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答案。
白霜兒看着慘不忍睹的妹妹,淚水決堤了似的洶湧地流了出來:“誰……誰害死了玉兒?”
衆人面面相觑。
馬援拍了拍她肩膀,神色凝重地歎道:“你先回去。”
“我不回去!”白霜兒難得地推開了馬援,雙眸瞪得老大,驚恐而憤怒的眸光自所有人的頭頂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蔺蘭芝的臉上,“夫人,是不是你把玉兒叫到這邊來的?”
蔺蘭芝簡直莫名其妙!她不就是打了白玉兒一巴掌嗎?怎麽一個兩個都拿她當十惡不赦的人了?她今天連白玉兒在哪玩兒都不清楚,怎麽叫她?
甯玥握住蔺蘭芝的手,淡淡地看向白霜兒道:“白小姐,我知道你妹妹出事了你心情不好,剛剛的冒失之罪就不與你追究了,但請你以後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辭。剛剛在棠梨院你已經我污蔑過我娘一次了,現在,你還想再來第二次嗎?你的膽子,真的不要太大才好。”
白霜兒被甯玥那看似平淡實則清冽的眼神弄得微微發怔,但很快,她又擡起頭來,駁斥道:“玉兒在府裏就沒得罪過其他人!”
甯玥就道:“難道不能是她自己頑皮,跑到這邊來的麽?我可是聽說令妹從來都在院子裏坐不住,一定要到外頭瘋玩兒,樹也上過、山也爬過,魚摸過、鳥兒打過,跑來看幾頭豬又有什麽奇怪的?”
雖然甯玥也覺得這個說法有些牽強,可按照白玉兒那種貪玩的性子,不是沒可能逛到豬圈附近來的。而且白玉兒的性子非常潑辣,若真有人強行把她帶到這兒來,她早叫得讓整個将軍府聽見了。唯一的可能是,白玉兒是自己過來的。
白霜兒就是不信,淚眼婆娑地看向馬援,希望這個答應過讓她一世無憂的男人能爲她主持公道。然而馬援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說:“玉兒的後事交給我處理,你先回清輝院。”
白霜兒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四爺!”
雖說蔺蘭芝上午曾經揚言再叫她看見白家姐妹,說不定會殺了她們,但馬援深深地明白,蔺蘭芝是氣糊塗了才會那麽說,真要做,她是做不出來的。如若不然,當初也不會容忍蔺詠荷生下馬謹嚴與馬甯溪了。蔺蘭芝的膽子,最多就是打打人、關關人。殺人?幾乎沒有可能。
然而盡管心中确定,看着白霜兒受傷的眼神,他還是給例行公事地問了一句:“不是你派人幹的吧?”
蔺蘭芝這下是真的氣到了,也沒管現場還站着外人,不屑地笑了起來:“是我幹的又怎樣?我不是警告過你了麽?轉告她們三個,以後别再面前晃蕩!”
馬援哪裏聽不出她是氣話?暴躁的眸光一一瞪回那些看好戲的下人,瞪得他們全都低下了頭,才低低地吼道:“蔺蘭芝!你能不能總這麽刺兒?好好與你說話,你也跟點了火炮似的!人死了你很高興是吧?”
蔺蘭芝原本還有些惋惜,覺得那孩子雖然讨厭,但罪不至死,可馬援居然這麽看她,這讓她無法忍受!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來,甯玥忙打斷了他們,說道:“好了,娘,我們回去吧。”
給馬援行了一禮,扶着蔺蘭芝離開了原地。
看着母女倆越來越遠的背影,馬援有那麽一點回不過神來,這真的是他女兒嗎?爲什麽他感覺這麽陌生?好像……從未真正地懂過她。
“四爺!”白霜兒哽咽着打斷了馬援的思緒,“就這麽讓夫人走了嗎?你不爲玉兒讨回公道了嗎?”
馬援看向白霜兒,蹙了蹙眉,歎道:“玉兒的死與蘭芝無關,你先回去,就算爲了肚子裏的孩子,也别太傷心了。我會找個風水寶地,讓高僧給玉兒做一場法事,超度她的亡魂。”
妹妹慘死,得到的卻隻是一句超度亡魂,白霜兒不甘心!就算所有人都信,她卻不信!不信她妹妹會無緣無故跑來豬圈,一定是誰引誘了她!她一定要把那個人揪出來!
農舍的後院而,仆婦與另外幾名農婦圍坐在爐子旁,小聲談論着豬圈的事。
仆婦責備道:“你說你們,隻顧着打牌吃酒,連豬都忘了喂,現在好了,釀成大禍!”
胖農婦怯生生地道:“我明明記得自己喂了的……”
瘦農婦也跟着說道:“是真的喂了,我提醒她去的,是不是……喂少了?還是有誰把豬食給掏出來了?”
“誰知道你們怎麽弄的?”仆婦歎了口氣,“算了,已經這樣了,都别說出去,養這麽大不容易,讓人當成瘋豬埋了可惜。”
荷塘邊,幾名小丫鬟照例去洗衣裳,院子裏原本有井水,可用的人多,輪不到她們。她們像往常那樣将裝着衣服的盆子放在草地上,捋起袖子,拿出衣裳,放進水裏擺了起來。
其中一個丫鬟吸了吸鼻子:“喂,你們聞到沒?好臭。”
另外三個也使勁兒地聞了聞,的确有一股怪味兒,似乎來自水裏。她們把泡在水中的衣裳舉起來,就見其實并不髒的衣料上莫名地沾染了一些污穢斑駁的東西,細細分辨……竟像是豬食和豬屎……
第一個小丫鬟皺眉道:“肯定是農舍的養豬婆子也到這邊洗衣裳來了!真是讨厭!放着自己的水不用,跑這兒與我們搶!不要臉!走走走,别洗了!過幾天幹淨了再來!”
四人端着盆子走掉了。
甯玥與蔺蘭芝回了棠梨院,蔺蘭芝剛才晚飯沒吃多少,馬甯馨又叫人做了些小菜,聽說了白玉兒的慘狀後,不動聲色地把葷菜撤了下去。
蔺蘭芝吃了幾筷子,便沒了胃口。
那邊,妞妞要睡覺,吵着要娘親,馬甯馨寬慰幾句後去了。
屋子裏,隻剩母女二人,蔺蘭芝才把小櫻下午來過的事與甯玥說了一遍,省略了小櫻落水的事:“……我瞧那孩子是真心喜歡你,你剛走沒多久便來了,與妞妞也玩得不錯,你記得明天着人遞個帖子問候一番,與小姑子把關系處好了,将來日子也好過些。”
甯玥點點頭:“知道了,娘。”
王府四兄弟,玄煜将來會娶誰,她暫時不清楚,如果玄彬、玄昭二人的親事不變的話,二少奶奶、三少奶奶也都不算太難相處的人。隻是中山王妃是個氣性高的,她出身這樣低,想讨好對方恐怕不容易。這種情況下,小櫻顯然成了一個不錯的橋梁。
“唉,算了,還是告訴你吧。”蔺蘭芝左想右想,覺得這事兒不瞞甯玥爲妙。
甯玥眨了眨眼:“怎麽了娘?”
“今天下午,妞妞與小櫻出去玩,小櫻摸魚,掉進水裏了,幸虧沒事,她叫我别告訴其他人,免得傳到她家人耳朵裏,家人生氣。”蔺蘭芝說道。
“是挺危險的,妞妞沒事吧?”
“妞妞沒事,我問過妞妞了,她坐在那裏吃糖,都沒發現小櫻掉下去了……這孩子!”蔺蘭芝又是一陣後怕。
甯玥沒往太壞的方面想,隻是習慣性地問了一句:“她們沒被白玉兒欺負吧?”
這個,在小櫻走後,蔺蘭芝問了妞妞,蔺蘭芝道:“欺負了,白玉兒擰了妞妞的耳朵,還摘了小櫻的珠花。不過後來,小櫻亮出王府小姐的身份,找白玉兒要回來了。”
“這麽說,白玉兒臨死前見過她們?”甯玥狐疑地問。
蔺蘭芝嗔了她一眼:“你這孩子,不會是懷疑白玉兒的死與她們有關吧?你想象力是不是太豐富了?妞妞三歲,小櫻五歲,年紀小就算了,兩個人全都沒去過農舍,也不知道怎麽走哇!”
這倒是,妞妞對将軍府熟悉,可那邊是斷然沒去過的。至于小櫻,她是第一次來将軍府,就更不可能清楚農舍在何處了。最最重要的是,她們都是小孩子,怎麽會殺人?
“好了,不說這個了。”白玉兒又不是她什麽人,不值得她絞盡腦汁地去找真相,這是白霜兒的事,她可不會替白霜兒幹。甯玥就道,“對了,娘,我剛剛去郭家,郭老太君送了我一盒首飾。”甯玥把妝奁盒子打開,露出價值連城的頭面,“這顔色,我帶略深了些,你拿去戴吧!”
女爲悅己者容,馬援變心了,她也沒打扮的心情了,但她還是收下了女兒的禮物。
“郭老太君對你還是不錯的。”蔺蘭芝随便看了一眼,便知這些東西都不是鋪子買的,而是專門找大師定做的,隻怕整個京城,都找不出一個重樣兒的來。
甯玥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把郭老太君與玄胤的古怪說給蔺蘭芝聽:“……他們祖孫關系不是很好,今天郭老太君前腳請了我,後腳便給玄胤遞消息,說我去了郭家,希望玄胤被我這條魚兒釣過去。”
蔺蘭芝噗哧笑了:“那玄胤去了沒呢?”
這不是重點啊,娘!甯玥揉了揉臉蛋,說道:“沒去,說是出門了,但等了很久也沒到,許是路上被什麽事耽擱了吧?要不,就是猜出郭老太君的意圖,不想上郭老太君的當。”
蔺蘭芝一聽“路上耽擱”幾個字,心中便湧上一層不舒服的感覺,馬援也是很早便入城了,卻一直讓她們母女等到天黑才到達,身邊,還多了一位美嬌娘。每每想起這件事,她都要郁悶好久,她揉了揉難受的心口,說道:“希望不是被誰給耽擱了。”
喧鬧的大街,車水馬龍。
冬八一鞭子弱弱地打在馬鞍上,歎道:“少爺,太多人了,馬車走不過去啊,咱們幹脆繞道吧?”今兒也算他們運氣不好,碰上皇帝發飙,揪着那些文武百官在金銮殿罵了整整一個上午,剛剛才給放出來。大家一窩蜂地回家,将這條官道堵得死死的。偏偏這又是去郭家最近的一條路……
玄胤皺了皺眉,挑開窗簾看了一眼幾乎望不到盡頭的車龍,問:“甯玥已經到郭家了?”
冬八撓了撓頭:“她那邊兒不堵,應該是到了。”
玄胤二話不說跳下馬車,徒步朝郭家走去。
冬八一驚:“哎!哎!少爺!少爺你幹嘛?你……你用走的哇?”他擡眸看了看頭頂的烈日,雖說才三月天,可到底暖和了,走一陣子便會發汗,一發汗……少爺那身子……
眼看着玄胤越走越遠,他咬牙,把馬鞭丢給了随行的侍衛:“少爺等等我!”
玄胤大踏步地朝前走去,不凡的容貌與氣度,很快引起了騷動,京城美男不少,但走在路上,就如帝王一般令整個街道都蓬荜生輝的……幾乎沒有。
他沒理會那些人花癡的眼神,默默地走着。
路過一間香料鋪子時,裏邊傳來一道女子低低的話音:“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給我包起來,我要今天到的貨,别給我陳貨,我認得出的。”
若在以往,玄胤不會對陌生女人的聲音感興趣,今天卻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朝對方看了過去。
那是一個戴着青色幕籬的姑娘,比甯玥高出半個腦袋,腰枝纖細,手指白皙,白得……仿佛沒有溫度。
玄胤定定地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麽,停下步子,拳頭一點點拽緊。
冬八呼啦啦地跑着,冷不丁撞上玄胤的背,痛得大叫:“哇,少爺你幹嘛?怎麽不走了?”
玄胤沒說話。
冬八看看玄胤,又看看玄胤盯着的方向,眼珠子一瞪!不是吧?一個姑娘?他家少爺終于也會看姑娘了?他還以爲,除了馬甯玥以外,所有女人在少爺眼裏都跟男人沒什麽區别呢!
看來少爺也是個正常男人啊!
不過……那姑娘戴着幕籬,從頭遮到腳,根本瞧不出她長什麽樣啊?還是說……少爺就喜歡這種有神秘感的?
“少爺,少爺~”他壞笑着,咯吱了一下玄胤。
這時,戴幕籬的女子買完胭脂從店裏出來了,之後,她轉到一旁的糖鋪兒,買了些糖果點心,又到一家鞋墊試了幾雙繡花鞋,最後,才沒入一旁的小巷子,上了一輛體型嬌小的馬車。
整個過程,玄胤一直盯着她,眼睛都沒眨幾下。
冬八越發納悶了,他家少爺除了偷看馬甯玥洗澡,幾時這麽專注過?該不會……真對那姑娘一見鍾情了吧?
天啦,那甯玥姑娘怎麽辦?!
“少爺……”他扯了扯玄胤的袖子。
玄胤眸色一厲,朝那輛馬車追了過去。
冬八急得跳腳:“哎!少爺!郭家在東邊哇!你走錯啦!”
……
白玉兒的屍體被運走了,由于未成年,不能被葬回老家祖墳,馬援在京城附近,花重金買下一塊兒風水寶地,厚葬了她。
這件事給白霜兒的打擊很大,回到清輝院後,飯都沒吃,就躺在床上無聲垂淚。不巧的是,蔺蘭芝精神太恍惚,洗澡的時候摔了一腳,馬援一聽這消息,當場放下白霜兒,去了棠梨院。
大夫給蔺蘭芝診斷後說道:“骨頭沒事,休養幾天,擦些藥,慢慢便能消腫了。”
甯玥拿出郭大夫人送的紫瓶藥膏,開玩笑似的說:“她老人家送給父親的,我瞧父親生龍活虎得很,正想扔了它呢,倒是給娘用上了。”
蔺蘭芝也覺得好笑,又不是小孩子,居然會在浴室裏摔跤:“看來,我是真的老了,難怪你父親嫌棄我。”摸了摸削瘦的臉,又道,“我自己也嫌棄我自己呢。”
“你不是還有我嗎?我疼你。”甯玥抱住她脖子,在她懷裏蹭了一會兒。
蔺蘭芝就笑:“多大了,還沒斷奶似的!”
甯玥燦燦一笑,打開瓶蓋,正要給蔺蘭芝擦藥,馬援進來了。
門口被婆子們守得死死的,他爬牆過來的。
看到他,蔺蘭芝先是一怔,随後,笑容一點點淡了下去:“你來做什麽?還是決定替你那新歡的妹妹報仇?”
馬援擔憂的眸光落在她高高腫起的腳背上,沉吟片刻,對甯玥道:“把藥給我吧。”
甯玥挑眉,這是弄的哪一出?心中困惑,但還是把藥給了父親,自己則走出房間,順便給二人合上了門。
蔺蘭芝一顆也不願見到他,拉過被子蓋住腳,沒好氣地道:“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你出去。”
馬援卻仿佛沒聽到她拒絕的話,在床邊坐下,掀開被子道:“摔疼了吧?給我看看。”
腳踝被他握住,蔺蘭芝惱羞成怒,瞪着他道:“你又是吃錯什麽藥了?我摔死了你不是更高興嗎?假惺惺的,想試探一下我究竟傷得多重是不是?但是恐怕又讓你失望了,我連骨頭都沒摔斷,大夫說,幾天便能大好!”
馬援沒像往常那樣與她針鋒相對,一手扣住她腳踝,一手以指尖蘸了藥膏,給她細細塗抹了起來。
蔺蘭芝咬牙:“以爲這樣就能打動我?我告訴你,你把我伺候得再好,我也不會同意那個白霜兒過門!别說平妻,姨娘我也不許她做!”
出乎意料的是,馬援再一次“忍氣吞聲”了,他什麽話也沒說,就那麽低着頭,很認真地給她擦藥,燭火照在他剛毅的臉上,能依稀看到眼角的細紋。
蔺蘭芝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不知道自己這裏是不是也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迹。
二十四年了,不知不覺,她都三十七了。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華給了這個男人,爲他生兒育女,爲他操持家庭,然而他給她的是什麽?一個蔺詠荷,一個白霜兒。
蔺蘭芝的心都痛了,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甩給了他一個背影。
“蘭芝。”馬援低低地說,“我們和好吧,像從前那樣,好好過日子。”
“馬援,你能把破碎的鏡子拼回原來的樣子嗎?還是破碎了兩次的鏡子。”蔺蘭芝頭也不回地說。
馬援的喉頭滑動了一下:“白霜兒的事……我是有苦衷的……”
果然是爲了白霜兒,她就說呢,已經厭煩她到這種地步了,馬援怎麽可能親自過來探視她,還給她擦藥?蔺蘭芝冷笑:“蔺詠荷的事,你也不是沒苦衷,我不想聽了,我不在乎,你走吧,反正讓她過門,你隻有兩個選擇:一,休了我,二,殺了我。”
馬援在床邊坐了很久,久到蔺蘭芝沉沉地睡了過去,才給蔺蘭芝掖好被角,離開了棠梨院。
甯玥從隔壁房間走出,望着父親離去的方向,難掩困惑。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娘是被氣得失去了判斷力,她卻瞧得真切,父親對娘親并不是完全沒有感情的,那種從内心深處散發出的擔憂也不是裝出來的,而且父親也親口承認了,白霜兒的事他有苦衷。
“冬梅。”
“小姐。”
“你這樣……”甯玥貼着她耳朵,小聲地吩咐了幾句。
是夜,冬梅去了公中的膳房。膳房的管事伍娘子格外熱情,見到冬梅,笑着就放下了手裏擀面杖,拿起一塊剛烤好的雞肉,喂進冬梅嘴裏:“這麽晚,怎麽到我這兒來了?是不是三小姐要吃宵夜?”
冬梅吃完雞肉,微笑着點點頭:“是啊,本想做一碗三鮮面,偏咱們小廚房沒了火腿,你這兒還有不?”
“有!”伍娘子切了一大塊最好的火腿肉,裝到冬梅的食盒裏,又從蒸籠裏端出一盤栗子雞,“你也别餓着,大半夜跑差不容易。”
冬梅就道:“多謝伍嫂!”
“跟我還客氣!”伍娘子嗔了她一眼。
冬梅眸光一掃,垂下眸子,又道:“對了,今兒清輝院出了大事兒,你知道吧?”
伍娘子當即正了神色:“可不是呢,我正想找人問,那白姑娘,大戶人家的小姐,怎麽玩到豬圈裏去了?”
大戶人家,是白霜兒自己與府裏人說的。
冬梅差點兒噴出來,忍住異樣,說道:“調皮,到處瘋玩兒!”
“唉,真是!”伍娘子搖了搖頭,“那邊出事兒,倒黴的就是我們!你瞧這都什麽時辰了,鍋裏還給她熱着飯!都熱三四遍了,再熱一遍,就不能吃了,又得重做!懷着孩子,這麽折騰自己,不知道說她什麽好了!”
冬梅意味深長的眸光落在蒸籠上:“伍嫂,清輝院的人,每天晚上都來做宵夜啊?”
“何止晚上?大半夜也來!你是府裏的老人兒了,你該知道,過了飯點,我們公中的膳房就該關門,各房主子若要吃些什麽、喝些什麽,都管自個兒的小廚房做!自從清輝院的白家姑娘來了,我們膳房……就成她們的私人廚房了!”伍娘子抱怨地說。
她話音剛落,清輝院的青梅便來了。
青梅清了清嗓子,伍娘子吓了一跳,忙揚起笑臉走到蒸籠前,道:“喲,青梅妹子來啦?是不是你家姑娘有胃口了,可以吃東西了?”
青梅冷冷地掃了冬梅一眼,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冬梅心道,拽個屁!
伍娘子把菜一碟一碟地放入食盒,完事兒後,說道:“給,青梅妹子,都弄好了。”又拿了一袋油炸花生,“給妹子打打牙祭。”
青梅拿着東西走了。
冬梅跟上去,在膳房附近叫住了她:“青梅!”
青梅轉過身,像看死敵似的看了她一眼:“找我有事?”
冬梅忍住一巴掌拍死她的沖動,笑了笑,說道:“沒多大的事兒,就是吧,給你提個醒兒,四爺剛去看過我家夫人了,夫人扭傷了腳,原也沒什麽大礙,偏四爺心疼得不行,又給擦藥又給擦淚。我家夫人與四爺的感情,絕不是一個懷孕的女人可以破壞的。所以,我奉勸你家主子一句,别妄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安安穩穩地做個把孩子生下來,夫人自然不會虧待她,但倘若非要步蔺姨娘的後塵……你們來這麽久,應該已經聽說了不少蔺姨娘的事吧!親妹妹都讨不到好,一個不相幹的人……”
青梅的眼底掠過了一絲懼色。蔺姨娘的事,她們早在入府第二天便聽說了。蔺姨娘是夫人的庶妹,早年與夫人關系十分要好,後面卻不知怎的,爬了四爺的床,還懷上了四爺的孩子。但夫人一直沒許她過門,一直到夫人瘋了需要人照顧,四爺才将蔺姨娘進了過來。蔺姨娘給四爺生下一兒一女,如今兒子在京城混不下去跑到邊關了,女兒成了聾子囚禁于庵堂了,至于蔺姨娘自己,毀容、手殘、重病……幾乎已經成半個活死人了……
難道這一切……都是被人操控的嗎?
冬梅似是瞧出了她的想法,笑了笑:“還是那句話,不想步蔺姨娘的後塵,就乖乖兒地生下孩子,看在孩子的份兒上,你家小姐的下半輩子應該不至于太難過。但馬家,她一輩子也休想進來!”
這是要去母留子?
青梅的臉色蓦地變了,咬了咬牙,說:“四爺才不會把我家小姐趕出去!四爺與我家小姐早在臨淄拜過堂了!是當着我家老爺的面拜的,四爺還說了,會照顧我家小姐一輩子!”
冬梅真是恨得牙癢癢啊,果然拜堂了,她忍住火氣,冷笑道:“那有什麽?男人的話,聽聽就夠啦,真信你就輸了。”
“你……你……”青梅被激得跳了起來,“四爺才不是信口開河!四爺是發過誓的!”
還發誓?冬梅眯了眯眼:“别撒謊了,小姑娘,四爺會爲了一個商賈千金發誓?編,再給我使勁兒地編!”
“我沒編!都是真的!我家老爺是爲了救四爺才死的!四爺欠我家老爺一條命,老爺臨終前将大小姐托付給四爺,四爺若是食言,會天打雷劈的!”
冬梅把套到的話如實禀報了甯玥,甯玥聽完,淡淡地笑了:“我說父親怎麽縱容一個女人,縱容成這個樣子,竟是藏了這樣的原因。”
這個,反倒不太好辦了,與蔺詠荷爬床不同,人家對父親是有再造之恩的,毫不誇張的說,沒有白霜兒的爹,便也沒了現在的馬援。馬援對白家充滿了感激之情,又對白霜兒充滿了愧疚之情,這才在沒經過蔺蘭芝同意的情況下,自作主張與白霜兒成了親洞了房。
甯玥咬了咬手指。
冬梅就道:“怎麽辦,三小姐?真的要把白霜兒娶過門嗎?”
“她想得美!”甯玥慢悠悠地翻開一本話本,從前秋香在的時候,總不許她看這些市井流傳的東西,說不雅,有損名節,而今秋香不在屋裏了,也沒個人提醒她了。
冬梅見甯玥突然翻出一本看過很多次的書來,如果她記得沒錯,每次小姐看它,都會被秋香唠叨……不是在談白霜兒的事嗎?小姐幹嘛想起秋香了?
翌日,天剛亮,鍾媽媽便讓人帶消息回來了,甯玥在南街接受的藥鋪已經清點妥當了,隻等這邊派個得力的人過去。
原來,甯玥将蔺蘭芝從蔺家接回來之後,沒讓鍾媽媽一起回府,而是讓鍾媽媽在南街盤下了一間正在轉手的藥鋪。
鍾媽媽什麽都好,就是不怎麽識字。
甯玥考慮了一番之後,将秋香調了過去,先做賬房,做得好了,再做掌櫃,若持續盈利,每年都有兩成分紅。
秋香完全沒料到自己已被貶爲三等丫鬟,還能再有如此機遇,當時便高興得哭了。
與她的喜極而泣相比,冬梅的臉卻幾乎成了菜色。論能耐,她比秋香強;論容貌,她比秋香美;論爲人處事,她也比秋香圓滑;打算盤更不用說,她不輸給秋香的!至于認字,她認得少,但賬本還不至于看不懂。更重要的是,秋香曾經背叛過小姐,她一直忠心耿耿!
她比秋香的條件好這麽多,爲什麽調去做掌櫃的不是她?
出了棠梨院,冬梅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開店子一直是她的夢想,比起爲人鞍前馬後,她更喜歡那種把所有貨物都賣光、夜裏坐在櫃台前打算盤的感覺。
如果沒有這麽個機會,她便也不想了,關鍵是有了,還給了秋香!那個差點兒害死三小姐的秋香!真叫人意難平!
白霜兒晨起,在花園裏散步,看到一個身穿淡粉色比甲的丫鬟坐在石凳上哭,走過去一看,居然是棠梨院的冬梅。
“是冬梅啊,大清早兒的,哭什麽?”她輕輕地問。
冬梅才懶得與三小姐的死對頭說話,起身,略施了一禮,就要離開。
白霜兒道:“我又不是毒蛇猛獸,如此怕我做什麽?你家小姐吩咐你不許與我說話了麽?”
“沒有。”
白霜兒在她身邊坐下,拉過她的手,讓她一并坐下:“好了,你坐吧。放心,我不是來向你打探消息的,你們棠梨院什麽情況,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昨天既然從我丫鬟口中套了話,就該明白我在四爺心裏的地位。除非殺了我,不然,我的平妻之位是坐定了。所以,我沒必要與你們鬥什麽,相反,我什麽都不做,才更安全舒坦。”
這個白霜兒,倒是個難得的明白人,還以爲她隻會裝可憐呢。蔺詠荷當初若有她想得一分透徹,也不至于被三小姐給逼得方寸大亂。這麽一想,冬梅對白霜兒倒是生出了一絲欽佩。
白霜兒輕輕地勾了勾唇角,晨曦下,笑美如春:“當然,你自己要是有什麽煩心事,可以說出來我聽聽,這些年我幫着我父親打理藥鋪,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米還多。”
“你們家也是開藥鋪的?”冬梅忽然來了興趣。
白霜兒睜大了眼:“什麽叫我們家也是?你們家也是?”
冬梅搖頭:“不,不是的,是……是咱們府裏的二夫人,開了一間藥鋪。”
“哦,二夫人啊。”白霜兒沒再說什麽。
一如她自己承諾的那樣,她沒向冬梅打探半點兒棠梨院的消息,她就那麽沐浴在晨曦下,享受着周圍的景色。
冬梅捏了捏衣角,猶豫片刻,說:“白小姐,如果你們藥鋪需要賬房先生和掌櫃,你會選什麽樣的人呢?”
白霜兒看了冬梅一眼,溫聲笑道:“反正不會是你這樣的人。”
“爲什麽?”冬梅脫口而出!
白霜兒說道:“你太圓滑了,不老實,你會把店鋪變成你自己的,而不再是我的。”
冬梅漲紅了臉。
白霜兒又道:“當然,如果我是你們三小姐,不給你去店鋪做掌櫃的機會,更多的應該還是因爲你比任何一個丫鬟都更适合留在我身邊。她們能做的,你也能;她們不能做的,你還是能。掌櫃一抓一大把,無非是多花些銀子罷了,但能在身邊面面俱到的心腹,有時候……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如果昨天晚上是青梅找你套話,我相信,她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一個人的能力,有時候會成爲她站得更高的墊腳石,有時候,卻也會變成阻礙她前進的溝壑。”
冬梅還是頭一回聽說這樣的“歪理”,她一直以爲,一個人的能力越好,邁上的台階就會越高,所以她不停地努力,不停地向三小姐證明自己,爲博取三小姐的信任,她連秋香都“出賣”了。卻沒料到,這樣的自己,反而給了三小姐一種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印象。而秋香那種一根筋的老實人,卻反而更适合遠程操控,因爲不用擔心哪天就起了歪心思。
這一刻,冬梅不知該說白霜兒和三小姐,誰的眼睛更毒辣了。
論勾心鬥角,白霜兒的确不是三小姐的對手,但說起禦人,白霜兒毫不遜色,難怪把四爺吃得死死的。
冬梅回了棠梨院,心情舒暢了許多。
甯玥正在給繡給郭老太君的回禮,看到氣色完全不一樣了的冬梅,問:“去哪兒了?”
冬梅一怔,下意識地想隐瞞自己與白霜兒見過的事,可轉念一想,萬一白霜兒那個狐狸精早一步捅到三小姐面前,豈不是叫三小姐懷疑她?
“奴婢剛剛去花園了,碰到了白霜兒,還說了幾句話。”
甯玥淡淡地嗯了一聲,繼續埋頭刺繡。
冬梅又是一怔:“三小姐……不問問我們說了什麽嗎?”
甯玥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慵懶地說道:“不就是安慰了你幾句?”
“呃……”冬梅眨了眨眼,差點兒問,你是不是派人盯梢我?半晌,她垂下眸子,低低地道,“您都看出來了啊?”
甯玥咬斷線頭,換了根針,道:“看樣子,你對她印象挺不錯。”
“也……也不是……這樣,就是奴婢覺得……她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麽……”冬梅糾結了一下形容詞,“唉,這麽說吧!奴婢一直以爲她隻懂得勾引男人,現在才知道,她腦子裏,也是有些智慧的。咱們四爺那麽器重她,怕是不完全出于欠她們家一條命的緣故。奴婢覺着……四爺……動心了。”
“哈!”甯玥突然一笑,吓得冬梅頭皮一麻,又聽甯玥好笑地說道,“你要真這麽想,就是中她的計了。”
“計?”哪裏的計?什麽計?冬梅一頭霧水。
甯玥給針穿上線:“她是不是跟你說,她在我父親心中的地位無可撼動,所以她不需要跟我鬥,遲早有一天,她能坐上平妻之位?”
冬梅點頭如搗蒜!
甯玥淡淡一笑道:“她真要這麽想,幹嘛說出來?耐心等着便是。不怕……我被激怒了,一個不高興朝她下手?”
“是哦。”冬梅似有頓悟。
甯玥冷冷勾起唇瓣:“她根本是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想逼我出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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