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林子不能走!
然而等甯玥察覺到異樣的時候,一隻腳已經踏進來了,她想抽回,怎料腳底的石闆陡然一動,周圍的紫竹也跟着唰唰唰地移動,平淡無奇的地面,忽而冒出了數尺高的長方形石塊,她被圍在了裏邊!
甯溪原來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嗎?把她困在紫竹林裏,給她一點教訓麽?
真是看得起她!
甯玥冷眸一眯,望向了眼前的石塊。
“乾三連,坤六斷,坤卦,走正北!”
甯玥朝北踏了一步,第一波石陣落下,可沒走多遠,第二波石陣升了起來!
“離中虛,坎中滿,離卦,走正東!”
白裙一飄,甯玥朝東跨出一步!這一波石落下,很快,第三波、第四波石陣接踵而至。
但倘若甯溪在這裏,一定會非常驚訝地發現,除了剛踏入紫竹林時甯玥有過一絲錯愕之外,後面,陣法出現,甯玥反而變得十分冷靜,甚至如魚得水了。
北風漸起,紫竹林深處隐約飄來一絲誘人的酥油芝麻香,甯玥眸光一動,這裏邊兒還住了人?所以……甯溪不僅僅是希望将她困在林子裏,更想讓她驚擾主人的清淨?
甯玥就笑了,天底下怎麽會有那麽無恥的人呢?頂着元配嫡女的名号在學堂招搖那麽久,現在被物歸原主,她就氣得這般陷害她,小人就是小人,縱然你不對她下狠手,她也絕不會有絲毫感激,既如此,自己也沒必要顧忌那點微薄的血緣關系了!
……
甯玥趕到課室時,夫子還沒來,她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北學班十二人,已經全都在門口見過她了,有人朝她點頭,有人給她讓位子,也有人在得知她并非真公主後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這些人裏邊,大多會嫁入簪纓世家,一半過得平安喜樂,一半過得生不如死,那些給她白眼的,基本屬于後者,所以,她不生氣,一點兒也不。
今天上午全是毛詩課1。
夫子姓楊,是一名博士弟子2,前任夫子因頭疾發作,便暫時舉薦他來代課。他授課雖然刻闆了些,但心腸不錯,擔心甯玥聽不懂,還給了甯玥一本初學者的識字大全。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甯玥有些意猶未盡,前世她被逼出馬家時目不識丁,所有東西包括寫自己的名字,全都是那個人手把手教出來的,但一群人的課堂,顯然比一個人的課堂有趣許多,而且——
“莫敢不來享的下一句是什麽?”
甯玥舉手:“曰商是常。”
“不對,是莫敢不來王。那麽,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是什麽意思呢?”
甯玥再舉手:“是說,不要不敢來享樂,不要不敢來稱王。”
“哈哈……”仕女們哄堂大笑。
楊夫子清了清嗓子:“是不敢不來獻享,不敢不來朝拜的意思。”
“哦。”甯玥笑着坐下了。
她答錯了,她真的答錯了!但她沒被關進黑屋子!
還有人笑她!
不像那群閹人,一聲不吭,卻會拿鞭子打她。
甯玥單手托腮,眉眼彎彎地笑了。
大家并不清楚甯玥經曆過什麽,見她笑得真誠,隻覺她是個心胸十分寬廣之人。
東學課室中,甯溪有些走神,她親眼看着甯玥走進了紫竹林,也親眼看見紫竹林的陣法啓動,那雖然并不算真正的八卦陣,但對一個草包來說,足夠困她一個天長地久了。然而不知道爲什麽,她眼皮子一直跳一直跳,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就在她隐隐忐忑之際,一道雷霆般震怒的聲音自大門外爆破響起。
“姓馬的全都給我出來——”
東學、西學、南學與北學的四位夫子,全都被吓得貼在了牆上!
這怒吼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們學堂的骨灰級大師——司空流。
司空流平時不怎麽上課,一般就窩在紫竹林炖雞,今兒是吹什麽風兒,把他給吹到這邊來了?
司空流的老肺都快氣炸了,他炖了一天一夜的雞,打了個盹兒醒來居然就不見了!而在案發現場,他發現了一方絲帕,絲帕上赫然繡着伏波将軍府的徽記!
“馬援你生的好崽子!竟敢偷我的雞!”
東學與北學的兩位夫子,以最快的速度将甯溪、甯玥、甯婉、甯珍帶到了場地中央。
沒了夫子,兩班的仕女紛紛跑來湊熱鬧,她們一起哄,西學與南學的仕女也坐不住了。
甯溪的第一反應是,甯玥偷吃了司空老先生的雞,若果真這樣,甯玥這回可就真的攤上大事了。
然而當她趕到那裏,看見甯玥與甯婉、甯珍站在一塊兒,才猛地記起甯玥是唯一一個闖入紫竹林的,司空老先生爲什麽沒有直接懷疑她?
難道……還有第二人闖進去了?
她絕對不會相信是甯玥在不驚動司空老先生的情況下,自己從陣法裏走出來了。
兩位夫子,和四個“小馬駒兒”給司空流行了禮。
司空流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眸光一掃,在甯溪戴着三色仕女簪的發髻上停頓了幾秒:“你叫什麽名字?”
甯溪微微一愣,答道:“甯溪。”
“嗯。”司空流點了點頭,甯溪暗自竊喜對方注意到了自己的成績,并且不再懷疑自己,卻突然,司空流一把扣住她手腕,“哈!被我逮住了吧,你這不要臉的偷雞賊!”
除甯玥之外,所有人俱是一愣。
東學夫子道:“司空先生,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甯溪怎麽可能偷您的雞?”
司空流看都沒看他一眼,指着甯玥、甯婉、甯珍道:“我有證據證明是馬家人偷的!但你覺得三個北學的草包,能在我的陣法裏來去自如嗎?”
三人:“……”
這一次,甯溪是徹底驚到了,從來隻有差生更容易被懷疑品行不端,哪有一來就懷疑尖子生的?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司空流說了一句來去自如,她明明見甯玥進去了呀!難道……一個連名字都不會寫的草包,能無師自通地破了司空家的陣法嗎?
甯玥當然不是無師自通,但那些都是她前世學的,誰能想得到呢?
甯溪隐忍住憋屈道:“老先生,您剛才說有證據證明是馬家人偷了您的雞,請問是什麽證據?”
司空流把那方絲帕扔給了甯溪。
甯溪捏着絲帕,面色一下子發白了:“甯玥,是你!是你陷害我的對不對?剛剛就隻有你……”
甯玥挑了挑眉:“隻有我什麽?二姐姐是想說看見我進紫竹林了嗎?我與武娟在花園分别,她叮囑我一定不能靠進紫竹林,我又怎會明知故犯?”
武娟忙上前道:“對對對,我就是這麽跟甯玥說的!甯玥第一天入學,不懂規矩,我特地提醒了的!”
有武娟的提醒在前,除非是來一個值得她信任的人誤導她,否則她無論如何也不會闖入紫竹林。
偷竊一隻雞固然可恥,陷害親生妹妹更加無赦,甯溪敢拿她洗脫偷竊之名,她就讓甯溪背上弑妹的罪名!
她倒要看看,甯溪她敢不敢?
------題外話------
1毛詩,今本《詩經》
2博士弟子也叫太學生,相當于我們現在的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