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帶着三姐兒住在莊子上，着實過了幾年好日子。
不過，随着三姐兒長大出嫁，吳氏也漸漸身子不行了。
她也是早年掏空了的人，隻不過這些年一時沒看出來。
如今，也有了油盡燈枯之象了。
她臨終，不放心的是三姐兒，她出嫁一年後就懷孕了，隻是自己不知道，小産了一次。
如今沒再有孕。
也許是心虛，也許是擔憂。
總歸是三姐兒性格懦弱，便想着給夫君納妾。
被吳氏打消了念頭，如今看着夫家是好的，可以後誰知道如何？
于是，吳氏萬般不放心，最終還是派人往宮裏送了個口信。
求兩件事，第一是請皇後娘娘賞賜三姐兒些東西，也是爲撐腰吧。
二來，就是想再見趙開一面。
莊皎皎聽着，沒攔着：“也算是她慈母之心。就送三姐兒些東西吧，你們倆随便誰去一趟。至于趙開，問問官家吧。”
三姐兒呢得了皇後跟前的人親自送來的東西，自然歡喜。
王家原本對三姐兒雖然也好，可畢竟不太喜歡她的出身，婚事畢竟是官家定的。
他們沒法子罷了。
如今總算有點安慰，對她更好些。
她的夫君倒是對她很好，所以這件事，不管怎麽說，都是好事。
趙拓知道吳氏想見趙開，沒拒絕，也沒什麽好話。
他也不喜歡吳氏啊。
不過臨終一面了，就叫見了。
吳氏是主動去趙開那的。
她換了一身衣裳，将自己的憔悴都收拾了起來，好好梳了頭打扮過。
可一個快要不行的人了，再是如何打扮，還不是看着就不好看。
她還沒進宅子呢，就見宅子外頭一個地裏幹活的人身形很熟悉。
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趙開。
他穿一身粗布的短打，正彎腰不知除草還是做什麽。
陽光雖然不算烈，但也很曬，他卻也沒在意。
草帽都沒戴一個。
他面前綠油油的是一小片菜地，不過還沒長成，吳氏就不認識。
她半晌，不知說什麽，就站着看了好久好久。
“他也老了。”她輕聲道。
伺候的丫頭不敢說話，她們都是後來進了莊子上的人。
并不知道那些具體的前程往事。
趙開轉頭的時候，終于看見了吳氏。
也是一愣，許久後，把手裏的鋤頭丢一邊：“你來了。”
吳氏想笑，可卻沒能扯出笑來，隻是臉僵硬的抽了一下。
十餘年不見，他們兩個變化都很大。
吳氏頭發也花白了，而趙開，更是基本全白了。
不過，勞作了幾年，趙開竟是比前些年精神好。
看着，更像是個健康的老翁。
吳氏，卻一看就是個重病纏身的老太太了。
“天熱，進去坐吧。”趙開也不知說什麽好，歎口氣道。
一行人進了宅子裏，如今這宅子真不能叫府邸了。
因爲裏裏外外就像是個大一點的農家宅院，還養着雞鴨，還有豬，還有一頭驢子。
這幾年，趙開迷上了種地之後，就忙不過來了，前年老内侍也病死了。
趙拓就派人将附近莊子上的人派來。
趙開也不知是老了，還是終于看開了，再也沒糟踐過人了。
此時，就坐在前院大磨盤邊，這裏比屋裏舒服。
“我沒想到……你如今是這樣過，真的是叫我意外。”她雖然聽說了太上皇下令叫趙開不種地就不用吃飯。
她以爲，她會看見一個半死不活的他。
可沒想到……
她真的想不到，是如今這樣，面前這個人，似乎變了一個人，哪裏還是過去那個趙二郎呢？
“呵呵。”趙開笑了笑，又歎口氣：“你說我要是想開了也不是。我依舊不服氣。可強不過命。我強不過，你也一樣。”
“我早就認了。”吳氏道。
“認了也罷。我們這一大家子，都沒有老六的福氣。當年隻當他娶了個低門小戶的女兒做嫡妻，從未在意。可不留意中，他就成了氣候。皇後的福氣是真的有啊。”趙開搖搖頭。
“是啊……當年，我又何嘗不是沒把她看在眼裏呢？”吳氏也笑。
“罷了，不說那些，你這是……身子不好？”趙開問。
“我大概，是大限将至了。”吳氏歎口氣。
過去他們兩個人何嘗在一起說過真話？
年輕時候沒有，後來鬧的不好更沒有。
如今坐在一起，竟像是什麽都不想計較了。
“也罷，你要是去了，來生不要再來皇家做媳婦，也别給我做娘子了。”趙開道。
“你倒是嫌我了麽？”吳氏笑了笑。
“我隻是覺得，你我不合适。從頭到尾的不合适。你我二人要有一個不那麽絕情狠心，都不是今日的樣子。哈，說來也是巧。你我狠心，老五兩口子呢，怯懦無能。也就隻有老六兩口子，看着不起眼。偏又有智慧又有仁心……”
“不是不說這個？”吳氏問。
“不說。”趙開再度搖搖頭：“老五的小李氏不願意跟老五歸葬一處。你要是也不願意，想來也能達成的。”趙開道。
“我自然願意。”吳氏看着他：“我是你發妻，自然要與你歸葬一處。你要是進不了皇陵，我就随你埋在外頭。”
“呵呵，那我不孤單，自然是好的。”趙開道。
“其實，我都不知我今日來，想看見什麽。想見你過的不好，可你真的過不好，我也未見得會開心。”
“無非……就是不甘心。我對皇位不甘心，你對我不甘心。都是執念。”趙開道。
“都是執念，既然是執念，哪裏能輕易消除？我倒是惟願來生，還能與你做夫妻。狠毒也罷，良善也好，再來糾纏一生。”吳氏說着，起身：“此生，妾身就告别了。”
趙開看着她的背影沒說話。
隻是笑，他想起剛跟吳氏大婚那會。
他就知道吳氏不是什麽好心腸的，他們兩口子，那時候争對的是繼母許氏……
好遙遠的事。可那時候的吳氏，其實也明**人……
來生還糾纏嗎？
他擡頭望天，不算熾烈的陽光灑在臉上。他們這樣的人，有來生嗎？
若是有，那就繼續糾纏吧。
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