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貴妃的聲音朝這邊打了過來。
甯玥二人心中一怔,被發現了?
馬甯馨的身子開始顫抖,甯玥按住她,比了個手勢,無聲地道:“别亂動。”
假山後的男人開口了:“你聽錯了吧?這個時辰哪裏會有人?”男人邪笑着,“快點,我忍好久了。”
武貴妃嬌媚一笑:“瞧你猴急的樣兒!”
之後,是一陣不堪入耳的聲音。
甯玥與馬甯馨都是經曆過男女之事的人,聽到這般動靜,都臊得不行。好容易等那邊消停了,離開了,二人才相互攙扶着走了出來。臉紅透了,衣服汗濕透了,彼此對視了一眼,都十分尴尬。
馬甯馨低下頭,前一秒她還與玥兒争辯武貴妃是個好人,轉頭就碰到武貴妃與人私通……真是……汗顔啊。她揉了揉衣角,說道:“這是砍頭的大罪,貴妃娘娘怎麽敢?”
甯玥也覺得奇怪呢,這個名義上的姑姑看起來不像如此不謹慎的人:“也許……是太寂寞了吧?”
武貴妃今年二十三歲,正值青春美貌的年紀,皇帝卻已經五十好幾了,對這些年輕妃嫔頗有些力不從心,尤其,他所剩無幾的力氣還都給了賈德妃。
她們今天還真倒黴,居然撞見了這種秘聞,現在,隻祈禱武貴妃沒有發現她們,不然,她們的處境就有些微妙了。
二人攜手回了貴明宮,甯珍正上上下下跑茅廁,據冬梅交代,甯珍是與甯婉一塊兒出去的,半路,甯婉去如廁,等了半天不見甯婉回來,甯珍便自個兒往東邊溜達去了。走了不多時進了一個桔園,她二話不說吃了起來,結果就給吃成這樣了。
甯玥搖搖頭,真是個吃貨啊。
冬梅瞧見二人臉色不大對,小聲問道:“三小姐,您跟大小姐沒碰到什麽事吧?”
甯玥随口道:“沒什麽,對了,貴妃娘娘在南殿嗎?”
冬梅道:“好像出去了。”
如此,甯玥心底,對認錯人的最後一絲疑慮也沒有了。
……
發現了這麽大的秘密,甯玥因爲自己會睡不着,誰料一挨着枕頭就“不省人事”了。
甯玥是被一陣鳥叫聲吵醒的,天空泛起一抹小魚肚白,淡金色的晨曦照了進來,空氣特别清新,帶着一股泥土的芬芳,仿佛能聞到早春的味道。
二人在丫鬟的服侍下穿戴整齊,前往南殿給武貴妃請安。
跨出房門的時候,碰到了來找她們的甯珍、甯婉。
甯珍大概是跑廁所跑多了,臉色有些蒼白,她又不喜上妝,隻随意塗了點胭脂,還塗得不怎麽勻稱。與她相比,一旁的甯婉就精緻多了:一襲淡綠色煙雲廣袖長裙,梳了瑤台髻,左邊簪一對六色白玉珠花,右邊簪一支镂空百合銀簪,裏邊有一粒紫水晶,隐隐散發出璀璨的光芒。妝容也靓麗,是時下流行的梅妝,眉心用朱砂點了一朵小梅花,口脂沒有塗滿,隻在中間略點了一些,顯得嘴唇特别小巧。
“四妹妹今天可真漂亮。”馬甯馨由衷地誇贊了一句。
甯婉微微一笑:“都是翠娥,非得幫我這麽打扮。”翠娥是她的貼身丫鬟。
甯珍切了一聲:“自己想變美就直說,還賴到别人頭上!”
馬甯馨打了個圓場:“你們都是水靈靈的年紀,原就該多打扮的,珍兒,回頭到我屋裏來,我給你梳頭。”
甯珍的臉色好看了些。
正所謂女爲悅己者容,老四這一身,也不知是想穿給誰看。甯玥看了甯婉一眼,邁開步子去了。
路上,聽到有人談論,說賈德妃懷孕了,皇上龍顔大悅,賞賜了黃金千兩,封賈德妃的哥哥賈俊爲萬戶侯,封賈德妃的母親爲一品诰命夫人。至此,賈家終于跻身世家名流的行列了。
武貴妃大概是想了一晚想通了,反而沒再流露出任何不虞之色,微笑着問幾姐妹睡的可好、住的可習慣,幾人都說好,武貴妃又稱贊了甯婉美麗大方,最後,招呼大家坐下用膳。隻是,她的胃口依舊不怎麽好。
整個過程,甯玥一直拿餘光觀察武貴妃,見她表現得并不像多麽心虛的樣子,應該……是沒發現自己與馬甯馨偷窺到她的豔事了吧?
用過膳,武貴妃提出帶大家去遊湖。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短些,元宵節還沒過呢,空氣裏便隐有一絲暖意了。
幾人換上請便的衣裳,由宮女服侍着,随武貴妃來到了皇宮的一處人造湖泊。比起将軍府的荷塘,這個湖簡直一眼望不到邊際,湖面停靠着幾艘畫舫,有歌聲自舫上傳來,岸邊坐了幾名漁翁打扮的太監,靜靜地垂釣。
若非确定這裏是皇宮,幾人幾乎要以爲自己來到江南水鄉了。
“元後是江南人,皇上爲紀念她,就修了這麽個地方。”武貴妃淡淡笑着說。
元後是皇帝的糟糠之妻,傳聞二人感情極好,隻可惜紅顔薄命,還沒等到皇帝登基,元後就去了。
碼頭,楊女官早準備好了船隻,是一艘二十米長、兩間大房的畫舫。
見武貴妃帶人過來,楊女官忙上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娘娘,都準備妥當了,午飯也在畫舫上用吧。”
“可是烤鲈魚?”武貴妃問。
楊女官笑着道:“是的呢,娘娘,燒烤架子都備好了,還有牛三鮮和小全羊。”
一聽這麽多好吃的,甯珍的哈喇子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宮女們全都抿唇偷笑。
武貴妃點了點頭,就要招呼幾個侄女兒上船,這時,一名身着淡紫色宮裝、戴八尾鳳钗、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在宮人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過來。
“喲,是貴妃姐姐呀,這麽巧,也過來遊湖麽?”她輕笑着說,聲如天籁。
武貴妃的眼底掠過意思不虞,面上卻漸漸露出一抹笑來:“是啊,我帶幾位侄女兒賞賞湖光山色。聽聞德妃妹妹昨晚暈倒了,怎麽也不多休息一下,盡跑出來吹風?”
賈德妃溫柔地笑了笑,絲毫看不出被擠兌過後的愠怒:“太醫說,我就是要多走走,方才得當,有助身孕。”
武貴妃的嘴角抽了一下,轉頭對馬家幾姐妹道:“這是德妃娘娘。”
四人忙躬身行了一禮:“德妃娘娘萬福金安。”
賈德妃含笑的目光掃過馬家四人,問道:“誰是馬甯玥?”
甯玥一愣,第一反應是賈德妃知道她與賈玉燕的争執了,想替賈玉燕出口惡氣。自己也不知是倒的什麽黴,不僅得罪了賈德妃,還知道了武貴妃的秘密,小腦袋好像被按在砧闆上了。定了定神,她上前一步道:“回娘娘的話,正是臣女。”
出乎意料的是,賈德妃親熱地走過來,拉起了她的手:“果真是個标緻人物!難怪小胤看得上你!我都聽說了,那小子,把私房錢都上交了!”
她喚胤郡王……小胤?
是的了,賈家與玄家原本就是有些裙帶關系的,賈德妃的姑姑嫁給了王妃的大哥,也就是如今的郭大夫人。嚴格算起來,她今後與賈德妃的關系,或許會比與武貴妃的更親近一些呢。
甯玥松了口氣,不是給賈玉燕報仇的就好。
賈德妃與甯玥的親密,在武貴妃的眼裏顯得有些突兀,甯玥是她的親戚,她不允許她與自己的死對頭攀上關系。蹙了蹙眉,她道:“德妃妹妹自便吧,我們要上船了。”
賈德妃拉着甯玥的手,沒有松開的意思,笑盈盈地道:“一個人遊湖怪沒意思的,姐姐介不介意我與你們一起呀?”
當然介意,但這話,武貴妃怎麽說得出口?
武貴妃闆着臉,道了句“妹妹不嫌煙大就上來吧”,提着裙裾上去了。
馬甯馨與甯婉都看出了武貴妃的不高興,但她們也不能把甯玥從賈德妃手裏搶過來。她們約莫也明白賈德妃緣何這麽器重甯玥,甯玥即将成爲玄家的媳婦,與賈德妃也算沾親帶故。生平第一次,她們從甯玥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陌生與距離。
畫舫在湖面上緩緩飄動了起來,楊女官招呼人在甲闆上擺好燒烤架子與食材櫃子,點着炭火,有條不紊地烤了起來。
她話不多,做事卻挺麻利,眨眼的功夫,衆人就聞到了酥油和蔥花的香氣。
咕噜~
甯珍的肚子叫了,咂咂嘴,丢下手裏的棋子就走了過去:“好了沒好了沒?”
楊女官道:“還要再等等的五姑娘。”
甯珍指向一旁的肉串兒:“這個好了吧?”
楊女官看向了武貴妃,武貴妃點點頭,一個貪吃的孩子罷了,不用講什麽規矩,楊女官把肉串遞給了甯珍,甯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賈德妃笑了笑:“五姑娘真是有趣兒。”
這時,迎面飄來了另一艘畫舫,與武貴妃的畫舫一樣長,卻有兩層,與武貴妃的畫舫擦身而過時,沒有停下來打招呼的意思。
武貴妃就道:“是太子的船。”
幾姐妹釋然,原來是太子啊,難怪不把貴妃、德妃放在眼裏了。
甯婉望着那艘漸漸遠去的畫舫,有些出神。
不多時,楊女官把烤好的鲈魚與牛三鮮呈了上來,幾人開動。
東西做得很鮮,沒有多餘的調料味兒,也不腥,魚肉入口即化,牛三鮮略有些嚼頭,卻十分美味,連甯玥這種不愛吃燒烤的人都舍不得放下筷子了。
一開始,礙于賈德妃同席,幾姐妹還略有些拘束,吃了一會兒之後才發現這位寵冠後宮的娘娘一點脾氣都沒有,非常平易近人,比她們的姑姑更好相處一些。
吃了點兒東西後,馬甯馨開始出現暈船的征兆,武貴妃忙喚來楊女官送她會廂房歇息,甯玥不放心,也跟了過去。
馬甯馨從前是不暈船的,今兒不知怎麽了,吃了些肉就開始不舒服。
甯玥給她掖好被角,準備去請示武貴妃,把船靠岸算了,剛走到走廊上,就被一隻手狠狠一推,她撞上欄杆,翻了過去,眼看着就要掉進水裏,她探出手,抓住了欄杆。
她仰頭,看清了對方容貌。
楊女官!
怎麽會這樣?
楊女官不是武貴妃的人嗎?爲何要偷襲她?
“你……”
她剛一開口,楊女官就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一根一根掰開她摳住欄杆的手指。
甯玥不識水性,若真的掉下去,必死無疑。
難道武貴妃昨晚還是發現她了嗎?所以要借遊湖的機會除掉她?馬甯馨呢?她是吃了東西才開始暈船的,莫非……那些東西被動了手腳?
甯玥掌嘴,一口咬上了楊女官的手掌。
楊女官痛得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向了甯玥!
然而,不等她碰到甯玥的臉,就身子一僵,倒在了地上。
賈德妃握着木棍出現在了甯玥的視線裏,她的臉上滿是汗水,呼吸粗重,可見吓得不輕。
“你沒事吧?”賈德妃把木棍丢在地上,将甯玥拉了上來。
甯玥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楊女官,就要将她踹下水,陷害她?活該去死!
“咝——”賈德妃倒抽一口涼氣,甯玥忙問:“娘娘,你怎麽了?”
賈德妃捂住肚子:“我好像……動胎氣了。”
甯玥蹙了蹙眉,扶住她道:“我送你回廂房!”
賈德妃搖頭,按住她的手,面色發白地說道:“怎麽回事?武貴妃的人爲什麽要對付你?”
甯玥猶豫了一下,垂眸道:“我不清楚,也許是我無意中得罪她了吧?”頓了頓,“糟糕!大姐!”
她起身,飛快地奔回了廂房,但廂房裏哪裏還有馬甯馨的影子?
甯玥隻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一路升騰到了頭頂。
賈德妃尾随過來,杏眼圓瞪道:“你姐姐呢?她不是暈船嗎?跑到哪裏去了?”
甯玥轉頭就往外走,賈德妃拉住她,正色道:“要去找武貴妃要人嗎?糊塗!你這麽沖出去,叫她知道你沒死,她還不想法子殺了你?這深宮,除了帝後,誰都奈何不了她!畫舫上全是她的人,你單槍匹馬的,幹得過她?”
甯玥捏緊了拳頭。
賈德妃又道:“好孩子,聽我的,先想法子出宮,我會幫你找到你姐姐的。”
甯玥警惕地看向了賈德妃,她不信任任何人了,誰都不信了!
賈德妃受傷地歎了口氣:“這個時候了你還猶豫什麽?憑我跟玄家的關系,我還能害了你嗎?聽話,我先送你去玄家,你到了那裏,把發生的事告訴世子和郡王,他們一定有辦法保住你的!”
外面,漸漸傳來腳步聲,以及武貴妃急切的叫喚聲:“玥兒——玥兒你去哪兒了?”
賈德妃拉着甯玥的手,從窗子裏爬出去,繞回她的房間,對一名太監吩咐了幾句,又問甯玥:“會不會水?”
甯玥搖頭。
賈德妃從頭上拔下八尾鳳钗,擰掉钗頭,将空心的钗身遞給甯玥:“下水後含在嘴裏。”
“玥兒,玥兒你在裏邊嗎?”武貴妃叩響了賈德妃的房門。
賈德妃臉色一變,将甯玥與太監推到了窗邊,太監率先爬下水,再把甯玥接了下去。
甯玥被太監背在背上,回過頭看了賈德妃一眼,賈德妃對她點了點頭。
她将钗身含進了嘴裏,下水的那一刻,她聽到武貴妃踹開了房門,質問德妃把甯玥藏到了哪裏,賈德妃說冤枉,武貴妃擡手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不知在冰冷的水裏泡了多久,泡得甯玥覺得通過一根钗已經無法呼吸的時候,終于上岸了。
這裏,離禦膳房的後門不遠。
太監小心翼翼地将甯玥放在地上,從後門進了禦膳房,一刻鍾後,太監拉了一輛裝貨物的小闆車出來,闆車上放了幾個大箱子。他從其中一個箱子裏取出一套幹淨的宮女服,對甯玥道:“委屈馬小姐了。”
甯玥找了個隐蔽的地方,把衣服換上,太冷的緣故,她牙齒都有些打顫。
她回到太監身邊,太監已經在其中大箱子裏鋪好了稻草:“馬小姐,先委屈您在裏邊待一會兒,等出了宮,就有人接應咱們了。”
甯玥沉吟片刻,突然一把掀開了他:“我不走!找到我姐姐再走!”
太監瞬間沉了臉:“抱歉了,馬小姐,奴才奉命将您安全送出皇宮,主子收回成名之前,奴才唯有得罪馬小姐了!”
說着,他點了甯玥的穴。
甯玥一怔,這家夥……居然會武功?
甯玥被塞進了大箱子,蓋子蓋上的一刻,所有光線都沒了……
車轱輪在堅硬的地面上轉動了起來。
“停停停停,哪個宮的?”
是守門的侍衛在問話,甯玥納悶,賈德妃在宮裏如此受寵,怎麽還會有人不認得她的貼身太監?
太監就道:“小的奉貴妃娘娘之命,給國公爺送點兒東西。”
貴妃?不是賈德妃嗎?
甯玥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了。
但她被點了穴,動不得也說不得,守門的侍衛象征性地在箱子上敲了幾下便放行了。
甯玥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到哪裏,但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會是玄家。
事情進行到這裏,甯玥已經徹底明白自己被賈德妃算計了。
或許……就連昨晚在假山後聽到的“動靜”,都是賈德妃找人模仿出來的。這世上,有易容術,也有口技,隻需要找個這方面的行家,很輕松地就能模仿出任何人的聲音。
看來,賈德妃早就知道寶林軒的事了,卻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騙自己對她放下戒備。
她是在武貴妃的船上失蹤的,又是被武貴妃的人送出皇宮的,不論自己出什麽意外,這個黑鍋,武貴妃都背定了。
這一刻,甯玥忽然有些愧疚,武貴妃爲了找她,不惜打了賈德妃一巴掌,賈德妃懷有龍嗣,這事兒傳到皇上耳朵裏,隻怕要将武貴妃厭惡透了。
甯玥閉上了眼睛,賈德妃,你有本事就整死我,整不死我,就等着被我報複吧!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甯玥都快被悶暈了,車子停了下來。
甯玥聽到太監用十分恭敬的語氣說:“小的給黃爺爺請安。”
一聽太監叫對方爺爺,甯玥還以爲來接洽的人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誰料一開口,竟是個剛剛變聲的小少年:“人呢?”
太監拍了拍箱子道:“在這兒呢,黃爺爺。”
少年含了一分不悅的口吻道:“讓你好生帶她來的,你怎麽把人塞進了箱子裏?”
太監忙惶恐地說道:“宮裏查的嚴,小的不敢太明目張膽了,還請黃爺爺見諒!”
一個三十歲的太監,喚一個少年爺爺,這種情景,怎麽感覺有些熟悉?
隻有公公,才喜歡這麽稱呼……
難道說……這少年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太監?
年輕的太監,有威望的太監……甯玥腦海裏靈光一閃:司空朔!
是司空朔的人!
司空朔終于還是忍不住對她出手了麽?
在玄胤向全天下诏告非她不可之後,他不能明搶,所以暗渡了陳倉。
難怪賈德妃能騙過那麽多人,有司空朔出謀劃策,還有誰是她騙不了的人?
她自問這輩子真的沒招惹過司空朔,爲什麽司空朔一定要費盡心機地得到她?
“好了,你們過來,輕點擡進去,别弄傷她了。”
少年吩咐完,甯玥就感覺箱子被人擡了起來,一旦進入司空朔的領地,就再也沒機會逃出來了。難道這輩子,真的要再次栽倒那個男人的手上?
就在甯玥幾近絕望的時候,一道陰寒的氣息猛烈地壓迫了過來,周圍接二連三地響起慘叫聲,其中,包括那名自視清高的少年。緊接着,箱子被一股大力抛到空中,開始急速墜落。
這一下,非得活活摔死不可。
甯玥重生以來,還沒在一天之内經曆這麽多驚心動魄的事。
突然,箱子被穩穩接住了,輕輕放到地面,箱蓋被打開,一縷陽光照了進來,陽光深處,是一張熟悉的俊臉,濃眉蹙着,薄唇抿着,額頭布滿薄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被吓的
“還好嗎?”他探出手,解開她穴道,将她從箱子裏抱了出來。
甯玥虛弱一笑:“還好,你呢?”都是血,衣服上、手上、鞋子上。
玄胤松了口氣,抱緊她,額頭抵住她的:“我沒事。”
甯玥沒動,任他抱着,眸光掃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足有八人之多,這些人穿着赤色衣裳,是司空朔手下的一級護衛,武功比尋常暗衛還高。還有一個活口,是那個把她拐來的太監。
此時此刻,太監已經吓得跪在了地上:“饒……饒命……”
玄胤低頭看向懷裏的甯玥:“他哪隻手碰了你?”
甯玥就道:“兩隻都碰了,還背了我。”
玄胤給身後的黑衣人打了個手勢。
黑衣人會意,掏出匕首,上前,慢慢走向了太監。
玄胤抱着甯玥轉身走上馬車,甯玥扭頭,視線越過他臂膀,要去看太監究竟會被怎樣。玄胤親了親她額頭:“乖,别看。”
她還是看了。
在他們身後,一張完整的人皮被剝了下來。
玄胤頭也不回地說:“送給司空朔,告訴他,這是本王還他的第一個人情!”
要不是欠了你,這次被剝下的,該是你的皮!
上車後,玄胤讓甯玥坐在他腿上,甯玥沒像之前那樣避開,就那麽乖乖地靠在他懷裏,聽着他蒼勁有力的心跳,呼吸着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好聞的香氣和男子氣息,情緒,卻沒有很快地安定下去。是害怕司空朔,還是害怕這個小暴君,不得而知。
玄胤拿帕子擦了手上的血,抱緊她道:“怎麽了?還怕嗎?”
“玄胤。”甯玥輕輕喚她名字。
“嗯?”
“要是哪天……我也惹你生氣了,你會不會也剝了我的皮?”她說這話時,眼睛睜得特别大。
玄胤就笑了:“你說呢?”
“應該……不會吧?”
玄胤摸了摸她腦袋:“你說不會就不會吧!”歎了口氣,“唉,你要是每次都這麽乖就好了。”
甯玥沒說話。
玄胤看出她是被吓到了,又将她抱緊了幾分,親她,她也由他。不過他沒做得太過分,隻親了親她額頭,她是吓壞了才這麽乖的,這個時候占她便宜就有點兒太禽獸了。
禽獸,你的手,往哪裏放?
“這麽小!”他嘀咕着。
甯玥拿開他伸進她雲裳的手,瞪了他一眼,從他腿上下來,坐到了一旁的榻上。
玄胤絲毫沒意識到甯玥給自己臉色看是因爲自己說錯話了,洋洋自得地拉起甯玥的小手,道:“好了好了,不就是被人擺了一道嗎?至于氣成這樣?來來來,相公把場子給你找回來!”
“怎麽找?”甯玥問。
玄胤邪惡一笑:“冬八,讓你抓的人抓到沒?”
“少爺,抓到了!”
“動手。”
……
甯玥失蹤後,武貴妃認定是賈德妃動的手腳,打了賈德妃一巴掌,還威脅賈德妃要是不把甯玥交出來,就與賈德妃同歸于盡,賈德妃卻堅持說自己根本沒見甯玥。
事情鬧大了,驚動了皇上。
皇上親自過問此事。
賈德妃哭得梨花帶雨:“皇上,臣妾怎麽可能陷害三小姐?臣妾與三小姐無冤無仇,才見了一次面。”
武貴妃冷笑:“不是你難道是我不成?玥兒是我侄女兒,我會害她?”
賈德妃擦了淚道:“又不是親的。”
衆所周知,老太太是馬老太爺的續弦,馬家的子嗣跟她半點血緣關系都沒有。
武貴妃氣得一噎:“不是親生的又怎樣?我叫進宮的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事,我必然難辭其咎。我是瘋了還是傻了,要這般去做!”
賈德妃揚眉道:“那就得問姐姐自己了,看究竟玥兒做了什麽令你無法忍受的事,你冒着被懷疑的危險也不得不除掉她!”
武貴妃簡直連肺都要氣炸了:“賈玉嫣,從前我隻知道你虛僞,卻不知道你更歹毒!一定是你見不得我好,才處心積慮地要陷害我!”
賈德妃輕飄飄地道:“姐姐是比我漂亮呢還是比我受寵呢?同爲正一品皇妃,我容貌勝過你、恩寵勝過你,如今更是蒙上蒼眷顧,懷了皇上的孩子,你有哪一點值得我去陷害的?”
這話不假,武貴妃不過是空有一個貴妃名号,實際早就過氣了。賈德妃害不害她,她這輩子都這樣了。除非她也做了什麽令賈德妃無法忍受的事……但這怎麽可能呢?她最近根本什麽都沒做啊!
雙方争得面紅耳赤,皇帝聽得焦頭爛額。
這時,楊女官醒了過來,一口咬定是武貴妃将甯玥推下了湖泊,宮門的侍衛也作證說武貴妃讓人運了幾個大箱子出去。
武貴妃讓侍衛把那個太監找出來,看到底是她宮裏的誰!
侍衛自然找不出,因爲太監出去後再也沒回來,但侍衛親眼見到了貴明宮的令牌,所以确定自己沒有弄錯。
武貴妃大呼冤枉:“皇上,真的不是臣妾啊!臣妾沒有把玥兒擄走!臣妾沒道理這麽做啊!”
“你有!”楊女官面色沉沉地說道,“三小姐撞破了你的‘好事’,爲掩蓋秘密,你就對三小姐下了毒手!”
武貴妃勃然變色:“你胡說!我有什麽秘密?你别冤枉我!”
楊女官請出了馬甯馨。
馬甯馨的身子很虛弱,太醫說她吃了份量輕微的安神藥,但她記得明明沒吃過任何藥物,隻在貴明宮用了早膳,又在船上吃了點燒烤,不用說,也知道是有人在她的那一份裏下了藥。
楊女官對此供認不諱:“是武貴妃讓奴婢給大小姐和三小姐下藥的,但大小姐懷了身孕,奴婢實在不忍心讓一個孕婦遭此橫禍,這才……将大小姐藏了起來,等奴婢想去藏三小姐的時候,三小姐卻已經被人擄走了。”
武貴妃氣得沖了上去:“你這個賤人!爲什麽要污蔑我?”
楊女官生生受了一耳光,含淚道:“娘娘,奴婢實在不能看您繼續錯下去了……”
皇帝皺眉,看向面色蒼白的馬甯馨:“你跟你妹妹,到底有沒有得罪武貴妃?”
馬甯馨想到了昨晚的事,拽緊裙裾點了點頭。
武貴妃還然失色:“馨兒!”
武貴妃受傷的眼神讓馬甯馨覺着難受,她險些就要相信她,可一想到玥兒弄不見了,她又不能讓自己心軟:“昨晚……昨晚我跟玥兒在太液池附近……發現……有人……有人……交歡……那個男的……是宮外的……聲音……很年輕……女人……女人……女人就是……”
“就是賈德妃!”
一道清冷的聲音出現在門外,衆人循聲望去,就見甯玥不知何時站在了光影裏。她長了一張辨識度極高的娃娃臉,看上去十分可愛,偏她語氣清冽、眼神冰冷,透出這個年紀少有的沉穩内斂,往那兒一戰,竟比武貴妃與賈德妃更像身居高位的主子。
皇帝閱人無數,一眼就瞧出此女的面相與常人不同,這種震撼的感覺,他隻在初見元後時有過。目光沉了沉,他問:“你剛剛說與人私通的人是誰?”
甯玥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的話,是賈德妃。”
全場……震驚!
馬甯馨瞪大了眸子,不是武貴妃嗎?怎麽變成賈德妃了?
甯玥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道:“姐姐,昨天晚上,我們在太液池聽到兩個人行那不軌之事,那個男人親口叫了德妃娘娘的,對吧?”
馬甯馨張了張嘴,點頭。
“然後,那個男人說馬上要去南疆,十日後啓程,還說這一去,不知回不回得來,對吧?”
馬甯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機械地點頭。
賈德妃聽不下去了,紅着臉道:“馬甯玥!你不要胡說八道!本宮幾時做過這種事了?”
甯玥眉梢輕挑道:“沒做過嗎?我可是記得娘娘說因爲舍不得他,讓他混在宮裏住幾晚,以慰相思之苦的,娘娘若是不心虛的話,敢不敢讓人搜宮?”
賈德妃怒道:“搜宮就搜宮!本宮還怕了你?但隻搜本宮一人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指不定你昨晚聽岔了,與人苟合的另有其人呢!”
甯玥淡淡一笑:“這倒也是,那麽,請皇上将娘娘的寝宮都搜一遍吧!”
昨晚,郭淑妃在皇後寝宮對弈,直到半夜才離開,這倆人是沒有嫌疑的,皇帝讓人搜了貴明宮、德明宮以及幾個嫔妃的寝宮。
賈德妃就等着從貴明宮搜出一些野男人的東西來,可惜令她失望了,貴明宮幹淨得跟水洗過一樣。她頓覺不妙,按照計劃,該是由馬甯馨供出武貴妃與人有染的事,她再請求皇上搜宮,繼而從貴明宮搜出早被楊女官藏好的男人衣裳與信件。但……本該消失的馬甯玥突然回來了,本該指證武貴妃卻改成指證她了,本該被搜出來的東西又全都不翼而飛了!
一樁樁、一件件,皆脫離了掌控,那麽突然,乃至于賈德妃懵了。
然而這并不是最糟糕的,當侍衛從德明宮搜出一名酩酊大醉、渾身吻痕的年輕男子時,皇帝的怒火瞬間被點炸了!
“賈玉嫣!你還有何話說?”
賈德妃一頭霧水:“這……怎麽會……怎麽可能?”他絕對沒有往宮裏藏男人啊,後宮是什麽地方?能讓真男人進來嗎?她哪怕那麽想陷害武貴妃,也隻能弄一些衣裳和信件陷害對方,男人,她搞不進來,也塞不進去啊!
誰?是誰把他塞到她的德明宮的?
甯玥欣賞着德妃驚吓十足的表情,暗笑,這樣就怕了?更好玩兒的還在後頭呢。俯下身,朝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甯玥尖叫:“呀——姐……姐夫?”
馬甯馨猛地瞪大眼,一把撥開遮住了男人面龐的頭發,倒抽幾口涼氣,天啦,真的是陳博!
妹妹屍骨未寒,賈德妃就與她的未婚夫苟合在了一起,真是令人發指啊!
賈德妃撲通跪了下來:“皇上!臣妾冤枉!”
皇帝看着那具明顯比自己年輕和健壯的身體,一股不受控制的無力感襲上心頭,他知道自己來了,知道自己不能滿足那麽多女人了,所以他将絕大部分精力留給了她,皇後、郭淑妃與武貴妃的寝宮,他每月隻去一次而已,但沒想到,即便如此厚待她,還是沒能栓住她。
“你嫌朕老了是嗎?”皇帝冷沉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大殿。
賈德妃哭着搖頭:“沒有!臣妾沒有!臣妾真的沒有做過!他是臣妾的妹夫,臣妾怎麽會跟他一起呢?”
皇帝冷笑:“照你的意思,換個别的男人就可以了?”
賈德妃心頭一怔,明白皇帝是疑上自己了,可她真的好冤枉!陳博這種滿身銅臭味的商人,怎麽入得了她的眼?她愛慕的,是這天下的主宰啊!
“皇上!臣妾對您是真心的!你相信臣妾啊,皇上……”不是所有人都貪戀年輕的身體,比起那些身體的*,她更欣賞内裏的閱曆與智慧,這些才是一個男人最迷人的特質。區區一個陳博,哪裏比得了皇帝?
皇帝卻不願相信她了,或者,皇帝不願意相信自己了,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會對自己的身體失去信心。皇帝甚至都沒有審問陳博,就命人将他拖下去了!
“德妃……”他定定地看着這一朵他不能再把玩的嬌花,已經摘下來的花,命運是注定好的,要麽拿在手上玩着,要麽丢到地下踩着,“打二十大闆,褫奪封号,降爲更衣,遷入冷宮。楊女官,污蔑貴妃,賜絞刑。那個男人……賜宮刑吧。”
世上,又多出一個太監了。
濃郁的血腥味從殿外飄了進來。
“嘔——”武貴妃身軀一震,扶着廊柱吐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貴明宮,太醫笑着行了一禮:“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貴妃娘娘……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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