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後是暈了過去,好在沒一會就醒了過來。太醫瞧來瞧去也沒瞧出個什麽,猜測可能跟年紀大了有關系,再加上見皇帝病重一時急火攻心,故而這才暈厥了。
太醫給開了些藥,小黃門領着單子去禦藥房取藥。方從哲和黃嘉善經通禀見到了腦袋還有些沉乎的王皇後。
這是方從哲第二次見皇後娘娘,上一次是在萬曆四十一年他出任禮部右侍郎,權副主考官時。一晃已經六年多了。
黃嘉善則是第一次見當朝中宮,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中宮。事實上,滿朝文武除了勳戚偶能見到王皇後,其餘臣子多是不曾見過的。他們連皇帝都見不到,況中宮呢。
王皇後這也是第一次在乾清宮與當朝重臣會面。二十三年前,因爲宮殿失火,王皇後曾和丈夫萬曆一同移居啓祥宮短暫共處。
可不到半年,王皇後便又遷回坤甯宮,此後萬曆便再也不往坤甯宮,以緻京中盛傳中宮久病,遭皇帝苛待。
那段時間,也是國本鬧的最兇之時。
年初萬曆生病之後,王皇後也不曾過來探視過,直到司禮掌印太監孫暹突然找到她。此後便有了司禮逼宮,中宮痛斥貴妃之事。
乾清宮的内侍和宮人大多都被調換了,除了王皇後帶過來的人外,有部分是東宮那邊過來的,如現在負責乾清宮管事的就是原東宮掌班太監曹化淳。
曹化淳是東宮太監王安極力向孫暹推薦的,說此人詩文書畫無一不精,是内書堂的翹楚,放在東宮有些屈材了。請孫公公幫襯一二,叫在乾清宮曆練,日後也好在哪個監中安排個實在事。
孫暹雖是現任司禮掌印,名符其實的内相,但王安卻是東宮太監,小爺的大伴,将來小爺登基,司禮監中怎麽也有王安一席,加之孫暹本就親近支持東宮,自不會拂了王安的面子。
“高起潛,給二位大人看座。”
因爲剛剛蘇醒的緣故,王皇後的精神不是太好,面色也有點發白。
那名叫高起潛的内侍穿的是不入流的灰袍,瞧着沒有品級,最多也就是個長随。
但模樣看着甚是周正,且隐隐有股正氣,黃嘉善看了不由微一點頭,暗道果是中宮身邊的人,沒有狡詐之輩。
方從哲卻是正眼都沒瞧那高起潛,在他首輔眼裏,這等微末之輩着實是不入他眼的。
高起潛将兩隻凳子放過來後,便垂首默默退到了一邊。天可憐見,他在直殿監掃了二十年地,任勞任怨,這才換來上司青眼,給提攜在坤甯宮伺候。
雖說仍是沒有品級的長随,但比起那掃地的夥者來卻不知要好了多少。且又是在皇後娘娘身邊聽用,将來肯定還能再晉一級。
隻是,皇後娘娘這裏也真是伴君如伴虎,聽人說每年皇後娘娘都要打死幾個不開眼的奴婢,所以高起潛心裏也是很緊張,生怕哪裏做得不好惹着了皇後娘娘,把自已小命給送了。
那邊皇後娘娘和首輔、本兵說些什麽,高起潛沒心思聽,他有點想念自已的女兒了。
十一年前他的女兒随陳氏來京尋過他,此後高起潛就再也沒有見過女兒了,十一年間他也沒有回過家。
上個月陳氏捎人帶了封家書給他,說是女兒嫁給了鄰村的王家爲媳,公婆都是厚道之人,小兩口日子過的很好。
這讓高起潛很是心暖,也很是心酸,女兒出嫁他這個做爹的卻不能回去,也沒有面目回去,真是想着都不是滋味。
卻不知那王家女婿會不會因爲自已的身份而看不起女兒,怕是不會,妻子家書中說小兩口很是恩愛
想到妻子陳氏,高起潛心中更是難受,當年他便叫陳氏改嫁,沒想陳氏回去之後卻沒有聽他的話,反而繼續照顧兩位老人将女兒帶大,如今已是鬓發皆白,二十年夫妻卻等若沒有丈夫,也太是難爲她了,我對不起她啊
心裏想着,耳畔傳來的一個人名卻打斷了高起潛對妻子的思念之情,那個人名是魏良臣。
“鄭妃的人又如何?”
王皇後不以爲然的擡了擡手,“首輔和本兵何必顧慮,左右是宮中的家奴,帶得兵如何,打得仗如何,本宮一道懿旨罷了他便是。”
黃嘉善一聽這可不行,忙道:“皇後不可!”
“有什麽不可?”王皇後颦眉。
“魏某雖是宮中家奴,卻乃平奴功臣,娘娘若懿旨罷召,怕是内外朝廷都要嘩議,指朝廷寒了有功之人”
黃嘉善解釋道。不管那魏某和鄭妃關系如何,事情一樁歸一樁,平奴這樁功勞可以暫且不給人家,但斷無道理還要罷了人家的。
王皇後也是婦人,叫黃嘉善這麽一說,也覺是不妥,便問方從哲:“閣老的意思呢?”
方從哲拱手道:“臣意陛下龍體康健之前,使他在關外便是。”
“也好,”
王皇後想了想,吩咐方從哲,“除那鄭妃的人,其餘有功之臣内閣都要叙優封賞,不可使将士用命反對朝廷寒心。”
“臣領旨。”
現在皇帝病重,皇後主持也是應該,方從哲不覺有什麽不妥。
曹化淳來報,說是陛下蘇醒了。
王皇後忙讓方從哲和黃嘉善過去,她稍後再去。
首輔和本兵是去報捷,皇帝必與之議國家大事,皇後可在皇帝病重之時代行皇權,但絕不可在皇帝清醒之時幹問國政。
這是本份。
萬曆這兩個月昏厥時多,清醒時少,睜開眼見首輔方從哲和兵部尚書黃嘉善都來了,不由有些驚訝,但卻未問他二人來此何事,反而倚在床上有些滄桑道:“朕記得父皇是在朕十歲時駕崩的,朕依稀記得父皇當年對朕說賜你名爲‘鈞’,是說聖王制馭天下,就如同制器之轉鈞也。”
因剛蘇醒,萬曆的氣息不是太勻,停了好一會方才繼續。
他擡手指着内閣首輔和兵部尚書,有些艱難道:“朕已經做了四十七年皇帝,是我大明曆代皇帝享國最長,朕,知足了雖說朕這三十年沒怎麽上朝,但朕是因腿疾無法上朝,閣老與本兵且與朕說,朕這三十年大權可有旁落?國家可有大亂?可曾亂殺大臣?可曾不許言台議論?如此,朕是否算是無爲之治,又是否算是聖賢君主呢?”
(本章完)