,沒得出了事兒我還摘得幹淨的道理!下次,别再叫她一個人出門了,知道嗎?”
紫鵑面不改色道:“二小姐不讓奴婢跟着,嫌奴婢走得慢。”
“是嫌你走不動吧!”白霜兒白了她一眼。白薇兒的精力,在臨淄的時候白霜兒便領教過了,跟男人似的,逛一整天都能不喘口氣兒!也不知吃了什麽!
白霜兒又看向紫鵑,正色道:“等二小姐回來了,甭管多晚,叫她過來找我一下!”
白玉兒瘋玩,那隻是在府裏,這個妹妹倒好,直接轉悠到大街上去了。若沒出白玉兒這檔子事兒,她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偏偏已經死了一個妹妹,另外一個,她無論如何都得看牢。
回了屋,青梅奉上一盤心切的蜜瓜,笑道:“莊子裏新送來的,伍娘子頭一份兒便給了咱們清輝院,這在南方都吃不到呢,小姐嘗嘗。”
白霜兒嘗了一口,又甜又脆,還帶着一股果香,可惜隻有一小盤,意猶未盡。她拿帕子擦了手,準備去睡一覺。
青梅跟上來伺候,一邊給她更衣,一邊問:“小姐,您說……三小姐會不會對付咱們?”
白霜兒輕笑着,哼了一聲,把手遞給青梅。
青梅扶着她在床上坐下,蹲下身脫了她的鞋:“奴婢都打聽清楚了,夫人是個軟柿子,以前蔺詠荷當家的時候,把夫人欺負得死死的,得虧三小姐懂事,才将夫人救了出來。奴婢覺着,夫人不足爲懼,就是這個三小姐,因爲有郡王妃的身份,大家都很忌憚她。”
“一個郡王妃有什麽好忌憚的?我可是聽說王府還有世子呢,撇開世子不談,郡王頭上也有兩個哥哥。”白霜兒緩緩地躺在了床上,“也就在馬家逞逞能,等去了王府,她才知道什麽叫艱難!”
現在的三小姐,不就是當初的她嗎?抱着無數的憧憬與幻想,以爲有男人撐腰,便能在婆家過得風生水起,可來的第一天,就被現實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三小姐啊三小姐,風水輪流轉,你當初那麽欺負我,等你到了王府,也會被人狠狠欺負的。
念頭閃過,白霜兒閉上眼,慢悠悠地笑了:“我等着,看她能把我怎麽樣!把藥拿給我……”
棠梨院的上房,甯玥坐在窗前,軒窗大敞,陽光照射進來,照得甯玥臉上的絨毛微微發亮。
冬梅拿過一塊半透明窗簾,将陽光遮了些:“再曬,會黑的。”
甯玥伸了個懶腰,揉揉略有些酸痛的脖子,縫好最後一針,剪斷了線頭。
“呼!終于做好了!怎麽樣?漂不漂亮?”她遞給冬梅。
這是一個五彩金雀珍珠抹額,銀色面料,以墊高繡繡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金雀,雀眼以兩顆極小的寶石點綴,十分迷人。
冬梅燦燦地笑了:“漂亮!老太君一定會喜歡的!”
應該……會喜歡的吧。郭老太君看重的是心意,心意到了,她便也開心了。甯玥把針線收好,叫冬梅拿來一個精緻的錦盒,将抹額放了進去,看了看牆壁上的沙漏:“還早,說不定能趕回來吃午飯。”
冬梅明白這是要給郭老太君送回禮的意思,忙道:“奴婢去拿對牌。”
“等等,先把紅玉叫來,我有幾句話吩咐她。”
“是。”
冬梅把紅玉叫來了,甯玥悄聲與她說了幾句,紅玉點頭:“是……嗯……好,奴婢知道了。”
冬梅豎起耳朵,卻什麽都聽不到,不由地心癢癢,三小姐跟紅玉說了什麽呀?
很快,甯玥又想起小櫻的事,提筆給小櫻寫了一個回帖,感謝她的到訪,以及對于自己沒能在家表示抱歉,希望再約定一個時間,請她過府一叙。
甯玥把帖子叫給耿中直,讓他送往中山王府,自己,則與冬梅一塊兒踏上了去郭家的馬車。
坐上車後,冬梅突然問:“小姐,郡王有些日子沒來了吧?”
“嗯。”二人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郭老太君的壽宴上,掐指一算,好像快半個月沒見了。甯玥随手翻開一本書,雲淡風輕地說道,“許是他大哥要出征了,王府事多吧。”
王府事在多也有王爺王妃,幹郡王什麽事?冬梅很想這樣問,但一瞧自家小姐的冰塊臉,又把話咽進了肚子。
……
豔陽高照,玄胤帶着冬八出了中山王府,一瞧玄胤走的那個方向,冬八就知道又是要去南街了。
冬八耷拉着腦袋,弱弱地問:“少爺,又去南街幹嘛啊?南街都是賣女人東西的,咱們倆大老爺們兒,怎麽着也該逛花街才是啊。”
玄胤踹了他一腳。
這一次他學聰明了,抱住了玄胤的腳,嘿嘿一笑:“南街,南街,嘿嘿。”
玄胤抽回腳,大踏步朝南街走去。
南街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商業大街,位于京城正中心,因頂頭牌坊上的一個孔雀東南飛的圖騰聞名,後被人叫做南街。
大概是國戰在即,京裏的老百姓得了消息,所有從南疆進來的貨品都成倍地漲了價。因爲一旦開戰,兩國的貿易勢必終止,屆時,想再買到南疆貨就十分艱難了。
南疆貨以草藥與海鮮爲主,販賣這些貨品的店子從大清早便擠滿了人,一直到現在,客人非但沒有絲毫減少,反而還排隊排到了外頭。
玄胤冷眼看着,不屑嗤道:“異國貨有什麽好?”
冬八知道自家少爺從不用南疆的東西,但還是笑嘻嘻地道:“物以稀爲貴嘛!”頓了頓,又看着主子的臉色,試探地說道,“對了少爺,咱們今昨天沒去成郭家,今天是不是要去将軍府見甯玥姑娘呀?”
玄胤的面色出現了一瞬的遲疑,怔了怔,沒有說話。
冬八暗暗奇怪,以前甭管什麽時候,隻要提到甯玥姑娘,少爺便會兩眼放綠光,最近是怎麽了?好像整個人都消沉下來了。自從參加完郭老太君的宴會便是這樣,莫非……宴會上發生了什麽讓少爺不開心的事兒?
“少爺,你沒跟甯玥姑娘吵架吧?”冬八讪笑着問。
玄胤給了他一記冰冷的眸光。
他頭皮一麻,吐了吐舌頭,沒吵就沒吵呗,兇我做什麽?
又走了一會兒以後,玄胤突然不走了,就那麽站在一間茶樓前,玉雕一般定住。
眼神四處環視,若細細分别,竟含了一絲期盼。
也不知,在期盼什麽。
日頭越來越毒,溫度越來越高,玄胤的額角開始滲出細密的薄汗。
冬八掃了一眼,心裏猛地咯噔一下。他差點兒忘了,少爺比尋常人怕熱,是不能暴曬在太陽底下的!從前有黑曜石倒是無所謂,而今黑曜石沒了,這麽曬,簡直是在找死!
冬八四下看了看,跑到一個雜貨鋪裏買了一把傘,撐在玄胤頭頂,怕玄胤拒絕,忙道:“蠱蟲會醒的。”
玄胤擡起來準備推開傘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冬八就搞不懂了,“大熱天兒”的,不在府裏好生納涼,跑大街上瞎轉悠什麽?又不買東西!
很快,冬八就得到了答案。
一個毫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街角,從馬車上,緩緩走出一名戴青色幕籬的女子,她腰肢纖細,手指白皙,在陽光的照射下,如一塊沒有溫度的薄冰。
……
郭家大門口,甯玥的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崔媽媽早早兒的得了消息,在門房候着,見到她,帕子都忘了拿便笑眯眯地迎上去:“太陽這麽大,老太君還因爲你要晚上才來呢!”
才三月天,但太陽大得仿佛夏季的日頭似的,甯玥光坐在馬車裏,都被烤出了一身汗。
甯玥微微一笑道:“出門的時候挺涼快,半路就給熱起來了。”
崔媽媽下意識地去給甯玥擦汗,一擡手,才發現沒有帕子:“咦?我的帕子呢?”
門房的媽媽将帕子送了出來:“這兒,這兒呢!”
“多謝老姐姐了!”崔媽媽和顔悅色地謝過,轉頭幫甯玥擦了擦額頭,道,“老太君屋裏備了酸梅湯。”
甯玥與崔媽媽、冬梅來到了福壽院,與以往沒進門便能聽到哈哈哈的笑聲不同,今天的壽鄉居格外甯靜。一路上的婆子、丫鬟悶不做聲地做事,神色也比往常莊重三分。
這是怎麽了?
帶着疑惑,甯玥進了内屋。
内屋倒是涼快。
郭老太君斜斜地靠在主位上,單手支着頭,一聲一聲地歎着氣。
“老太君,三小姐來啦!”崔媽媽上前說。
郭老太君忙睜開眼,坐了起來:“玥兒來了啊,快,快坐。”
甯玥在郭老太君身邊坐下。
郭老太君看着甯玥香汗淋漓的樣子,叫丫鬟把準備好的酸梅湯端了上來:“沒放冰塊,隻弄了些薄荷,倒也爽口。”
甯玥很喜歡酸酸甜甜的東西,不一會兒便喝完了。郭老太君見她喜歡的樣子,就問:“可還要一碗?”
甯玥擦擦嘴,笑着道:“飽了。”
郭老太君擺擺手,丫鬟将碗撤了下去。
甯玥把自己做的金雀珍珠抹額拿了出來:“我女紅不太好,做得差強人意,平時沒人的時候,你就戴着玩玩兒吧。”
“哪裏不好?我瞧着好得很!”郭老太君把金雀珍珠抹額遞給甯玥,“來,給我戴上。”
甯玥輕輕摘下郭老太君自己的抹額,換上了她做的,又從梳妝台前取了一面小鏡子給郭老太君照。
郭老太君左看右看,滿意得不得了:“嗯,不錯,不錯,是我想要的。我就說我還沒老呢,該戴這麽鮮亮的顔色!”
甯玥将下鏡子放回去,再次坐到郭老太君身邊,想着再坐一會兒,便告辭離開,突然,一名小丫鬟腳步匆匆地走來,在外頭與崔媽媽說了些什麽,崔媽媽道了聲“知道了”,進門,看了郭老太君一眼,欲言又止。
郭老太君就道:“無妨,玥兒不是外人,你說。”
崔媽媽歎了口氣:“公主又把藥給倒了。”
“這孩子!”郭老太君皺起了眉頭,看了甯玥一眼,解釋道,“你表嫂懷孕了。”
甯玥微微楞了一下:“公主她不是……”不能懷孕嗎?
郭老太君點點頭,臉上少有的,露出了一抹無奈:“她心髒不好,懷孕風險太大,我的意思是,把孩子打掉。”
這不僅是她的意思,也是郭家上上下下數百口人的意思,說出于對撫遠公主的關心也好,說出于對郭家身家性命的考慮也罷,總之,這孩子,真的要不得。
甯玥靜靜地聽着,不說話。
郭老太君隻是向她發發牢騷,可沒真指望她發表什麽意見。
記憶中,撫遠公主這一年沒有生養,是沒懷上還是沒生下來,不得而知。她隻記得,司空朔登基那年,撫遠公主懷上了驸馬的孩子,已經快要臨盆了,傳出江山易主的消息,撫遠公主傷心過度,一屍兩命。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撫遠公主是會在生産中過世,還是順利生下一個健康的小嬰孩兒呢?
她沒有答案。
但如果換做是她,她想,她也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一次做母親的機會。
郭老太君放心不下撫遠公主,甯玥這邊,便主動提出了回家,郭老太君歉疚得拍了拍甯玥的手,送了甯玥一盒血燕,讓崔媽媽給擰出去。
走到半路,崔媽媽想起血燕忘了拿,拍着額頭道:“我這豬腦子,最近忘東忘西的!真是!”看向甯玥,讪讪笑道,“三小姐您先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快去快回。”
甯玥微微點頭:“不着急,您慢點兒。”
崔媽媽去了,冬梅前往二進門備車,甯玥一個人站在府裏,頗有些百無聊賴。她随意走動了一下,擡頭,正好看見那棟臨湖而建的水榭樓閣,想起那天玄胤望着它發呆的神色,甯玥好奇心大起,決定進去看看。
樓閣周圍并沒有人,想來閑置已久,但庭院内的花草樹木又修剪得特别整齊,地面也十分幹淨。
甯玥跨過月亮門,來到廊下,沿着走廊走了一圈,在另一側,發現了一個樓梯,甯玥走了上去。
二樓風景極好,可以眺望差不多半個湖面,湖風夾雜着青草香氣吹來,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房間的門都緊閉着,隻有最右邊一間留着一條縫兒。
甯玥輕輕推開了房門。
這是一間書房,牆壁上挂滿字畫,瞧字迹,應該是出于女子之手。
書桌上,擺着一副雅緻的美人圖。
那美人以幕籬遮了容貌,隻隐隐綽綽間,可見那極爲纖細的腰肢,她的手輕輕扶住幕籬的帽沿,指若纖蔥,白如美玉。
“真是……越看越熟悉呢……”
甯玥盯着畫冊,輕輕地呢喃。
北邊傳來上樓的腳步聲,沉重穩健,應該是個男人。
甯玥從窗子裏偷瞄了一眼,是郭況!
甯玥可不想被郭況抓現行,忙蹑手蹑腳地從另一側的樓梯溜了。
一直到上了馬車,甯玥才想起來那幅畫上的美人像誰,白霜兒的妹妹……白薇兒!
白薇兒又出去了,白霜兒無聊得不行,她明白自己應該坐在房裏好生養胎,可她的心就是靜不下來。輾轉反側,如此幾番後,她決定出去曬曬太陽。
剛走到花園,便發現了蔺蘭芝。
蔺蘭芝坐在藤椅上,仰頭,微閉着眼睛。
日晖輕輕落下,如一籠金色煙雲,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潋滟生輝。
這并不是一個五官精緻得像畫過一般的女人,卻自成一派比水墨丹青更韻緻留芳的景色。她的棱角被歲月打磨出耐人尋味的清韻,唇角的笑溫暖迷人,如一杯醇香的美酒,惹人迷醉。
白霜兒摸了摸自己更爲年輕的臉蛋,心想,自己到底比蔺蘭芝差了什麽呢?家世?學識?女子無才便是德,讀那麽多書,有用嗎?至于家世……三小姐能嫁入王府,她又有什麽不能嫁進馬家的?
隻是,蔺蘭芝連蔺詠荷都忍了,爲何偏偏如此饒不得她?
是出于嫉妒嗎?
也對,蔺詠荷是趁着馬援喝醉才爬床成功的,馬援讨厭蔺詠荷。即便蔺詠荷進了馬家也不會得到馬援半分歡心,她不同,馬援是喜歡她的,而且馬援欠了她父親一條命,于情于理,她都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勁敵。最重要的是,蔺蘭芝的兒子死了,蔺詠荷的兒子又跑了,她肚子裏懷的很有可能是馬家未來的家主,難怪蔺蘭芝……絕不肯接納她了。
蔺蘭芝,你等着,我白霜兒一定不會輸給你!
就在白霜兒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馬援從另一個方向過來了,顯然,馬援并沒注意到花叢後的白霜兒,他手中兜着一堆新摘下的橘子,眉眼微微上揚地走向了蔺蘭芝,在他身後,屁颠屁颠地跟着一個小糯米團子。
“四奶奶四奶奶!”妞妞撲進蔺蘭芝懷裏,滿頭大汗地喘氣兒。
蔺蘭芝忙給她擦了汗,嗔道:“上哪兒玩去了,怎麽弄成這樣?”
妞妞笑嘻嘻地看着馬援道:“四爺爺帶我摘橘子去了,四爺爺說四奶奶喜歡吃橘子,妞妞就想摘好多好多橘子,送給四奶奶!”
蔺蘭芝冷眼睨了馬援一下,馬援遞過一個又大又紅的橘子,笑着說:“都是妞妞摘的,嘗嘗。”
蔺蘭芝又看向妞妞,見妞妞一臉期盼地盯着自己,實在不忍拒絕孩子的美意,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了橘子。
馬援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把剩下的橘子放到盤子裏,說:“這麽多年了,你的口味還是一點沒變,就愛吃最紅的。”
蔺蘭芝剝橘子的手頓了一下。
妞妞已經口水橫流了:“剝呀剝呀,四奶奶快剝呀!”
蔺蘭芝再次剝了起來。
馬援垂下眸子,似歎非歎地一笑,仔細看,竟含了一絲苦澀:“我其實不喜歡吃橘子,但你喜歡,我總陪着你吃,吃多了,後面漸漸的,竟然離不開了。每次打仗前,我都讓人給我在兜裏裝兩個橘子,我想,我看到它們,就會想到你,想着要回來,想着不能死在戰場上……”
蔺蘭芝的喉頭哽住了。
馬援又道:“蘭芝,我跟霜兒……不是你想的那樣……”
“别跟我提她。”蔺蘭芝将剝好的橘子遞給了妞妞,“我不想聽。”
馬援張了張嘴:“你讓我說完……”
“我說了我不想聽!關于那個女人的事,我聽一個字都嫌多!”
聲音略大,驚到了妞妞。
妞妞揚起小腦袋:“四奶奶你生四爺爺的氣了嗎?”
蔺蘭芝壓住怒火,語氣軟了下來:“沒,四奶奶沒生氣,是不小心說話的聲音太大了。”
紅玉笑着伸出手:“妞妞,那邊好像有小蝴蝶了,我們去看看。”
“好呀好呀!”妞妞跟着紅玉走掉了。
馬援從盤子裏挑了一個大紅橘子,一點一點剝開:“蘭芝……我們……不要再吵了,和好吧。”
這不知是他第幾次提出和好的請求,蔺蘭芝自己都聽膩了,搖了搖頭,說道:“馬援,我以爲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那要是我一定要和好呢?”馬援說。
蔺蘭芝覺得好笑:“你要我就得給嗎?我要的東西你給過了嗎?我知道你又會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你馬援當初娶我的時候,不是這麽說的!一個連誓言都能違背了一次又一次的男人,你還指望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馬援低下了頭:“真的……是最後一次了,霜兒之後,我不會再有别人。”
蔺蘭芝捏緊了帕子:“這話,在蔺詠荷懷孕的時候你就說過一次了!”
馬援的眸子裏掠過一絲黯然:“蘭芝……”
蔺蘭芝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你不是要跟我和好嗎?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原諒你曾經做過的一切!”
馬援的眼睛遽然一亮:“什麽條件?”
蔺蘭芝一字一頓道:“與白霜兒恩斷情絕!”
“蘭芝!”
“你隻用回答我,你做不做得到!做不到,今後就别再來煩我!”
蔺蘭芝說完,甩袖站了起來。
馬援一把扣住她手腕。
蔺蘭芝眉心一蹙:“馬援,我實話給你撂在這兒,這個家,有我沒她,有她沒我!你要是不願意趕她出去也成,等玥兒嫁了人,我便到廟裏做姑子去!到時候,你們怎麽折騰,随你們!反正我對這個鬼地方,真的一點留戀都沒有了!”
馬援捏住她手腕的手,一下子扣緊了。
蔺蘭芝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掙紮。他的苦衷,她其實已經從玥兒那裏聽到了,但他的軟弱,不該由她這個女人來買單。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爲什麽要選擇一種傷害她與玥兒的?他報恩了,心安理得了,就不管她和玥兒的心裏難受成什麽樣了!
蔺蘭芝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掰到最後一根的時候,馬援終于忍不住開口了:“蘭芝,我……”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白霜兒邁着步子走了出來,揚起梳雲掠月的微笑,狀似十分驚詫道:“四爺!夫人!你們也在花園呢!”
蔺蘭芝冷冷地撇過臉,甩開了馬援的手!
馬援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說不清是惱火還是尴尬。
白霜兒看了看桌上被馬援剝了一半的橘子,輕笑一聲,說道:“夫人想吃橘子嗎?我幫夫人剝。”
“誰要你剝?”蔺蘭芝厭惡地看了她一眼,真懷疑這個女人剛剛就站在某處偷聽,不然,爲何早不來晚不來,馬援正要說出自己的決定時才出來?呵,是怕馬援講出與她恩斷義絕的話吧!玥兒說的沒錯,白霜兒并不像想象中的那麽自信。
念頭閃過,蔺蘭芝突然不想走了,慢悠悠地坐了下來。
這時,白霜兒手裏的橘子已經剝好,雙手呈給蔺蘭芝,笑得溫柔良善:“姐姐,給。”
第一天還想着給她們母女下馬威的人,這會子竟卑躬屈膝到了這種地步,蔺蘭芝真是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的隐忍,至少,比蔺詠荷厲害了太多。愣了愣,蔺蘭芝才收回目光道:“我不吃外人剝的東西,誰知道幹不幹淨。”說着,眸光投向了馬援,暗示的意味不可謂不明顯。
馬援難爲情地看看白霜兒逐漸發生變化的神色,皺眉,沉吟片刻,還是拿過一個橘子剝了。
白霜兒埋在寬袖下的手緊握成了拳頭,她知道四爺對蔺蘭芝餘情未了,卻沒料到根本不是一點餘情,而是……仿佛碰到了天敵,拿對方沒轍!
她引以爲天的四爺,在蔺蘭芝面前,居然弱勢成這樣!
白霜兒的整個醋壇子都打翻了,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己與蔺蘭芝的差距,絕不是年輕的容貌與身體能夠填滿的。
她咬牙,壓下心頭怒火,擠出一副澀然的笑容道:“夫人,四爺是做大事的人,您怎麽可以把他當個奴才使喚呢?”
這話,講的可真是誅心,但凡馬援有一點氣性,都會在她跟前兒下不了台。
誰料,蔺蘭芝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笑着反問白霜兒:“他樂意伺候我,你管得着嗎?”
白霜兒的笑容僵住了。
她多麽希望自己也能像蔺蘭芝這樣,嚣張地說:“他樂意要娶我做平妻,樂意讓我兒子做馬家的家主,你管得着嗎?”
馬援看出了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火,頭皮發麻地歎了口氣,對白霜兒說道:“你先回去,太陽挺大的,别曬得動了胎氣。”
白霜兒不僅笑不出來了,連話都快不會說了。
出發之前,信誓旦旦地向她父親保證,我會照顧好霜兒,你放心。
這就是他所謂的照顧好?
自己正被這個善妒的女人欺負,他看不見嗎?
“四爺——”她委屈地咬緊了唇瓣。
馬援……頭疼!
蔺蘭芝接過馬援手中的橘子,對白霜兒笑道:“好了,你也别四爺五爺了,人家都不想看見你,你何必上趕着惹人嫌?”
白霜兒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肉裏。誰跟她說蔺蘭芝沒什麽本事的?這張嘴兒,不就是活脫脫第二個三小姐嗎?她就說呢,四爺這麽忠厚老實的人,怎麽生出三小姐那麽伶牙俐齒的女人?敢情,是蔺蘭芝的功勞哇!
好好好,蔺蘭芝,你真好!
白霜兒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既然四爺與夫人還想在花園裏賞花,我就不打擾了,四爺告辭,夫人告辭。”
蔺蘭芝看都沒看她!
馬援點點頭,比了個手勢,無聲地說,去吧。
白霜兒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四爺真的有點兒懼内啊!
蔺蘭芝似乎對馬援可圈可點的表現比較滿意,遞給他一片橘子:“你也吃。”
這是歸家後,蔺蘭芝第一次對馬援這麽客氣,馬援激動得嘴巴都張大了。
蔺蘭芝噗哧一笑:“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吃,當然吃!”
白霜兒看得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轉過身的一霎,她突然捂住肚子,難受地叫了起來:“哎喲——”
馬援面色一變,邁開步子跑了過去:“怎麽了,霜兒?”
白霜兒的臉蛋皺成一團:“我好像……走太多路了……肚子疼……”
“是不是動胎氣了?”馬援面色發白地問。
白霜兒靠在他身上,眸中漸漸地氤氲了一層水汽,有氣無力地說道:“不知道……是不是……疼……四爺……我疼……”
馬援整個人都慌了,不管他與白霜兒怎樣,這孩子都是他的親骨肉,天底下,哪個父親會不心疼自己的孩子?馬援将白霜兒抱了起來:“我送你回清輝院。”
蔺蘭芝的臉,一瞬間白得毫無血色。
馬援似乎意識到蔺蘭芝正在看着他們,吞了吞口水,扭過頭,支支吾吾地說道:“那個……我……先送霜兒回去……等下……再來……”
來什麽來?你最好一輩子别來!
蔺蘭芝氣憤地捏碎了橘子。
白霜兒靠在馬援肩頭,視線越過馬援的肩膀,射向面色發紫的蔺蘭芝,唇角慢慢揚起一個得意的笑。
蔺蘭芝,我可不是蔺詠荷,才不會這麽容易被你打敗。
你很快就能知道,四爺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馬援與白霜兒走了。
蔺蘭芝站起身,還沒消腫的腳,在鞋子裏,針紮般地地疼了起來。
……
卻說甯玥離開郭家後,沒有第一時間回馬家,而是打算去新接手的藥鋪轉轉。前世,她自己沒經營過生意,這輩子倒是想嘗試一下,之所以選藥鋪,大概是這一行比較暴利吧。
“小姐,我們的藥鋪在哪兒?”冬梅已經從沒當成掌櫃的不快中解脫出來了,反正她沒有第二條可走,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
甯玥把玩着郭老太君送的血燕盒子,說道:“在南街。”
“啊,南街?太好了!”
“怎麽了?”
“南街很多賣胭脂水粉和衣裳的店鋪,奴婢很喜歡往那邊轉!”
小樓在車外,揮動着馬鞭,道:“最近南街太擠了,馬車不好通過,咱們得繞路,從小巷子進。”
“爲什麽會擠?”冬梅詫異地問。
“不是快打仗了嗎?南街那些賣南疆貨品的店子提價提的厲害,偏越厲害越有人買,天天都是瘋搶,生怕再也買不到南疆貨。”小樓笑着解釋道。
甯玥暗暗搖頭,如果他們知道南疆最終不僅沒與大新朝限制貿易,反而降低了價格把貨品賣往大新,不知會不會毀得腸子都青了。
“小姐,你好像很高興?”
“我高興嗎?”
“是呀!你剛才在笑。”
她怎麽會不笑呢?前世,司空朔登基不到一年,玄胤便打下南疆,成爲了南疆的霸主,之後,玄胤率領一百萬南疆雄師,從臨淄一路殺回京城,逼得司空朔陣腳大亂。
那是一場百年難遇的帝王之戰。
縱然她身處地底的水牢,也聽到了兵器碰撞的聲音,幾天,幾十天,上百天……血水順着地縫流下,把水牢都染紅了。
隻可惜她死得太早,沒親眼見證誰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
馬車從一條小巷子拐入南街,街上行人太多,馬車進不去,甯玥與冬梅隻得棄車步行。果然如小樓所言,賣南疆貨品的鋪子都被客人擠滿了,甯玥無心湊熱鬧,直接去了自己的藥鋪。
藥鋪名叫回春堂,原先是一名退休的老太醫開的,後面老太醫過世,回春堂請不到經驗老道的大夫,生意漸漸被斜對面的妙手堂搶了大半。甯玥主動找到他們,以兩千兩銀子的價格接手了鋪子,店裏的夥計還是原來的人。
大家全都認得她,恭恭敬敬地叫了聲東家。
甯玥朝衆人點了點頭,很快,便被鍾媽媽迎上了二樓。
鍾媽媽笑着把賬冊拿了出來:“秋香挺能幹的,一上午,就全都算清楚了!原先的東家是實誠人,沒差什麽賬!就是……夥計們的月錢略少了些,秋香說,最好提一提。”
“那就提吧。”甯玥沒什麽意見,在用人方面,她還算大方。
鍾媽媽又問了蔺蘭芝的狀況,甯玥撿好的說了,彼此都沒提白家姐妹的事。鍾媽媽退下後,甯玥推開窗子,望向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突然,她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白薇兒又是誰?
真是太可笑了,她都已經坐到店子來了,居然還能碰到白家人!
白薇兒依舊戴着哪件幾乎墜到腳底的幕籬,戴幕籬的姑娘家很多,但像白薇兒這種氣質獨特的甯玥從未見過。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甯玥的注視,白薇兒停下腳步,朝這邊幽幽地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意想不到事情發生了。
玄胤不知從哪裏沖了出來,奔向白薇兒,一把抓住白薇兒的手腕,将她拽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