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玥看到妞妞這般模樣,又看到她娘臉上的菜色,不由地問了一句:“發生什麽事了?”
蔺蘭芝把妞妞遞給冬梅:“帶妞妞洗個手,吃點東西,别吃太多,快到飯點了。”
“是。”冬梅牽着妞妞的手打了簾子出去,紅玉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子裏隻剩母女二人,蔺蘭芝才把桔園裏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那孩子,真是品行太差了!平日裏也不知爹娘是怎麽教的,又打人搶東西,還撒謊。你說她都這副德行,她姐姐能好到哪兒去?”
她還想說,你父親不知什麽眼光,居然看上這種品行不端的人?話到唇邊,又覺着在女兒面前講馬援的壞話不太好,生生咽下去了。
甯玥給她娘倒了一杯茶,放了些她自己曬幹的菊花,道:“自然是差到不行的,正經姑娘,誰會上趕着給人做妾?無名無份,孩子都懷上了,這要說是做妻,父親便是停妻再娶,鬧到那些禦史大夫手裏,是要被罵個狗血淋頭的。”
這就是爲何,她一口咬定白霜兒是通房時,父親不敢反口的原因,真講出二人在臨淄拜過堂的事,别說請封平妻,他自己的官位保不保得住還不一定。
蔺蘭芝并不知道馬援與白霜兒拜堂,這個,是甯玥從白霜兒的反應裏推斷出來的。蔺蘭芝歎了口氣:“我們家怎麽就讓這種人進來了?”
她現在唯一慶幸的是,女兒再過三個月便會出嫁了,不必呆在這麽烏煙瘴氣的地方,天天忍受白家姐妹的鬧騰。
甯玥淡淡地笑了笑,端起蔺蘭芝的杯子喝了一口:“人在做天在看,娘你放心吧,那些人,遲早會有報應的。”
若天不報應她們,我來報應她們!
蔺蘭芝不希望家中的事影響到女兒,催女兒過幾日去上學,甯玥沒答應,蔺蘭芝正要開口勸說,就見馬援黑頭土臉地進來了。
馬援的臉色很難看,拳頭捏得死緊,呼吸粗重,渾身都散發着一股似乎想把人揍扁的氣息。
蔺蘭芝捏了捏女兒的手:“你去看看妞妞怎麽樣了。”
甯玥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點頭去了。
她一走,馬援質問出了聲:“蔺蘭芝你怎麽想的?居然對一個十歲的孩子動手!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蔺蘭芝起身,關上門窗,才慢慢地轉過身,看向他道:“你現在來找我就沒有别的事了是嗎?不是讓我給你的新歡名分,就是替你新歡的妹妹打抱不平。”
馬援卻沒像以往那樣被她的話嗆住,陰沉着臉,說道:“爲什麽不回答我?爲什麽要打一個那麽小的孩子?虧你還是名門望族的嫡出小姐,你的修養,都跑到哪裏去了?”
這話,可真是誅心啊!她是名門千金又如何?他給她名門千金的待遇與尊重了嗎?二話不說,從外頭領回來一個懷了孕的女人,逼她給對方平妻之位!她有想過她的顔面與感受嗎?
蔺蘭芝的眸光涼了下來:“你怎麽不問問我爲什麽要打她?你就算審犯人,也該問問犯人的犯罪動機吧!”
馬援終于還是被噎住了,見蔺蘭芝的唇角露出冷笑來,心頭竄起一股無名火,沉聲道:“不管她做了什麽,都輪不到你來打她!”
他原本想說,不管她犯了什麽錯,你一個大人,都不該動手,卻不知怎的,心中怒的狠,一下子說變了味兒。
蔺蘭芝被這句話氣了個倒仰:“所以……你今天是打定主意……不分青紅皂白,替你那新歡的妹妹找場子了是吧?”
“别一口一個新歡的妹妹!她有名字!”
“我管她叫什麽名字?一個商賈之女,也配我蔺蘭芝叫她的名字?”
馬援顫抖着手,指向了蔺蘭芝:“你……你對我有意見,沖我來就是了,打孩子算什麽本事?我原先以爲,你盡管善妒些,卻好歹心腸不壞,而今看來,你不愧是蔺詠荷的姐姐,跟她一樣的不近人情!”
“你說什麽?”蔺蘭芝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你剛剛……說我什麽?”
馬援意識到自己講錯話了,張了張嘴:“那個……我……我……哎,還不都是你,沒事打孩子做什麽?你不打人,我……我能……能這麽生氣?能說你嗎?”
蔺蘭芝卻不想跟他争辯了,拉開門,淡道:“你出去。”
“蘭芝……”
“我說,你出去。”
馬援很快再次炸毛了:“我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嗎?你又趕我出去?我是你夫主!你知不知道夫爲妻綱的?”
“夫爲妻綱?”蔺蘭芝苦澀地笑了,不知憶起了什麽,淚水都掉了下來,“我十四歲嫁給你,連女紅都不會,你跟我說,沒關系,我馬援要的是妻子,又不是丫鬟。我總肚子痛,懷不上孩子,大冬天的,你背我到寺裏上香,跪下來磕頭的時候還舍不得将我放在地上,你背着我給菩薩磕頭……求菩薩給我一個孩子,說你願意折壽……我懷上了客卿,肚子大得走路都困難,每天夜裏都抽筋痛醒,你起來給我揉腿、捏腳……那個時候,你怎麽不跟我談夫綱?”
馬援低下了頭。
蔺蘭芝擦了淚:“這世上哪裏有什麽夫綱妻綱?喜歡的時候什麽都是對的,不喜歡了喝水都是錯的。馬援,你不願承認罷了,你就是變心了!”
馬援嚴肅地看向了她:“蘭芝,我沒有。”
蔺蘭芝已經過了耳聽愛情的年紀,男人再多花言巧語,于她而言,都沒任何說服力了:“你以後,叫那三個姓白的,見到我就繞道走,我讨厭她們,就像你讨厭我一樣,隻恨不得她們從這個宅子裏滾出去!”
“你……”馬援氣得跳腳。
蔺蘭芝不屑地笑了:“但她們都沒讓我如願,所以抱歉,我也不可能叫你如願,你越是讨厭我,我越是不走。有本事你就休了我,不然,就讓你那幾個寶貝疙瘩好好地窩在清輝院别出來!這次是掌掴,下一次,說不定我直接殺人了!”
馬援又被氣走了。
路過前院時,妞妞邁着小腿兒跑了過來,甫一撞到一個陌生人,吓得趕緊握住頭頂的珠花,倒退了兩步。
馬援擠出一副笑容:“是妞妞吧?來,四爺爺抱抱。”
妞妞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就是四爺爺呀?”
馬援點點頭,将妞妞抱了起來:“妞妞真聰明,妞妞老捂着頭上的珠花做什麽?四爺爺又不要你的。”
妞妞撅嘴兒道:“可是剛剛那個姐姐要我的,我不給,她就打我。”
馬援微微愣了一下。
甯玥走了過來,朝妞妞招了招手:“妞妞,該吃飯了。”
“知道啦!”妞妞掙紮着從馬援的懷裏跳了下來,奔到甯玥身邊。
甯玥遠遠地對馬援行了一禮,規矩得幾近疏離。
馬援的心中一陣難受,想上前,叫住女兒,女兒卻已經牽着妞妞進屋了。他眉心一蹙,出了棠梨院。
回到清輝院時,白玉兒正在一件件細數白霜兒的首飾,兩眼放光地說:“姐姐,這麽多寶貝,全都是你的呀!姐夫真大方!”
馬援對自己是沒得挑了,隻是白霜兒也明白,這麽多珠寶首飾,或多或少也有幾分歉疚的意思,當初說了會給她名分,結果這麽多天過去了,泡都沒鼓一個。念頭閃過,白霜兒又笑不起來了。
白玉兒咂咂嘴,拿了一朵翡翠點金珠花道:“姐姐,我喜歡這個。”
“喜歡就拿去吧。”白霜兒大方地說。
白玉兒開心一笑,将珠花戴到了頭上,照着鏡子看了一會兒,覺着沒妞妞的好看,又皺起了眉頭。
這時,馬援撩了簾子進來。
白玉兒眼睛一亮,蹦過去:“姐夫!你替我出口惡氣了對不對?”
馬援看看她已經消腫的臉,又看看她新戴在頭上的珠花,凝了凝眸,問:“你是不是欺負妞妞了?”
白玉兒小臉一白,眼神閃了閃,說:“夫人跟你說的?她冤枉我!我沒有!我真的隻是幫妞妞戴珠花而已,是妞妞自己摔倒的!”
“你之前可沒說她摔倒了。”馬援的語氣沉了一分。
白玉兒支支吾吾道:“我……我忘了說啊,反正我沒欺負妞妞,姐夫你不信我?姐夫我是冤枉的……夫人……夫人她……她一定是看不慣我姐姐,就拿我撒氣……”
“夠了!”馬援喝止了她,“這件事到此爲止,以後你盡量不要跑到那邊去,就在這邊玩。”
白玉兒氣得發抖,蔺蘭芝你這個老妖婆,居然在姐夫面前告我的狀!詛咒你出門撞死!
白霜兒垂下眸子,陷入了沉思,馬援對蔺蘭芝果然是餘情未了,自己的平妻之路,恐怕比想象中的還要艱難。
吃過午飯,郭家的崔媽媽上門了。
之前郭老太家過壽,馬家送了賀禮,她是來回禮的,順便,接甯玥過府一趟。
“老太君念叨三姑娘念叨好幾天了,硬崔我把三姑娘給接過去玩玩兒!我說,三姑娘怕是有功課,還在學裏,老太君說,那就去學院門口等着!”
崔媽媽笑着說完,一屋子全都笑了。
蔺蘭芝溫和地說:“老太君如此看重玥兒,是玥兒的福氣。”
“将軍的身子都好了吧?”崔媽媽客氣地問,從懷中拿出一個瓷瓶,“這是禦用的藥,皇上賞給皇貴妃的,皇貴妃舍不得用,又賞給了老太君,老太君說她一把年紀,用這麽貴重的東西簡直是浪費,叫四爺用,對骨頭好!”
馬甯馨看着那個紫色的瓶子,與當初武貴妃送妞妞的藥膏瓶子大同小異,就問:“皇上經常賞藥給娘娘們嗎?”
崔媽媽道:“那得看什麽藥,這種紫瓶的,一般隻有帝後與太子能用,其餘有榮幸被賞了紫瓶藥的隻皇貴妃一個。”
這可奇怪了,那小太監……明明說是武貴妃說的。是崔媽媽不知道呢,還是小太監撒謊了呢?
一刻鍾後,崔媽媽将甯玥接走了。
誰料,甯玥前腳剛走,後腳,小櫻來了。
小櫻是自己來的,隻帶了兩個丫鬟和幾名王府護衛。
護衛們留在外院,不得深入内宅,小櫻在丫鬟們的陪同下來到了棠梨院。
蔺蘭芝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是玄胤的妹妹,當然,她并不知道不是親妹妹,隻覺得兄妹倆似乎長得不像,也許,一個像爹,一個像娘吧。不過不管怎樣,都比尋常人家的孩子漂亮得多就是了。
她這樣想着,臉上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真是對不住,讓你白跑一趟,你玥姐姐剛出去了,你要是早一刻鍾,都能碰上她。”
小櫻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托着腮幫子道:“啊,早知道我就不在路上磨蹭了呢!算了,我在這裏等她好了!她今天會回來的吧?”
蔺蘭芝笑着點了點頭:“會的,那我叫妞妞過來,陪你玩一會兒。”
很快,妞妞被乳母抱過來了。
妞妞剛睡醒,還不大精神,打着呵欠,往蔺蘭芝懷裏鑽。
蔺蘭芝一手環住她,一手指向對面道:“妞妞快瞧,有個小姑姑陪你玩了。”
甯玥與小櫻一個輩分,妞妞喚甯玥三姨,喚小櫻一聲姑姑倒是沒錯。
妞妞掀開眼皮,從細縫兒裏睨了一下這個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疑惑的诶了一聲:“她是姐姐!”
蔺蘭芝笑了笑:“是姑姑。”
妞妞哼道:“姐姐!”
“姐姐就姐姐吧!”小櫻笑眯眯遞過一塊栗子糕,“妞妞,叫姐姐。”
“姐姐!”說完,一口咬上了栗子糕。
“她就叫妞妞嗎?那她姓什麽?”小櫻一臉好奇地問。
蔺蘭芝想了想,說:“姓馬,叫馬如懿。”
“爲什麽她也姓馬?她娘也找了個馬姓人家嗎?”小櫻又問。
蔺蘭芝尴尬了,怎麽跟孩子說呢?妞妞和離之前叫陳冰,和離後,妞妞與陳家斷絕了關系,這才随馬甯馨姓,且更了名爲如懿。總不能告訴小櫻,她爹娘和離了吧?萬一小櫻回家後,與王爺、王妃說起馬家的見聞,他們會不會覺着自己帶壞了他們女兒?
就在蔺蘭芝猶豫着怎麽應付這個問題時,小櫻拍拍手,站起來了:“妞妞,我們出去走走吧!”
妞妞很喜歡這個動不動給她喂糕點吃的小姐姐,拉着小櫻的手,一蹦一跳地去了。
有了上午的前車之鑒,蔺蘭芝吩咐紅玉和幾名丫鬟仔細跟着,千萬别叫誰欺負了她們,小櫻卻笑着說:“沒關系的,我帶了人,我會照顧好妞妞的!”
蔺詠荷想着王府的丫鬟,總歸比将軍府的強,白家姐妹怎麽也不敢欺負到她們頭上。
妞妞這會子已經完全清醒了,拉着小櫻滿處跑,沒多久,便将兩名丫鬟甩不見了。
小櫻從荷包裏掏出一顆軟軟的紅色糖果,說:“妞妞,你見過我四哥嗎?”
“你四哥是誰?”妞妞流着口水問。
“就是……”小櫻沉吟片刻,笑着說,“就是一個大哥哥呀,你三姨有沒有經常跟一個大哥哥在一起?”
大哥哥?妞妞皺着小眉頭想了想:“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妞妞不騙人!”
小櫻莞爾一笑,把糖果喂進了她嘴裏。
卻說白玉兒被馬援訓斥了一頓後,心情郁悶得不行,飯也沒吃就跑了出來。遠遠兒地,她瞧見荷塘邊的草地上坐着兩道小身影,其中一個她認得,是妞妞的,但另一個稍微大一點兒的誰呢?府裏沒其他小主子,莫非哪個夫人的親戚?
不管了,她正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洩,又碰到這個害她掌掴、被訓的罪魁禍首,她幾乎是一瞬間便做了一個新的決定!
她朝妞妞與小櫻走過去。
小櫻正在喂妞妞吃糖,猛地看見河面上出現一個倒影,倒影的主人正伸出手,朝妞妞的後背推來,小櫻眸光一涼,回頭看向了來人。
白玉兒沒料到對方會突然看過來,吓得趕忙停手。
妞妞也随着小櫻的動作轉過了頭,見到是早上欺負了自己的大姐姐,忙把頭頂的珠花按住。
白玉兒冷冷一笑:“誰稀罕你的珠花?我自己有!比你的漂亮!”說着,眸光一掃,落在了小櫻的身上。小櫻穿着一條寶藍色的小長裙、配一件素白鑲藍寶石無袖小馬甲,每顆寶石都散發出奪目的光芒。白玉兒眯了眯眼,又看向小櫻的頭頂,小櫻挽着雙螺髻,以藍色絲帶固定,點綴了一個鳳凰于飛的赤金珠花。鳳凰的嘴裏銜着一顆指甲蓋兒大小的珍珠,仿佛随時要掉出來,活靈活現的。
白玉兒的眼底,瞬間迸發出了貪婪的波光。
她伸出手,想也沒想便朝小櫻的珠花摘了過去!
妞妞氣呼呼地揚起小爪子:“不許拿!不許拿!那是姐姐的!”
白玉兒的手僵在了半空,眯了眯眼,她一把擰住妞妞的耳朵,喝道:“小兔崽子,剛剛那一腳還沒吃夠是嗎?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妞妞疼得嚎啕大哭。
白玉兒越發用力了幾分:“再哭!再哭我把你耳朵給你擰掉!”說着,她把妞妞提了起來,吊在荷塘上,“還哭不哭?再哭,淹死你!”
妞妞吓得不敢哭了。
白玉兒将妞妞扔在地上,又轉頭看向仿佛已被她吓得渾身發抖的小櫻,得意一笑:“你也想被丢下去嗎?”
小櫻搖搖頭。
白玉兒摘下了她的鳳凰珠花,這珠花一看就不是鍍金的,應該是純金的,今兒運氣真好,撿了個寶貝,她将珠花收進荷包,捏了捏小櫻的臉蛋,威脅道:“敢把今天的事告訴大人,我就把你們兩個全都丢下水!明白了嗎?”
小櫻睜大眼睛,點點頭。
妞妞也跟着點頭。
白玉兒心滿意足地走了。
她在臨淄的時候就喜歡強小孩子東西,那些小孩子一開始也跟妞妞一樣愛告狀,後面,他們告一次,她就打一次,打到最後,誰也不敢再吭氣了。
馬家千金又如何?跟那些窮孩子也沒什麽不同嘛!都這麽經不起吓!
……
妞妞小櫻回了棠梨院,小櫻的身上濕透了,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蔺蘭芝吓到了,忙問:“怎麽弄成這樣了?”
小櫻揚起稚嫩的笑臉,笑嘻嘻地道:“剛剛去摸魚,不小心掉下去了。”
蔺蘭芝花容失色!
小櫻讪讪地低下頭:“您能不能别告訴玥姐姐還有我的丫鬟?玥姐姐會告訴胤哥哥,丫鬟會告訴我母妃的,他們會生氣,我好怕他們兩個生氣。”
敢情王府的丫鬟也不靠譜啊,跟兩個孩子都能跟丢,還不如馬家的!這回是萬幸,兩個孩子沒在府裏出事,萬一呢?她不敢想。她下意識地想拒絕小櫻的請求,小櫻擡起頭來,眼眸裏閃動起任何一個母親都無法拒絕的乞憐,蔺蘭芝歎了口氣:“好吧,我不說。但以後,你真的不可以甩掉丫鬟自己玩了,知道嗎?”
小櫻乖巧地點頭。
蔺蘭芝見妞妞沒事,隻小櫻一個人弄濕了,便讓紅玉抱了妞妞下去,自己則牽着小櫻去了浴室。
洗完澡,小櫻提出要回府。
蔺蘭芝隻當她受了驚吓,沒再執意留她,親自送她出府,看她上了馬車,并給随行丫鬟、車夫與護衛都打賞了一個錢袋子,讓他們路上多小心些。
小櫻挑開車窗的簾幕,微笑着看向了蔺蘭芝:“雖然,沒等到玥姐姐,但是能認識夫人也是一件非常高興的事,請夫人允許我下次繼續過來打攪您。還有妞妞,我也很喜歡她。”
一個王府千金,居然對她使用這樣的敬稱,真是個可心的孩子。玥兒日後若嫁過去了,一定會過得很好。蔺蘭芝微微一笑,溫柔地說道:“歡迎你經常過來。”
小櫻笑着點點頭。
馬車慢慢地走了起來。
暮色四合的天際,遙遙地射來一道夕陽餘輝,落在小櫻精緻如玉的小臉上,也落在她頭頂那朵栩栩如生的鳳凰珠花上。
……
這是甯玥第二次來郭家,發現郭家的景觀又有些變了,原先的幾處亭台附近種着郁金香,而今換成了杭白菊,假山被移走,栽了幾株翠竹。不過不管怎麽變,都始終是江南風格。
壽鄉居内,甯玥見到了郭老太君。
與初見時一樣,郭老太君又恢複了嘻嘻哈哈的神色,笑着拉過正在給自己行禮的甯玥:“好了好了,虛禮就免了,真心疼我這老婆子,就把那十擔黃金給我送來吧!”
這回,沒了郭大夫人差郭老太君的台,甯玥隻能自己硬着頭皮上了。笑了笑,甯玥說道:“好啊,冬梅。”
冬梅打了簾子進來:“小姐,您叫我?”
“回馬家,把郡王給我的黃金擡過來。”甯玥十分認真地說。
冬梅:“啊?”
郭老太君瞪圓了眼睛:“你真給呀!我……我……我不還你的哦!”
甯玥微微一笑:“給外祖母送點身外之物,哪裏還要還?”
一聲外祖母把郭老太君的整顆心都順爽了,多少年沒聽那孩子叫她外祖母了?她自己都快忘了。郭老太君拉過甯玥的手,道:“那孩子,要是像你這麽乖就好咯!”
那孩子……說的是玄胤吧!
聽郭老太君的口氣,好像與玄胤的關系不怎麽好似的,上回郭老太君說玄胤從不給她磕頭,她還以爲是句玩笑話,照眼下的情形看來,恐怕是真的。
但爲什麽會這樣呢?玄胤不像一個拿腔拿調的人,與老王妃和蔺蘭芝相處的時候,簡直孝順的不得了,緣何到了郭家,就整個狀态都不對了呢?
甯玥想不明白,又不好明目張膽地問。
這時,崔媽媽打了簾子進來,在郭老太君耳邊說了幾句話,郭老太君眼睛一亮:“真的出門了?”
“出門了,往這邊兒趕呢。”崔媽媽道。
郭老太君越發親熱地握住了甯玥的手:“就知道你來,他保管來!”
這個甯玥聽懂了,合着郭老太君叫她來府裏,就是爲了當誘餌,引玄胤上鈎?甯玥哭笑不得。
郭老太君又道:“上次,是他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給我賀壽。”
甯玥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猜到了玄胤與郭家的關系可能不會太好,卻沒猜到這麽不好!連給外祖母賀壽這種事,都隻做過一次,還是……在她也來的那天。
很快,甯玥明白爲什麽郭老太君不大興壽宴的真正緣故了,不是怕國戰在即,不方便尋歡作樂,而是不希望請太多不相幹的人,讓玄胤厭惡。她給馬家下帖子,目的也與今日相同,她來,玄胤也來。爲見外孫一面,郭老太君竟然絞盡腦汁到了這種地步……甯玥都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郭老太君哼了哼:“說實話,上次是我高興,見到小胤了,不然,就憑你二姐姐鬧的那些事兒,我真想把她給叉出去!”
甯玥噗哧笑了。
郭老太君忙捂住嘴,很快,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之後,郭老太君又讓人拿來一個妝奁盒子:“打開看看。”
甯玥打開一看,琳琅滿目,晃得人眼花:“這是……”
郭老太君笑道:“喜不喜歡?”
“送給我的?”甯玥詫異地問,這一盒子首飾,少說得千兩金子,她都還沒過門呢,斷然收不得這麽貴重的禮物!
郭老太君哪裏看不出甯玥的想法,但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在确定了甯玥是她見到玄胤的唯一橋梁後,别說一盒首飾,一百盒她也舍得呀!郭老太君将盒子塞進了甯玥懷裏,嗔道:“給你你就收着!上回收王妃和我兒媳的東西那麽幹脆,收我的就婆婆媽媽了?”
這不一樣!
上次是小櫻的寵物弄壞了她的項鏈,給她賠禮,郭大夫人與王妃才給她送了東西,順帶着,也給甯溪、甯婉送了些。但這次——
“收着吧收着吧,要是叫小胤知道我讓你白跑一趟,他該罵我小氣了!”郭老太君不容拒絕地将妝奁盒子遞給冬梅,“幫你家小姐收好。”
冬梅欠了欠身:“是。”
甯玥就覺得怪了,老王妃住定縣,玄胤還偶爾去看她,郭老太君就住京城,玄胤卻十幾年不來。甯玥又想起了玄胤盯着發呆的那個樓閣,不知道這其中,有沒有什麽聯系。
甯玥在郭家一直等到天黑,與郭老太君、撫遠公主和郭仲勳一塊兒用了晚膳,一直到放下筷子,都沒見玄胤過來。
不是說已經出門了嗎?怎麽都兩三個時辰了還沒到?又不是跟她父親一樣,半路有個懷孕的白霜兒拿喬。
郭老太君失望地歎了口氣。
甯玥最終還是回去了,帶着那一盒沉甸甸的首飾。
……
夜色完全降了下來,白霜兒坐在窗前看書,她不識多少字,但馬援說,喜歡看她讀書的樣子,覺着很有一股書香門第的氣息。
她捧着書本看了半天,也沒看懂書裏說的什麽,不過她依然覺得自己的書香氣更濃了,更像一位名媛淑女了。
她放下書本,揉揉酸脹的眼,看了看牆壁上的沙漏:“這麽晚了啊,二小姐和三小姐呢?叫她們過來吃晚飯。”
貼身丫鬟青梅道:“回小姐的話,二小姐、三小姐都還沒回來呢!”
“還沒回?”往常這個時辰,白薇兒早就到家了,白薇兒雖天天出去,可答應過她,絕不晚歸,今兒是怎麽了?路上耽擱了不成?至于白玉兒,那就是個野心家,不找絕對能玩到明天出大太陽!白霜兒皺了皺眉,“去把三小姐找回來。”
“是!”
青梅去了,三小姐平時玩的地方她都清楚,無非是假山、花園、荷塘、草場、桔園,她挨個兒找了過去。然而令她疑惑不解的是,居然沒找到三小姐的影子!
她回來複命:“小姐……三小姐她……她……奴婢知道她去哪兒了。”
“真沒用,讓你找個人都找不到。”白霜兒摸着還不怎麽顯懷的肚子,說,“多帶幾個人去找,府裏就那麽幾個地方!”
“是!”
青梅再次去了,可又再次毫無收獲地回來了,她的臉色寫滿了無法掩飾的擔憂:“假山洞裏奴婢都找過了!真沒有!”
“這孩子,野到哪兒去了?”白霜兒蹙眉,“你去告訴四爺一聲。”
青梅找到了馬援,馬援即刻放下手裏的公務,帶人在府裏找了起來,一切能夠藏人的地方,甭管草堆裏還是假山後,甚至,連樹上都找了,卻依然沒搜尋到一點兒白玉兒的蹤迹。
馬援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白玉兒雖然玩性大,卻不會故意躲起來,平時稍微一喊,她就能應,這回,大家的喉嚨都要叫破了,也沒得到一絲一毫的回應。
白霜兒面色發白地問:“她……她會不會出府了?”
“不會。”馬援搖頭,“馬家的門房很嚴格,沒有對牌出不去。再說她是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話雖如此,馬援還是讓人去各個門房問了一圈,得到的答案與他的猜想完全一緻,除了甯玥與玄小櫻,沒人出過将軍府。
白霜兒更着急了:“那……那她會不會是被誰關起來了?”
這種可能性在目前來說是最大的,隻要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才對他們的尋找與呼喚“無動于衷”。
但誰會關她呢?
馬援陷入了沉思。
白霜兒突然叫道:“夫人!是夫人!玉兒打了妞妞,所以夫人要把她關起來教訓!”
馬援去了棠梨院。
蔺蘭芝正在和馬甯馨、妞妞一塊兒用膳,聽紅玉禀報說,老爺來了。自從上午吵了一架後,蔺蘭芝吩咐守門婆子,沒有她的允許,不許再放别人進來,這個别人,指的就是馬援。
馬援被攔在了外頭。
蔺蘭芝慢條斯理地剝了一隻蝦,放到妞妞碗裏:“紅玉,你告訴他,人呢,我不想見,話,講給你聽就是了。你聽完,不必轉告我。”
紅玉硬着頭皮去了:“老爺,夫人這會兒不方便,您有什麽話告訴奴婢吧,奴婢一定幫您轉達!”
之前好歹隻是把他轟出來,現在,直接連院子裏都不讓進了。馬援火冒三丈!對着裏頭吼道:“蔺蘭芝!是不是你抓了白玉兒?”
白霜兒跪在了門口,泫然大哭:“夫人!夫人我錯了……我不該冒犯你……你有什麽不舒服的沖我來吧……求你……求你把我妹妹放了……她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蔺蘭芝聽到這柔弱的聲音,瞬間惡心得飯都不下了,站起身,來到門口道:“你妹妹不見了關我什麽事?别在我門口哭!晦氣!”
白霜兒一怔,梨花帶雨的臉一下子慘白了起來,她捂住肚子,抖抖索索的,像一片凋零的落葉,随時都要被風給卷走。
“夫人……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你放了我妹妹……”她拉住蔺蘭芝的衣袖。
“我什麽時候抓了你妹妹?”蔺蘭芝甩開她的手。
她一個不穩,側倒在了地上。
馬援勃然變色:“霜兒!你沒事吧?”将她扶起來,她無力地靠在馬援懷裏,馬援冷冷地看過去,“蔺蘭芝!她懷孕了你不知道嗎?”
“懷孕了就該在屋子裏養胎,跟着一大群粗使婆子在府裏東奔西走,她自己不知道這樣很容易滑胎嗎?還去拉一個情敵的袖子,這是找死呢還是找死呢?”
甯玥的聲音突然響在人群中,不大,卻如寒冰一般,刮過衆人的頭頂,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
蔺蘭芝在看到女兒的一瞬,瞬間有了主心骨,走過去握住女兒的手道:“你可算回來了。”
“我回來了,娘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甯玥安撫着說完,冷眼看向依偎在一起的男女,“我不過是離開一會會兒,父親就要夥同這個女人逼死我娘親嗎?”
馬援沉下了臉:“玥兒,别胡說!”
“我胡說?那這個女人是不是胡說?”甯玥冷冷地指向了白霜兒,“你哪知眼睛看見我娘抓走你妹妹了?”
白霜兒再次一愣。
甯玥眸光如冰,聲若寒潭:“沒看見吧?沒看見你就污蔑上了?”
“我……”白霜兒被甯玥的眸光看得血液都快凍住,這不像一雙人類的眼睛,如幽靈一般,帶着一股死亡的氣息,“玉兒不見了……我們找不到……才……才……”
她話未說完,一名灑掃仆婦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眼神無比的驚恐:“四爺!好像……好像找……找到了……找到白家三……三小姐……”
馬援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找到了就找到了,沒找到就沒找到,什麽叫好像?”
仆婦跪在地上,太驚恐的緣故,整個身子抖如篩糠:“四爺……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馬援帶着白霜兒去了。
甯玥捏了捏蔺蘭芝的手,淡淡笑道:“娘,我們也去看看。”
母女倆不遠不近地跟在一行人後頭,由仆婦領着,走向了将軍府最偏僻的地方。
嚴格說來,這已經不能算将軍府内了,隻是用一條曾經養過蜂的夾道連着,南頭是将軍府,北頭是農舍,農舍中設有雞圈、豬圈、羊圈。
豬圈裏頭,豬已經被趕到了隔壁,臭烘烘的、滿是豬食與排洩物的地上,躺着一個衣衫破爛、已經辨認不出容貌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臉和手都已經被啃爛了,鼻子也啃掉了,露出兩個黑乎乎的洞,隐約還能從洞中,看到白皙光潔的牙齒。
據說,不知道是誰忘記給豬喂食了,豬太餓,所以把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給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