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溪的心底本能地劃過一絲異樣,她擡眸,望向了那個穿着皇室仕女服的少女。
少女膚色雪白,烏發黑亮,五官精緻,臉蛋小巧,隐約帶了一點兒嬰兒肥,陽光一照,玉潤得近乎通透。她步伐極輕極穩,笑容極淡極美,給人一種超越了年齡的大氣與沉穩。最讓人過目不忘的當屬那雙幽若明淵的眼睛,一眼望過去,清澈見底,卻辨别不出任何情緒,看久了,還無端有些脊背發寒,仿佛被一頭毒蛇給盯上了一般。
但這怎麽可能呢?
她明明是與她們一般年紀的小姑娘呀!
仕女們在心中悄悄估量這位新同窗的同時,甯溪的臉色一點點變了,因爲這個穿着皇室仕女服,引百名仕女前來圍觀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草包妹妹馬甯玥!
看着昔日病得滿臉蠟黃的人兒,朝氣蓬勃地出現人前,還出現得如此拉風,甯溪就恨不得沖上去,将那件帶着金色腰帶的衣裳從甯玥身上扒下來!
她實在不明白,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娘不是說,甯玥無論如何也到不了書院的嗎?
可甯玥不僅到了,還換上了如此漂亮的仕女服!
她出門時,明明不是這身打扮!
來書院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甯玥從下馬車的那一刻起就注意到了甯溪的反應,甯溪表面沒露出太大異樣,但抓緊的手已經快要把帕子給掐出幾個洞了。
她說過,她會奪回屬于自己的東西,而這一切,将會從馬甯溪開始!
甯玥從容不迫地行至場地中央,柔和卻不柔弱的目光掃過正在打量她的仕女們:“大家好,我叫馬甯玥,是新來的仕女,還請各位師姐多多指教。”
大家還沉浸在對她着裝的好奇中,沒反應過來她與甯溪的關系,有人問道:“你爲什麽會穿金色的腰帶?”
甯玥微微一笑,道:“我路上驚馬落水,被撫遠公主碰見,公主仁厚,讓我換了她的衣裳,以免着涼。”
聽到這裏,甯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敢情是她娘想把馬甯玥給摔成落湯雞,讓其無法入學,誰料馬甯玥因禍得福,被撫遠公主給賞賜了!
這個草包的運氣……簡直不要太好!
衆人或羨慕、或嫉妒時,甯溪氣得險些失态。
甯玥則心情愉悅地走了過來:“二姐姐。”
衆人聽到這聲稱呼,終于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武娟,她眼眸一瞪,驚道:“呀!甯溪,她是你妹妹啊?你不是說……你妹妹一直生病,走路都暈,不能來上學嗎?她、她她她……”
看起來不像啊!
被武娟這麽一說,其他人也相繼露出了詫異不解的神色,眼前的少女雖說面色蒼白了些,個子嬌小了些,但眸光炯炯有神,絲毫沒有久病之人的恹恹之态。
甯溪頓時猶如被打了一耳光,好半天下不了台,還是甯玥“好心好意”地給她解了圍:“我的确病了挺久,都是姨娘疼我,時常帶二姐姐過來看我,我才好得這麽快。”
這話是有潛台詞的,姨娘是子嗣對妾室的稱呼,而妾室在家中地位極低,不可能使喚得動一個小姐——
要麽,這小姐是她自己的孩子,但倘若如此,甯溪豈不是庶出了?
要麽,這聲“姨娘”還有别的意思。
甯玥好整以暇地看着甯溪,她倒要看看這個薄情寡義的姐姐會做出什麽樣的抉擇,是承認自己是庶出呢,還是承認自己娘爬了姐夫的床?
她笃定馬甯溪不會選擇前者!
果然,在被衆人的探究壓迫得幾乎撐不下去的時候,甯溪深吸一口氣,從牙縫裏咬出了幾句話:“我娘已嫁入馬家多年,三妹妹,你該改口了。”
她用的是“嫁”,這說明,絕不是妾,至少是個平妻,但同時,也告訴了衆人,那聲姨娘是小姨的意思。
嚴格說來,姐妹共侍一夫,在西涼算不上太罕見的事兒,隻不過馬援對外從來隻承認蔺蘭芝一個妻子,所以當甯溪告訴她們,她娘姓蔺,而她是馬家四房嫡女時,所有人都習慣性地以爲她是元配的孩子!
可她究竟是不是呢?
看看馬甯玥的穿着就能得出結論了。
别看撫遠公主性情溫和,實際,中宮嫡出的她比任何人都看重規矩,若馬甯玥是側室所出,隻怕連給她磕頭的機會都沒有。
“馬甯溪,你不跟我們說你妹妹,是不是怕我們識破你啊?”武娟心直口快地問道。
甯溪的一張臉褪去了血色,也不知費了多大的勁兒才維持站立不動的身形:“識破什麽?我又沒撒謊。”
“你說你是蔺夫人的孩子。”
“我娘姓蔺,也是我父親的妻,這麽說有什麽錯?”
“你還說客卿師兄是你大哥。”
“他當然是我大哥!難道就因爲我們不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我就不能叫他一聲大哥嗎?”甯溪拔高了音量,一直以來,她都以清高優雅自居,這麽一吼,形象瞬間跌了大半。然而此時才十四歲、尚且稚嫩的她,并未意識到自己正一步步掉進甯玥爲她鋪設的陷阱。
依舊是武娟在刨根問底:“可是你……我們都以爲你是客卿師兄同父同母的妹妹!”
“那是你們自己理解錯了,難道要怪我嗎?”
甯溪已經越來越控制不住尴尬與羞惱了,她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嘴唇卻微微發白,一雙美目瞪得老大,恨不得将不停搗亂的武娟給一口吃掉!
傻乎乎的武娟姑娘一點兒也沒覺着自己問得戳人心窩子:“你那麽說,誰都會理解錯啊!換作是你……”
甯溪的肺都快氣炸了,長這麽大,她從沒這麽難堪過!她是第一,她擁有三色簪的榮耀,誰見了她不得客客氣氣?可眼下,她們全都……全都像審犯人一般地圍着她!她氣得打斷了武娟的話:“我就不會理解錯!自己腦子不行,就别怪别人!”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
甯溪的話,無疑是讓近百名仕女齊刷刷的躺槍了。
等甯溪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時,衆人看向她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其實,這真的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甯溪固然有誤導之心,卻的确沒講欺騙之詞,隻要她好言好語地與大家解釋,大多數人是能夠理解她的。虛榮心嘛,誰沒一點兒呢?何況,平妻的孩子也算嫡出,加上她成績優異,鮮有人會因此而瞧不起她。
偏偏甯玥利用這個華麗的出場最大程度把她刺激了,方寸大亂的情況下,中了激将法。現在已經不是虛榮心的問題,而是她一不小心,展露出了對所有人的瞧不起。
甯玥淡淡地勾起唇角,把一個全民女神變成一個全名公敵,需要的,居然隻是一件仕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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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武娟姑娘是神助攻哇!
前期情節有些慢熱,上個文就是情節拉得太快,後面收不住,這個文決定徐徐圖之,像建房子一樣把地基打好,這樣将來蓋的樓才能直聳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