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綠珠,就見綠珠的臉整個兒紅透了。綠珠都這樣了,那别的丫鬟呢?
她打開了門,眼前的景象差點兒讓她尖叫——院子裏,走廊下,到處站滿不知在幹什麽的下人,她們的手中拿着打掃工具,卻沒一人認真打掃,而是全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兒,瞄着某一房間的方向,竊竊私語地說笑着什麽。
見到蔺詠荷出來,衆人的面上皆泛起一絲尴尬。
至此,蔺詠荷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蔺詠荷氣得将她們全都趕回了房,并下令沒有她的吩咐,不許私自出來。
然而這一舉措非但沒能壓制住大家的好奇,反倒令她們對四少爺的情況越發關心了起來。四少爺平時也不是沒睡過通房,可哪一回像今天這樣……生猛呢?
一個丫鬟問道:“你們看到那個女官長什麽樣了嗎?是不是特别漂亮?”不漂亮能往死裏折騰?
另一人答道:“沒看到,什麽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呢,陳媽媽,你守門的,你瞧見了嗎?”
陳媽媽搖頭:“沒呢,許是我上茅廁的功夫,她就給進來了……”
“哎哎哎,你們快聽,是不是床塌了?”
所有人都笑噴了,就連蔺詠荷在聽到那陣砰砰聲後,都一個趔趄,栽在了門上。
唯一沒有反應的是甯溪,她坐在銅鏡前,認認真真地描着眉毛。胤郡王喜歡嫩一點的長相,她可以把自己畫得水靈一些,眉毛低一點、直一點,胭脂粉一點、淡一點不就可以了?這張臉,絲毫不輸給甯玥嘛!
她回頭,見翠蘭的臉紅透了,連女人看了都臉紅,說明自己真的很漂亮啊!
……
日暮時分,一輛素淨的馬車駛入将軍府的二進門,陸女官踩着凳子走了下來,雖明知今晚是試婚,她卻并未多做打扮,一系粉色宮裙、一個高高的單髻,高腰羅裙,配雪白坎肩,十分清爽的裝束。
她跨過二進門,眸光左右一掃,正納悶怎麽沒有前來迎接她的人,縱然沒通報時辰,可馬謹嚴也應該安排下人在這兒早早地恭候才是……
這時,一名身穿粉紅色比甲的丫鬟從門房裏探出頭來,與她四目相對,那丫鬟仿佛受到了驚吓似的蓦然睜大了眼,随後,連禮都忘了行,腳底生風地朝内宅深處跑去。
陸女官皺了皺眉。
馬甯馨拿着對牌走了過來,看樣子,是要出門,甫一見到陸女官,馬甯馨頓了頓,半晌才道:“是……是德慶公主的女官嗎?”
陸女官點點頭,狐疑地看向她:“你是……”馬甯馨上回入宮,隻在武貴妃的附近走動,并未與公主們會面,是以,她并不認得眼前的這位二十上下卻依舊梳着姑娘發髻的女子。
馬甯馨捏住袖口,壓下随時可能露餡的神色,笑着道:“我是馬甯馨。”
原來是那位與丈夫和離,然後帶着女兒搬回娘家的小寡婦。聽說肚子裏還揣着一個呢……陸女官意味深長的眸光掃過馬甯馨微微隆起的腹部,歎了口氣,這樣一個女人,真夠給娘家丢臉的,今後也不可能找到什麽好婆家了。
“陸女官?”馬甯馨輕輕喚了她一聲。
陸女官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讪讪一笑,露出了優雅迷人的微笑:“原來是大小姐,真是巧。”看了一眼她手裏的對牌,寒暄道,“大小姐要出門嗎?”
馬甯馨就道:“是啊,打算出去拿點馬蹄糕。對了,陸女官喜歡吃馬蹄糕嗎?我們家在麗湖附近開了一個小店,每天的生意都特别好。”
麗湖?這不是正是德慶公主與馬謹嚴約會過的地方?陸女官的睫羽顫了顫,問:“那兒有幾家賣馬蹄糕的?”
“野生的就我們一家。”馬甯馨微笑着說道,“哦,倒是有個路邊攤也賣這個,因爲不太幹淨,生意不怎麽好就是了。”
這麽說,馬謹嚴對公主撒謊了?陸女官的面色凝重了一分:“聽說那人隻賣一個時辰……爲什麽?”
馬甯馨語氣如常道:“陸女官連這個都知道啊,是的,他隻賣一個時辰,因爲他在東街還有一個湯圓攤兒,一到晚上,他妻子一個人便有些忙不過來。”
妻子沒癱瘓,不是爲了照顧人才縮短買賣時間……陸女官的心頭掠過了一絲不明的暗湧,記起那個神色匆匆跑掉的丫鬟,下意識地覺得對方藏了什麽貓膩。她心中這樣想,面上卻沒太大異常,溫和地問道:“剛剛往那邊走了的小丫鬟你認識嗎?”
當然認識,是她身邊的憐兒。馬甯馨眼神一閃,點點頭道:“哦,她呀,我四弟的丫鬟。四弟說你恐怕夜深了才會來,她大概是給四弟通傳去了吧?”
的确,按照計劃,她應該夜深了再過來的,畢竟這又不是什麽值得宣揚的事兒。是德慶公主等不及,早早地将她打發出宮了。可瞧那小丫鬟驚慌失措的樣子,怕是驚吓多過驚喜吧。
陸女官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馬甯馨笑着道:“我陪你去花廳坐會兒吧,四弟那邊應該很快會派人過來接你了。”
陸女官想了想,說道:“德慶公主又不是外人,不必這麽見外的,我自己過去就是了。”
“那……要不我陪你去吧,路上有個人說說話兒。”馬甯馨自告奮勇地說。
陸女官将一切當作了馬甯馨對自己、對公主的巴結奉承,沒有滋生出一絲一毫的懷疑,與馬甯馨一塊兒去往了千禧院。
她此行的目的,不僅是幫公主試婚,順便也打聽打聽馬謹嚴在府裏的口碑。路上,她問了馬甯馨不少馬謹嚴的過往,馬甯馨全都撿了好聽的說,什麽勤奮上進、什麽嚴于律己、什麽寬厚待人……陸女官又問起了甯玥,甯玥被趕出府的事兒暫時沒往外傳,馬甯馨便隻說馬援受傷,生死未蔔,甯玥爲父親到寺廟祈福去了。
陸女官心底的疑惑更深,按照馬甯馨的說法,馬謹嚴是個非常優秀的人,但爲什麽他會對公主撒謊呢?是他一直裝出來的優秀,把身邊的人全都騙到了嗎?此時的她,并未意識到馬甯馨或許才是真正撒了謊的那個。
二人很快來到了千禧院。
剛跨過門檻,二人便聽到嘭的一聲,好像是床闆塌下來的聲音。
二人俱是愣了一下,緊接着,二人四下一看,卻根本在院子裏瞧不見半個人影。
這……究竟是怎麽了?
丫鬟婆子們顯然也聽到了那一聲巨響,冒着被蔺詠荷責罰的危險推開了窗子。陸女官就看到窗子像約好了似的一個接一個地推開,很快,一雙又一雙好奇的眼睛露出來,那些眼睛在看到她時,流露出濃烈的困惑,仿佛……一點兒也沒認出她來一樣。
但這怎麽可能呢?她穿着宮裝,傻子都猜出她的身份了!
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觑,不是已經進去一個女官了嗎?怎麽又來一個?那個姓陸,這個姓什麽?
馬甯馨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四弟,陸女官來看你了。”
大小姐說什麽?陸女官?這個才是陸女官?那屋子裏的……是誰?
她們好像無意中發現了什麽了不起的事——
啪啪啪啪~
窗子一個個地自發合上了!
陸女官氣得呼吸一滞。
“嗯~”
某間屋子内,傳出了一道不太正常的聲音!
陸女官本能地預感不妙:“大小姐,那是誰的房間?”
馬甯馨低下頭,捏緊帕子,支支吾吾道:“是……呃……我……我不清楚……”
蔺詠荷急急忙忙地走了出來,在聽到馬甯馨高喊陸女官的一瞬,她幾乎給吓懵了,宮裏有沒有兩個姓陸的她不清楚,但德慶公主派來找她兒子的一定隻有一個。但如果陸女官現在才來,那麽剛剛一直在房中與兒子翻雲覆雨的人又是誰呢?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她後背就已經被冷汗給浸透了,她甚至來不及去想素來理智的兒子緣何在如此重要的節骨眼兒上犯了如此低級的錯誤,她拼命壓下心底的慌亂,擠出一副溫柔可親的笑:“陸女官來啦?快請進,快請進!”
說着,就要把陸女官引到會客的明廳。
但陸女官是何等有眼力的人兒?蔺詠荷的慌亂盡管隻有一霎那,卻足夠讓她注意到了。她推開攔在面前的蔺詠荷,三步并作兩步,一腳踹開了房門!
一股濃郁的*氣息撲鼻而來,陸女官本能地皺起了眉頭,然後,她擡眼看去,卻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桌子翻了,椅子倒了,床……也塌了,素色帳幔垂下來,輕輕地落在兩個剛剛結束了一場“激戰”的人身上,若隐若現間,依稀可見斑駁青紫的痕迹,不難猜出當時用的力氣到底有多大。
然而,更讓陸女官難以接受的是,那個與馬謹嚴颠鸾倒鳳的對象居然是個男人!
馬謹嚴是斷袖嗎?還是被壓在下面的那個!
陸女官瞬間覺得自己像吞下了一百隻蒼蠅,在大新朝,男人玩弄男人并不是多麽新鮮的事兒,一般人家養三兩個娈童也沒誰太過在意,但問題是,你不能是下面那個啊!
“天啦,天啦……”陸女官目眩頭暈,捂住腦門兒,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太欺負人了,我要告訴公主,你們太欺負人了……”
明明是個斷袖,還妄圖當上驸馬,他們把公主當什麽?把大新王朝當什麽?
蔺詠荷心底的震驚不必陸女官的少,甚至,更多,兒子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也是她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兒子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她會不清楚麽?
她拉住陸女官的袖子:“陸女官,你聽我解釋,這一定是一場誤會!”
馬謹嚴在被狠狠地疼愛之後,已經抱着對方陷入了沉睡,那副小鳥依人的樣子,啪啪啪地将蔺詠荷的臉打了回去。
陸女官惡心得三天都可以不再吃飯,甩開蔺詠荷的手,冷聲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敢拉扯本官?”她是正七品順人,除非蔺蘭芝親自到這兒來,否則就憑一個半吊子姨娘,給她磕頭都不算過!
蔺詠荷知道對方是徹底被激怒了,她松開手,快哭了似的,說道:“陸女官,我兒子一定是喝多了,他平時不這樣的……”
陸女官駁斥道:“酒後吐真言,蔺姨娘沒聽過麽?酒品,才能看出一個人的人品!”
蔺詠荷噎住了,爲了這一天,爲了算計甯玥,也爲了“破繭成蝶”,兒子把仕途都葬送了,做驸馬,是兒子唯一的出路,她不可以讓這一樁婚事被攪黃!
她給綠珠使了個眼色,綠珠會意,回屋取出一個小匣子,蔺詠荷拿過來遞給陸女官道:“一點心意,不成敬意,請陸女官到明廳說話。”
但陸女官是這麽好收買的人嗎?玄胤的十擔黃金或許還考慮考慮,這個麽……呵,陸女官看都沒看,便轉身走掉了。
望着她決然的背影,蔺詠荷幾乎生出了殺心,但她不可以這麽做,因爲這兒還有一個馬甯馨,除非是把馬甯馨一塊兒殺了……但一個人“出意外”可以說是意外,兩個人……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蔺詠荷的肺都要氣炸了,轉身回屋,想看看那個禍害了他兒子的人是誰?她扒開遮對方臉上的亂發,看清他容貌的一霎,腦海裏響起了五雷轟頂的聲音……
陸女官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宮,将千禧院的情況,按照自己的理解,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嗚嗚……公主,馬謹嚴不是個東西啊……他根本不行……要靠男人才能興起……要不是奴婢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奴婢……都不知道他原來……是個……是個兔子!”還是個被弄的兔子。
德慶公主深深地感覺自己被耍了,跑到禦書房,撲進皇帝懷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了自己的慘痛經曆。除撫遠公主之外,皇帝最疼的就是這個女兒,寶貝女兒哭得這樣傷心,他隻恨不得把馬謹嚴拖出去車裂!
但他不能,因爲馬援在前線負傷,将士們壯志淩雲,全都揚言要殺了那幫南疆狗給馬援報仇,這個節骨兒上,處置他的親生兒子顯得尤爲不妥。
碰到混蛋不是最可氣的,最客氣的是你還不能把這個混蛋怎麽樣!
皇帝心中的怒火瞬間翻了一倍,細問之下,又知這個男人是蔺坤給介紹的,确切地說,是司空朔介紹了蔺乘風,蔺乘風身染重病不能娶德慶,蔺家才又舉薦了馬謹嚴。
恰好此時,也不知是誰在宮裏散播了一則消息:說蔺乘風是看上了馬家五小姐,才毅然放棄了德慶公主。皇帝即刻命人去馬家探聽虛實,如今是馬甯馨幫着掌家,她當然會讓他們知道“事實”。
“回皇上的話,馬甯珍原先不喜歡蔺乘風,蔺乘風爲了得到她,不惜買通劫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高公公把探聽的消息據實禀報。
皇帝心底……簡直怒火中燒!
“好你個蔺乘風,好你個蔺家,敢如此愚弄朕的女兒!”
大殿内,唰的一下靜了下來,追随皇帝多年,從未有人見皇帝如此疾言厲色過,他是再溫和不過的性子,便是賈德妃與陳博私通,他也隻是靜靜地處理了一切,但這回,高公公覺得,皇帝要發飙了。高公公又覺得,作爲皇帝的心腹,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些事情:“皇上,蔺家大老爺已經去了,蔺大夫人孤兒寡母的,陪着蔺老太太住在東院,不怎麽與外人來往……蔺乘風是二老爺蔺川的兒子,馬謹嚴是他胞妹的兒子。”
皇帝這才想起來,蔺家是兩姐妹全都嫁給了馬援,長女是嫡妻,次女是姨娘:“馬甯玥是哪個的女兒?”
高公公道:“回皇上的話,是大房蔺蘭芝的。蘭芝夫人如今就在蔺家住着呢,得了瘋症,一直沒怎麽痊愈。”
皇帝歎了口氣:“也是個可憐的。”不知是說蔺蘭芝,還是在說馬甯玥,“朕記得北州的節度使剛剛遞交了辭官的折子?”
北州,大新王朝與北域交接的地方,常年冰封,荒無人煙。
高公公忙将那道折子翻了出來:“是的,年前就遞了,您一直沒批。”
“告訴他,朕準了。”說完,皇帝又道,“冊封蔺川爲正二品新一任北州節度使,掌管北州勤務營。”
北州的勤務營……那不就是個弼馬溫嗎?表面是升了品級,實際卻是被流放了呀……
“皇上。”高公公提醒道,“蔺川……是中常侍的人。”
不是中常侍的人德慶公主會高看他一眼?皇帝知道,但皇帝沒像以往那樣就此揭過,此時的他,看起來并不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一個疼愛女兒的父親,女兒受了欺負,做父親的,自然要幫女兒把場子找回來了。他翻開中常侍請求軍費的折子,上面已經标注了一個“準”字,沉吟片刻後,卻被他丢進了火盆。
高公公有些發愣,司空朔幫助皇帝打下帝位,沒人比他更明白司空朔在皇帝心中的的地位,但凡司空朔想要的,就沒有皇帝舍不得的。然而這一回,皇帝卻拒絕了司空朔。是皇帝真的遷怒司空朔了嗎?還是……皇帝終于對司空朔生出一絲戒心了?
蔺川被調往北州的事,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将軍府,蔺詠荷還沒從兒子的遭遇中緩過神來,唯一的哥哥又遭此變故,她當即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然而她暈了,老太太卻沒有,馬家上上下下都沒有。
老太太一聽這消息,便知德慶公主向皇帝告狀了,皇帝不好在馬援受傷的時候懲處他兒子,便将雙倍的怒火發洩到了蔺川的頭上,也活該蔺川倒黴,生了個那麽不中用的兒子。她哪裏知道,蔺乘風的悲劇,全都是她的好孫女兒甯溪一手造成的呢?若不是甯溪陷害甯玥不成,反害了甯珍,蔺乘風需要背這個黑鍋嗎?蔺乘風拒婚拒的好好兒,甯溪又哭着暗示他來娶甯珍……
甯溪是知道自己闖下的禍的,但她卻不覺得是自己的錯,都是這個哥哥,關鍵時刻鬧出這樣的岔子!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馬謹嚴,馬謹嚴已經完全蘇醒了,換了衣裳、輸了頭,卻以及難掩身上那些被疼愛過後的痕迹。他努力讓自己跪得筆挺,奈何身上痛得不剩一絲力氣,就那麽靠着一位小厮,狼狽地跪着。
在他身旁,跪着同樣狼狽的楊大仙,但比他好的是,楊大仙隻是臉上的傷有些狼狽,精神……卻神清氣爽得很!
楊大仙也是剛剛才知道自己跟一個男人那個那個了,要命的是,他還一直以爲是個小處子呢,那麽*……
周圍,坐着二夫人、三夫人與馬甯馨,蔺詠荷也來了,可惜剛剛暈過去,被送回房了。
老太太眸光如冰地看向差點兒把馬家給害死的孫兒,一掌拍上桌子,低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這麽重要的日子,給我幹出這種混賬事來,你是嫌我們的命太長了是嗎?要不是看在你父親身負重傷的份兒上,就憑一條羞辱皇室嫡公主的罪名,就能把全家都送上菜市口的斷頭台!”
“是呀,謹嚴,你也太糊塗了,我們害得都給你陪葬了!”二夫人厭惡地說。
三夫人也道:“謹嚴你太辜負你父親的教誨了,你怎麽可以傷風敗俗到……”
“我沒有!我是冤枉的!”馬謹嚴厲聲打斷了三夫人的話。
老太太卻哐啷一聲,摔碎了手中的杯子:“這就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态度?”
馬謹嚴咬牙,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指縫:“我是冤枉的,你們爲什麽不信?我被人下了藥,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問題是,誰能跑到千禧院給他下藥呢?他的夥食都是綠珠一手做的,綠珠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也沒承認自己給他下藥了。
藥不藥的事已經過去了,德慶公主厭棄了馬謹嚴,結果都出來了,再追問原因,有用麽?現在,老太太的關注點在另外一件事上,她看向耷拉着腦袋的楊大仙,沉聲道:“你與馬謹嚴到底幹了什麽勾當,從實招來!”
楊大仙從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主兒,把人家少爺給上了,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了,但交待真相,起碼能免去一頓折磨。他癟了癟嘴兒,道:“能幹什麽?不就是他買通我陷害你們家那小姑娘嗎?說她是天煞孤星,叫你們把她趕出去……”
老太太的面色瞬間變了:“你……你……你們……”半天,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二夫人忙道:“玥兒不是天煞孤星啊?那我們是怎麽回事呀?四老爺又是怎麽回事呀?”
楊大仙輕咳一聲,道:“四老爺受傷的消息,一早就傳到了兵部,隻是一直沒對外公開而已,馬謹嚴都知道,叫我趕在消息公布之前到你們家做法,老太太剛開始或許會猶豫,但一聽四老爺的噩耗,肯定會信我的話,把那小姑娘趕出去的。”
馬謹嚴怎麽會知道軍事機密?不用說也猜得到是蔺川透的信兒。
老太太的呼吸都不順暢了:“真正的克星在這裏,我卻冤枉了玥兒……”她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指,指向馬謹嚴,“你……你這不孝子!知曉父親傷重,非但不想着爲他行善積德,反而利用這一消息來構陷自己的妹妹!我們馬家……怎麽出了你這種敗類?你去……去把你妹妹給我接回來……求也要把她給我求回來!”
“祖母!”馬謹嚴勃然變色,讓他去求那個病秧子,還不如叫他去死!
老太太看穿了他的想法,越發氣不打一處來:“她是嫡,你是庶,你原就矮了她一截,而今又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怎麽?讓他去求得她的原諒,你還覺着委屈了?”
馬謹嚴咬唇,不說話。
老太太冷笑:“好好好,既然你不肯低頭認錯,那就給我滾出馬家!我就當你父親,從來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祖母你不能這麽做!我是父親唯一的兒子!我将來,是要繼承馬家的!”
“沒有你,還有馬廖和馬防!”
馬廖是二夫人的兒子,馬防是三夫人的兒子,二位夫人一聽這回,當即拍手站了起來,二夫人道:“謹嚴,快去給你妹妹認錯吧!”
三夫人道:“是是是,快點,玥兒不回來,你……你……你也别回來……”
馬謹嚴終于體會到了甯玥當時的心情,這些從小相處到大的親戚,關鍵時刻隻會落井下石!
但他還是那句話,求甯玥,他甯願死!
就在他決定死磕到底的時候,蔺詠荷醒過來了。蔺詠荷走進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孽障!這麽陷害你妹妹,還不快去給她道歉?”
兒子,快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甯玥原不原諒你沒關系,隻要你狠狠地求饒,到最後,就會變成甯玥小心眼兒地拿喬了!
老太太眯了眯眼:“這件事是不是你教唆謹嚴幹的?”
蔺詠荷哭道:“我不知情啊,老太太,我什麽都不知道!”兒子已經難辭其咎,沒必要把自己也搭進去,還是那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馬甯玥,下次見面,看我整不死你!
“那個……”楊大仙舉起手來,“我……有句話要說。”
“你還要說什麽?”馬謹嚴與蔺詠荷異口同聲。
楊大仙吞了吞口水,悻悻地說道:“我是個很有節操的大仙,我既然答應了老夫人把全部真相告訴她,我就不會有所隐瞞。”說着,他看向了老太太,“你兒子還叫我在月底的時候做法事,給他妹妹批福星轉世,與胤郡王是天作之合的命。”
老太太氣了個倒仰,這不是單純地厭惡甯玥,而是想奪了甯玥的親事啊,甯溪那丫頭看上胤郡王了嗎?那是她妹夫!怎麽跟她娘一個樣?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這兩個孩子長歪成這樣,都是蔺詠荷的錯!
老太太揉住脹痛的胸口:“寶珠,把……把西冷院給我收拾出來……叫蔺姨娘搬進去!”
蔺詠荷懵了,她是千金之軀,怎麽可以去西冷院?那是蔺蘭芝被囚禁了十年的地方,沒人比她更清楚那裏的環境有多惡劣……
“老太太——老太太你别聽他胡說啊老太太——老太太我冤枉啊——老太太——”
蔺詠荷哭得聲嘶力竭,與多年前的蔺蘭芝一個樣。
老太太當年沒對蔺蘭芝心存恻隐之心,而今對她,就更不能了,況且如蔺詠荷曾經描述的,“西冷院我已經打點過了,花花草草的長得特别漂亮,房間的光線也好,冬天有地龍,夏天有冰窖,瓜果蔬菜每日一送,姐姐額外想吃什麽也可與小廚房的人說,她們不會虧待姐姐的。”這種地方,不過是禁足而已,又沒真把她怎麽樣!
但蔺詠荷明白,那兒……絕不是人住的地方!
“老太太,我真不明白這個人是被誰收買了要陷害我們母子,但我真的對一切毫不知情,您若不信,我……我……我願……以死明志!”咬牙說我,她猛地撞向了一旁的廊柱,額頭被磕破,鮮血流了下來,配合臉上那塊猙獰的傷疤,觸目驚心……
蔺詠荷最終被送回千禧院治療了,馬謹嚴卻沒有這麽幸運,他被府裏的護衛強行押到了庵堂。庵堂的人告訴他們,甯玥施主搬去南街的碧水胡同了。
一行人馬不停蹄地去了碧水胡同。甯玥正坐在房裏喝藥。
“啊——”玄胤張大嘴,像哄孩子那樣哄她張嘴。
甯玥看來看他喂過來的勺子,無語地撫額:“你把碗給我,我自己喝。”
玄胤黑了臉,果然一痊愈就翻臉不認人了,那晚也不知是誰一直抱着他不許他走!他被她的高溫熏得差點兒蠱蟲蘇醒,回頭泡了整整三天冰水才壓制下去。她倒好,又給他端着!
“你成天這樣端着累不累?有人疼你,你就順從自己的心,好好享受就是了!”他才不信她内心不渴望被人疼惜,被燒糊塗的,那種孤獨和缺乏安全感的反應才是她最真實的一面。但她究竟經曆過什麽事呢,硬要把自己冰封起來?
甯玥從他手裏拿過藥碗,也沒用勺子,就那麽一口一口地喝了起來。
藥很苦,他嘗過的,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小櫻喝藥就沒這麽乖,每次都得他抱着喂,又親又哄外加吃蜜餞,還半天都喝不完。
甯玥用帕子擦了嘴,慢慢地擡起眼睛,看向他道:“這次的事……謝謝你。”不管是照顧她的事,還是“照顧”了馬謹嚴與蔺川的事,都做得很好、很完美。
玄胤勾起唇角,壞壞一笑:“口頭上說謝謝,太沒誠意了吧!”
“那你……”甯玥看着他炙熱得能融化她的眼睛,睫羽一顫,湊過去,在他臉上輕輕地碰了一下。
“臉?”玄胤不買賬。
甯玥的睫羽顫出了一個不規律的節奏。
玄胤步步緊逼,她步步後退,退到了牆上,再也無路可退。
玄胤兩手撐在她雙側,将她禁锢在自己懷裏,俯下身來,朝她嘴唇輕輕地壓下來,卻在一厘米的地方頓住。這樣的距離,随便說幾個字,都能碰到對方的唇瓣。
溫熱的呼吸夾雜着男人的氣息,在甯玥的鼻尖肆意流竄,唇上癢癢的,好像又幹幹的。甯玥下意識地想伸出舌尖舔舔,卻又怕一不小心就舔到了他的。
看着她拘謹的小模樣,玄胤勾起唇瓣,輕輕地笑了:“緊張了,嗯?”
不等甯玥回答,冬梅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小姐小姐!四少爺來了!啊——我什麽也看見!”又捂住眼睛,逃一般地出去了!
甯玥推開他,轉過身,摸着發燙的臉頰道:“你先到裏屋去,别讓我四哥看見!”
玄胤蓦地從身後抱住她,驚得她一跳,他下巴抵在了她肩上,撩開她衣領,往她雪白的脖子上狠狠地吸了一口:“不許一直吊着我,很難受的。”
誰、誰吊着你了?
甯玥的小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他大掌不老實地按在她左胸口:“跳得真快,承認吧馬甯玥,你喜歡我。”
甯玥真想把這家夥拍死算了!
把玄胤成功地藏回裏屋後,甯玥去了正廳,那家夥太妖孽了,甯玥花了足足一刻鍾才讓情緒完全平複下來。不過,她也沒立刻讓馬謹嚴進來。這個好哥哥把她從馬家趕出來的時候,那種得意的表情,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對冬梅道:“你去告訴他,求人就要有求人的誠意。”
冬梅出門,把甯玥的話如實轉達了。
馬謹嚴氣得半死,他親自來道歉還不夠誠意嗎?她還想他怎樣?
“馬甯玥,你不要太過分!”
甯玥在屋子裏冷冷一笑:“原來四哥也知道過分的嗎?把病重的我從宅子裏趕出來時,四哥有想過自己到底過不過分嗎?我從沒做過對不起四哥的事,便是姨娘與二姐姐,也是她們害我在先……四哥作爲兄長,不僅不爲我打抱不平,反而替她們栽贓陷害我!”
馬謹嚴被噎得面紅耳赤,他承認甯玥說的沒錯,但那又如何?他是蔺詠荷的兒子,她是蔺蘭芝的女兒,他們的關系從馬克卿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真想沖進去殺了這個小賤人!但他不能,因爲他從周圍感受到了幾道異常強大的氣息,隻怕不等碰到甯玥的手指頭,自己就被那幫人撕成碎片了。
他壓下怒火,一字一頓道:“我怎麽做你才滿意?”
“四哥應該問,你怎麽做我才會原諒你。”
“我……怎麽做……妹妹才會……原諒我?”馬謹嚴屈辱地說道。
甯玥的話音裏染了一絲笑意:“四哥這麽高,我真怕四哥居高臨下的模樣。”
馬謹嚴捏緊拳頭,在門口跪了下來!
甯玥隔着紗簾,輕輕地笑道:“四哥離我這麽遠做什麽?我是毒蛇猛獸嗎?”
馬謹嚴跪着,用膝蓋一步步地挪了進去!
甯玥想到了大哥在水裏掙紮的樣子,當時是不是也這麽艱難?但站在河邊的蔺詠荷是怎麽做的?馬謹嚴又是怎麽做的?他們跟她現在一樣,冷眼看着、嘴上笑着、心裏痛快着!
馬謹嚴爬上台階,爬過門檻,爬到了甯玥腳邊。
冬梅撩開紗簾,露出端坐在主位上、面色沒有絲毫動容的甯玥。
甯玥道:“求人要求到心尖兒上啊,四哥,你光跪着有什麽用?”
馬謹嚴的心口,仿佛被巨石狠狠地碾壓着,碾得血肉模糊,才堪堪碾出幾個字:“我……我求你……原諒……我……跟我……回家……”
“我大哥也這麽求過你們嗎?”
馬謹嚴愕然地擡頭:“什麽?”
“我說,我大哥在護城河裏掙紮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求過你們?你們救他了嗎?”
馬謹嚴徹底哽住。
甯玥端起一杯滾燙的茶,從馬謹嚴的頭頂慢悠悠地澆下,茶水滾燙,馬謹嚴卻如墜冰窖,甯玥神色木木地說道:“滾,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你們三個,誰都不值得原諒。”
馬謹嚴瘋一般地睜大了血紅的眼,朝甯玥撲過去,然而他根本沒碰到甯玥,就被從裏屋走出來的玄胤一腳踹趴下了!
馬謹嚴吐出一口血水。
“神煩!這種人!唠唠叨叨幹嘛?殺了了事!”自己與小玥玥的親熱被打斷,玄胤一肚子邪火,正好無處發洩!
甯玥垂下眸子:“别殺他,好歹是我哥哥,兄妹一場,我不想做得太過分。”
馬謹嚴的眸子裏蓦地掠過一絲希冀的亮光。
甯玥說:“綁上石頭,丢進護城河喂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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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留言有點少,傲嬌作者的情緒也跟着低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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